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我长进了!
“我虽没有替你解决魂魄的劫数, 但可以叫你应劫时后顾无忧。”空安缓缓道。
“如何做?”陆寒云心中一喜。
“闭眼。”空安轻声道,他俯下身在陆寒云眉心施了一道咒印。
“我能护住你体内的魂魄不会消散叫你与常人无异,往后的日子里, 你都可放心修炼。”
言罢, 那金印落下,陆寒云闭上眼感受着那咒法融入自己的身体里。
佛门乃是最接近俗世的道门, 受世人香火供奉,他们渡人, 化恶为善,所行之法最为光明磊落。
那咒法成, 而陆寒云也入了梦魇,他清醒地成了一个看客,在那迷雾之中观望着,辽阔的天,静谧之地, 只见一慈眉善目的仙人拂衣种下了一颗种子。
那种子入了土壤, 仙人就在一旁静静地等候着, 直到那种子发芽长成了大树。
那棵树有繁枝绿叶,不曾开花却结下了一颗果子。
随后, 仙人便坐化离去,而后空安来到此地, 陆寒云所见景象便就此消失,那棵树本该就种在这宅院中。
陆寒云舒尔睁开了眼。
空安在他耳畔问:“小友, 你看见了什么。”
“一棵树。”陆寒云回道,空安的道法在他身上施展完, 他一阵神清气爽,不觉受累。
“那树上结了一颗果子, 后来果子没了,树也枯了。”
空安闻言,轻笑道:“那是太清上仙种下的,我也因机缘见过。”
他看到的那位上仙竟是太清师祖?
陆寒云背好剑,空安未再多言,只将他送出了屋子。
这宅子已经岌岌可危,小茶精远远地躲在释吉的身后,它悄悄的看向陆寒云,目光里带着好奇,只是因为心有惧意,所以不敢靠近。
顾渊安静地站在远处像是深潭的水,他手中的渡云剑还算安分,见陆寒云出来才抬起眼眸,走到了他的身边。
“那树呢?”陆寒云目光扫过院子,心中有惑,问空安,“为何它不在了?”
即使为枯树,为何不等他来年枯木逢春?
空安只说:“功德圆满,自然消陨。”
“我是不是忘记过什么?”陆寒云问,“那树与我可有何关联? ”
“忘了,也会有记起的那一天。”空安只是伸手一指,指向院子外淡淡道:“小友,不送。”
空安想要送客,陆寒云不会强留。
陆寒云没有追问,问道:“那我们还会再见么?”
空安回道:“那就只能看缘分了。”
陆寒云眉眼一松,回头对顾渊道:“师尊,我们走罢。”
顾渊沉默着点了点头,一块儿出了院子。
空安看着师徒二人的背影渐行渐远,好似凡尘中的砾尘消失不见,他寥寥观望着,弯了弯唇。
释吉突然开口:“空安,你都和他说了什么?”
空安低下头,回话:“天机自然不可泄露,我贸然插手,只会破二人要走的路,反而生出祸端。”
“你自知天道有意,却还是将一切都压在他的身上。”释吉面无表情,甚至有些惋惜:“于你所行之道法,可值得?”
空安却说:“人在世上,总畏惧孤独,分离,人心总生念,即使得苦果也要纠缠不清,但是真正尝到的人又未必会觉得苦,身在局外自然不懂局中人的体会。”
他紧闭着的双眼好似一道新月,在淡淡的笑。
“阿弥陀佛。”释吉不再多说,只问:“你从他身上到底看到了什么?”
空安笑了:“是仙,一睹真仙之容,此生足矣。”
释吉点了点头:“原是如此。”
太清师祖曾说,千年间必有飞升者,自太清师祖飞升之后,天下修道者破境越发酸涩艰难,各地邪修风雨不断,祸及凡世,道门牺牲无数弟子才俊,道成飞升无疑是对整个道门尤为重要的事,太清师祖亲自传剑于顾渊,将人带至归元宗。
顾渊十五岁就成了上清峰的峰主。
十五,剑心大成,他所学的三剑,宗门中近乎无人能敌。
他是注定要成仙的人,陆寒云想。
空安修为于合体期左右,他能接住顾渊的剑,就只能说明顾渊的修为不增反退,仙人的境界跌落,飞升只会更加艰难。
顾渊御剑带陆寒云回至上清峰,二人一阵无言。
顾渊沉默了许久,才开口:“寒云,你想做什么我都不会阻拦于你,我只希望你能够平安。”
陆寒云与空安的话,他都听得很清楚。
早已隔绝世俗近千年的仙人也会知心痛的滋味,他知,陆寒云想要舍弃自己。
这是他应得的,只是,若他魂灭消陨,他只希望所爱之人日后能够平安喜乐。
“十二年里,你都在做什么?”陆寒云终于开口问他。
顾渊看着他的眼睛,最后低下了头。
是了,执念已生,成了心魔。
那十二年,又能在做什么。
剜血肉,祭精血。
哪样都是他这位师尊能做出来的。
他竟没想到顾渊是个如此执着的人,或者说,他其实一点也不了解顾渊。
陆寒云抬起剑,淡淡道:“我曾以为你把这把剑给了墨钧。”
是他第一次在顾渊面前主动提起墨钧。
顾渊面色一变:“绝无此事,我从未……”
陆寒云回道:“送与没送,其实我也不在乎了,因为我已是这剑主,你与他我也无意多问。”
“好。”顾渊苦涩一笑,想要解释的话又咽了回去。
陆寒云抬起剑,剑指顾渊:“师尊,赐剑罢。”
他说完,无数真气从他体内涌出,周围的灵气似乎也遵从着他的呼应,开始凝聚。
一剑出,他用了全力。
玄光起,他一脚踏入金丹境。
剑心大成!
青年才俊,此时,他才真应了这句话。
“寒云,你——不可!”顾渊眼中有一瞬的惊喜,但更多的是忧心,他担心陆寒云魂魄不稳,容易伤己,他犹豫间想要出手制止。
陆寒云没有收力,只道:“空安保住了我的魂魄,我不会再受此影响。”
那剑锋凝聚一点寒星,闪过顾渊的眼眸:“师尊,请你出剑。”
顾渊只身朝后退去。
陆寒云的剑招正是顾渊所传。
顾渊有三式杀剑,轮剑术修为陆寒云自然不敌,从心从道,他想看看自己的实力。
顾渊飞身落地,听了陆寒云的话,这才安下心。
“如此,自然再好不过。”
他果真也使出了渡云剑。
顾渊出剑时,刻意收着力气。
陆寒云每一剑却是实打实奔着对方的要害,他剑法凌厉,虽未伤及对方可威力不容小觑。
顾渊剑气为寒霜,凌厉寒气杀气浓重,而陆寒云一剑出,风卷起飞叶,那生生不息的灵气带着暖意。
柔和的剑,却可以致命!
陆寒云剑中有杀意,顾渊知对方心非此意,却也有些伤怀,他无法直视对方的眼睛,一退再退。
“师尊,还手。”陆寒云剑法自然比不过顾渊,出剑时也带有顾渊的几分影子,那双剑相碰,一声锒铛颤响。
两把剑都在激烈颤动,争锋相对。
“我……我做不到。”顾渊喃喃道。
他没办法做到朝陆寒云出手。
“想成剑,我会帮你。”
陆寒云拧眉,那渡云剑在有意地指引着他,勘破他剑法的破绽,带着他使出更好的剑招。
那一声师尊便算是还了顾渊的教诲。
陆寒云没有拒绝对方的好意,他集中精力尽可能地长进。
顾渊见其出剑狠厉,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道:“用剑,切忌不要伤着自己。”
他接住了陆寒云的剑刃,身形一转,到了陆寒云的身侧,握住了其手腕。
顾渊贴近自己的身侧,陆寒云皱了皱眉,面对其关心的眼神,只冷声道:“师尊,我早已不是从前那个陆寒云。”
那话冷得刺骨,顾渊难以招架。
而陆寒云已经持剑横扫开,他顺势斩落了顾渊一缕发丝,那招式使完,便将剑收到自己的腰后,移开脚步又和顾渊隔开了一段距离。
顾渊怔怔地看着陆寒云。
青年的动作干净利落,他的衣袍被风吹起,只给出一个侧影,挺直的腰身,劲瘦有力。
那使剑的模样好似一只羽翼渐丰的鹰。
长鹰注定博天。
顾渊莫名一阵心慌,陆寒云似乎离自己越来越远了,曾经在他身后的人长大了,可以独当一面,到最后,他的身侧已不再需要自己。
陆寒云心中了然:“师尊,你的心乱了。”
“你说过,剑心要稳,用剑时不可投入太多感情。”
顾渊如鲠在喉,无话可说,他心中的杂念都显露在那剑招上。
他被称为剑尊,如今,却也有剑心不稳的时候。
“我想求生。”
陆寒云眼含坚毅,他手指拂过剑刃,那剑身宛若明镜映出他那双漆色的眼眸。
一时不察,原来自己也会有这般冷漠的神色。
他剑心已成,倚天,破天。
若天道无情,他便要破这天道!
