第31章 文修贤
卯时一刻, 陆寒云便从那榻上醒来,那梦似真似假却叫人难以忘怀,顾渊在他入睡时便小心注意过, 并未察觉到有任何妖物接近, 那就意味着并不是有谁在作祟,陆寒云只是做了一个梦罢了。
梦因多为心思所成。
顾渊听了他的梦, 宽慰道:“我留下的剑气并未被触发,那凡人应当无事, 不必忧心。”
陆寒云一时恍了神,他有些失神, 顾渊就伸手擦去了他额头的冷汗,温声道,“莫怕,只是一个梦而已。”
陆寒云这才意识到自己与顾渊距离近得有些过分,他回过神点了点头, 随即起身从他怀中钻了出去。
陆寒云干咳一声:“师尊, 当务之急是将那妖找出来。”
“好。”顾渊怀里一空, 双手有些僵硬,他神色看上去有些不舍, 只点了点头。
陆寒云在梦中看到了曾经的修贤府,那屋子不大却充斥着叫人放松的暖意, 那女子必然与文修贤有些关联。
时辰还早,客栈中单映雪几人却都没有什么睡意, 一推开房门,几人便就聚在一起, 陆寒云找单映雪要了几锭银子,便与顾渊去了城中最有名的酒楼——庆春楼。
楼中没有什么人, 静悄悄的,这本是人群最为混杂的地方,城中各处都受到了妖邪一事的影响。
他二人刚一踏入时便有一女子迎了上来。
那女子身段很好,迈开的小步子颇有风韵。
“二位仙长,可有什么吩咐?”对方神态谄媚,她知陆寒云衣着配饰非凡人却主动前来迎客,修道者不在乎身外之物,出手便是出了名的阔绰,若是运气好结了善缘,便是有福,没有谁不想和修道者做生意。
她是这庆春楼的东家,来这楼中的人都会唤一声春掌柜。
“我想听听一个故事。”陆寒云将白花花的银子取了出来,摊在掌心中叫对方看得真切。
春掌柜果然很是动心,她盯着陆寒云的脸,看入了眼,掩着唇柔声细语地笑:“仙长想听什么?”
陆寒云回道:“关于状元郎的故事,您可愿意说与我听?”
他冲着对方一笑,这一笑直接叫春掌柜看迷了眼:“仙长真是风姿绰约,我岂敢不从?”
对方的相貌实在出彩,眉眼间的气宇是寻常人模仿不来的,春掌柜毫不掩饰眼中的喜爱,直勾勾地盯着他。
“有劳了。”顾渊突然出声。
春掌柜被这声低沉的音量吸引了去,却被顾渊眼神吓了一跳,对方冷冰冰的,就将陆寒云手里的银子拿了去,亲自交到她的手里。
虽是敬语,但春娘却没觉得对方是在客气,她察言观色多年自然察觉对方的不快。
但为何不快,她不得而知,单单是看了一眼,她便知道这身旁的人不是可以招惹的人物。
“请随我来。”春掌柜紧张地咽了咽喉咙,“我知两位仙长所为何事,这事得私下里来说,免得招了祸害,还望见谅。”
“自然。”陆寒云点了点头。
春掌柜去寻了一间隐秘的屋子。
陆寒云随即对顾渊说:“师尊,你吓到人家了。”
顾渊凝眉:“那煞既然就在院中,我可逼其出现,为何来此,又为何对这女子……虽是叫人帮忙也不必如此。”
陆寒云双手抱胸,淡淡道:“也是,此等繁杂之地,师尊确实不该踏足。”
顾渊立即回道:“寒云,你分明知我并非此意。”
他垂下眼眸,认真道:“你去哪儿,我也是想去的。”
“师尊。”陆寒云不再揶揄他:“当权者说的话半真半假,若是想听到更多有用的东西,就该问问百姓,此地可藏污纳垢,也有真语,大家世族,权贵大臣私密谈话多半会选在这里,她是这里的掌柜,自然是知道最多的人,师尊有除妖邪的本事,可我却想知道,那个贪恋权术的文修贤到底是何种人。”
贪恋权术之人也会舍弃富贵就住在那小院中?这样的形容实在是太片面,人若成煞,必有因果相连。
二人与春掌柜面对面,她倒了两盏茶,而后道:“仙长想知道的便是那位状元郎,文修贤,是么?”
“是了。”
春掌柜淡淡道:“那我便说与仙长听。”
“文修贤,他乃是江中人士,南方人,他在朝中没有背景是个考入京城的穷书生,大多人都听过他的名字,他院试时便是秀才,后又在会试中出彩成了会元,就是那时在学子间出了名,他是个才子,殿试时他对答如流,有状元的才华又有探花的容貌身姿,陛下犹豫再三最后让他当了状元郎,发榜时又成了一段佳话。”
“据说这位状元郎在朝堂中敢言敢行,本该是一个为民为朝廷的好官。”
陆寒云见她话音一转:“然后呢?”
春掌柜顿时变了脸色,有些惋惜:“这世上戾臣并非无才,而是有才无心,他在京述职不久,然后……城中就闹出了妖邪,死去了不少人,据说正是被他所害。”
陆寒云随机问:“为何笃定是他?”
春掌柜答:“那些被妖邪所害的人不可好好下葬,都抛尸在了乱葬岗,有人便看见了,那位状元郎在那乱葬岗吃人心。”
“吃人心?”陆寒云便道:“所以你们都知道现在这城中的邪祟便是那位状元郎?”
春娘点了点头森*晚*整*理。
陆寒云眉头一蹙,问:“城中人该畏惧他,可他院子还住着一位女子,你可知其中关系?”
春掌柜想了想回道:“仙长说的许是鸢娘,她是状元郎的发妻,二人一起赴京赶考本是一段佳话,只是鸢娘是个可怜女子,还望仙长救她一命。”
“此言为何?”
春娘犹豫了一会儿,解释说:“两位仙长不知,那状元郎成名之后便想舍了那糟糠之妻去娶丞相之女,好做那相府的好女婿,保仕途,登高堂,据说那他成妖邪之后便想索了鸢娘的命,如今都还徘徊在那院外。”
“鸢娘……”陆寒云若有所思,他歪头看向顾渊:“师尊,那邪煞若想要取人性命,为何踏入不了那院中?此地妖气冲天,却又不见妖的踪影,反而是煞在杀人。”
“或许有人提前布阵。”顾渊开口道:“那邪煞出现也与妖有关。”
这城中不仅有只邪煞,还有一只大妖。
这时,渡云剑和落霞剑都发出了激烈的颤鸣。
“可是那妖物来了!仙长救我!”春掌柜顿时大骇,她神色惊恐不敢乱动。
陆寒云立即抬手飞出一道符咒落在春掌柜的身上,随后看向顾渊:“师尊,是他出现了?”
顾渊点了点头。
瞬间,两剑同时飞出。
二人立即寻着那股突然冒出的气息,追上前。
最终落在了一处山脚。
“上仙!”屈高义等人也赶到了此地,他手中握着的罗盘正指针胡乱盘旋,好似已经失灵了。
那邪煞便在此地,顾渊虚虚地拦了陆寒云一下,定眼看向前方。
陆寒云见其冷冽的眼神就知他定是看出了什么。
顾渊淡淡道:“速速起阵,破开前方的煞气。”
他自己没有出手,反而看向身后的弟子,这边是他给弟子历练的机会。
闻言,单映雪率先出剑,剑上凝聚出一道真气,刺向前方,剑刃受到了格挡,一声猛烈的撞击后,叫人看到了一道明显的屏障。
其余人立即也施出道法,几缕真气从他们体内涌出,玄光一出,汇集在一起直破在那迷障上。
“剑出!”陆寒云勾了勾手指,一道红芒霎时间闪过,落霞剑直刺中心,刮过好几道剑气。
那煞气凝成的屏障消失了。
平静的表面瞬间破开,一团巨大的黑雾从中涌出。
“退!”单映雪呵了一声。
众人后退了几步,屈高义将苏吉玉严实地护在身后,有些兴奋地问:“那便是煞?”
尽管那黑雾包裹着,众人还是看见了那腐烂得不成样子的肉身,那张脸,丑陋,可怕,见之令人作呕。
曾经坐马带花的状元郎已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顾渊翻手一掌,一阵狂风呼了过去,黑雾一瞬间被驱散开。
渡云剑已等待多时,他抬手便出了一剑,寒气铺开,剑身两侧都凝成了一道寒冰。
“等等!”陆寒云立即喊了一声,他眼中惊讶一瞬。
众人不解,可陆寒云看见了,他眼前已经显出了一个人形。
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对方的背影正立在眼前。
陆寒云存疑地唤了一声:“文修贤?”
那人便回过身来,他手中还提着一盏灯笼,明晃晃的光影映在他的身上,天似乎还未破晓,可陆寒云已经看清了眼前的人。
文修贤,他一身浅色衣衫,看着就像是个温润公子。
周围静谧极了,对方张了张嘴,陆寒云只听到了一句:“我想见她,想再见她一次,我……对不起她。”
我想见她……
随后文修贤就回过身,提着灯笼朝前走去,那是一条上山的路,抬头往高处看,陆寒云就看见了一座道观,随后等他再回过神来时,对方就已骤然不见。
“那煞逃了!”屈高义大喊道:“可恶!居然让它跑了!”
陆寒云抬眸,眼前又恢复了清明,周围只有些许煞气的残留,却没有那煞的踪影,渡云剑已经回到了顾渊的手中,此时对方正定定地看着自己。
顾渊听了陆寒云的话,就及时止了一剑,伤及却不多。
“师尊,你看见他了么?”陆寒云当即问,“他还说了话,他说……他想见一个人。”
顾渊牵住对方的手,看着他,顿了顿:“是有人在养煞。”
“应当就是那女子。”
第32章 吻
凡人有养蛊之人, 但是养煞与之截然不同,煞乃至阴至邪,触及煞便是沾了邪术, 顾渊方才那剑足以留下文修贤, 但那煞能迅速遁逃必然是与外与别的联系。
陆寒云惊讶之下也幡然醒悟,他也看见了, 文修贤身上那条红线仍然存在,从空安帮他开眼之后, 他似乎就能看见那肉眼难见的缘,那红线比从前更加明显, 像是沾了血,刺目耀眼。
而红线的另一头便是鸢娘,这二人有深刻的牵连,她是文修贤的发妻,也是养煞之人。
“那煞现在应当逃去了状元府。”陆寒云不由困惑:“那他想见的人是谁?我看他似乎遗愿未了, 煞气难消。”
苏吉玉听了, 直言道:“按徐小友你的意思, 大概是那负心汉贼心不死想见那高官之女,那发妻自然不会给他机会, 只是养煞便会折损凡人寿命,伤人伤己, 那发妻行此事实在是可惜。”
“去了便知。”单映雪回道:“除煞救人或赠一个解脱的机会便是。”
她又看向顾渊,拱手问道:“上仙, 您以为如何?”
顾渊目光只扫过陆寒云,道:“我听他的。”
陆寒云一噎。
他顿了顿回道:“无论如何城中不应再添死伤, 先将那煞给困住,如何?”
随后几人便一同去了那状元府。
榜下声声贺, 殿前展志,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而此时,状元府门前萧条落叶,无人踏,寂寞凄清冷。
物是人非。
陆寒云沉下心思,他悄悄扯了扯顾渊的衣袖,轻声道:“师尊,先莫杀他。”
顾渊随即点了点头,他在院外起阵,一缕灵息探去,方才那妖邪多半是逃生于此,只是他未踏入院中。
顾渊有的是除邪的手段,他起阵,四周好像落下了雪,地上一片雪白,可见得那地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脚印。
那是邪煞踏过的踪迹,他曾无数次从这院门走过,最后遗留在门外,那大门上还遗留着诸多血手印,叫人吃惊。
风霜骤起,顾渊抓到了对方的气息,顿时生出一座冰牢便将对方困在其中,他站在阵眼的位置,直到那一团黑影显出了形,当空落日,那煞有些焦灼,正在牢笼中横冲直撞。
一双手突然扣在那冰棱上,那黑雾显出一个人形。
那躯壳上,没了心,而是窟窿上聚这一股妖息,那妖息顺着院中去。
顾渊开口道:“先将那煞蛊截断,若没了给他滋养的人,他便逃不了。”
陆寒云点了点头。
只是他还未出剑,吱呀一声——
那院子的门先一刻打开了。
陆寒云立即朝那扇门看去。
晃眼间,这状元府变得和他梦中一样,静谧之中处处都是烟火气。
他身侧的人通通拔出了剑。
“诸位小心!”喻飞英当即沉下眉:“好一股浓烈的妖气。”
他们像是受到了大妖的威压,面露不适,连小腿都有些发颤,顾渊微微抬手,掌心翻出,似有两股力气相撞,周围掀起风云。
突然间,一阵白雾瞬间将众人吞没,白茫茫一片,眼前空无一物。
陆寒云看着那院中有人影走出,鸢娘正从那迷雾中一步步走出来,她立在门前,手中还持着一盏灯笼。
天好似黑了,那盏灯亮了起来。
可说来实在奇怪,陆寒云却没有感觉到不祥的气息,甚至面对那股妖气他也不觉得压迫,反而觉得安逸,亲切。
“来者,便是客。”鸢娘倏尔开口,她抬起头来看向陆寒云。
“寒云!”
陆寒云错开了顾渊寻他的手,自己走进了那院中,他还有许多不解的问题想要问问对方。
脚踩在地上软塌塌的,好似踏在云朵上,可踏进院子的那一刻起,眼前的景象又变了,陆寒云好似走进了上清峰自己的屋子,屋子的摆设没有差别,他甚至看见了更久远的东西,拨浪鼓和纸鸢。
他手指拨弄了幼时的东西,又看向那木桌上的铜镜伸手碰了碰自己的脸庞。
是自己生前一样的脸。
陆寒云当即便觉得自己入了幻境,他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活了这么久他还从未受过此等迷障影响。
“寒云……”
他循着声音走出屋外,就见顾渊一袭白衣在月桂树下负手而立。
他身上实在是太干净了,顾渊的神态姿影也比从前还要年轻了许多,头戴玉冠,那衣袖间绣着白云,温润的神情看着陆寒云时不自觉勾了勾唇。
陆寒云当即便转了转手腕,他试着召来落霞剑未果,便放弃,只问眼前人:“你是谁?我如今又是在哪里?”