只见那剑身的落霞二字换了新,陆寒云重新刻了一次,顾渊留下的痕迹被抹去,落霞剑响应着主人的情绪。
他是这剑的主人,他是剑尊的弟子,是风光无限的小师叔,可是曾经耳畔的笑声并未消失。
有人说,剑尊的弟子是一个连剑都拿不起的废物,他拿不动剑,只能配柄木剑,若没了顾渊便什么也不是。
是的,陆寒云是一个废物。
人前天赋说得再好听,但是身负残缺依然是一个废物,他曾日夜练剑,还是因那根骨停滞不前。
他心伤失落,最后弃剑。
几十年仍在练气,只能见身边人节节高升,他的逍遥快活成了最好的遮羞布。
陆寒云接受过自己的无能,接受过自己的命运,接受死亡。
而今,他拿得动剑,如此,才算是真的陆寒云。
第22章 见旧人
顾渊见他心思放在了修炼上, 便将对修炼有益的东西都拿来给了他,只嘱咐他,不要急于求成, 以免行招踏错走火入魔。
对方准备的灵草灵药, 陆寒云一一接下了,他手上带着玄黑的护腕, 上清峰只有他练剑的身影。
顾渊除了去炼药炉,就会在一旁守着他, 时常指点他的剑法。
陆寒云就在那院中,玄衣醒目, 他手中的剑法越是娴熟,越觉得心空得厉害,他想要走出自己的生路,窥破那劫数,修炼就成了他唯一在做的事, 他动作停顿住, 定定看着自己手中的落霞剑, 这本就是他曾经一直想改变的东西,可他却没有尝到喜悦的滋味, 或许是他已经彻底地忘了。
顾渊见他沉下脸色,连忙问:“寒云, 可是累了?”
陆寒云摇了摇头。
顾渊立即走到他的跟前,捏住了他手腕。
“我说了, 我没有事。”陆寒云语中含着厉气,不悦地甩开了他的手。
他脸色不好, 顾渊看上去反而有些高兴,有情绪总比冷冰冰的样子要好。
他只犹豫地说:“我给你做了桂花鱼翅, 虽然手艺可能不及柴师傅,但应该也不会太差,你练剑已有一段时辰,先歇一歇,尝尝,可好?”
“你会这些?”陆寒云虽然知道顾渊有可以入庖厨的手艺,但这道桂花鱼翅是曾经那位柴师傅的拿手,他还从未见顾渊做过。
顾渊不是一个闲人,即使他曾想学也没有时间,这世上有棘手的大妖厉鬼便会由他接斩妖令,他时常会出入在各派中坐镇,陆寒云一直随身左右。
柴师傅在陆寒云死后的第一年就被送下山去了,他在城郊做了小生意,为行路之人解决温饱。
在陆寒云死的第七年。
九月,酷暑之下,大多数人都是来这里讨口茶水。
柴师傅又见到了往日山上的仙人,他因顾渊染上仙缘对其感激,只是他再见到顾渊时,却意外至极。
那仙人衣着周正,可是身上多了一个血窟窿,中间的肉都挖空了。
他大惊,以为顾渊是遇了难,一时束手无措:“仙人,您这是……”
可仙人只来要了一碗桂花鱼翅,他身上血淋淋的似乎走了很长的路,寻了一个位置安静地坐下。
顾渊脸上苍白无色,又无悲无喜宛若死人,成了一路漂泊的过客。
柴师傅按顾渊的做了,再回头时已不见仙人身影,只留下一只空碗。
顾渊在等候的日子里,便自己摸着味道学会了这道桂花鱼翅。
这是陆寒云最喜爱的吃食。
“对我无益。”陆寒云却直白地说:“你境界跌落应该潜心修道,而不是做这些无用的琐事。”
“我已辟谷,不需要这些多余的东西。”
他已至金丹境,正积累修为寻求机会冲破元婴,辟谷对他而言再简单不过。
这些日子以来,顾渊都会亲手准备他的吃食,可是陆寒云今日再听却觉厌烦。
顾渊咽了咽喉咙,有些僵硬地说:“寒云,你曾说食五谷,尝人间烟火,是一种体会,我以为你会喜欢,原是我错意了。”
那确实是自己说过的话,陆寒云回忆,却不过是自己拉着顾渊一起用膳的说辞。
如今已经不需要了。
陆寒云心烦道:“那是以前,师尊,你又何必留恋过去?过去对我而言,根本就不值得我回忆。”
顾渊一噎,徐徐道:“我该做什么,才不会让你觉得厌烦?”
“什么也不做!师尊还是先考虑自己吧!”陆寒云直接提剑而走,他语气有些冷:“我回房了。”
他的脚步显得匆忙,与身旁人错开。
顾渊没有动,只是怔怔地看着陆寒云的背影,直到屋门被关上,彻底将他的视线隔绝在外。
倏尔,他叹了一口气。
陆寒云自己回到屋子中,他将落霞剑一摆,只觉得胸口有些发闷。
好像是被……气的?
今日练剑莫名心烦意乱。
陆寒云撑着脑袋,不知道这情绪是从何而来。
直到那猫妖又来找了他。
时机正好,黑猫从窗外跳了进来。
“你来了?”陆寒云知其似乎和空安有些关系,对其的态度有了缓和,他下意识地朝屋外瞥,院中没有动静。
顾渊也知道这猫妖的存在,没有插手。
猫妖很娴熟的趴在他的窗边,伸了一个懒腰。
陆寒云问:“你是来带话的?”
猫妖摇了摇头,反而笑道:“我来看看现在风头最盛的人,如今,顾渊可是把你当块儿宝贝,我还以为传闻中那位清心寡欲的上仙没有一点私欲,看来这话不真,实在叫我羡慕至极。”
陆寒云想了想,也猜到外头会有风言风语,顾渊每隔三天都要去一次炼丹房,那里的弟子早就传开了,说他已经坐实了地位,彻底夺走了剑尊徒弟的位置。
虽然顾渊应他的要求没有将他的身份公之于众,但是听来,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陆寒云面无表情的摸了一把猫妖的头:“那你是来做什么的?”
猫妖耳朵蹭了蹭他的手心:“你已经见过空安了?”
陆寒云点了点头。
它歪了歪脑袋:“看样子,他也没告诉你什么,那人一向是一副故作玄虚的样子。”
“陆寒云,你以为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哪里?”
陆寒云见其认真地说:“是在靖安!”
“可是我从未去过靖安。”陆寒云忍不住问:“你又怎么会在靖安遇到我?”
“这就只能靠自己去找回来丢掉的东西。”猫妖眯了眯眼睛:“悟禅门看破人的天命却不能贸然插手,看似瞎了眼其实是封住了嘴,陆寒云,你现在这副样子实在是难看,只要人心还在就不会变成一块儿木头,丢了,就把情给找回来。”
“能找回来?”陆寒云脸上有了一些松动。
“你现在不就找回来了一点么?”猫妖笑了:“你在生气。”
“我闻到了,你生气的味道。”
陆寒云垂下头,他确实有些生气,便问:“那具体有什么方法?”
猫妖回道:“旧人,旧事,旧情。”
陆寒云若有所思:“就单凭这些?”
猫妖反笑道:“能不能找回来还要看你自己愿不愿再接受自己的感情。”
闻之,陆寒云一阵沉默。
猫妖盯着他看了一阵,又问:“他可有提过我?”
“他?”
“空安。”
陆寒云摇了摇头。
猫妖哼了一声,看着又急又气:“分明都是活了快千年的人了,顾渊都能铁树开花,他为什么不行?你与顾渊身为师徒又怎么秽乱在一块儿的?”
“莫要拿我玩笑。”陆寒云没想到这猫妖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他顿时脸上严肃起来:“我与他是师徒,并无其他的关系。”
“师徒?”猫妖顿时笑得前翻后仰:“这世上那里有你们这样的师徒?纠缠不清要死要活。”
“先不说尊师重道,就单论顾渊这个人,你自己心里也该清楚,何必自己欺骗自己?”
“胡说。”陆寒云皱起了眉。
“那就当是我糊涂了。”猫妖笑眯眯地舔了舔爪子:“我今日来此,就是通知你一声,我要离开一段时间了。”
陆寒云随即问道:“你要去哪儿?”
“靖安。”猫妖沉声说,它看着陆寒云的眼神明显带着期许:“人各有命,就连妖也无法违逆天道,陆寒云,成仙罢,真仙,才能走自己的道。”
猫妖甩了甩尾巴又跳出了窗。
成仙?
陆寒云一时木讷。
原来他也能成仙?他至今还未有过这个念头,猫妖那话都叫他愣住了。
陆寒云扯了扯自己的嘴角,脸上露出一个笑来,他现今这张脸笑与不笑时都是俊气的,可是这个笑看似平常却还是有些僵硬。
陆寒云不想坐以待毙,就如那猫妖所说,他出了上清峰,见旧人,回忆旧事。
他先见到了夏羽书。
可是对方一见他,只沉眉退避三舍,好似把他当作是了洪水猛兽。
陆寒云身法比他还快,下一步踏至他身前,抬手一拦:“你跑做什么?”
“抱歉,我只是不知该如何面对你。” 夏羽书镇定下来赔了礼。
对方又说:“上仙已经吩咐过了,不过问,只听令,见你不得无礼,无事不入上清峰,所以,你有什么吩咐?”
陆寒云没想到他会是这么一副态度,便问道:“那就与我说说,你森*晚*整*理们过去的事,那十二年前的故事。”
夏羽书一愣:“我无话可说。”
“为何?”
“不知从何处说起,或者说我就是个边缘人,当年事参与甚少。”夏羽书说。
陆寒云却摇头:“身在局外反而看得更清,不是么?”
“我虽跟着师姐,但是她并没有告知我全部的事,小师叔,是你么?”夏羽书忽然说,他神色坚定起来:“是你,对么?”
“我曾对你心存疑惑,却不曾想会是这样的一个答案,别人看不清,只因被情所困,越是在意越是叫人止步,可我胆量大,之前我对你无礼在先,还望你海涵。”
陆寒云被点破了身份,他没有隐瞒:“是我。”
“若是小师叔想回忆往事,我想有更合适的人。”夏羽书得了答案,脸色忽地变了:“师姐在等你,她方才在山脚下,现在应该已经到山门了,小师叔,去见她一面罢。”
他礼数周全,说完便走了。
师姐。
单映雪。
上一次见面还是在山下,对方拔刀相向。
可她确实是自己更好的选择。
陆寒云又走了回路。
上清峰山门外,单映雪正立在此处,她握着腰间的流光剑,看着陆寒云回来,身形一动,只是没踏出几步,只凝眉看向他,已是等候多时。
陆寒云很自然地朝前走,目光轻轻扫过,对其视若无睹。
单映雪迟疑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开口:“你是谁?”
她似乎少了些许锐气,脸上多了些许疲惫。
“上仙绝不是会舍弃旧人,寻新人,我来此不为其他,就想要一个答案。”
“你到底是谁?”她嗓音苍凉,添了几分倦意。
陆寒云曾觉得,所谓放下,该是所有人的放下。
“师姐。”陆寒云顿住脚,站在单映雪的跟前唤了一声。
单映雪嘴唇微颤。
旧人就在眼前,他本无意袒露自己的身前,但对方既已怀疑,他便不再做戏。
“上清峰顾渊座下已故弟子陆寒云,向不渡峰刑堂长老弟子单映雪请求问剑。”
陆寒云声音有力,手臂一抬:“落霞召来!”
倏地,飞剑从上清峰落到了他的手心里。
剑身漫出红光。
“师姐,赐剑罢。”
单映雪顿时双目发红,她沉下头,慌乱地拔出了流光。
锒铛一声。
陆寒云已然出剑,他衣袂飞起,身法快极了。
单映雪瞧见对方出剑,身体下意识地挡了一招,她一时喉咙发哑说不出话来。
对方眼中的展露出的锋芒是她从未见过的。
那一剑,震得她手腕发麻。
单映雪节节败退,毫无招架之力。
陆寒云伸剑一挑,流光剑便脱了手,落在了地上,她人在抖,剑修没了剑,便是输了彻底。
单映雪抬不起头来,陆寒云的每一个眼神都叫她心痛不已。
胜负已分。
陆寒云也弃了落霞剑,他静静地扫过四周,转身捡起了脚边的树枝。
单映雪视线触及近身的衣角,就见陆寒云慢慢走到跟前。
“我的师姐,待我如长姐。”陆寒云用树枝做着最基础的出剑方法,那是他曾缠着单映雪要学的:“她年长我六岁,照顾我时尤为细心,她剑法卓越,是长老宗门中最出色的女弟子,世人说女子修道难成,可她却做到了,她还告诉我,只要有心,就可以练剑。”
“她是一位剑修,却因为我精通药理,我拿不起落霞剑的时候,她宽慰我,人心似剑,人心强大比任何剑器都要有用。”
因那落霞剑,或许有人正私底下看他的笑话,但是单映雪立马就从城外赶回了山门,那时她刚解决祸患,行色匆匆已是疲惫,却不忘给他在城门口带喜欢的点心。
夜中,在陆寒云闷气时爱呆的山头寻到他。
单映雪就笑着坐在他的身旁,对他说:“寒云,人生在世,总是有喜有悲。”
“长老,上仙,大家都只想寒云做自己,寒云……你喜欢剑么?你真的想成为一名剑修,学那无情道?其实很早的时候,我们就知道,你并不喜欢剑,也不喜欢血腥,妖,魔,朝你露出一些悲惨你就会心生怜惜,狠不下心,你总是怜惜他人。”
“寒云,我们只想你高兴。”
“等上仙飞升,你就跟着他隐世,做他身边的小仙童,再修一座庙,若有机会,我就去寻你,你愿意就再看看师姐,不要忘了师姐,可好?”
那时陆寒云认真地说:“师姐,我永远都不会忘了你。”
单映雪笑了,摸了摸他的头:“我只有你这一个弟弟,你要好好的。”。
陆寒云将树枝抵在了她的肩膀,沉吸一口气,问她:“我也有一个问题。”
“我当年那位师姐,她还在么?”
第23章 旧人相识
陆寒云静静地举着树枝, 脸侧碎发之下是一双明澈的眼眸,没有波澜却穿透了单映雪的心底,叫她再也支撑不住, 留下泪来。
“寒云。”
“寒云……”她声音痛苦极了, 那怀念已久的人就在眼前,时隔多年终于唤出了埋在心底的名字。
单映雪从打算见陆寒云时就已经做好了承受的准备, 她努力地平复自己却仍觉得心如刀割,痛得难以呼吸。
“真的是你。”
“我以为……我以为你已经……”
单映雪捂住脸, 哽咽颤抖着,好似风一吹就要倒下, 她不是不相信起死回生,她只是不敢奢望,在上清峰山脚时,她全部的期许都化为了乌有,那时的滋味就像沉入枯井, 彻底死寂。
“可你回来了, 我却没认出你, 还险些伤你……”
单映雪连连摇头羞愧难当,这是她的师弟, 是她看着长大陪伴着的弟弟,是失而复得的人, 可她不仅没有珍惜,反而还想曾想以剑伤人, 恶语相向。
“寒云……你受苦了,而我实在无能至极。”
陆寒云尤为平静, 他只弃了树枝,两指一点, 将落霞剑又送回了峰上,面对单映雪,他只叹道:“你白发又多了。”
修道者的境界越高,越不受光阴限制,而单映雪头发近乎白了一半。
人未老,心却在老,生气衰败,是为大凶之兆,命不会长。
他不知其中缘由,也没有过问其他,对于旧人他已没了怨恨,因为被蒙昧了双眼成了伤人的刀,虽是害人,可就连陆寒云自己也看不穿墨钧的心思。
墨钧拜入上清峰后,他万分刻苦,剑法修为的长进大家都一点点看在眼里,陆寒云也曾在他身边自惭形秽。
墨钧除了在他面前展露恶意的真面目,在别人面前从未露出马脚,年岁虽小,反倒是个温柔体贴的师兄,无论是带弟子云游,还是随同顾渊除妖,他都已独挡一面,担起了宗门中的责任。
陆寒云戳不破他的谎言,便只能成了对方随意摆弄的棋子。
局中人,各有苦楚。
这便是他想要忘却的,再提及时,那蓬勃跳动的心也有片刻的抽痛。
陆寒云也明白了空安的话,因为无可奈何所以便将自己所向往的,自己的感情当做痛苦的源泉一并舍弃了。
旧人再见,自没有往日亲密,陆寒云看着单映雪擦去眼泪整理仪容,只对其说:“不必为我感到愧疚,往日之事不可追,不必再与过去纠缠不清。”
“不……不该是这样的。”单映雪沉静了许久才抬起头,她白发遮拦了消瘦的脸庞,红了眼尾:“寒云,这十二年来,我没有一天不在悔恨,我自知人已走,愧疚不过无用之举,我能力微薄,对你没多少益处。”
“上仙闭关我知他大概会做些什么,可是时间漫过却一直没得音讯,我以为你真的回不来了,寒云,那日我见到你时,我又希望又害怕,我多想听你再叫我一声师姐,如今想来你定然是吃了很多苦头……可我却一错再错。”
“我没想过要得到你的原谅,错就是错,我愿意承受一切惩罚,而不是看着你离开而无能为力。”
陆寒云回道:“的确是师尊将我唤醒,我复生以后便遇到师尊,我本无意与他相认,却被强硬带回了宗门。”
十二年间,顾渊总是在重复着一件事,守着冰棺,行回煞之法,便真将陆寒云从阴曹地府中拉了回来,只是他本人不愿回上清峰,便成了那山谷中孤魂野鬼,而后,便借了释吉的身体。
单映雪听出了陆寒云的弦外之音:“寒云,你想做什么便去做,我想上仙也不会阻挠于你,他的关心可能出了错,但绝不会害你,你若离开,和我道声别,可好?”
陆寒云迟疑了一会儿,还是点了头。
“你身上劫数可还在?”单映雪比他矮上几分,她双手落在他的肩膀上,想靠近又生了怯意,只拂去了他肩上的落叶。
陆寒云回道:“还有一劫。”
“既能度过一次,也就有希望。”单映雪脸上多了一些喜色,她笑得有些苍白:“我时常在想,如果,当年那件事没有瞒着你,结果会不会和现在不一样?”