顾渊只沉默地看了他好一会儿,宁静的脸庞倒让陆寒云联想到了现实。
顾渊有时也是一个无趣的人,闷闷的,随着年岁增长二人认识心意时,反而再难走近。
“师尊,若我不曾欢喜过你,该有多好。”陆寒云忽然说。
“因为欢喜过,知道那喜欢的滋味,反而难以舍弃了。”
陆寒云只当眼前人是个环境,笑着叹了一口气,转身便要走。
可这时,顾渊却猛地朝他的方向走了几步。
陆寒云没有戒备,他静静地看对方动作,从方才起他就没有察觉到血腥气或者杀气,面前的顾渊或许仅仅是一个幻影,对他并没有太多威胁。
只是这个顾渊下一步的动作实在叫他惊诧。
“你做什……”
顾渊扣住了他的手腕,转身就将他抵在了树干上。
陆寒云一时瞪大了眼睛,他惊讶得说不上话来,而顾渊另一只手伏在他的腰上,像是将他圈在了怀里,就算靠在树边也不觉得不舒服,他身上还萦绕着对方几分真气。
凉丝丝的气息从他袖中钻了进去,穿过他身体,环绕在他的周围。
那气息是同一个人,面前这人便是他师尊,也是那现实中的顾渊?
陆寒云有些诧异,而顾渊已经俯下身来,在他耳边说着:“寒云,我欢喜你。”
对方的气息就洒在耳侧,近得可怕,陆寒云耳尖有些发红,此时的顾渊似乎比之前要霸道几分,至少和他认识中的有些差距。
他正迟疑间,顾渊不安分的手已经摸向了他的脸侧,顺着他的脸庞落到耳尾,然后又揉了揉他的耳尖。
陆寒云的耳部发红发烫,顾渊弯了弯唇,似乎是喜悦极了。
“师尊,你够了。”陆寒云有些窘迫,他偏过头去以示不满,可谁知顾渊竟真做起登徒子来,直接吻向他的脖颈。
“师尊!”陆寒云叫出了声。
那发凉的唇触及他脖颈处的皮肤,冰凉的瞬间又吐出一股温热焦灼的气息,亲密地接触生出了一种异样的滋味。
这感觉太奇怪,顾渊好像是在吻他,如此行径陆寒云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顾渊身上还有清冷的气息,那熟悉的感觉安抚着他乱成一团的心,他有些难以适应仰起了脖子反而叫顾渊吻得更为密集。
顾渊吻向他的喉结,含住那浮动的一尾鱼。
密密麻麻的吻,带着不间断的痒意,陆寒云脸顿时红透了,白皙的皮肤将那羞色展露无遗,他还从未做过此种亲密的事。
陆寒云口中吐出一股浊气,他有些发懵,脖颈处留下了些许痕迹。
顾渊最后停下,只看向他的反应,仿佛带着不舍和珍惜,清冷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的嘴唇,盈满了欲念。
“寒云……”顾渊声声唤着,他酸涩的声音带着期盼。
“寒云……你何时会愿意接受我?”
陆寒云没有应答,顾渊又道:“寒云,让我逾越一次,就一次,可好?”
他说着身躯就覆了上来,霸道地吻上了陆寒云的唇。
发软的唇瓣上是从未有过的贴切,湿滑的舌尖抵着下颚,突兀地撞了进来,顾渊轻轻地拍了拍陆寒云的后背,像爱侣亲密的动作,唇舌最后还是纠缠不清起来。
陆寒云从未做过这些私情之事,他被顾渊大胆的行为唬到了,被吻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要推开对方,他凝着眉喘了一口气,一掌朝顾渊推了过去。
顾渊反而将他腰扣得更紧,二人朝后躺下。
陆寒云好似倒在地上,衣袍遮掩着躯体,那落下的桂花顺过他的眉眼落在脸侧,他眼中盈满了光芒,像是玛瑙碎影映入眼眸中。
那难以启齿的事犹如大梦一场,陆寒云徐徐醒来,才发觉自己正趴伏在台阶处,身旁是开得正好的鸢尾花,他除了脸上有些发烫之外,没有别的变化。
鸢娘正浇着他脚边的花,见他探起身,便说:“醒了,便早早离去吧。”
陆寒云喉咙有些干涩,他站起身:“我方才是入了幻境?”
那院中只有他与鸢娘二人,不见他人踪影。
“非也,只是一场美梦,心有所憾之人自然会入梦去。”鸢娘道,她抬眸看向对方:“你醒了,别人不一定会醒,若是两人共梦,自然是心意相通,那我该道声贺才是。”
陆寒云脸上有些受不住:“并非……”
“走罢。”鸢娘似在驱逐:“离开这。”
陆寒云这才将脑海中那些私密的东西扫开,他顿了顿,随后道:“我的答案还是一样。”
“不除妖灭去邪祟,我不会离开此地。”
“除妖灭邪?”鸢娘顿时甩去手中的水勺,站起身来,她似乎有些怒了,朝着陆寒云一步步逼近:“文郎就是你们口中的厉鬼,魔,是害人的妖邪,那你要如何将他除去?”
陆寒云缓缓说:“城中不该再出现死伤。”
鸢娘却冷笑道:“死的不过是该死之人,何错之有?”
好一会儿,陆寒云才笃定地说:“你就是那只大妖。”
第33章 往事
这城中妖气冲天, 来此的修道者多半被那明目张胆的妖气迷了眼。
陆寒云从入城开始便时常闻到了一些淡淡的清香,和他走进这院中所闻到的鸢尾花香无异,那煞气中含的也是这香味, 气味不浓烈反而还带着些许凝神的作用。
他起初并没有将鸢娘往妖身上联想, 一介妇人平增怜惜,又因她身上实在是干净甚至都没有一丝一毫的血腥气, 可方才见其出手将那煞放走,陆寒云这才确定对方的身份。
陆寒云道:“你……”
他心中有惑, 陆寒云并不觉得她是一只极恶害人的妖畜,千羽仙子的羽音可驱散一切阴邪之物, 可那妖气却无法驱逐干净便已说明,那妖并非至阴至邪,相反,或许这是一只从正道修行的妖。
“妖?”鸢娘听了陆寒云的话,只嗤了一声:“我当然是妖。”
“除妖灭邪, 我却好奇, 这种话怎么会从你口中说出?”她微微偏着头, 眼神瞥向陆寒云,好似听到了一个笑话, 就连语气中都带着玩味的讽刺。
“我与你并无瓜葛,你为何要来此参与其中?”
鸢娘说完, 转身便要走。
陆寒云便了断地问:“文修贤是个怎样的人?”
他开口,对方果真如他所料顿住了脚。
从他口中说出文修贤这个名字时, 鸢娘脸上的情绪便有了变化,陆寒云接着说:“世人说他贪权富贵, 说他忘恩负义,说他是个卑鄙的奸诈小人……”
“可我却在想, 这样一个负心薄情的人,为何他的妻子却在这旧院里不曾离去,同行人告诉我,说是因为她恨,我便想来亲自问问你,你恨他么?”
“恨?”鸢娘似笑出了声,她眼中满含怒气,斥道:“世人才可耻!可恨!”
“人死后便要被那些凡人口诛笔伐,将他的一切都要夺了去,是天下人负他!”
陆寒云第一次见鸢娘只觉得对方是个清冷温婉的女子,她发怒却不失态,而她身上的那股书香气质便是从文修贤身上所习来。
江中有一灵芝,长于偏僻山野。
它遇见的第一个人便是个上山挖草药换笔墨的穷书生。
偶然因机缘受了仙人点化染上仙缘,本是个运气极好可成仙的妖,可它却停留在了这凡间,它时常用一缕灵识伏窗看那书生寒窗苦读,听他吟诗看那浓墨在纸面上晕染成文章,看他吃着野菜只为那圣贤书。
她日日夜夜的听,直到便按那书中所写化成了一个女子,在她诞生的地方种着鸢尾花,她就为自己取了鸢字。
书上说,夫妻修得百年欢好,一生一世一双人,鸢娘就带着山中的草药,然后敲开了那穷书生的房门,她说来给自己下聘,要做对方的妻子。
那时鸢娘并不知道文修贤惊讶之中只把她当作了一个山里被丢弃的傻姑娘,对方欣然地照顾她,以礼想待。
穷书生教她写字,带她一同去了京城,最后二人相识相恋让她做了状元夫人。
鸢娘看到了很多人,人心难辨,她因是妖而护其性命让其顺利科举。
文修贤的才华被国君赏识,他这乡野间走出的人朝中权贵无一不想将其化为党羽,丞相也看中了他的能力想招他做良婿,只可惜文修贤当即婉拒,那婉拒的话曾是百姓乐道的佳话。
家有爱妻,我一介糟糠之徒,承蒙不弃,而今戴上了一顶乌纱帽自然不会违背当初承诺,愧对妻子,愧对百姓。
鸢娘沉声问:“那时世人称他为谦谦公子是下凡来的文曲星,可如今,你听到的又是什么?”
陆寒云一阵沉默,而后问:“因何?”
鸢娘恨道:“因那国君一介凡人,却沉迷于长生,引狼入室委任奸臣为国师,那国师是人却生出妖心,城中开始异动,人都怕死,他们害怕了,就把文郎给推了出去。”
那大殿上,匾额上刻着乾清二字。
国师在朝中放言:“臣据象推算,国有凶兆,江中出妖星,已在陛下朝中,后为天下之祸亡朝矣!”
南皇问:“何以止之?”
国师回答:“入太虚观,为万民赎罪祈福,方可解。”
当朝国师的太虚观,臣子皆知那是炼制长生不老药的地方,为求永生,甚至不惜以人为药引,进者难生。
南皇怒而不发,而满朝文武无一人为其出声,文修贤不角逐官场只献良策,早已被众多党派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而国师行邪术需要一个替罪羊。
他们都知谁人清白,可浑浊之下清白成了罪过。
南皇疏冷道:“文卿,入太虚观罢。”
此话一出,文修贤知晓命运,只理了理衣袖,摘下了头顶的乌纱帽,他一向清冷朴素的模样一举一动斯文得体,最后朝着帝王群臣一拜:“臣,领旨。”
陆寒云愕然:“明知死路一条,他还是去了?”
“是。”鸢娘回忆间已红了双眼,“那国师恶语出,世人无一不在谴责文郎,可他却说君子立于世,为羸弱无辜者抒言,为不公之事平反,为民为国便此生无憾。”
文修贤提着灯,最后走上了那条上山的路,身后是朗朗清风,他照亮了一寸之地又只身融入那黑夜里。
他曾是城中称贺的状元郎,一身才华还未实现心中志向,就被刨去了心成了一具冷尸弃在荒山野岭,偶然一柴夫见了又将其尸首运去了乱葬岗。
“我知文郎去意已决,便将妖力封存于玉佩中嘱咐他携带保平安,可那玉佩最后却到了一孩童手中,我救得了那孩童却没有救下文郎。”
鸢娘抬起手,那双玉白的手仿佛此时沾满了血污,她声音发起颤:“我去了那乱葬岗,就用这一双手,将他从那尸坑里寻了出来。”
她是得了仙缘的灵芝,她的血肉便是这世上珍贵的仙药,文修贤成了煞,鸢娘便以自己的血肉养之,才叫其如今成了气候。
“那些朝中人本就该死,文郎难道不该恨吗?”鸢娘怒极了:“剜心抛尸,他所做一切从未愧对过江山社稷平民百姓!文郎何辜?”
陆寒云还记得文修贤的模样,他在那太清观遭遇了什么不得而知,鸢娘脸上痛苦伤感的情绪仿佛能将人湮没。
他叹道:“一朝万民,你报的仇会祸及无数无辜者,他们其中也会有如文修贤这般的人,妖气弥漫,你有意叫修道者来此,又是作何?”
鸢娘冷笑道:“南国盛世已衰,气运早已被太清观所败,我想要叫世人看看这溃烂王朝,好叫人耻笑千古!”
“谁妄想除去文郎,我必杀之!”她身上又显出一股浓烈的妖气,此举引来些许动静。
陆寒云顿了顿,又问道:“那你为何不愿见他?”
鸢娘一怔,她脸上有些僵硬在那一刹似乎溃败。
紧接着一道风从陆寒云身侧破开,白影瞬间从眼前晃过,剑刃拂过眼眸,渡云剑已经朝鸢娘的方向刺去。
“滚。”冰冷的斥声穿透了层层迷障。
鸢娘脸色一变,立即朝后退去,地面上顿时涌出无数草叶根茎犹如巨刃,破土斩开。
顾渊似乎已经破开了对方的幻境,寒霜冻了一地,白衣掠过,他直冲鸢娘而去。
众人似乎先前都陷入那迷障中,单映雪等人的身影紧接着也出现在了眼前,大家都相安无事,陆寒云松了一口气,这才放心抬头去见顾渊的招式。
鸢娘险些被那一剑刺中,侥幸躲过却也被伤及,紧接着顾渊又一次出剑,只是他此时的出剑方式与往日大相径庭,那寒气凌厉似乎没有留有余地,弟子皆被波及。
陆寒云看见了,顾渊双眸透出一股邪气的赤红,带着明显的杀气,似有入魔之兆,他手腕紧绷着似乎不可控制起来。
“鸢梦,悲苦之梦矣,竟没成想传闻中正道第一人,也不过如此。”鸢娘笑道,她的妖身就扎根于院子的整个地底,周围几乎被毁了个干净,屋子快要被剑气劈成了两半,她身上有机缘并非寻常的大妖。
顾渊手持渡云,入魔之兆加剧,苏吉玉惊道:“上仙怎会如此?”
弟子们将变状看在眼中,却一时没有应对之策,任谁也没有想到顾渊身上会出现岔子。
“顾好自己。”陆寒云只道了一声,立即召来落霞剑在旁替顾渊护法,他的道法似乎恰好与鸢娘相克,那枝条根茎面对他时便立即失去了控制。
顾渊的剑术比平日更要霸道,寒气生出冰锥,第三剑时鸢娘就已经被击落在地上,她伏在地上吐出一口血沫来,瞪向陆寒云:“你与我本是同类,却站在那些修道人身边,实在可笑,我今日死在你手中,就算是灰飞烟灭也要叫你们厄运缠身!不得善终!”