陆寒云神色一顿:“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
对于十二年前,他心中便有疑惑,此时一听,他更加确信。
单映雪看着他,目光一下柔和起来:“寒云,不是你变了,或许是这才是你该有的样子,我们这些人最错误的地方就是没有信任你,总是把你放在应该被保护的位置,你方才的那几剑实在是精彩,你境界已经提升了是么?你根骨已经好了?”
“是,我与师尊去寻了悟禅门的门中人,他帮了我。”陆寒云回道。
“寒云,等你化劫,日后便是福气加身。”单映雪道:“我错过得实在太多,你说的对,过去不好的便就通通忘了,只有过错者才应该被困在过去,你应该一直朝前走,那就让我再送你走一段山路,可好?”
陆寒云看出她似乎想说些什么,没有拒绝她这个请求。
二人并肩往上山的路上走。
单映雪放慢了步子,侧目看着陆寒云,迎风而走,那双漆色的眼眸中含着果敢坚毅。
是了,她早该认出来才是,就算样貌有了变化,可那双眼睛投射出的人影,唯有陆寒云。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还是个三岁小童。”单映雪轻声回忆道:“你那时候个子很小,但是上仙把你养得很好,没人相信常年只修剑的仙人会照顾孩童,所以长老总是来看望你。”
“我师父也常带我一起,你可爱极了,我也是被师父捡回山上去的,见了你,我便想和你亲近。”
单映雪还在凡世中时,是家中最小,可是家人只想求子,本就困苦便把五岁的她丢到了乡间,她成了乞儿。
“我当时伸手捏了你的脸,可你却哭得厉害,我怎么也哄不好,只有上仙抱你的时候你才会笑。”
陆寒云听了,沉默了一会儿:“太久了,我已经忘了。”
“是啊,太久了,稚童无知,少忧愁。”单映雪吐出一口浊气:“那时你我都不知劫数的存在,还不知那意味着什么。”
“人会自食苦果,做错了事,就该受到惩罚,而寒云,你应该平平安安,无忧无虑。”
耳畔的声音越发的轻了。
不知何时,单映雪已经停下了脚步:“寒云,继续朝前走罢,当年之事罪责全然在我等身上,你也有知道的权利,在上清峰后山有一处地牢,你去哪里,见到那人,你会知道一切。”
“我想,上仙也不会再隐瞒你。”
陆寒云眉眼间多了疑虑,他深吸一口气,蹙起了眉。
地牢?
他竟不知上清峰原来还有地牢。
单映雪话已然说尽,她摸了摸腰间的流光,自己体会过无力之苦,所以乃是剑道,她想将力量握在手心里,手中剑是来护人的。
她局促一笑:“寒云,可以再唤我一声师姐么?”
“我想再听听。”
陆寒云见她眼中含着悲寂却有着发自内心的喜悦,他眉眼的忧虑散开,唤了一声:“师姐……”
“好。”单映雪一喜,好似这一声叫她填补了心中的空缺,再转身离去时似乎已得偿所愿。
对于单映雪的话,陆寒云心有不解,他很快就回了上清峰。
他先去那院中寻顾渊的踪迹,唤了一声:“师尊?”
没有回应,顾渊并不在。
陆寒云没有犹豫,便又一次踏至后山。
令他惊讶的是,过去重重叠嶂的山林消失了,他上一次来此原来是入了设下的迷障,难怪他曾寻人不得,原是顾渊在此曾布下过结界,如今已经撤了去,却还残留着咒法的痕迹,他顺着那迹象往前走。
陆寒云果真发现了地牢!
那地牢看着时间已久,没有活人踏至的痕迹。
他走进其中,阴暗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那石壁上挂着微弱的烛火,越往深处走越能察觉到一股阴冷的寒气。
如今,陆寒云已不再畏寒,寒气全被他体内真气挡在身外,他一指飞出一只萤蝶,最后萤蝶停留在一处铁链上。
只见那地牢中央是一处小寒池,池中的水深不见底好似幽潭,将那中央的人吞噬了半边的身体,他腰下几乎已经被寒气腐蚀了个彻底,受那刺骨之苦,皮肉裂开,可见白森森的人骨。
那被囚住的人,他身上已经没有一处完整的皮肉,下半身受寒池侵蚀,上半身被锁链定死在这阵法之中,痛不欲生又求死不能,凌虐之下又设有特殊的阵法,头顶的玄光是一株仙草结合着顾渊的法阵又源源不断给其输送生气。
骇然的,一根人骨从他胸膛穿过,洞穿出了一个血窟窿,那是修道者的根骨,被囚者头颅低下,摆出的动作像是跪拜忏悔,而他的背后有一处贯穿的伤痕,那根骨似乎正是从他那人身上剥下来的。
浓郁的血腥气混杂着潮湿的臭味叫人作呕,一个外来者都无法忍受。
陆寒云心中有了猜测,这里头关着的人……
那细微的烛火看不太清,他漫出真气手中浮现玄光,靠近牢笼照亮了那人的脸庞。
他甚至都有些认不出来。
墨钧,已然成了这幅模样。
陆寒云心中一惊,恰好对上了一双淡漠无光的眼眸。
那被囚禁的男人倏尔睁开眼,他干裂的唇发出沙哑难听的声音:“该有十年了,顾渊,你终于来见我了。”
但是陆寒云却听出了他的口中浓浓的笑意。
第24章 询问往事
岩壁的烛火在苍白的脸上打出微弱的光, 铁链牢固的缠绕在他的腰身和手腕,几乎已经和墨钧的血肉长在了一起。
墨钧的视线甚至没有落在陆寒云身上,只笑道:“顾渊, 你又想从我这里听到什么?想再听听你那徒弟是如何伤心决绝一心求死的么?”
上清峰顾渊设下的牢笼, 除了顾上仙,墨钧想不到第二个会踏足的人。
他在这囚笼中只能日日夜夜守着时间, 在墨钧恰好能看见的视野中,放置着一个特制的沙漏, 让他知道自己被锁了多久,这是一个漫长的折磨, 是独属于他自己的痛苦。
因为疼痛墨钧那张脸近乎扭曲,他的嗓子很久都没有发出过声音,扯动一下便是撕裂的疼,可他却还在拼命地发出激烈的笑声,沦为阶下囚仍张扬猖狂。
陆寒云静静地站在黑暗之中, 良久才道:“我不是顾渊。”
只是那一刹那, 墨钧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听到了那个声音连带着锁链都震了震,睁大了双眼视线猛地直逼陆寒云的方向。
“你是谁?”墨钧看清陆寒云的脸的时候, 明显地怔愣住了,原本的戏谑消失得无影无踪, 若说他全身上下还有什么是完整的,便是那一双眼睛。
只需仔细看, 就会发现墨钧的眼睛有些泛白,许是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待久了, 陆寒云手上的玄光照亮了他的脸庞,他又走近了一步。
“你不是他。”墨钧盯着他沉默地看了好一会儿, 最后得出了这个结论。
陆寒云没有辩驳:“我不是谁?那个已经故去的弟子陆寒云?”
墨钧只能仰视着陆寒云,他邪悚地弯起唇,又开怀地笑了,那声音在这幽幽黑暗中让人不寒而栗:“我还以为那不可一世的上仙对这徒弟能有多在乎,看来也不过如此,竟来还找来个木偶替身,实在是叫人贻笑大方!”
他胸前抖动,被贯穿的窟窿中又渗出血来,墨钧像是感受不到疼,近乎疯魔。
陆寒云一时不知该如何形容他,狼狈不堪?不过现在的他已经和记忆中的墨钧判若两人。
墨钧像是抓住了什么把柄,扬起下巴,发自内心地一阵嘲笑:“可笑!实在是可笑至极!顾渊原来也会有今天,怎么?是守着那具冷冰冰的尸体耐不住寂寞了?”
“你笑仙人,为何不先看看自己?”陆寒云看着墨钧如今一副惨景,有些意外,心中还算得上平淡:“你到底在高兴什么?你不也曾是风光无限么?又怎么落得如此这般田地?你又得到了什么?”
墨钧却嗤之以鼻:“我好意提醒你,你倒维护起顾渊来了?”
陆寒云微微合上眼眸,冷声道:“我并非维护他,我只是在笑你,笑话你到头来一无所有。”
“就凭你?你还不配!”墨钧嗤笑道:“你不必在我面前得意洋洋,你以为你又能在顾渊眼中有什么分量?不过是一副相似的皮囊,你甚至都比不过那一具尸首,还傻傻地以为顾渊看重你?”
“顾渊真正喜欢的人,已经死在了我的手里,也是死在他自己的手里,顾渊他其实早就疯了!比我还疯!看到我今日的下场了么?没准下一个就会是你。”
“你错了,我永远都不会成为你。”听着对方的讽刺声,陆寒云平静至极,他也曾想过再见到墨钧的场景,只是叫他意外的是顾渊折磨人的手段狠厉至极。
他以为顾渊看重墨钧。
陆寒云心存疑虑,问出口:“现今宗门提及你都嫌脏了嘴,我实在是不明白,是什么让你值得舍去得到的风光,你本已是顾渊徒弟前途大好,你到底在争什么?”
“你想得到的又是什么?”
陆寒云不明白墨钧所作所为的目的,单凭一个恨字实在是浅薄,可他不懂墨钧。
“争?可笑!”墨钧脸色顿时骤变,阴森森地低吼好似野兽闷声地吼:“他有什么值得我去争的!顾渊不过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我恨不得他去死?我就是要让这对师徒不好过!我要让他前功尽弃,不能得偿所愿! ”
“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陆寒云不由问道,“他收你为徒,教你剑法,到底哪里对不住你?还是说,你们身上有秘密?那又是什么?”
“哈哈哈……”墨钧低喘着笑了,他一时沉静了下来,唇角没有弧度眼底却一片猩红带着挑衅的意味:“徒弟?顾渊从未把我当作过徒弟!他帮我不过是看重了我身上的根骨,好给他的那个废物徒弟换骨!”
“用我的道途换他的命!可到头来呢?他还是死了,他还是死了!!”
墨钧的恨意从眼中溢了出来,他实在是有些寂寞了,仿佛有说不完的咒骂要陆寒云来听。
陆寒云一怔,张了张嘴,神色顿时茫然起来:“换根骨?”
这个答案成了晴天炸开的一道霹雳,他有些难以置信。
“你想知道么?”墨钧道:“那顾渊的伪劣……”
墨钧,是南河墨家的子弟,钧字,为杀器。
他出生在一处小村庄,除了墨家还云集了很多来自各方的人,他的父辈皆是北朝官员弟子,是如今的反贼。
在中原只有南国和北朝两个大国,南国覆灭了北朝,北朝太子失踪,皇族尽数屠戮,墨家作为朝中肱股之臣,一直在寻找太子的下落。
而十五年前,墨钧出生了,他的母亲死在生他的那一天,他的父亲死在了南国士兵的刀剑下。
他,包括同岁的孩子受到的唯一教导便是复国,寻回皇族血脉重建北朝。
“我们要做的是什么?”
“练剑,杀人。”
“杀谁?”
“南国皇帝。”
“很好,继续练!你们要记住,北朝才是我们的家!为国殉身,直到最后一个人!”
这是墨钧听到最多的话。
“是!”
而应答的不过都是一群稚童,他们被训练成刀,除了练剑便是听长辈讲北朝的风光,南国的卑鄙恶劣。
为什么强大的国家会被轻而易举地覆灭?
墨钧不懂,只是他知道若不骂那南国皇帝,便是挨板子没饭吃,前朝子弟为行刺南国皇帝筹划多年。
在他十六岁时,南国皇帝率兵征战关塞的野蛮小国,得胜归来,而在回皇城的那条必经之路正是出手的最佳时机。
有一日,长辈兴奋地将所有人召集在一起,告诉他们,他们的计划终于可以实现了。
可是复国梦终究不过是一个荒唐的梦而已,三百多人刺杀王驾,死伤无数,而南国皇帝早有部署,只等无知狂妄的人跳入陷阱。
墨钧知道从一开始便是错的,但是他生在墨家,命如此,他看见了南国皇帝,那身着烈甲弯弓的权位者,漠然地用一箭贯穿了他的胸膛。
南国根基已稳,南国皇帝曾去佛门求福,自身又有龙气加身,自然不是他等小小反贼可以撼动得了,这次刺杀摆了一个彻底,没有人逃过刀剑,他们被下令全部当众处死,威慑天下。
十六岁的少年知道了自己将死的命运,他身上中箭已流血过多,只能看着自己的亲兄家人率先被砍下头颅,那其中有一部分不过还是少年。
墨钧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他恨自己的命,若他只是普通农户家的孩子还有多好。
可这时,却有仙人从天而降,墨钧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做了一个死前的美梦。
直到周围的士兵朝着仙人跪拜行礼,就连那高高在上的皇帝都低下了头颅,而那白衣仙人却一步步朝自己走近,他踏过的每一处地方都洗净了血迹,带着凉凉的生气。
墨钧忍着痛伸出手想祈求对方救他性命,可又担心自己手上血迹脏了仙人的衣袍,他怔愣着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仙人……”墨钧从未想过此生会与仙结缘,他眼中泛过热泪,那仙人走近时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仙。
“你叫什么?”仙人问。
“墨……墨钧。”
仙人点了点头,随后俯下身朝他伸出了手:“你虽没有仙缘,但我可救你性命,带你入仙途。”
墨钧抬头看着仙人,那白雪的衣袍如此明亮,他又惊又喜,好似在那一瞬间都忘记了所有的疼痛,立即将手伸了过去,可他又听到仙人没有起伏的声音:“不过我需要你的根骨。”
根骨?
墨钧的心如坠冰窟,不曾想仙人救人还附着条件,他伸出的手顿时有些畏缩了,不知没了根骨意味着什么。
仙人沉声道:“你不必因此担忧,虽是要了你的根骨,但我可以保你安然无恙,重塑你的根骨让你可以从道修行,如此,你还愿意和我走么?”
可是那白衣仙人是他将死前遇到的唯一的一道光,他太想活了,便握住了对方的手,答应了:“我愿意。”
“好。”仙人似乎是笑了,好似初雪化开。
可墨钧知道,那个笑并不属于自己。
仅仅是握上了对方的手,墨钧身上的伤便全然好了,他站起身,立在仙人的身后。
仙人的身影在那一瞬间清晰了起来,宛若神佛。
白衣仙人道:“我今日带他走,他从此便不入凡世,而是我归元宗的弟子。”
南国皇帝点了点头:“仙人,请。”
在之后,便没了凡间的墨钧,而只有归元宗的剑尊弟子。
第25章 墨钧的恨
墨钧十六岁和仙人上了归元宗, 那仙人带他上山就将他交给了山中的道前师父,离开时只嘱咐他好好修行,让其在道前师父身边学会从道的基础。
他在门中偏僻的院子里住了一小段时间, 甚至不算正式入了山门, 他没有见过其他的弟子,后来才从道前师父口中得知那位救他性命的仙人是上清峰的顾上仙。
而顾上仙座下有一位弟子, 名叫陆寒云,宗门内都称呼其为小师叔, 他只浅显地问了几句便听出了端倪,那位小师叔似乎修行出了问题, 道前师父眉眼含着忧愁,提及就会叹息。
墨钧没有追问太多,心底却犹如明镜,顾渊要他身上的根骨与这位小师叔有关,他乃是单系灵根, 单是天赋就压过很多人, 道前师父也连连夸赞他是个修道的才子。
他起初还没有意识到取根骨意味着什么, 直到他得了传授,便知这根骨是修道的根基, 通常在人脊梁的位置,取根骨本就是逆行之事, 便是要从身体里直接活挖出来。
墨钧夜夜都会梦见自己被抛骨的痛苦,从梦中惊醒 。
而一月后, 无视他的顾渊终于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仙人来到他跟前,只淡淡道:“三年的时间, 我助你到金丹境,到时再取骨不会危及你的性命和道途, 挖骨之后我会帮你重塑,只需五年的时间,你便恢复如初照常修行。”
仙人好似来昭示他的命数,墨钧眼含渴望,当即便问:“上仙,我可以拜你为师么?我也想成仙。”
他想,大概只有成仙才能掌握自己的命,他也想和顾渊一样高高在上,掌握别人的生死。
可是仙人只说:“你我并无师徒缘分,等三年之后你便可以在归元宗寻适合自己的师父。”
顾渊身上有着凌冽的寒气叫人望而止步,墨钧不敢靠近,只能依言行事,而后他便被带到了上清峰,见到了那位传闻中的小师叔。
“师尊!”
那青年长得尤为俊气,肤色偏白却有红润的鲜活之气,一身白衣却看着华丽至极,对墨钧而言就是叫人艳羡的矜贵公子。
青年脸上的笑容很是明媚,他见到顾渊时便直接朝其奔去,而顾渊则轻笑着,很自然地牵住对方的手,这二人才是名副其实的师徒。
“他是谁?”
只是陆寒云注意到墨钧的那一刻,笑容也戛然而止,他意识到这个少年与其他人不同,少年安静地站在顾渊身侧,看着尤为沉默,甚至带着阴沉和叫人厌恶的血腥气。
墨钧被顾渊对外声称是从战场上捡回来的弟子。
陆寒云当即问:“你收了他做徒弟?”
顾渊有些犹豫,但还是点了点头,墨钧未来的三年注定要他在面前修行,他只能做出如此解释。
陆寒云一时变了脸色,旋即甩手离去,不顾身后仙人的呼唤声。
墨钧知道自己没有仙缘,从道的机会是顾渊施舍来的,而他不过是对方养着的一块儿骨头,他不服自己的命数,练剑时足够刻苦,他本就天资卓越,日日有所成。
而他的那位师兄陆寒云,是一个连宝剑都拿不起的废物。
落霞剑,顾渊从剑冢深渊中冒险寻来的,他偏心地给了那废物还提前叫剑认了主,看似顾渊好像看重自己,不过是为了尽早让他修为到金丹境挖他的骨,这些蝇头小利便要叫他感恩戴德?
墨钧心中有怨,原来世间说的仙人,也有私欲,也不过是狡诈的小人。
他想成仙,成为真仙!