同类?
陆寒云闻言,一时茫然。
不容他思考,一道白光擦过眼前,顾渊身上魔气不减,他似乎没有留她命的打算。
鸢娘愤恨地盯着陆寒云,而墙外传来轰隆的撞击声。
喻飞英提起剑,早已蓄势待发:“那煞就在院外。”
顾渊出剑时,陆寒云没有犹豫,将身一扭,立即上前格挡。
一瞬间,嗡——!
兵器相触,骤然颤鸣。
好在陆寒云出手及时,那剑刃堪堪擦过她的脖颈斩下了发丝,熟悉的气息靠近身侧,顾渊便下意识地收了一些力气。
“师尊!”陆寒云手腕一颤,那一剑震得他手腕发麻,他咬着牙看向顾渊,期望着对方能够快些清醒。
顾渊眼眸与之对视,他瞳孔一缩,他看清了身前的人,眼中似恢复了一些清明,红芒瞬间退去。
“寒云!”他立即弃了剑,上前一把将陆寒云拥入怀中,抱住他的后颈,将其揽抱在自己的身躯下。
陆寒云没有动,他被抱着,甚至能感受到对方掌心的颤抖。
第34章 结果
“寒云。”顾渊盯着陆寒云的脸庞, 沉沉地呼出一口气,他闭了闭眼,像是卸下了什么担子, 他似乎是累了, 累极了才寻到片刻心安。
方才手指触及陆寒云的脸庞,那指尖萦绕着的温度叫顾渊清醒, 他平复内息将一时混乱的迷失感觉尽数压了下去,直到眼中只剩明澈, 他翻手负剑于身后,对于众人的紧张投来的目光视若无睹, 轻轻握住了陆寒云的一只手。
众目睽睽之下这动作显得有些过分亲昵,陆寒云惊触间动了动手腕,而顾渊一直目光沉沉地盯着自己,他知顾渊身存心魔,心中不忍便配合地回握住了对方的手。
面对身后人的诧异, 他默默偏过头去, 全然当作无事发生。
十指相扣, 胜似一对良人。
鸢娘的眼神在二人身上流转,最后落在陆寒云的身上, 朝着他忽地大笑起来,她唇边带着血显得妖艳:“原来, 你也爱上了人。”
鸢娘几次提及的话,都让他有些怀疑自我。
难道他还能不是人?
陆寒云心中摇头, 只将心中的困惑压下,他朝前踏了一步, 靠近在她跟前,对方染上了的血污却神色决绝不显狼狈, 他发问:“相爱之人天人两隔实在悲矣,鸢夫人,可你二人既心意相通,他想见你,你为何不满足他这个愿望?”
那院外的撞击声并未消失,若是个人定然已撞得头破血流,陆寒云视线一移:“你可听见了?那是他的声音。”
鸢娘脸色一变,嗤笑着偏过头去:“你不会明白。”
“我自不懂,我不是你,说得再漂亮也无法与你感同身受。”陆寒云也摇了摇头:“可我也是死过一次的人,说起来,我倒是比你们要了解死人。”
此话一出,陆寒云便觉掌心传来一阵凉气,他看过去就见顾渊已沉下了脸色,方才听到他话时就心慌沉痛,浑身寒了一个彻底。
陆寒云不以为意,接着说:“我与他见过一次,煞,乃是阴邪之物,丑陋,阴毒,可我遇到他时,却并没有感受到让人不适的气息,我那时便觉得他生前应该是一个干净的人。”
“鸢夫人,可最让我奇怪的是,我没有在他看出恨意,他告诉我他心中有悔,那是对夫人的悔,因有执念鬼魂才会不入轮回逗留在人间。”
“可煞乃是由经久不散的怨恨所生,文修贤想以身渡世,像他那样的人成不了煞,所以那恨意又来自于哪里?”
陆寒云目光触及对方,话停顿了片刻。
鸢娘迎上他的眼眸,那是一双干净澄亮的眼睛,这类人在她看来便是蠢货傻子,书生文弱,一腔热血真挚却脆弱,而眼前人却不同,他提着剑,眼中有着怜惜的悲悯之意也有着穿透人心的力量。
“鸢夫人,那是你的恨啊。”陆寒云而后叹出声。
她一直以来的自欺欺人被戳穿了个彻底,鸢娘身体险些倾倒,恍若失魂落魄闭上了眼。
陆寒云徐徐说:“我不知在那乱葬岗发生了什么,但若我猜得无错,其实,是你的恨意才让文修贤成了煞,你身为有仙缘的灵妖,以血肉养之,他便成了你饲养的蛊,为你所控。”
鸢娘没有反驳,她脸上苍白默认这个事实。
一旁听着的苏吉玉忙道:“旁人恨意加身叫其沾染人命,你这是叫他背负了你的孽债啊!你到底是爱他还是恨他,恨不得叫他魂飞魄散才好?”
“怎能如此糊涂?”苏吉玉似乎有些急了,像是要冲过去将其好好数落一番,单映雪稍稍拦了她一把,冲她摇了摇头。
屈高义接话道:“难怪她身上没有血腥气,像个凡人。”
鸢娘眼含泪珠,吼道:“你们岂懂挚爱分离之苦?我与文郎恩爱相伴十年之久,我不愿他走,我不愿!这是我唯一留下他的办法。”
那院外的煞似乎也因她的恨意受到了影响,轰隆一声,煞气越来越浓,将整个院子包裹却踏进不得。
“胡说!”屈高义当即反驳道:“你又怎知我们没有失去过!只是失去的人不能复返,虽然我也曾有奢望,但我不会逆天道而行,强求逆改悔事!”
鸢娘随即嗤笑一声,讽刺道:“你不懂爱,爱,便会有私心,你为何不问问你敬仰的这位上仙?他应该最是懂我。”
“上仙?呵!你又在胡诌什么?”屈高义一噎,他有些怒了,不知为何鸢娘会把话引到顾渊身上。
鸢娘笑出了声:“我早已看过你森*晚*整*理们的梦境,看到了恐惧,欲望。”
心中的秘密似乎都被她窥探了去,弟子间脸色顿时有些古怪,陆寒云脸上顿时有些发烫。
唯有顾渊神情淡淡平静得很,他身上的凌厉之气都烟消云散 ,只揉了揉陆寒云的手。
隔了一会儿,陆寒云才冷静开口:“鸢夫人,你才应是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该知道他最想要的是什么,文修贤,他有一个好名字。”
“可是煞却不是个好字,闻之便叫人心生畏惧,你可知他如今的模样?”
鸢娘如他梦中一般,眼中掉下一滴泪来,她痴痴地说:“文郎,是清风云上的一轮月。”
“他不是妖邪,也不是祸害,为何他会死?”她压抑不住心中怨恨,质问道:“这么好的一个人,为何他会死?”
单映雪惋惜道:“生死难料,不由人定。”
鸢娘怒道:“人或是妖,都想成仙,为的又是什么?”
“……”
“争命。”她声音轻了。
修道者虽听上去好似超越了凡人,可这世人的命运并非他们所能干预,权力争斗,战争灾难,皆有它自己的走向。
“文郎……我的文郎。”鸢娘擦去了脸上的淤血,她转身走向屋外,目光仿佛触及远方,看见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那院子的门顿时开了,悬顶天一下暗沉。
煞气瞬间冲了进来。
“御气!”喻飞英立即喊了一声,横剑于胸前,弟子间默契的抵挡出一道屏障,将那冲来的煞气挡在身外。
那煞似被激怒,煞气比先前还要强上了几分,喻飞英等人显得有些吃力起来,身体被推着后撤了好几步。
顾渊浅浅扫过众人,转了转手腕欲要出手,可陆寒云却拉了他一把冲他摇了摇头,“师尊,不必。”
“文郎。”鸢娘唤了一声。
那蜂拥而至的煞气好似止住了。
外面的煞似乎也感受到了,就静静地待在屋门口,鸢娘看见了那头身腐烂的程度,丑陋的血肉模糊得早已看不清容貌,他本身也再被煞气侵蚀,一步一个动作都要忍受那煞气之苦。
“文郎……”鸢娘哽咽着,悔恨地连连落泪。
“是我害了你,文郎。”
白马得意的郎君变成了邪煞,只能久久徘徊在心爱之人的院外。
对于所爱之人,从前的恨意便算不上什么,文修贤身上的邪气和腐肉正慢慢褪去,黑雾散了,他本来的面貌显现了出来。
玉面郎君,这四个字来形容也不为过。
文修贤看向鸢娘,脸上露出一个浅显的笑来,他走到她的面前,伸手擦去了她脸上的泪。
鸢娘贴住他的手,她曾在其夜中温书时靠在他的身侧,静静地看那火烛照到尽头,她是妖,人心的温度是她无法触及的温暖,而如今只有冰冷的寒意。
文修贤最不忍见她心痛的模样,眉宇中皆是忧心:“我最对不起的便是你,娘子,我没能实现对你的承诺,与你共白头,我不是一个好丈夫。”
鸢娘连连摇摇:“我错了,我知错了,文郎,是我把你变成了如今的样子,我不该,我不该……我甚至不敢见你。”
“人死不能复生,等来世,我再娶你可好?”文修贤抚了抚鸢娘的眉眼,眼中带着留恋,可他转身时却仍是决绝,一如他上山时的果断。
鸢娘松开了手,放了他解脱:“好。”
“等来世……”
文修贤朝着陆寒云双手作揖,恭谦的行了礼:“鸢娘本性善良,她并非是作恶的妖物,望诸君给她一个改过从道的机会,文修贤拜谢。”
“为时不晚。”顾渊幽幽开口,他这话更像是对陆寒云的宽慰。
文修贤心满意足,他点了点头,遗愿已了,鸢娘主动放下了束缚,他便像是寻常魂魄,慢慢散去。
鸢娘松开了那最后一点暖意,看着文修贤彻底消散,她怔了怔,随后抬起手直接穿透了自己的身躯,掏出了妖丹。
“你——!”
“这……”
众人一惊,僵在原地,而鸢娘已直接碾碎了妖丹,呜咽一口血尽数从口中涌出,她身上的灵气四泄而出,多年来的修为毁于一旦。
“妖啊……也会爱人,你莫要……和我一般。”她渐渐浑浊的眼睛最后看了陆寒云一眼,发自内心地祝愿一声,便变成了一朵灵芝化为了灰烬,随一阵风而散。
单映雪捏紧了剑,叹了一声:“可惜,妖丹散了便是魂飞魄散,没有来世了。”
苏吉玉惋惜道:“本就没有来世,文修贤将鸢娘身上的罪孽承担了去便入不了轮回,唯有鸢娘还有从正道修行成仙的机会,可她……”
“他二人注定不会有一个好结果。”
鸢娘生前乃是灵芝,所行根基道法并非邪术,她的修为散去,对人只有益,恰好将先前受那妖气影响的气运相抵。
城中那浓烈的妖气正一点点散去,那妖真的已经死了,众人一时怅然若失,他们宁愿对付极恶之徒。
“结束了。”喻飞英收好剑。
可陆寒云却沉重地呼出一口气 :“不。”
他又提起了剑,手指擦过剑刃,眼神比先前还要坚毅:“还有一事未了,我要灭了那太清观,为含冤之人正名。”
第35章 太清观
前往太清观的路上, 陆寒云便将观中一事悉数告知众人,单映雪听了,当即怒道:“不曾想, 这世间还有刨心炼药的邪徒, 实在可恨!”
“那南皇竟助纣为虐!”屈高义气愤填膺,直敲剑柄:“他不是……”
说着, 他自个气愤地偏过头去:“罢了,人心叵测。”
南皇的故事听者甚多, 屈高义便是从陆寒云那里听来的故事,凡人强者为皇让人佩服尊敬, 而曾经神勇的明君居然放任邪徒肆虐,可悲,可恨,可叹。
苏吉玉撇撇嘴,她从药修至今也见过不少荒唐的人:“人的寿命乃是由天地孕育注定, 凡人想求长生实在是痴心妄想。”
“人都是多面的, 就算有些人表面看着仁义道德, 背后其实也可能是个奸诈小人。”喻飞英神色暗了暗,他手中剑刻有盘龙, 曾有皇运的他或许更懂皇帝对权利的痴迷。
“一旦身居高位私心便会膨胀,拥有过权利便难以舍弃, 就连仙人……”
他探究的目光从顾渊身上匆匆擦过,声音也止住了。
这轻轻一句便叫众人噤了声, 弟子间面面相觑但也都听懂了喻飞英未尽的话,成仙, 自然要六根清净,向上向善, 修道者向往的便是能往顾渊的高度再靠近一些,可现在就连坐镇道门的顾上仙竟也会道心不稳,生了心魔,与他们平日里所见心目中所想相差甚远。
他们皆看见了顾渊迷失带着杀戮的模样,却没人想再提及,思来想去反倒成了压在心头的一块儿重石。
陆寒云轻咳一声,见其他人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提醒道:“太清观就在山顶。”
他们抬头看去,那蜿蜒的山道尽头是云雾包裹着的道馆。
那太清观的观主便是南国的国师,据说他自诩全真道人。
顾渊携众弟子直接到了观门口,此地有重兵把守着见人便严密阻拦,高处甚至还有弓箭手。
持刃的便是宫廷近卫,对方语气不善:“宫廷重地,尔等不得入内!”
单映雪立即呵斥一声:“归元宗例行斩妖,凡人速速退让!”
近卫不退反进,手持刀刃便要驱逐:“陛下有令,任何人不得入内,违令者杀无赦!”
这些凡人并无畏惧心,反而得意地仰起头:“若想踏过去,除非我等先死,尔等从尸首上踏过。”
这套话术不知对多少个修道者说过,就算有人有意解决这太清观,面对众多凡人阻扰,也无计可施,不得而返。
“你们——!”屈高义还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恨不得直接拔剑闯进去。
凡人杀不得,伤不得,若是对方硬要阻拦,竟也能让他们别无他法。
苏吉玉悄悄提议道:“要不然,飞进去?”