他不屈服于自己即将要被挖骨的命运,怨恨几乎填满了他的心,墨钧一直没有寻到最好的机会,直到他看见了顾渊对陆寒云两人师徒的僭越之情。
在南关客栈,只因陆寒云没有辟谷,他们除完妖便在此处休息,他们一行人便是在这里偶遇了玄羽岛的千羽仙子。
千羽仙子出名的便是她的一架古琴还有她出色的容貌和性情。
千羽仙子曾扬言要与世间所有俊男公子拥有一段情。
他们当时正好打了一个照面,陆寒云曾听单映雪夸赞过对方,说她有一身本事,见其便称赞道:“传闻中千羽仙子有一手羽音,音法了得,可不战而胜,今日得见果真与传闻不假,单看仙子的手便是一双弹琴的妙手。”
千森*晚*整*理羽仙子知晓对方身份,只盈盈一笑:“得上仙弟子欣赏,是千羽的荣幸,那不知小友可愿听听千羽的琴音?”
她的嗓音带着勾人的意味:“我琴恰好就带在身边,既有缘分便想邀小友你来赏一首曲,夜深去我房中可好?”
“好啊!”陆寒云当即便笑着答应了,他目光落在对方的手臂上,那条鹤羽披帛甚至精致漂亮,他起了一些心思。
对方应得太快,千羽仙子饶是游遍花丛脸上也多了几分窘迫。
而陆寒云反而还追问道:“今晚什么时辰?”
“寒云。”一旁的顾渊当即变了脸色,他的声音都跟着冷了下来。
陆寒云刚回头,顾渊就已经握住了他的手腕,对方牵得很紧,他也察觉到了些许愠怒。
“师尊?怎么了?”陆寒云不明所以,甚至有些诧异,对方的手掌温凉倒叫他心生紧张。
顾渊面对陆寒云时依然平和,只将他其牵至自己的身后。
他挡在陆寒云的身前,看向千羽仙子的眼神冷极了,一道威压就在无形中落下。
千羽仙子自知失了礼,在顾渊面前只能承下对方的告诫。
顾渊凉凉开口:“我座下弟子不懂俗情,仙子还是莫要拿他打趣,日后,我会光顾玄羽岛。”
“是千羽玩笑了,还望上仙不要动怒,家父甚是瞻仰上仙,还请上仙原谅千羽的失礼。”千羽仙子连连致歉,最后仓皇地走了。
她本无意冒犯,只是见陆寒云心有赤诚才玩笑了一句,她再大胆也不会对顾渊的弟子起心思,不曾想还是惹了身后的人。
顾渊鲜少有怒气,陆寒云或许没有察觉,但是墨钧却看得清清楚楚,那和寻常师父劝诫的口吻全然不同,反而是满满的私欲。
陆寒云年轻俊气,总招人倾慕,仙人在妒。
两年来,墨钧早已看遍了宗门形形色色的人,最叫他意外的便是这清心寡欲的上仙爱上了他自己养大的弟子。
顾渊下山为陆寒云积善行德,而他那师兄却总心怀落寞,误解了顾渊的心。
陆寒云记事起便在宗门,上有师尊长老,同门还有师姐师弟,他得庇佑未受过苦难,又有一颗不寻常的怜悯心,遇上墨钧的伎俩反而一时不知如何招架。
三年间,墨钧看出了这对师徒有着不顾伦常的感情,这便成了他杀人的最大利器。
人因为情而止步,原来顾渊这样的人也会被情所困,这便是仙人?
可笑的是顾渊还没有真的成仙。
墨钧恨顾渊轻而易举就要取了他的根骨去,他恨陆寒云什么也不需要做就可以坐享其成,他为何生来就要受人掌控?
他破了金丹境,那些恭贺的嘴脸实在可恶至极,他的挖骨之期将近,墨钧便知道自己要出手了,比如,放出那寒池的妖,比如,送陆寒云上了审判台。
“我可不是陆寒云那个蠢货!就算顾渊说得再好听,也不过是谎话连篇!他要是能重塑根骨怎么还需要换骨?”墨钧眼中只有恨意:“叫我的道途去换那对师徒苟且?可笑!”
“他看中了我的根骨,你猜他看中你的什么?”
陆寒云听完对方的话已是愕然失色,他竟不知其中还藏着这样的秘密。
“可是你错了。”他沉吐出一口气,攥紧了手腕捏成了拳,看向墨钧的眼神中多了一丝厌恶。
“我何错之有!”墨钧质问道:“我凭什么就不能好好地活着?要去承受那挖骨之苦?我哪样不及这对师徒?我分明才是该成仙的人!”
陆寒云眉眼冷了几分:“他答应了你,便就会依言做到,他说过会保你性命无忧,会保你道途。”
“你可知,你本是没有仙缘的人,顾渊救你,便是改变了你的命数,修道之人插手凡人的命数,你的苦果便都由他来承担,天道降罪!雷刑加身!你多活几年,他就得承受多少道天雷。”
他曾见过顾渊背后那一道道雷劫的伤,陆寒云叹道:“顾渊并没有对不起你,是你自己毁了你的道途。”
墨钧听了,一怔。
陆寒云凝眉道:“你实在可悲。”
墨钧愣了一会儿,眸中又渗着冷意:“那又如何?!”
“人人在乎的皆是陆寒云!谁来怜我?”
他骂宗门的那些人都是养不熟的狗,哪怕他泼了那么多次脏水,对于陆寒云都是任性二字草草盖过,除了在众人面维护几句,却从未有任何表示责罚。
偏是陆寒云可以任性,而他不能踏错一步。
“我就是不想要这对师徒好过!师父爱上了徒弟,徒弟也爱上了师父,他们实在让我作呕!”墨钧又笑了起来,他口中含着血腥,笑得癫狂:“世人说顾渊剑法第一举世无双,可是强大如他也会有怕的事!”
“他也会怕他的弟子发现那见不得人的心意,也会怕陆寒云厌恶他离他而去,更害怕陆寒云因那劫数而死!”
“他日益盼着换骨给陆寒云换来一条生路,可结果呢?还不是亲眼看着他死在自己的跟前,他本事再高也不被我玩弄在股掌之中?”
陆寒云沉默着,又朝前走了一步,道:“你也实在可恨。”
他静静地看着墨钧玩味得意的脸,俯下身,盯着对方的眼睛,对他说:“墨钧,可是陆寒云已经回来了,你还认不出我么?你妒忌,恨的人现在正好好地在你面前,你所做的一切终究是功亏一篑。”
第26章 手刃旧人
陆寒云的话说完, 那墨钧就猛地想要抬起身体,他挺直了脖子仰着头怒道:“不!你不是他!”
“你就算再像也不是他!”他在极力否认,瞪着眼睛讥讽:“我那个蠢师兄, 我最是了解, 就算他知道这一切,再看见我时也不是这副表情, 你想要欺骗我,绝无可能!”
“那我该如何面对你?”陆寒云神色淡淡, 眼眸清亮,“十二年了, 人啊,总是会变的。”
“我过去愚昧,懦弱,害怕直视自己的情,才会中了你的计, 是的, 我也许也曾蠢得无可救药, 而你,你本该葬生于人间权争之中, 那我今日便会来拨乱反正,墨钧, 你该死了。”
“你要杀我?”墨钧听了,不怒反笑:“顾渊会允许你杀了我?”
“你还没看清自己的处境么?”陆寒云弯了弯唇嗤笑一声:“墨钧, 你实在可笑。”
他抬手召来了落霞剑,红芒穿过地牢的石道落到陆寒云的手中, 那剑体像是落日的红霞,在这昏暗中成了明亮的焰火。
墨钧看得很清楚, 一时哑然。
“那你可还认识这把剑。”
陆寒云手指缓缓拂过剑身,他轻声笑了:“你说的不错,这把剑确实是好剑,只可惜你拿到它的时候它已经认了主,不属于你的东西你费劲心思也得不到。”
“今日,便让你死在这剑,如何?”
陆寒云唇边沾着一抹笑,只是脸上看不出喜色却泛着幽幽冷意。
“不!”墨钧喉咙呜咽着,嗓音撕裂开:“你不可能是陆寒云!他已经死了!他已经死了!!”
“我看着他自刎!你到底是谁!”
陆寒云无视他的嚎叫,只冷冷道:“墨钧,你也是个懦夫,你心中早已清楚答案却不敢承认。”
“不!你不是!”墨钧激烈地挣扎起来,那钉固住他的锁链不可撼动,他发疯似想要挣脱那锁链,那根人骨将他贯彻了一个彻底,只会扎进他脏器的更深处,疼得他一张脸扭曲得不成人样。
“可惜了,你早该死的。”
陆寒云一剑劈开了那锁着墨钧的铁链,那玄铁甚至炸开星火,一声巨响。
墨钧剩余的半个身体直接坠入寒水中,那根骨头作为他最后的支撑点,痛得他的血肉像是生生劈成了两半,那寒气瞬间漫了上来,刺入骨髓。
他吐出一口血来,忍受不得:“好疼,我好疼啊……”
墨钧像是神志不清了,他想要求死,恨不得叫自己的骨头捅穿自己的心脏,可是他头顶的仙草还在维持他微弱的生命。
陆寒云立在池水边,静静地看着他,墨钧只能撑着边缘,池水的寒冷要将他完全腐蚀,那池水下的身体早已化作白骨。
他仿佛又见到了那日出现在他面前的仙人,白衣谪仙,他伸出手想要去够仙人的衣角。
墨钧双目失神,只苦苦乞求着:“求你,求你救救我……”
陆寒云不由后撤一步,只冷眼让墨钧伸出的手落了一个空。
墨钧方才那一个动作几乎用尽了他的全部力气,陆寒云便问:“你可还记得,你曾和我说的那些弟子们的痛苦?那是会活剥人皮的妖物。”
“墨钧,你说你自己的命数凄苦,可那些死去的弟子们何辜?!”陆寒云手持利刃,直逼向他:“他们皆是从凡间而来,有的曾受尽过困苦,有的秉恒着前辈的期望,他们随着长老师父修行,以为自己走上了一条光明的生路,他们还在成长,归元宗的弟子无畏死在维护凡间的路途上,可是他们最不该死在自己信任的人手里!”
墨钧已经说不出来了,只能发出低声的喘声。
“为你所造成的杀戮,为你伤害过的人。”
“死吧。”
陆寒云微微合眼,带着一丝叹息:“墨钧,你不入轮回,永坠炼狱,去赎完你的罪。”
说罢,手起剑落,那一计寒光闪过,直接斩下了墨钧的头颅。
墨钧上山的那三年,陆寒云书写了最后的结局。
那困人牢笼,曾锁着他的心。
换骨,竟是换骨。
陆寒云提着剑不再回头,周围的灯也灭了,他剑身上染着旧敌的血,一路滴落,直到他走出那黑暗阴森的地牢。
抬头见望舒,那月下还有一盏明亮的灯。
灯上是白鹤,顾渊正提着灯静静地等着他,不知已等候多久,那寸光亮分外惹眼。
陆寒云时常在山下玩久玩累了,顾渊也是如此,在上清峰的山门处提着一盏灯,他喜欢有人等候自己的感觉,孤独的人寻觅着灯火,找到自己的归处。
顾渊居然藏着这么一个秘密,陆寒云一时觉得自己傻得可怜,他自嘲着当年的愚昧,或是说他曾把那份感情看得太重。
世人说仙人没有七情六欲,为苍生,顾渊千年来都在护卫苍生,除妖降魔,他们穿行在各宗门各派,人人都要称一声上仙,可是所有人似乎都忘了。
顾渊并不是仙,他是个人。
人,便有情,会有情绪,也会痛。
到底谁最可悲?
陆寒云提剑走到了顾渊的跟前,平静道:“他已经死了。”
顾渊早已知道那牢狱中的动静,只轻轻拂去了他剑刃上的血迹,开口道:“我本无意你剑上沾血,不过你亲手了结他,也好。”
“好?”陆寒云嗤笑一声:“你觉得这便算是好了?”
“你应该早将他杀死,然后亲口告诉我这一切,师尊,你为什么要向我隐瞒?”
顾渊沉默良久。
那日审判台,他知道事有蹊跷留墨钧不得,可是墨钧在那时不能死,他想将陆寒云和墨钧一并带回上清峰,可是他迟了一步。
他虽可将人囚于地牢,却只能听着对方说着他弟子的痛苦。
“仙人,你怎么不杀我?”墨钧身陷牢笼仍不忘嘲讽:“你可知你的弟子其实也一直倾慕着你,可你叫他心伤!”
“陆寒云他在怕啊!他怕被你舍弃,被世人指责他的大逆不道!可他害怕的时候你就站在那里!你只能看着!看着他最后将一切包括你通通给舍弃了!仙人!你可高兴了?”
那地牢泥垢沾染了他白净的衣袍,那声音钻心刺骨,顾渊恨不得将其碎骨扬灰,可他只能忍下杀意。
墨钧见此,更是狂妄:“你就算折磨我,他也回不来了!顾渊,你输了!”
仙人平静地应对着墨钧的讽刺喊叫,只转过身,将这地牢彻底封锁,他说:“和我一起等罢,等到他回来的那一天。”
墨钧从此困于黑渊,而顾渊执着于回煞之法,想将失去的人给找回来。
顾渊也曾想将心中隐瞒的事实说出口,可他面对陆寒云的劫数寻不到解法,他看着陆寒云瞻仰的目光,时常会想,若是有一天,他看见了自己信任崇敬的师尊丑陋的私欲,会如何?
陆寒云心思赤诚,素来与他亲近,可是从未越过师徒这层身份,他若是知道自己的心思,是否会厌恶?远离?
顾渊每每因此而止步,他说:“因为怕。”
他,也会畏惧,也憎恶着自己的无能,陆寒云是他被称为上仙以来唯一的私欲,可是他却没有护住。
“寒云……”顾渊觉得自己心思实在肮脏,他爱上了自己养大的弟子,贪心地想拥有他,他朝着陆寒云伸出手。
“我……”
陆寒云偏过头去,他有些失望地说:“可是我就算死也不会接受别人的根骨,师尊,你应该明白的,我最信任的人是你。”
“我……”顾渊喉咙咽了咽,最后苦涩道:“我犯了一个错。”
第27章 坦诚心意
那鹤灯明亮了顾渊的衣摆, 他的身体好似融入了那沉沉的夜色中,还能清晰见其紧绷着的手腕,对方的忐忑一览无余。
“师尊, 你我二人走完这段山路, 便将过去种种都忘了吧。”陆寒云抬眸,那月牙的形状在他眼眸中, 明亮澄澈,没有了疏远的冷意。
墨钧曾是他的心结, 陆寒云淡淡道:“既然墨钧已死,我也有了自己要走的路, 那我便将过去发生的都忘了,我们还是师徒。”
顾渊攥紧了双手,连忙说:“可我不只想做你的师尊!”
这话脱口而出,他抬高了音量,甚至言语有些激动, 他实在不想再错失机会。
陆寒云偏过头, 便见顾渊带着期许的目光:“寒云, 我一直想和你说的话还未说出口,现今, 你可还愿意听?”
陆寒云知道他想说什么,只回绝道:“不愿, 我现在什么也不想听。”
“好。”顾渊眼底落寞一瞬,仍扯出一个笑来:“你今日疲惫便早些休息, 我想等你愿意听的那一天。”
他走快了两步,手中持着灯, 一前一后,那鹤灯正是陆寒云与之共同做的, 少时,造花灯,放纸鸢,二人一起不知道走过多少漫漫长路。
陆寒云就这样随着那一寸光亮,跟在顾渊的身后。
次日,他又去见了单映雪。
他这位师姐知道的似乎并不少,譬如墨钧上山那三年间的秘密,又或者是那囚笼中锁住的人。
单映雪见其尤为欣喜:“寒云,你还愿意来见我,我很高兴。”
陆寒云开门见山:“我已经见过他了。”
单映雪问:“他如何了?”
陆寒云回道:“死了,死在了我的手里。”
单映雪随即叹了一声:“或许这便是他的归宿。”
陆寒云淡淡道:“我从他口中知道了很多事,师姐,你也知道墨钧要和我换骨?”
单映雪点了点头,她不再隐瞒:“我曾第一次见他时,只觉得他身上血腥气颇重,这样的人易遭反噬,并不适合学剑道,可他是上仙的弟子我无异议,我与之并不亲近,直到后来上仙告诉我要善待他,因为他可以影响你的劫数。”
“上仙知道我不会害你,便告诉了我那个秘密,我也理解上仙的所做所为,我知墨钧要和你换骨,便将他当作了半个恩人。”
“上仙曾在古书上寻到一个恢复根骨的办法,只是需要一味珍草,这类草药就算是上仙培育也要十年之久,上仙已预测到你劫数时间,你等不及,所以才出此下策,暂由墨钧替你,而后再用珍草重塑他的根骨。”
“我知他要受苦,便在炼药房一直在炼制能降低他痛苦的丹药,那三年,我只担心他临了反悔,寒云,在生死面前,我也是个自私的人,墨钧献骨我会感激他,谁知他竟生出了邪念。”
“可你们不应该把我蒙在鼓里。”陆寒云道,他曾也十分不解,一向与之冷淡的单映雪,会突然开始关心照顾墨钧,只是他没想到原因竟是出自于此。
“所以我们做错了事。”单映雪道,她说出这一切如释重负:“我想,我和上仙尽力地去补偿他,可以承担你的些许愧疚,让你得知后也许能心安一些,是我想错了,结果与之相反,成了他的刀,伤害了你。”
陆寒云回忆道:“我曾以为他争抢是因为年轻,好胜的嫉妒心性,若没有这件事,他是否还有第二种可能?”
“不会的,寒云。”单映雪摇了摇头:“有仙缘才能入道,这是天道之下的法则,不能入道之人皆有他们自己的缘由,若上仙没有救他,他早已死去,你不必觉得惋惜。”
“他甚至与催日阁的人有了纠葛,献祭凡人学了邪法,像他这样心性的人,总会千种理由走上歧途,不过是个自欺欺人的借口罢了。”
陆寒云问:“他什么时候与催日阁的人有了联系?”