她提议倒是不错,陆寒云拍了拍她的肩膀,淡淡道:“无妨,凡人也碍不了什么事。”
他扭了扭手腕,落霞剑一扬顿时吓得对方连退三步,陆寒云剑刃随意朝前扫了扫,那锋利的剑锋甚至削掉了对方长戟的脑袋。
“你们难道真想硬闯不成!”近卫又怒又怕,凡人刀兵自然是斗不过修道者,但是修道者不得沾染凡人性命,这是他们心底握着的保命牌。
陆寒云只笑笑:“我自然无意伤到诸位,只是手酸了扭一扭罢了,怎么?这就把你们这些门前走狗给吓到了?诸位是不是也太怂了一些?”
“你——!”近卫气红了脸:“仙长竟是如此可耻之辈!”
陆寒云歪了歪头,带着小小的得意,轻松笑道:“你是在骂我,还是在骂我身旁这位?”
他轻捂嘴,脸色一变详装惶恐,刻意压低声音:“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我身旁这位可是杀人不眨眼的剑尊,你们若是惹到他,可是要被活活被炸油锅,做成人肉大饼的。”
“这……这不可能……”那些近卫目光触及顾渊疏冷无情的眼神,虽是心底不信,却也顿时被吓得脸色煞白,只能嘴上撑一撑。
陆寒云盈盈笑出了声,随后扯了扯顾渊的衣袖催促道:“师尊,该轮到你出手了。”
他冲着顾渊眨了眨眼。
顾渊静静看他将对方奚落一番,只觉得他像极了藏着坏主意的赤狐,陆寒云的头顶仿佛长出了一对狐耳,耳尖随着心情颤动摇晃。
他不由弯了弯唇,很配合陆寒云做出一副要动手的架势。
陆寒云随后故意冲着对方喊:“放心,虽然很痛,但也只有一会儿。”
“仙长杀人!岂有天理!”面前人吓得腿抖,顾渊轻轻一拂袖,那些凡人便弃械倒下昏睡了过去,他们从前于凡间游历之时遇到了妨碍的凡人使的便都是这招,只是方才看来显得有几分幼稚。
单映雪只笑笑,倒是苏吉玉和屈高义再看向陆寒云的眼神顿时有些怪异起来。
“仙长驾临,意欲何为?”他们要找的人反而先一步出现在眼前,全真道人似是闻到风声躬身来迎,他留着一缕长须,手持浮尘打扮得像是个蹩脚道士。
踏足那太清观便被受那污秽之气所扰,同鸢娘所说无差,这本该清净的道观是个藏污纳垢之地。
半邪之人,身上沾染着的人血气叫众人皱了皱眉,甚至比先前的煞气还要难以忍受。
顾渊目光将对面一番打量,旋即一剑斩下,那一剑实在是太快,全真道人的笑容还挂在嘴边,剧痛甚至都没有感知亲切他的头颅就滚落在地。
“咦——”苏吉玉捂住要尖叫的嘴,她实在没想到顾渊出手会这么利落,甚至没有给对方多说一句话的机会。
全真道人的脑袋瞪着眼珠,那没有脑袋的躯干直接砸在了地上,血溅了一地唯有渡云剑上却干干净净。
那血洒在地上,全真道人的尸身顿时便发黑发紫变成了一团黑气,地上立即浮出红光与那黑气交织在一起,于上空起了一道邪阵,这法阵看着已是恭候多时,欲将踏入者困死于此。
抬起头,便能见那中心红日的标志,天一下暗淡,那大阵浮出一道漩涡想要将此地尽数吞噬。
单映雪恨道:“果真是催日阁,近日来他们在各地闹事,实在是冥顽不灵作恶多端!”
陆寒云握着剑,他微微闭了闭眼,便看见了几缕灵识从那观中冒出来,那是生者的气息混杂着令人作呕的恶臭,他惊道:“里头还有活人!师尊!我们去救人!”
顾渊只身飞于上空,暗淡之中突出了那一抹白,他一手擎天挡住那劈开的豁口:“尽力而为,切忌小心。”
陆寒云点了点头,提剑冲进观中,他寻着那股气息跃入后院,到了一间厢房外,足够近了,他手距离门只有几丈时,门旋即破开从中便冲出了一道影子,那是由人饲养的婴鬼,脖颈拴着绳,又是他们一贯喜欢的看门狗。
“剑出!”
流光一闪,单映雪直接出现在陆寒云的跟前,她一剑斩落,砍下了那小鬼的头。
另外两只小鬼直扑而来,张开赤牙。
陆寒云剑刃横扫而过,靠着单映雪的背将身一转,直接将另外两只一并解决,她耳畔仿佛传过一阵风声,惊讶中目光扫过陆寒云,只见一寸寒光从眼前扫过。
他持落霞剑,动作干练,若想看清他脸上的神色还需抬头。
单映雪见此,微微一怔。
“师姐!我去掀了他们的炉子,那些邪修妄图用人心练出增长修为的丹药,你们可放心救人!”屈高义的呼喊声传来,他人踏在墙顶,护心剑环绕在他左右,他脸上势在必得,喻飞英与之一起,二人飞檐走壁直奔那中心炉房。
“师姐!就是这里头么?”苏吉玉跟在单映雪的身后,探了探头,问道。
陆寒云点了点头,手臂一抬嘱咐道:“进去,跟在我身后。”
苏吉玉乖乖应好,三人一块走入,那厢房中略显得昏暗了一些,地上有拖拽的血迹,像是间杂乱的柴房。
“真有人!”苏吉玉喊出声,她率先冲上前,与其说是人却没有人的待遇。
那些凡人要么被吊在房梁下,要么锁在角落边像是牲口和臭破布,她立即取下了自己腰间的宝葫芦,查探凡人的情况,挨个的给对方喂灵药。
有人惊醒时,瞪大仓皇的双眼,她立即怜惜地安慰道: “莫怕莫怕,你们不会有事的,我们会把你们都救出去的。”
那些凡人似乎已经说不出话,只发出呜咽的吞咽声像是小兽的唤叫,眼中急促地落在泪来。
“还能走么?”单映雪将那些绳索束缚挨个斩断,凡人颤颤巍巍地摔倒在地上,看着已失去了全部的体力。
“我喂了药,一个时辰就可以恢复正常了!”苏吉玉用手拍了拍腰间的宝葫芦。
轰隆一声,屋外传来一声巨响,像是惊雷炸开,震得屋子都跟着抖了抖。
单映雪紧紧扣住流光,蹙起眉:“先带他们出去,屈高义那边我也有些不放心。”
陆寒云就站在原地,目光一次次扫过周围,他手中的落霞剑可不算安分,经过一番辨别,他才确定道:“有妖气。”
他目光落在前方虚虚遮掩的碎布上,苏吉玉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歪了歪脑袋,恰好对上了一双眼睛,那双眼睛泛着惊恐,再仔细看,似乎是一个姑娘。
“这里还有!”苏吉玉随即奔过去,在破布的遮掩下还有一处牢笼,她一掀开那布,从那覆盖的阴影中便立即冲出一道黑气,像是一团赤眼乌鸦飞来。
“小心!”陆寒云拉住了她手将其甩至自己的身后,持剑一挡那袭来的黑气便在两侧化为落叶,簌簌掉向地面。
那笼子彻底出现在眼前,铁笼上满是斑驳血迹和动物残肢,只剩一个女子,那背后的墙面上挂着兽皮,笼子里的关着的不是人,而且一群小妖。
第36章 破境雷劫
“你的剑招好生特别啊。”苏吉玉张了张嘴狐疑地看了陆寒云一眼, 方才那邪祟冲来,她被挡退了好几步,陆寒云那利落的一剑她尽数看在眼里, 实在是叫人惊艳。
她目光往他腰下落, 那柄剑是把好剑,那握剑的手也是好手, 乃是她从医多年至今看见过骨骼最漂亮的手,站在这位‘道友’的身后, 除了看到对方扎实敏捷的动作还看见了那异于常人的道法,可化邪祟为鲜活之气, 好似幻术一般,实在是前所未见。
这位道友的身份特殊好似没有什么界限,苏吉玉几人都知道他与顾渊似乎关系匪浅,但是能与顾渊沾染上关系的,许是哪位隐世大能?虽然面前人年轻俊俏但是不乏有些返老还童之人, 她眼神一下明亮。
苏吉玉又好奇地问:“你所学道法师从何方?”
只是苏吉玉这几句话落到了陆寒云耳中却变了味儿, 反而刻意地彰显出他的不伦不类, 先前鸢娘的话就让他心底已经落下一个小石子,激起的波澜久久不散。
他的奇特并不止于此, 他天生的灵根以及百毒不侵的体质或许并非巧合,难不成他也是一个灵芝精?只是这猜疑早被他否定, 若他是妖,顾渊养他多年又怎会发现不了?
陆寒云面上不显, 只是手指紧紧绷着,面对苏吉玉的话他一时也不知如何回复。
单映雪搀扶着伤者将其安置在地上, 不忘注意一旁陆寒云的脸色,她开解道:“这位道友一直在上仙身侧习剑所学良多, 自然与众不同。”
“当真?不过看剑法也确实有几分相似之处。”苏吉玉不妨问道:“那这位道友与上仙是何关系?我不曾听闻他又新收了弟子。”
“没什么可说的。”单映雪很快接了话,她神色一变反而肃然起来:“倒是苏师妹你,邪修手端离奇凶险,你万不可像方才一般冲动行事,弟子历练所行我都会按事一一禀告给长老师父。”
苏吉玉顿时心虚,立即郑重发誓:“我已经受教了,师姐,不会有下次了!”
“师姐……”她甚至连语气都放软了,可不见单映雪放缓态度,不甚苦恼。
“师姐只是吓唬你,若无犯下严重过错便不会有什么事。”陆寒云瞧她一副吓惨了的模样,替其解围。
“你怎么会这么说?”苏吉玉扭头看向他,问道:“难道你也和师姐相熟?”
陆寒云一噎,便知自己说了多余的话,单映雪先一步回道:“不算相熟,只是见过几次。”
“师姐何必唬我?”苏吉玉却笑出了声,戳破了她的谎言:“你们看可不像是陌生人,师姐的态度更为古怪,你二人倒像是……故人?”
“莫要随意揣测。”单映雪干咳一声:“心思该放在正事上,历练该有所得。”
“师姐说得是。”苏吉玉偷笑一声,也不再多问。
陆寒云则安静地提剑走到了笼子一侧,然后蹲下身去,手指一挥掀开笼盖住的一角。
果不其然,这底下画了东西,他目光看向那地面,在那笼子底下刻有一个阵法,邪修的阵法向来狠毒,无论是旁的人想要靠近或是里头的想出来都会立即被吞噬变成一滩血水。
陆寒云没有犹豫,一剑朝地上劈下,一道裂缝从阵边缘破开,那阵法便失效了。
他徐徐说:“可以将笼子打开了。”
苏吉玉第一个上手,牢笼上没有锁,寻常的铁链笼子对于妖而言并无影响。
陆寒云视线看过去,那笼中唯一剩的女子是个草精,手臂上有些原型的显露,全身蜷缩在一起,身体抖动的弧度说明她应当是清醒的,只是不敢妄动。
“人心不够,竟还抓了妖来,实在是可恶至极!”苏吉玉见此愤愤道。
她看着那血迹斑驳的囚笼,铁笼中甚至有遗留的血块和皮毛,鼻尖一闻到那血腥气,便能联想到在此的人和妖的经历,大多数小妖大概是直接从中生刨妖丹的。
那阵法破开之后,血腥气也随着那牢笼一块儿释放了干净,她实在就有些想吐,伏在一旁干呕了好几声,边呕边喊着:“小妖怪……你,你放心,不会再有谁来伤害你了。”
弟子在道门中修行少见血腥,单映雪习以为常,她握着剑守着那些凡人也有些等不及了:“这些人还需多久醒来?”
苏吉玉小喘了几口气,只回头扫过一眼,回道:“快了,大概就一刻钟就好。”
二长老身边的徒弟,医术自然不会逊色。
单映雪点头,凡人都平躺在她身后,身上的伤都在恢复,修道者的丹药才真是应了那句‘医死人肉白骨。’只是丹药炼制不易,一次历练消耗可不少。
苏吉玉隔了好一会儿才适应了那血腥气,她从宝葫芦又掏出一颗丹药来,紧接着朝笼中探进去一只手,对那妖诚心说:“这是回灵丹,对于修道者还是妖来说都有益处,我见你似乎灵气有损才使得真身零碎显露,吃这个罢,会助你恢复。”
那妖没有回应,反而朝后缩了缩,她的身形尤为瘦弱,似在畏惧,苏吉玉顿时生出怜惜的滋味来。
“苏师妹!别靠太近。”单映雪面上丝毫不为所动,只提醒一声,看向那小妖时直皱了皱眉:“虽是小妖也足以伤人,不可放下戒备心。”
“不碍事。”陆寒云却冲她摇了摇头,单映雪惊讶一瞬,才发觉原是他早已释放修为,以他金丹末期的境界周边妖物自然会受其威慑,有他在此,那妖自然不敢妄动。
苏吉玉伸出去的手没有收回来,坚持道:“你信我一次,我真的不会伤害你。”
只是那草精仍是没有什么反应,倒叫她难办起来,对方兴许是被吓住了,若是她此时使用什么强硬手段反而得不偿失。
她与这草精两两僵持着,而单映雪却出声斥道:“被药死和活着剥皮相比,哪一个更痛苦?你自己应该会选。”
单映雪直接用上了威胁的口吻,苏吉玉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这是会从她口中听到如此冷漠的话。
可对方果真抬起了脑袋,颤颤巍巍地从苏吉玉手中将丹药接过,很快就咽了下去。
“哎——你!”苏吉玉大受震撼,“这你就吃了?”
“吃了不就成了。”单映雪淡淡道:“等凡人都醒了,一并带出去就是。”
苏吉玉脸上顿时有些丧气,一口气说不出也咽不下,叹道:“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多可怜人?同样为人,为何有人向善,有人偏要向恶,做出这些狠心的事。”
单映雪沉默半响儿:“人心叵测,你多多历练习惯便好,从前……也有人和你说过同样的话。”
苏吉玉的目光顺势就看向了陆寒云。
可不知何时,陆寒云人已经走向门口,他贴在门边眉头紧锁着,察觉到身后的视线,他说:“有声音。”
他听见了,像是碎石挪动,声音很密集,好似四面八方都在响应,顾渊的气息也在,不远不近外头的阵法似乎已经得到了解决,他没有出现大概是给弟子们历练的机会。
陆寒云不太确定那股突兀的气息为何物,遂问单映雪:“师姐,你听到了么?”
单映雪一怔,自惭形秽地摇了摇头:“我……我无法确定,我修为已经……”
她话还没有说完,周围的变化先勾走了他们的注意力,霎时间,天似乎沉下了一道阴影,将他们身处的位置覆盖,屋中光线一下子暗了,脸庞各个都压过一轮阴影。
陆寒云旋即扭过头,微微一惊:“不好!还有一道阵法!”
“快——快出来!”苏吉玉也觉得情况不太对,朝那草精伸出了手,催促道:“和我待在一起!”
那墙面渗透出液体一般的黑色物体,那东西似乎很快,快到时间都仿佛静止,那危险的气味却已经传了过来。
“天地玄明,护四方地!”单映雪即刻起阵,双手握住剑柄将剑刃插于地基,剑柄一转,口中术语与手印相互相应,剑为阵眼结为护阵,一层薄而难攻的大罩在她身后结成,她长眉一皱,大呵道:“快到我身后来!”
滑软细长的液体似乎在寻活人的气息紧紧靠拢,他能感受到,那东西已经足够近了,他眼眸一垂朝那地面看去,顺势落在了苏吉玉的位置。
此时,草精已经恐惧地叫出了声,她的畏惧比常人要明显,撕心裂肺的声音穿透人心。
“苏师妹!”单映雪看向苏吉玉,护阵难以抽身,她只担心其安危以免累及陆寒云。
“苏吉玉!”她又厉声一句。
苏吉玉暗自咬牙,她也想立马朝单映雪奔去,可那草精就在她的身后,那液体沾染了它的脚底,草精又惊又怕却又挣脱不得,她对上那双无助的眼睛便再难移动半分。
那一双渴望求生的眼睛,她曾见过许多次,从未有一次不曾心软过。
“师姐,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啊……”那草精好不容易才壮大了胆子愿意握住她的手,她如今又如何能直接松开?
“莫怕,我答应过你的。”苏吉玉心中下了决定,她扑过去只身抱住了草精,将其紧紧护在了自己的身下。
“莫怕……莫怕。”她自己便紧张得发抖,还不忘安抚身下的小妖。
那流动的液体一瞬间从墙体地面破开,犹如粗大的鳄鱼齿牙,试图将几人尽数吞噬,那阵中邪祟乃由那小妖移动而解开,离苏吉玉最为接近。
单映雪奋力往剑中注入修为,邪气已扑面而至,她甚至已经看不清。
陆寒云横剑而出,那邪祟主动全力迎上陆寒云。
“狂妄!”他轻嗤一声,紧接着踏云步使出,影子都没有留下便已闪身到了苏吉玉跟前,手腕一转又是一剑出,突然生出的风将所有人紧紧包裹,那地上凭空冒出些许绿枝,将人牢牢地护下。
他又挥出一剑,二指拂过剑刃凝聚着他的灵气,脚下以自身为阵眼,他的气息瞬间包裹住了四周,转瞬间,单映雪眼前已经恢复了清明。
方才那股压迫感也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苏吉玉惊讶有余,心情可谓是大起大落,眼见身边的绿枝上甚至冒出一朵花来。
屋子中瞬间陷入风暴之后的平静,陆寒云默默扫过四周。
“无事了。”他淡淡地将剑负于背后,苏吉玉心中不胜感激。
“苏吉玉!”单映雪刚松下一口气,就疾走到苏吉玉的跟前,指责道:“你怎能如此冲动!若是无人出手,你性命堪忧!”
苏吉玉无力争辩,低下头:“救人哪里能等我犹豫,师姐,我知有危险,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别人死。”
“它是妖!”单映雪明显有怒气。
苏吉玉反驳道:“妖与人又有何种区别?师父说救人不问出处,医者仁心。”
单映雪愣了愣,下一刻几乎吼了出来:“没有什么比你自己的性命要重要!你自己要活着明白么!你要是有事,二长老该当如何?我们该如何!”
“我……我。”苏吉玉自知有错,偏过头,眼眶有些红了。
年少满身气血,更何况是个医者,陆寒云开口道: “师姐只是担心你的安危。”
他上前一步。
“力强才可护人,善意也需要有锋芒。”
陆寒云俯下身伸手去扶苏吉玉一把,对方却一时睁大了眼睛,目光死死地盯在他的身上:“你……”
苏吉玉咽了咽喉咙,一时不知该如何形容。
“寒云!你这是……”单映雪怒气戛然而止,只看向陆寒云屏住了气,一时担忧,一时欣慰,陆寒云身上已有玄光显出,好似背后洒了一层光芒,耀眼非凡。
好一会儿,她才说出答案: “你要突破金丹了!”
轰隆一声,果真应了她这句话,那屋外正掀出天雷,头顶是何情形可想而知。
“仙……仙人。”
“是仙人!”
那道响彻的雷声也将那底下的凡人给惊醒了,凡人抬起头看向陆寒云仿佛看见了天上仙,准确来说是瞧见了救命的稻草,乞求的眼神齐齐望来:“求仙人救我性命!”
“仙人救我!妖道杀人啊!”他们当中甚至有人流下泪来。
“太清观已出,你们已经平安了。”单映雪开口,她知其不忍心看凡人如此,立即将那些跪着的人扶了起来。
“当真?”
苏吉玉立即应道:“自然是真!多亏了我身边这位,是他救下了你们!”
“不宜多言。”单映雪忧心道:“雷劫要到了……”
“好了。”陆寒云拂去手臂上的灰尘,冷静道:“先带他们出去。”
单映雪迟疑了一会儿,“你要小心!”
说完,她便带着凡人和小妖离开,将其带着出了那太清观,陆寒云自个寻了一处空位,便坦然地望着那天静静地站立。
第37章 渡劫数
那雷声正在轰鸣, 从低空的云层中传来的,陆寒云盘坐在太虚观的中央,原本是个放置药炉的位置现已经被屈高义等人毁了个干净, 只有痕迹寻不到人影, 房屋陈设通通被炸成了碎石,余火未尽, 只听那四周灌入的激烈风声。
他头顶的森*晚*整*理那一片天好似蒙上了一层薄纱,朦胧中可见依稀白云, 云下时不时闪过两道银蛇的轮廓,好似划开了一个豁口。
“寒云。”未见其人, 先闻其声。
一直隐去身形的顾渊第一时间出现在他眼前,方才形势想来也都落在他眼底,自然对陆寒云的情况了如指掌。
陆寒云还以为对方能再沉住些气,看着那身白衣落在脚边,他抬了抬眼皮将落霞剑就横放在跟前。
“师尊, 你来了。”
轻轻一句, 陆寒云手伏在脸边懒洋洋地撑着脑袋, 他唇边还有些淡淡的笑意,好似不知那头顶的天雷是冲着自己而来。
顾渊目光扫过陆寒云就转眼看了那天雷, 手臂一抬将渡云剑挥至二人中央,那寒气从他脚底蔓延, 冰霜覆盖,他二人的周围都瞬间被他冰封, 一个巨大的冰障将二人包裹其中。
这个足够封闭的空间,等其余人等到的时候, 便看见这副奇异的景象,像是一朵闭上的冰莲花。
那冰上皆是顾渊的气息, 知他在此,单映雪这才松了一口气,扭头去询问屈高义:“你们那边情况如何?那观中可有邪修?”
“别提了!”提及,屈高义就实在闷气,“本以为这次能逮住几个邪修,追了一路结果发现就是几个傀儡。”
喻飞英和他看上去都有些灰头土脸,屈高义臭着一张脸,他双手抱着剑,冲着脚边蔓延的寒气挑了挑眉:“现在这又是什么情况?”
苏吉玉回道:“是那位道友要受破境的天雷了,上仙应当是提起护法,又是个很厉害的角色,没想到这般年轻就要到元婴境了。”
屈高义心里一咯噔,“他,他啊……”
他抿抿嘴:“师姐,你可知其中状况?可有危险?”
单映雪摇了摇头,有些紧张地握紧了剑,她心中有些忐忑:“有上仙在,我等不打搅便好。”
顾渊施此法也正是为了隔绝旁人。
在那冰中,陆寒云歪了歪头看向顾渊,二人对视一眼,仅是一眼,他仿佛就看穿了顾渊的心思,或许说是他足够了解顾渊。
陆寒云皮笑肉不笑地说:“师尊,这总是我该承受的天雷。”
顾渊也没有掩饰自己的目的,破境天雷落下无论谁来承受都可化解,他想替陆寒云挡下这一道天雷,就算被识破了心思,也仍想劝说:“寒云……此等雷劫对我而言并不算什么。”
陆寒云慢悠悠地站起了身,他面无表情,声音略显得冷漠了一些:“师尊,你退后。”
陆寒云的态度强硬,顾渊依言往后退了两步,开口道:“你身上无需增添新伤,为何不愿?”
“因为吃了教训人才会更快长大,知道痛才会明白剑伤人的滋味。”陆寒云认真回道:“师尊,你猜我如何窥破金丹?”
他紧接着轻笑道:“我在别人身上看到了几分自己的影子,过去的我不想握剑,总觉得剑锋锐只会叫人受伤,而今我才明白,没有力量才最是无能,我想救人,师尊……你可明白?”
顾渊闭了闭眼,应了一声:“好。”
一刻钟后,那空中风云变化,雷声越来越密集,一声焦脆的响雷直穿苍穹。
天雷将至。
陆寒云一手持剑,朝天上看,他眼中有咆哮中的雷云有他心中的剑意,落霞剑与剑主共鸣,那剑身像是烧出了漂亮的红霞。
“与天博命,我必胜天。”他喃喃一声,细润的声音平淡却厚重。
一语落地,一道霹雳从头顶轰然炸开。
天雷降至,顾渊心头一紧,他身上的威压坠下震碎地石,只能强行牵制住自己想要出手的念头,他拧着眉看着陆寒云一身玄衣立于风暴中心。
陆寒云一半的面庞都隐于阴翳里,他以最平静的姿态迎接,而顾渊会让他做自己想完成的。
“寒云!”见那天雷彻底打在陆寒云身上,顾渊还是忍不住唤出声,他知道天雷的痛楚,远不是普通的皮肉之苦。
雷落在了陆寒云的身上,他咬住了唇还是透出一声闷哼,只一刹仿佛就已经将他的身体劈成了两半,顺着他的经脉最后劈在他的魂上。
那冰面也炸开,一阵烟雾弥散。
众人呛了几口气,再睁开眼时就见陆寒云正撑着剑,一道天雷之后仍是稳稳地站在哪里,他额头出了汗珠,碎发贴住了鼻梁却没有遮挡那双充满锋锐的眼眸。
“原来这雷劫的滋味,也不过如此。”他还有余力说出完整的话,可见他胸膛的起伏,陆寒云唇边沾着血渍,发白的脸上不显得脆弱,他握剑的手扣住剑柄暴起青筋,带着轻微的颤抖。
陆寒云的视线看向顾渊,顾渊为之大恸。
“寒云,他最怕疼了……”单映雪仅是看着便红了双眼。
而正当所有人都以为已经结束之时,那风雨却没有停,倏地,又是一道天雷落下!再一次落在了陆寒云身上,陆寒云喉间顿时涌出一口血来,他身上不显可衣袍底下却有血迹滑落。
“两道天雷——!”这第二道天雷来得实在太快,叫旁人也似被击中定在了原地。
这第二道落下之后,那雷云才散去,紧接着倾盆大雨落下,呼啸而来的风雨迷人眼。
陆寒云脚下有了一摊血水,他眼皮已经有些睁不开,不知是时间放缓还是那雨落得慢了,他仿佛看见那雨珠凝结在了空中,而熟悉的人已经直冲他而来,他这才卸了力,落下时正好倒在顾渊的怀里。
顾渊几乎是一瞬出现在他身后,将其横抱起,带着陆寒云在雨中消失不见,只留下法力残余,掺杂在那雨水中。
“妖,他真的是妖。”喻飞英原本困惑的神情化为一声嗤笑,当即做出结论,两道天雷加身,乃是妖渡劫才会出现的情况。
“胡说八道!”单映雪驳斥道:“他体质特殊自有不同!若是谁敢随意揣测我定不轻饶!”
“答案早已分明,你何必着急掩饰?”喻飞英回道:“单师妹,你先前不就曾说他是个蛊惑上仙的妖物?现今又是什么改变了你?”
单映雪一时没答不上话,她咽下了口气,只冷声道:“先回客栈,若有事询问上仙便知,难不成上仙识不破的妖法,你识得出?”
“我无异议。”喻飞英答。
果不其然,顾渊已经抱着陆寒云回了客房为其疗伤护法,那屋子上已设有阵法里头的动静无从得知,单映雪几人聚在房门口等待。
而屋内,顾渊为陆寒云注入真气,褪去了他大半衣衫,替其疗伤,直到了半夜,他守在床头听到了梦魇呢喃声。
陆寒云紧闭着双眼辗转,五官紧皱着,似在经受着莫大的痛苦。
“寒云?”顾渊立即查探他的身体,身上的伤口没有问题,便是心出了问题,他将手掌覆于陆寒云的额头,似乎是因那伤口发了高热,他浑身发热,发红,喘息间吐出热气,后颈处也满是热汗。
陆寒云触碰到了顾渊的手,便顺着他的胳膊主动往身上靠,他没有恢复清醒,只重复着喊着:“师尊,师尊……”
每一声唤出来都增添了悲意,顾渊怔怔,他无法通过外力叫陆寒云立即远离伤痛,只能用身体抱住他,犹如触碰脆弱的孩婴:“我在,寒云,师尊在这。”
他用手轻轻拍着陆寒云的胳膊,那滚烫的温度灼烧着他的内心,陆寒云的脸庞蹭到了他的脖颈,许是感知到那熟悉的气息,呼吸一下就乱了。
顾渊怀中传来哽咽声:“师尊,不是我。”
“师尊,我没有错,你为何不信我,你为何不信……”他发颤的声音刺入顾渊的心间,比利刃剜心还要痛。
顾渊又将他抱得更紧了一些,可又怕用力伤及,他拂过陆寒云的脸颊,带去一滴泪,默默攥紧了手指。
那破境雷劫的伤与寻常伤痕不同,来势汹汹可熬过一段时刻便会恢复如初,约莫过了三个时辰,陆寒云高热才退去,顾渊擦去他身上的汗水,盯着他沉睡的模样,一切都还在掌控之中,除了他头顶冒出的一颗果子,像金桔却又更加圆润是与众不同的果子。
那果子就长在他发顶,乍一看不算突兀,却发着玄光格外显眼,颇为可爱。
陆寒云不是人,这个事实委实来得有些突然,就连陆寒云本人也同样震撼。
他仿佛刚经过一阵水深火热又坠入平静的梦中,只瞧见一白发老人到了跟前,用那双宽厚的手掌摸了摸自己,那张脸他在画像上看过无数次,那是归元宗谈及最多的太清师祖。
太清师祖时不时出现在眼前,他看见了一双放大的手,只不过更多的时候他只能瞧见对方一个背影,他似乎是在树上,而师祖盘坐树底,此地只有他二人,静谧至极。
等陆寒云再睁开眼时,瞧见的便是顾渊的脸庞,他正和自己一起躺在床榻上,手臂轻轻搭在自己的肩膀处。
陆寒云喉咙一阵干涩,顾渊立即探起身:“莫动,你身上的伤还未好全,再熬过一夜你便会相安无事了。”
顾渊倒来一碗水,陆寒云喉咙发哑:“我睡了多久?”
顾渊答:“已有两日。”
陆寒云清醒过来时并没有感觉到其他不适,那雷劈来的痛苦实在是刻骨铭心,他摊开掌心,随意使出一道灵气,观望着手中灵气变化,如今他已经切切实实地踏入了元婴境,可说起来,他甚至连人都算不上。
只有非人才会挨两道天雷,陆寒云胸前闷了一口气,看向顾渊时,才发觉对方的视线正瞥向自己的头顶。
顾渊看了好一会儿才移开,轻咳一声:“有疑惑?”
陆寒云不明所以,探起身体,直问:“师尊,我是妖么?”
顾渊一顿,率先伸出手扶稳陆寒云,他平静答:“若你是妖,我又怎会察觉不到,宗门的长老们又怎么会看不出?若你是妖,你自己应该最为清楚,又怎么会有疑问?”
这些话不足以叫陆寒云信服:“那天道也会有看走眼的时候?我到底是什么?我是人么?”
顾渊沉默半响儿,只伸手点了点他的额头:“是妖,是人,只要是你便好,寒云,你是我养大的,无论是哪一种身份,都一样。”
“怎么能一样?”陆寒云忽地有些激动,他注视着顾渊泛红了双眼:“我曾一直疑惑我死劫由来,可空安告诉我,生来的劫数并非一人所致,也有人说,妖啊,一旦爱上人,便只会万劫不复。”
“是不是因为我生了不该有的心思,才会受那天道降罪?”
顾渊脸上一震,他喉咙发苦:“身负罪孽的是我,而并非是你。”
陆寒云冷笑:“你我一错再错,又有何分别?师尊,连你都快要入魔了!”
顾渊无力辩驳,回道:“那并非受天道影响,只是因在那幻境中,我看见……你死了。”
他口中含着痛苦,只是回忆脸上便一阵发白:“我看见了,你又一次死在我的眼前,那时我便失去了意识,除此之外,我只记得,我吻了你,就像……”
“师尊莫要口吐狂言。”陆寒云着急打断,偏过头去:“幻境中的事谁能预料?我不计较师尊逾越的行径,便此事算了,无需重提。”
“我知那便是你。”顾渊面色微黯,眼神一沉可是唇边还捎带着未尽的喜色:“我当时便觉得那是我的机会,我是个伪君子,可是最让我意外的,是你并没有推开我,我们已经做了同凡间夫妻一样亲密的事。”
“做了便做了。”陆寒云气恼,反问道:“那师尊想要如何?还要向那凡人一样许下什么承诺不成?”
“不如何。”顾渊回道,他显得格外平静:“只是如此,便够了。”
“只是,按寒云的话来说,那以后我们再做一做也是可以的?是么?”
陆寒云瞪大了眼睛,一口气没提上来,他实在不懂顾渊怎么会用那么一副正经的皮囊说出这般耍赖的话。
他道:“师尊实在无耻。”
顾渊看他卸下了些许急躁忧虑,便去拉住他的手,轻轻拨弄指尖就像半夜触碰那颗果子时一般。
他回忆道:“那妖的分身曾在梦境中问我,问我如何去留住已然离去的人。”
“她说强行不得善终,可有他法,我想了很久,才发觉自己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我与那妖似乎也有相似之处,所以我还是回答了她,我告诉她,既然心意相通,哪怕是黄泉路,也可以同赴。”
陆寒云心头一颤,而顾渊用最温柔的语气对他说:“寒云,若你离开,我不会再强行唤你回来,只殉你。”
你魔怔了?
陆寒云瞪大的眼睛明晃晃地写这四个字,最初听到这话时无外乎是吃惊,而后一想便是气愤,到最后他竟一时无言以对。
可是顾渊说这话时冷静得可怕。
顾渊碰了碰他的脸颊,像是卸下了全部力气,将心里话说出:“寒云,不要弃了我。”
那一刻,陆寒云忽然明白。
若自己丧生,顾渊也活不成矣。
第38章 果子精
因顾渊的话, 陆寒云心中有所触动,他问: “师尊,你说……我会不会就是只坏妖, 因到处作乱最后被降伏丢了记忆, 所以,天道才给我落下了两道劫?”
他转过头来, 手勾去了额头的碎发将发丝别在耳边,那一点朱砂仍是醒目, 他境界有所提升,可死亡并没有远离。
陆寒云深刻地意识到了自己身份存在的疑虑, 脑袋便会止不住地开始胡思乱想,他正需要顾渊这根定海神针,结果隔了半响儿,他都没有听到顾渊回答的声音。
“师尊?”
陆寒云狐疑地抬眸看去,就见顾渊脸上生出些许古怪, 那清楚乍一看实在是道不明, 好似遇到了一种极大的苦恼。
对方明显的迟疑反而让陆寒云提起了一口气, “师尊难道知道些什么?”
顾渊心里有一些答案,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告知, 陆寒云眼巴巴地盯着他,他犹豫了一会儿刚张开口, 陆寒云反而抢先了一步。
“罢了,不必回答了, 我现在不想听。”
顾渊知他会错了意正要解释,陆寒云就扭过头, 生怕从他口中听到惊人的消息,只闷闷道:“我还想再睡一会儿 , 师尊自便。”
说完,陆寒云便自己寻了一个还算舒服的姿势躺下,只不过他将头枕在顾渊的腿上,背对着顾渊的脸,随后就闭上了眼。
顾渊怔住,他只轻轻低头甚至可以看清陆寒云微微颤动的眼皮和随着呼吸起伏的弧度。
这一时刻,让他不禁有些怀念起过去的亲密,从小小稚童到活泼少年都是如此午睡。
上清峰虽冷清可却是归元宗最有钱的主峰,顾渊一次斩妖便能日进万斗,他不记账但是归元宗有专人处理,就连一件衣裳料子便都是极好的,陆寒云五岁时便喜欢趴在顾渊身上,没有体会过凡间的父母亲情,在最粘人的年纪与顾渊形影不离。
“寒云,你睡了么?”顾渊问了一声,
陆寒云自然没有睡过去,只是他没有应,顾渊看着他睫毛一颤一颤,详装没听见问话,顾渊见他如此也没有拆穿打搅,对方主动的亲近实在叫人惊喜。
他视若珍宝地俯下身吻了吻陆寒云的脸颊,顾渊亲完含笑道:“累了,便好好睡罢。”
人一旦闭上眼,其他感官反而在无限放大,陆寒云甚至能感受到那股贴近的热息,以及触觉,顾渊的唇落在他的脸颊处,再冷漠疏离的仙人的嘴大概也是烫乎的,这一烧,可让陆寒云的脸颊烧红了一片。
陆寒云默不作声,可身体的变化却无法隐藏,从脸颊一直红到了脖颈。
他这脸一红还不算完,那头顶的果子也凭空冒了出来,果子好像凭空从头顶长了出来,看着真实又离奇。
顾渊讶异,又伸手去摸了摸那颗圆润的果子,那果子的外壳似乎有些过分的柔软,和昨晚相比还要透出一股红润之色。
陆寒云自身或许还没有意识到,而在顾渊看来,这果子倒像是陆寒云的本体,方才面对陆寒云的问题顾渊答不上来便基于此,若要解释,便是一个到处作乱,伤天害理的……果子精?
凶狠倒不觉得,反而可人,顾渊总觉得这果子有些熟悉的感觉,忍不住用手去捏揉拨弄,那果子牢实地长在他头顶,纹丝不动。
“师,尊。”好一阵,顾渊手腕一紧,他听到了陆寒云咬牙的声音,他回过神来时,陆寒云已经先一步抓住他作乱的手。
不知何时陆寒云已经睁开了眼,只是他脸上的绯色不减,目光几乎是瞪向他的。
“你……有感觉?”看向陆寒云的反应,顾渊有些意外,他脸上反而显地坦荡,被抓了一个现行便老实得缩回了手。
陆寒云却窘迫极了,他喘了两口气,不知为何从他突然觉得身体有些古怪感觉,好似有小人在身上摸爬,激得心口发痒,全身都有些酥麻,说起来实在有些难以启齿。
可是他也想不出顾渊碰了自己哪处位置。
顾渊若有所思。
原来果子,是个敏感的位置。
天雷之后,众人已经在客栈中休整了三日。
城中异像已经消失,单映雪等人曾在这段时间里进行了几次全城巡查,结果都没有再发现催日阁的踪迹。
催日阁是邪修聚集所创,他们阁中人违逆天道,单拎出任何一个都不痛不痒,道门不畏惧邪修,可是其作乱的本事却不小,近年来喜爱与恶妖勾结,诱惑凡人制造混乱,平平闹事应对起来总是格外棘手。
在半年前,催日阁便有在京城活动的痕迹,只可惜被朝廷压下了消息,等到他们围剿太清观时,那邪修却已经人去楼空,顾渊接斩妖令并不会昭告天下,那邪修们反而像是知道他会来此一般,只留下一地烂摊子全身而退。
顾渊几人隐去气息走在城中街道上,他师徒二人走在前头,身后人面面相觑见陆寒云平安无事连句道喜的话都还来得及说,只因那气氛着实有些诡异,三日内那屋子里发生的事无从得知。
不过一朝气运尚稳,安天下百姓,便是一件喜事,外头阴沉之气已经消失得了个干净,告示上挂了南皇的旨意,举朝欢庆大赦天下,只隐去了文修贤也隐去了太虚观。
圣旨曰:“人有善愿,天庇佑之。”
这便是南皇给出的结果。
顾渊淡淡道:“既然城中妖邪已除,便回宗门,即日启程。”
陆寒云身上伤已好全,他们也没有逗留的理由,剩余相关凡人的事宜道门有专门料理的人,其余事,他们便无需费力。
陆寒云压低了眉,他眼神盯着那皇榜,心里空落落的,他说:“我还想去皇宫一次。”
顾渊只问:“你想做什么?”
陆寒云认真道:“去送一样东西,朝廷想揭过我便摆在台面上来。”
顾渊点了点头。
见其答应,众人更没有异议。
单映雪大概猜到了陆寒云些许想法,开口道:“南皇有旨,将会在观星台祈福,夜宴文武百官,就连城中百姓也能一同赴宴。”
戌时,国宴大典在即。
百官聚首,宴中传荡着声韵厚重的鼓声,宫廷侍卫立于左右,侍女持灯夜景赏心悦目,想凑凑热闹的百姓就围在远处安静地望着。
南皇立于高台之上,举令有着号天下的气势,这位帝王在位已有三十余年,他念着逝者讣告,声音铿锵有力,百姓臣子肃穆仰望,为逝者默哀。
讣告中的姓名一一念尽,可陆寒云却没有听到想要的姓名,他二指一挥,直接踏剑而起。
黑夜中顿时升起一片璀璨明星,人群中顿时有人大呼一声:“仙人!”
那夜幕下显出一道仙者的轮廓,四下玄光,仙人莅临,南皇的声音也随之戛然而止,他们纷纷朝着那人指的方向看去,果不其然,那天上似飞过几道流光,身披望舒浮光。
陆寒云御剑于空中,当即使了一招“天女散花。”
凡人只见仙人施法,众臣子立即规矩地跪伏在地上,可再一眨眼,眼前却便落了一地的白菊,还有一尊牌位。
那一跪,一拜,便都是朝向那牌位。
文修贤。
那牌位上刻着的字叫在场人大为恐惧。
朝中人谁都没有忘记这个姓名,陆寒云不忘在牌位边多放了一朵鸢尾花。
老丞相看着那牌位,当即捶胸大哭:“文卿忠心以表,仙人平冤啊!南朝安稳,文卿功不可没!”
世道总有不公,可不公之事需公正之人平反。
陆寒云想,也许后世的史家们会谈及南朝这一次妖邪险情,为后世记载中会留下一笔浓墨。
南国十三年,妖邪大乱京都,而后仙家降临降妖除魔。
次日,宫廷贺福夜宴,仙离去,显冤情。
王上大惊。
那冤者为何人?
姓文,名修贤,江中人士,据说还是个科榜状元郎……
京城一行已毕,回了归元宗,单映雪向宗门长老一一回禀事宜,众弟子拜谢顾渊之后便各回了主峰。
二长老接苏吉玉时,顾渊特意让其又帮陆寒云诊了一次脉象。
“真气浓厚,境界已有提升。”二长老摸完脉,脸上顿时喜笑颜开:“寒云,又成长了不少。”
顾渊谨慎地在一旁问道:“可察觉出妖气?”
“妖气?”二长老一顿,心中揣摩顾渊这话的意思,又将陆寒云上下打量了一番,似有不解:“为何如此问?难道寒云他中过什么妖法?”
“师尊并非此意。”陆寒云自己凑近了一些,眼巴巴地问:“叶先生,您觉得……我还像是个人么?”
二长老脸上僵了僵,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话,一扭头对上的便是陆寒云一副认真的眼神,他摸了摸胡子:“不是人,还能是什么?”
顾渊接话道:“寒云随我历练时不小心入了一个梦境,等他再醒来之后,便误以为自己是颗橘子般大的果子化成人形,成了妖危害世间,因此自责不已。”
二长老当即皱起了眉:“那我去药炉弄些安神的药来,吃上几次应该便能好了。”
顾渊微微一躬身:“那便有劳长老了。”
“师尊,你……”陆寒云一时哑口无言,他瞪大了眼睛,面对二长老关切的眼神和细心的嘱咐羞恼万分,恨不得寻个地缝立即藏起来。
顾渊还是一副正人君子的坦荡模样,唯有看向陆寒云时眼中多了藏不住的笑意,就算陆寒云恶狠狠地瞪向他也不以为意。
“寒云啊……”二长老突然开口,他一声唤出来,陆寒云起初还没有什么反应,直到他接连敲了敲拐杖。
陆寒云这才收住表情看过去,他有些尴尬地问:“叶先生,还有什么事要嘱咐的?”
二长老他似乎也笑了,目光扫过顾渊师徒二人,他经过陆寒云身侧,拍了拍他的手背,重重叹道:“你们师徒二人,相安无事便好。”
第39章 返尘镜
陆寒云也没想到自己会是个果子精。
顾渊如实将一切告知他时, 他颇为惊讶:“什么叫我头顶上会冒出一颗果子?”
陆寒云两手在头顶胡乱摸:“在哪儿?现在还有么?”
顾渊回道:“我也只见过两次,不过大概只有在情绪激动时,它才会不受控的冒出来。”
“有多大?”陆寒云讶然:“看着是不是很蠢?”
顾渊摇了摇头, 双手落在他的肩膀上叫他好生坐下, 陆寒云头发被抓得乱糟糟的,只可惜他那果子似乎又缩回了他的脑袋里, 这多出来的现象让他不甚苦恼,抿着嘴不怎么吭声。
顾渊宽慰道:“许是因为受了雷劫, 你化形不稳才将那真身显露,二长老也为你看过了, 你就算是颗果子也定然是由仙人点化的果子,所以才有灵智,聪慧。”
陆寒云回忆起那梦中多次见过的景象,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那妖先前就说, 我与她是同类, 如此看来这话应当是事实, 只不过不是指我与她是一个品种的妖,而是指我与她机缘相像?”
若非那天雷, 定然没人会将他往妖上想,他自是个孩婴出现在顾渊眼前时, 早就被里里外外都细心查过,他身上从未出现过妖气在各位长老眼中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 相反他身上的气息比寻常人还要干净,生来便是一个有仙缘的人。
“寒云, 你并非是妖。”顾渊纠正道:“妖修炼会成妖丹,你没有, 便不是。”
“谁不能给你冠上妖的名头。”
他后头那句甚至带着警告的威严。
堂堂剑尊收了一个妖做弟子,传出去也只会惹人笑话。
陆寒云不与之争辩,他半倚在桌几前,低垂着眼眸,铜镜中映入自己的容颜,乍一看有些慵懒。
这次历练回来,顾渊便直接将那师徒规矩都丢了一个干净,与他同吃同睡,像是巴不得全天下都知道他是个和徒弟苟合的劣师,将千百年来攒下的名声全然不顾。
陆寒云倒不在意自己的名声,只是……
顾渊与他不一样,就连其殉葬的打算他也并不认可,而那叫他忧心忡忡地罪魁祸首正替他梳头发,他那一头浓密的长发都箍在顾渊的手里,顾渊为他理发戴冠,这些事几乎都是顾渊做惯了,手指揉在软发间动作素来温柔至极。
顾渊眼神往那窗外方向一瞥,开口道:“不要闷闷不乐,外头正有人来找你。”
陆寒云立刻仰起头:“谁?”
顾渊脸上有些古怪:“是你带过的小孩。”
如此说,陆寒云便知来者是何人。
“是他啊……可我却不知如何见他。”陆寒云并不意外,只是怅然一笑:“我原不想过多的人知道我的存在,师尊,若我熬不过下一次死劫,说出来不也是徒增烦恼?”
顾渊却说:“若是一个人只拥有短暂的时间,我想,他身边的人只会更加珍惜,而不会后悔那短暂的付出和陪伴。”
他为陆寒云带好玉冠,衣着周正,那张英气的脸庞意气风发。
“随心所向,你若不愿也不会有任何人能打扰你。”顾渊声音温和极了,陆寒云抬头看向顾渊,仿佛那个引他向前的人又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是了,顾渊总是如此,为他传道授业,为他解惑,他活了数十年顾渊都事无巨细地将一切都准备好,没有让他受过什么挫折,吃过苦头,清冷温润好似天生神佛,悯天下人,救世捍卫正道,他曾以为他师尊是这世上最大义清明之人,
可人总有两副面孔。
他师尊其实也是一个道貌岸然的禽兽,曾强抢民男,险些要了他的性命,阴狠,冷得像块儿冰,而这副面孔大概也只有陆寒云活着目睹。
“那我便见一次,毕竟日后可不知还有几面能见。”陆寒云故作惆怅地叹了一口气,他理好发冠便出了屋子。
顾渊特意没有打搅,他下山一看,就见屈高义和单映雪二人端正地站在山门处,二人看过来时明显眼前一亮。
陆寒云看屈高义与单映雪同行便知对方已然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他历练途中并没有多加隐藏,有心者自然也能察觉。
“呦,这是哪位?”陆寒云也没有再做伪装,只灿烂一笑:“你这位不渡峰的弟子,怎么有空驾临我上清峰?先前不还说,不想再见我么?”
屈高义抿抿嘴,脸上顿时多了几分委屈,“我糊涂,小师叔不会和我计较的,对么?”
陆寒云却故意挖苦对方:“我这人气量可不大,怕要叫你失望了。”
“小师叔!”陆寒云一扭身,屈高义便整个人都扑了过来,他双手一抱就强行挂在了陆寒云身上
陆寒云被撞得身体一歪,朝前抖了两步,腰板好不容易扯直,屈高义却死死的搂住他的腰,像个耍赖的小屁孩。
陆寒云没好气地说:“抱这么紧做什么,没大没小,我又不是风筝一吹就跑。”
“我不!”屈高义咬咬牙。
可这时,不知从哪里吹来了一阵风,从两侧吹来穿过陆寒云直接砸在了屈高义的身上,他胸口一痛,不等陆寒云开口,他先行撒了手被吹得后退了好几步。
这风颇怪,力大还冷得让人发抖,屈高义顿时委屈道:“小师叔,我错了,你别不要我。”
“你为何还是如此爱哭鼻子?”陆寒云看向他时明显地有些嫌弃。
屈高义回道:“小师叔走后,我便再没哭过了,除非,我实在是忍不住。”
“小师叔,你还疼么?”他愧疚地掉眼泪,一滴接一滴,“我不知是小师叔,还动了手,我真是大错特错,你受苦森*晚*整*理了,我……”
“好了。”一旁的单映雪打断了他絮絮叨叨的话,强硬地将屈高义拉开,严厉道:“你年岁也不小了,不要一副没规矩的样子。”
陆寒云没帮他说话,屈高义脸上一怂。
“寒云。”单映雪走近,她看向陆寒云时明显柔和许多:“你境界提升,我想来和你道声喜,可还来得及?”
陆寒云点了点头,侧身一伸手,“两位请吧,在上清峰坐一坐。”
“上仙可在?”屈高义忍不住问。
“放心,他不会打搅你我叙旧。”陆寒云领着二人进了院子,还现泡了一壶茶,他将茶盏往前一递,笑盈盈地说:“这可是上好的龙井,可比你们不渡峰的贵重,尝一尝。”
屈高义接过就一饮而尽,浓浓的苦味直接袭击了他的味蕾,他像是被苦瓜打了舌头,将那茶水咽下苦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陆寒云泡茶的技术素来如此,他笑道:“十二年了,你还是一点记性都没长。”
“小师叔的,都是最好的。”屈高义抿抿嘴,脸上比哭还难看,嘴巴却翘了起来:“您回来了,上仙知道,师姐也知道,为何偏偏要瞒着我?”
“我不是那个不懂事只会拖后腿的小屁孩了。”他冲陆寒云眨了眨眼仿佛被天塌下来还要委屈: “小师叔,我很想你……我本还想让你看看我的剑法,我有听你的话在好好练剑,你不会再有事了,对吗?”
屈高义仿佛有说不完的话,陆寒云哑口无言,他面对屈高义的期盼却许不下什么诺言,只摇了摇头:“后续命运如何,我不得而知,我如今也有些困惑,你们也该看到了,我连自己是人是妖都弄不清楚,活得实在糊涂。”
“小师叔就是小师叔!”屈高义立即说:“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
单映雪却多了几分担忧:“可如此一来,岂不是劫数会难上加难?”
妖想成仙比人还要艰难,飞升一劫难如登天,单映雪只怕陆寒云的死劫也因此受到牵连,难渡。
“就连上仙都没有办法?”屈高义急忙道。
陆寒云手指拨弄那茶盏,叹气道:“师尊自然尽力了,可他又不是神仙,总不能事事都由他来解决,他也会累的。”
屈高义沉默片刻:“那我便弃了剑,从今日起我要去和苏吉玉去学药修!她跟我说过,若是成了医仙,就算起死回生也不在话下。”
“胡闹!”陆寒云随即一掌拍在了屈高义的头顶,拍得响亮:“修炼之事岂能如此随意?只能生出随意弃剑的想法,难不成,你还要我再给你递一次剑?”
屈高义一怔,这一掌没有把他脑子拍出来却让他又找了过去的感觉,他一下情难自禁,又掉下眼泪来。
“你怎么又哭了?”陆寒云扶额,他就知道这萝卜头是个大麻烦:“我这不还没死么?再说了,人生在世总是会有求而不得之事,现在我就很高兴,无拘无束,也算得上逍遥自在,活一日便是一日,难道不好吗?”
“虽然形势严峻了些,但并非全然没有希望。”单映雪开口道:“不要妄下结论,只要心没有放弃,便没有什么能难倒陆寒云。”
根骨有失的废材陆寒云,如今不也改头换面?
单映雪眼含期许:“我真想能亲眼看着你渡过死劫,再为你过一次生辰。”
陆寒云脸上却凝住了:“师姐,没到死前我都不会放弃求生的机会,但是你自己呢?”
“师姐,我已经问过师尊了,你被损了经脉境界跌落,那头顶的白发意味着你大限将至,你要死了,你一直劝说我,到头来你反而要成为那个走得最快的人。”
单映雪却平静回道:“我是被上仙无意损了经脉,但那伤势早已被二长老治好,是我自己修炼出了岔子,白发由心生,我困在了自己的剑心里,修为一点点流失,我会像凡人一样老去,苦果自食,我心中无憾。”
陆寒云叹道:“芳华之时,怎会无憾?”
屈高义缠了他许久才肯下山去,陆寒云送了二人一段路程,单映雪的流光剑上的剑穗还是他赠送。
陆寒云仍记得那个张扬丝毫不逊色于男子的单映雪,他的长姐,邢堂长老的首徒,人人都敬重的大师姐。
风声起,一道红线从眼前一晃而过,从单映雪的手腕上连接到另一头,他看清了,正是远处等候着的夏羽书。
夏羽书先是朝他行了敬礼,而后目光随单映雪而去,陆寒云就站在高处,看着曾经的故人一一往山下走。
陆寒云惊觉,他看见的红线,好像都只出现在了将死之人身上,与那缘分最深之人被那红线紧紧缠住,直到死亡的尽头。
那他自己呢?陆寒云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那腕上空荡荡却又好像被千丝绕住,那荡开的吹散了他身后的枯叶。
陆寒云再一回头,就见顾渊脚尖点地而落,他袖袍好像翻滚的云浪,一道白光一晃而过,那身形好似缩小的一倍,转眼间,变成了一少年。
少年一身白衣,束着长马尾,他一手持剑好不惬意。
他曾看见的都是一个少年背影,而今他才真正看见了正脸。
陆寒云更可以确定那便是少年顾渊,等再回过神来时,方才的人影便被顾渊本人取代。
陆寒云脸上恍然大悟,当即扑到顾渊跟前扯住他的手腕:“师尊,你少年时是在顾氏祖地习剑,也和悟禅门打过交道?”
顾渊一怔,回道:“我少年时在顾氏祖地修行,但是渡劫至大乘之后无情道便让我将凡尘事忘了个干净,论起来还是长老告知于我,不过我确实打过几次交道。”
陆寒云几乎更加确定:“我明白了,师尊,我想用返尘镜看我前尘事!”
顾渊眉宇一凝,不问其他,只道:“可那面镜子风险良多,若是出了差错会损害根骨和修为,你一直以来的修行便会功亏一篑。”
陆寒云在审判台时也曾提起,顾渊那时拒绝便是承担不起那后果,陆寒云对其中厉害心知肚明,他回道:“博一次,或许我会有更大的收获。”
“我要寻回来一切丢失的东西,记忆,魂魄,我通通都会拿回来,师尊,你信我么?”
顾渊犹豫之际迎上那双眼睛,便再难说出反对的话,他点了点头:“好,一切后果你我一同承担便是。”
返尘镜是三长老的法宝,三长老持宝坐镇刑堂,想要此神器自然是要找三长老借,审判台一事之后陆寒云便再未见过三长老,心有隔阂提及时他一时都不知如何应对,可顾渊却说:“三长老已离开归元宗。”
“三长老向长老堂呈罪请辞,此生不会再入道门。”
陆寒云显然有些意外:“他何时离开的?”
“十一年前。”顾渊回道,“审判台一事之后宗门尚稳,他便走了,没有归期,返尘镜也同样被他带走了。”
“十二年了,我都放下了,他倒是还没放下。”陆寒云嗤笑一声,“不过也是,三长老管刑法已有数百年,也就在我身上出了回错。”
“可如此一来,那我们该如何寻到他?”
“云南酒肆。”顾渊说,“他临走时曾找过我,若有事所需便去此地找他。”
陆寒云点了点头:“那便去看看。”
云南酒肆,陆寒云起初还以为是一贯板正的三长老去凡间开了一家酒馆,可陆寒云与顾渊到时,见到的酒肆主人却是个在普通不过的凡人,一对寻常夫妻。
而这酒馆竟然开在阴面妖道之上,这是阴修妖类常走的路,据说阴气太重易招鬼魂,后多为人赶尸之用。
那酒肆门口,老板娘最先热情迎客,搭着柜台嚷嚷道:“客人想要尝点什么?我这店里有最好的桃花酿,桂花酒,若是不喝酒我家老头子还可以给你做点下酒菜。”
她目光扫过二人,哂笑一声:“看二位打扮,是从远山而来?真是好生俊俏,我送你二人一壶桃花酿罢,不要银两。”
“东家如此豪气,实在惹我脸羞,又怎会拒绝东家美意?”陆寒云与顾渊落了座。
老板娘一阵轻笑:“你二人似那天生仙人,赠酒一壶,便算是交个朋友。”
老板娘立即提酒上桌,陆寒云捏住酒盅,晃了晃:“此地看着人迹甚少,你夫妻二人怎么会想到在此地开家酒肆?”
老板娘回道:“客人是不是想说此地妖道横行,极其凶险?”
“正是。”
“常有人来这说,但是我可没看见什么妖啊魔啊,虽是不愿触什么忌讳,但这些啊,我也不是不太信的。”老板娘摆摆手,她倚在那柜台边:“无非就是吓唬人的,哪有那么可怕!我这酒肆晚上还能住店,路上行人匆匆,越是偏远若能寻到一处落脚之地岂不是幸事?”
“东家说得对。”陆寒云连连点头。
老板娘笑着走开。
陆寒云沉下眼神,扫过四周,却没看见三长老的踪影,顾渊扣住他的手腕,说:“且再等一等,他快到了。”
陆寒云勾了勾唇,挑出一抹笑意:“师尊,要与我共饮一杯否?”
他这话音一落,身后就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那人大声囔囔着:“老板娘,来一壶桃花酿。”
一道狭长的阴影覆来,老板娘甚至没有抬头,当即回道:“臭乞丐,最后一坛桃花酿已经没有了,给你换成桂花酒成不成?”
那臭乞丐摇摇头:“不成不成,这桃花酿不是还没有喝完么?我与这新客人讨碗酒水便好。”
老板娘当即有些不乐意:“你可别再把我客人给吓走了!”
她从柜台里走出来,对陆寒云轻笑道:“这个乞丐脏了点但不碍事,还望两位不要介意。”
“无妨。”陆寒云随即扭过头,二指一挥,将那酒盅掷了出去,“我正想请他喝杯酒,就不知他见了我,是否还会愿意。”
第40章 小小师尊
陆寒云回望一眼, 那被称作是臭乞丐的人就接着了他掷去的酒盅,那酒水一滴未洒,稳稳当当地握在他手心里。
甚至没人能看得清他的脸, 那像杂草一样的头发随意搭拢在两边, 只从那发缝中露出一双眼,那眼睛浑浊阴沉, 慑人无比。
骤然间,那酒盅在其手中震碎, 那乞丐明显也看见了陆寒云,熟悉的法力瞬间便将这酒肆覆盖, 他右腿朝地一蹬几乎是一掌朝陆寒云而去。
陆寒云只露出一个轻笑来:“三长老怎么回回见我都是要教训我?”
他手一抬,只将那凡人老板娘给定在原地,而对方朝他出手时,一旁的顾渊伸手一档,挡在陆寒云身前, 那酒肆仿佛像是吹进了一阵怪风, 将摆着的座椅通通都吹翻了, 那柜台上的酒纷纷炸开,噼里啪啦洒了一地酒水。
顾渊纹丝不动, 只开口道;“三长老,先坐罢。”
陆寒云只轻轻弹了弹手指, 他料到会有摩擦便提早施了个乾坤逆转,那些酒水桌椅又恢复了原样, 老板娘仍是呆滞在原地,对方才的动静全然无所察觉。
就连道门都拎不出一个敢将归元宗的三长老叫做臭乞丐的人, 陆寒云只一眼仿佛又看到了那持着浮尘的白须老头,那老头惩戒弟子的时候可厉害得很, 如今境况听上去似乎潇洒快活,可也只有落魄二字才好形容,放在以前,他一定会放声大笑起来。
“我就说凡人岂能在这妖道上平安无事,原是有归元宗三长老坐镇。” 陆寒云轻笑一声,又提起酒壶倒酒。
三长老看着陆寒云和顾渊一副平静姿态,怔怔片刻,才坐下。
他盯着陆寒云好一阵儿,低下头去:“这里没有三长老了。”
“你回来了。”
“是啊,回来了。”陆寒云闻之,笑了笑,“长老如今见我,可还认识?”
三长老叹了一口气:“人老了,眼睛便不好使了,确实有些认不出了。”
陆寒云又递了酒盅,“我也不曾今那个我了,敢问长老可还会赏脸喝下我这酒?”
三长老当即接过一饮而尽,叹道:“好酒!”
陆寒云惊讶道:“难道这凡间的酒比山上的还要好?”
三长老手指转动酒盅,叹道:“凡间的酒更苦,我想尝尝这人间百苦,可却尝不到想要的苦楚。”
他自嘲一笑:“你师徒二人来此可为何事?”
“借长老返尘镜一用。”陆寒云了断道:“长老这次可愿借我?”
“你想要,便拿去罢。”三长老也没有问他缘由,直接将那闻名天下的法宝拿了出来,随后独自一人饮起酒。
三长老自诩赏罚分明,陆寒云从前在他眼前犯过的事,他从未判错,除了那一件事。
三长老眼底不容沙子,待他是严厉了些,却从未低看过他,他在这几个长老跟前长大,待他不薄。
三长老并不拿他与墨钧相比,只叫他不要自轻自贱,嘱咐他要好好修行。
那日,审判台上,三长老驱散了所有想要围观的弟子,他以为陆寒云犯了一个错,也想给陆寒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可他自己却错得彻底。
他是害死那孩子的刀,陆寒云一死,他便再也无法站在那审判台前,再难主持公正。
顾渊看着陆寒云的脸色,替其开口:“长老堂并未将你除名,无论你何时回去,仍是归元宗的三长老。”
三长老沉默了一会儿,他看着似乎有些醉了,只问:“我徒单映雪,如今可安好?”
提及单映雪,陆寒云便有些不悦,回道:“你若想知道,为何不亲自回去看看?师姐是你的徒弟,你走了,她在不渡峰便是孤身一人,你捡她回来时可想过今日会将她舍下?她半边头发都白了,她过得会好?人一旦错过便只有悔恨!可再悔又有什么用?”
“错便是错,回不去了。”三长老自己站起身去,他脚步颤颤巍巍的:“我只不过是个臭乞丐罢了。”
陆寒云还想要说些什么,顾渊却拦住他:“人总有自己的执念,强求不得,他道心不稳,再修行反而容易走火入魔。”
陆寒云便不再劝:“既然东西已经拿到了,那就回上清峰吧。”
顾渊点了点头。
陆寒云解开了对凡人禁锢的法术,老板娘醒过神来,她就着手上的动作一愣,随即抬头看向要走的两人,追上前:“客人这就要走了?”
陆寒云回眸一笑:“山水有相逢,谢过东家好酒。”
那一笑,实在能暖进人心头,老板娘也笑道:“那我便祝愿客人一帆风顺。”
只一眨眼的功夫,二人就已消失不见,再回头来,她已记不起那二人的容貌,留了一地清冷香。
不由惊觉,真是仙人。
得了那返尘镜确实顺利,只是陆寒云能否可以从那镜子中得到自己想要的便不得而知了。
回了归元宗,陆寒云便迫不及待的和自己尸身躺在了一起,两具身体外加一柄剑,摆得整整齐齐,返尘镜起作用的前提是需要一个完整的陆寒云。
顾渊确定再三,便起阵催动那法宝,那镜面上映入陆寒云的容貌,玄光打在了他的身上,不觉不适反而有一种被佛光普照的暖意。
在之后,陆寒云便像是昏睡了过去一般,紧闭了双眼,顾渊守在他身旁,在他薄唇上落下了一个短暂的吻:“我会为你护法,你要平安醒来。”
陆寒云听完顾渊的声音之后,就感觉从云上坠了下去,吊在了一片静池之上,他动弹不得,视线似乎也受到了一些限制,他猜测自己应该是困在了一具壳子里。
陆寒云开始胡乱猜疑着自己的处境,他的身体没有一点动静,好一阵儿他才确信这壳子不受自己的控制,他盘算着,这身体高也不算高,大概正是少年的年纪?
没过多久,那静水上便出现了一团白烟在眼前幻化出一人形,陆寒云看着那人似乎在朝自己走近,这可比梦中看到的景象要清晰,他第一次看清了那超脱于天道凡尘的仙人。
太清上仙算顾渊半个师父,他便能混个辈分叫声师祖,据说仙人能开云天境,这是隔绝凡世最干净的地方。
可是叫他意外的是,太清师祖站在他面前时,他只能看到一个下巴,他似乎是缩小了。
陆寒云慌了,等他看着那池上的倒影才知道自己现在算是个什么东西,圆润的掉在树枝上,是颗果子。
他是太清师祖种下的果子。
他这颗说不了人话的果子,只能看着那位闻名已久的上仙在他跟前施法,对方笑脸盈盈,仙人慈眉善目有种意外的亲和。
再眨眼,他就从那云天境移到了一处院中,那是陆寒云与悟禅门打交道的地方。
太清上仙站在树底,而后那院外走来一人,那人看着年纪轻轻一身禅衣,朝着太清上仙恭恭敬敬地行礼:“空安见过太清上仙,上仙此来可为何事?”
太清上仙笑道:“空安小友,快来看看,我养得这颗果子如何?”
空安上前,却显得尤为局促,他脸上挂着笑却不敢直视太清,只回答:“甚好。”
太清上仙道:“我飞升之后曾给道门算过一次命数,道门将有一难,轻则损伤,重则覆灭,此难若想化解,需要那顾氏麒麟子。”
麒麟子降世,玄鸟苍龙送贺,此事曾惊动整个道门,空安也不例外,只是……
空安回道:“我曾在顾氏生辰宴时给其推演,可我算出的,却是他锋芒太过心太冷,已至道难行,只怕会辜负上仙您的期望。”
太清师祖并没有反驳他的话,反而笑了笑:“你推演得没错,正因如此,这颗果子才是个宝贝。”
“这其中有解?”空安不禁困惑。
“不可说。”太清上仙道:“就拜托空安小友替我照料。”
“上仙要走?”空安连忙问。
太清上仙点了点头:“自然,你我之人不必纠缠因果,我能插手干预的都已做完,道门何存,便随他们去吧。”
“如此重任,空安不会怠慢。”空安拜别太清。
陆寒云:“……”
他就看着太清上仙大笑着又化作了一场云烟,轻飘飘地就散了。
而那空安被上仙委托了众人,他就犹如守着蛋的老母鸡时常盘坐在那树底下,陆寒云只能看着他一个后脑勺,原来空安年轻的时候长得是这副模样,用英俊这个词也不为过,那他后来是发福了?
日夜在不停更替,陆寒云在这院子里就只见过两个人和一只猫,陆寒云第一次觉得当果子原来是这么无聊的一件事,尤其是空安的好友释吉,他甚至会在树底下吟诵佛经。
这对陆寒云耐不住寂寞的人而言,是一种尤为痛苦的酷刑。
直到那猫似乎与空安大吵了一架。
陆寒云搁在树上都能听到那猫的叫唤声,他不是一个爱窥视别人家常的人,但听上去好像还是猫的单方面在争吵。
空安总是一副气定神闲对什么都很从容的模样,结果就是那猫妖最后气急败坏地走了,陆寒云以为自己是这场闹剧的小小看客,却没曾想到半夜自己反而成了受害者,他这颗动弹不得的果子差点变成它的盘中餐。
趁着夜半三更,那猫妖攀在树干上,三两下就叼着他的小提根,直接跃出了院子。
那猫将他从树上摘了下来,空安就在后头看着,只摇了摇头:“这只猫总是不听话。”
释吉笑道:“因果联系,人人皆是其中一环,太清上仙想要做的你我也无法料定,上仙只要我等照顾照顾,可没说这果子必须在这院中,这只猫未必干的是坏事。”
“可我要去捡猫了。”空安叹息一声。
看着空安丝毫没有阻拦,陆寒云心里直骂,要你照顾便是这么照顾的?
这猫对他而言委实可怕,在他成人前,这猫就在馋他身子,他若变成了一个无法反抗的果子那岂不是只能任这猫随意宰割。
猫妖叼着自己直接翻过了好几个山头,咬着他的提子嘴里还在哼哼唧唧,陆寒云被颠了一路,估计苍天都于心不忍,直接落下一道天雷来,那猫就算不愿松嘴也只能将陆寒云松开。
那天雷实在来得及时,猫妖差点被劈成肉饼,它低喘的声音像是将把肺扯了出来:“可恶的太清。”
不过它也就只有骂人的力气,面对陆寒云似乎猫妖连伸爪子的力气都没有,那道雷自然不是无缘无故出现的,太清上仙大概是在他身上设了什么阵法,像猫妖这样的阴修碰了,便要遭雷劈。
陆寒云的果子身体自己滚了起来,他只在心里默默祈求自己身上没有那猫妖的口水,猫妖似乎把他甩到了一处崖口,那崖底下似乎有个山谷,他咕隆咕隆就滚了下去,一路磕碰直到滚在溪水前才算作罢。
陆寒云都有些佩服自己,原来他这颗果子身体这么牢固,掉下了崖也没有摔成烂柿饼,只是他好像陷进了泥巴里,他圆润的身体再怎么挣扎都没有拜托那脏泥巴。
直到两根手指把他捏了起来。在那溪水里荡了荡。
“原来是颗果子。”
陆寒云听到了少年的音色,他睁大眼盯着那把自己捡起来的人,一时屏住了呼吸。
那人把自己举在脸边。
“你是什么果子?”那人问,他脸还有些稚嫩,只是表情与纯真可爱的孩童截然不同,反而冷酷面瘫。
分明是个小孩,却像个小大人。
陆寒云第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小小师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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