“这便不得而知了。”单映雪回答:“宗门早已彻查过,皆未发现过异常,可他放出那寒池中的妖用的就是邪术。”
“或许上仙知道得更清楚一些。”她轻轻拍了拍陆寒云的手背:“寒云,你好好的,便是我们所期望的,那三年前的事我们都为之付出了代价,上仙有错,寒云,但你不要恨他。”
“他是我师尊,我知他是想为我好,他承受了天道的责罚,对于墨钧也没有亏欠,我不会恨他。”陆寒云垂眸,回道。
“那也不要恨自己。”单映雪怜惜道:“人总会走过很多错路,承认自己的错误,去弥补改正便值得原谅。”
“上仙,他来找你了。”
她目光朝陆寒云背后看去,随后道:“我便走了,你可时常来见见我,和我说说话。”
陆寒云点了点头,他目送单映雪离开才回过头。
顾渊就在远处等着他。
他朝之走了过去。
“寒云……”顾渊轻轻唤了他一声。
无论何时顾渊总是如此,静静的等着他,守着他。
陆寒云回想自己年少时成长的经历,是的,他也犯过很多错,无论是芝麻大的小事,还是其他过错,顾渊会一件件陪他一起解决,他从未见顾渊对自己发过火,顾渊纵容中带着教导,他原先那条成长的路太过顺利,所以如今才走得坎坷。
陆寒云经过他的身侧,顿住脚:“师尊,你想说什么便说罢,我在听。”
蓦地,顾渊微微一怔,短促的呼出一口气。
他压低了头,沉下声音:“寒云……我过去都不懂爱人。”
“我以为爱一个人,便是把对他而言最好的给他,所以我做错了。”
“是我不得语,我从未只将你当作我的弟子,你可还记得我曾闭关过一月?并非是我悟出什么,而是我无情道破对你动了情,我对你……是凡尘中的欢爱之情,我知自己的心思,而那时你才及冠,师徒本就大逆不道,我更怕你厌恶男子。”
顾渊神色复杂:“我……本也想直接袒露心意,可是……”
“在上巳节,我陪你去启元城看戏,那戏中唱的是分桃之谊,那是你唯一一次没有听完的戏,我以为你厌恶男风,怕说了到最后连师徒都做不成了。”
“生了私情,纵使万劫不复也是我一人该受的罚,凡人常说愿得一人心,共白头,不分离,我说出不出漂亮的话来,但我心悦你,很久,很久……”
不得语,暗相思。
这是顾渊藏着心里的话,也是陆寒云曾想说的话,那年上巳节,他缠着顾渊去戏台,那戏中唱的是一对殉情的男人,他们彼此相爱共赴了黄泉,他那时才知道原来世上男子也可以爱上另一位男子,无论是男是女都可以有欢爱之情,他也是那时确信自己喜欢上了自己的师尊顾渊。
知晓了自己的心思,他有三日无法直面顾渊,陆寒云觉得自己实在是可恶至极,顾渊养他照顾他,结果他却想给其冠上一个师徒□□的罪名。
顾渊也因此察觉了他的异常,便不再敢轻易亲近,二人至亲至密,可要破开那层关系却难如登天。
他们曾互相欢喜,现如今也都是心知肚明。
“师尊,我们是师徒。”陆寒云沉吸了一口气:“也仅仅是师徒罢了。”
年少时朦胧的爱意,热烈忧郁,是叫人难以忘怀的回忆,但也被封存在了那段记忆里。
陆寒云听完了他的话,便扭头继续朝前走。
“你现在已经不欢喜我了,是么?”顾渊忙拉住他的手,怕他走远。
“师尊,我确实喜欢过你。”陆寒云回道,他郑重地说:“我曾畏惧过,也曾幻想过,但是如今我也要对得起我过去的爱慕,我无畏面对这份情意,但是爱,也是可以结束的。”
“师尊,你现在对我而言,亦兄亦父亦友,我敬仰你,但是我已经没有了别的感情,我们从此便只做师徒。”
顾渊没有松开手,他泛白的骨节握在陆寒云手腕上,又担心自己又一次被甩开。
“喜欢过,便是能再喜欢的。”顾渊就连语气都紧绷着,他忍不住问:“寒云,你如今没有厌我,对么?”
闻言,陆寒云淡淡地笑了:“师尊,我已说过,过往不追,我并不厌你。”
“没有厌,那我便还有机会的。”顾渊好似松了一口气:“我可以弥补,十年,百年,一直到你再欢喜我,我们便能像那凡间夫妻一样,我此生只会心悦你一人,无论你心中有没有我。”
“假如十年,百年还不够,那就更久,我不会逼迫你,我会做到真正地去爱你,只要……你心中还有我的位置,可好?”
陆寒云迟迟没有回应,顾渊便接着说,他放低了姿态格外诚恳郑重:“我已经对天道起誓,等你渡劫之后,若你厌我,也可直接将我舍弃,我不做纠缠,若违背踏错,便身死道陨。”
渡劫,提及他的劫数总是凶狠万分,顾渊都对其也是束手无策,陆寒云也不知道自己的未来还有没有十年,他能否度过那个劫数尚且不得而知。
一个连自己命数都掌握不了的人,谈何其他?
陆寒云吐出一口气,淡淡道:“师尊何苦如此?你是上仙,不必纠缠于这些情情爱爱。”
“我……”顾渊话已尽,他喉咙滚动着也不想再烦扰陆寒云。
陆寒云目光浅浅地扫了他一眼,说:“师尊要做什么我也不会阻拦,回去罢,我们继续走完这段路,等那劫数到来。”
第28章 接斩妖令
陆寒云每日为提升修为练剑, 顾渊便照旧做些吃食,他一身白衣入庖厨和凡间食五谷的时辰相同,那灶房中总会冒着滚滚炊烟, 陆寒云没再拒绝对方这份好心, 那些皆是他喜爱的菜肴,二人便默默在一起用膳。
凡间有佳节, 屋檐上便会挂着一盏红灯笼,岁旦时, 顾渊会和陆寒云一起剪些窗纸,虽在修道者眼中不过俗物, 却是他们渐渐养成的习惯,上清峰因此多了许多人间烟火气。
陆寒云少年时便喜爱人间,那山上的人一心问道,丢掉一身枷锁与羁绊,他却喜爱着人间的热闹, 看百家和乐之情, 看人曲折命运, 宁折不屈,看高中入士的举人力争庙堂, 看不得志者游天下畅快交友,道门成仙, 凡间为皇,皆是在力争上游。
顾渊见陆寒云正两眼放空, 手指随意地拨弄着剑刃,便问道:“可是累了?”
陆寒云额头有些虚汗, 周身真气却尤为浑厚,他的修为正在一点点积累, 练剑的刻苦顾渊都看在眼里。
顾渊当年并不期望陆寒云踏入剑修也正因为此,他有些心疼:“你已临近元婴,不逊色我当年。”
陆寒云听了,只觉得他这话过了:“可是我还是没有突破金丹。”
金丹破元婴会有一道天雷加身,他对自己的长进并不满意,回过神又抬起剑:“师尊,我们再对练一次。”
“好。”
顾渊见其神色认真,应允了。
可时隔多日,再一次对练时,陆寒云还是很快就败下阵来,顾渊能坐稳剑尊便是剑术无人能敌,陆寒云虽是剑法成熟,可他有些急于突破,却没有找到时机,有一刻他觉得掌心一阵无力,落霞剑直接脱了手,被他甩立在一旁。
顾渊立即上前查看他的右手,担心其又不忍心责备:“寒云,你过于着急了。”
陆寒云垂眸,回道:“师尊,我只是想活着。”
迎上赤诚的双眼,顾渊心中顿时一痛,怜惜道:“我在。”
他手指碾磨着陆寒云的虎口,那修长的指间有了薄茧,指腹贴着,安抚般轻轻碾过一圈。
顾渊沉声道:“寒云,只要我还在,便不会叫你有事。”
“可是我想靠自己活着,我并不想依靠别人。”陆寒云却说:“也包括你,师尊,我并不想欠你的。”
顾渊脸色一沉,反驳道:“我们是师徒,不分你我。”
“夫妻还有隔夜仇,何况是师徒。”陆寒云哼笑一声:“师尊,你不要逾越了。”
“我……”顾渊一怔,他捏着陆寒云的手迟迟没有松开。
陆寒云只觉得一股热息覆在手背上,他抬起手,不由问:“师尊,你如此行径,可还是君子之为?更何况你已承认对我有了心思,这若是放在凡间,那便是人人喊打的流氓了。”
顾渊只想与之再亲近一些,他松开手掌,被玩笑也没觉得窘迫,只辩解说:“寒云,我从未自称过君子。”
顾渊素来不与旁人亲近,世人从未将君子二字用在他身上,他像是把锋锐利器,无人敢打趣接近。
“罢了,也是我一直以来眼拙了。”陆寒云撇撇嘴:“师尊多的是我意料不到的。”
顾渊不由一噎。
“那寒云便先回房了。”陆寒云收起落霞剑,行了弟子礼数。
“等……等等。”顾渊闷声开口,急忙叫住他。
“师尊可有别的事需要吩咐?”陆寒云顿住脚,二人视线交汇一刻,他狐疑地将面前有些紧张的人打量一番。
顾渊张了张嘴:“我……我房中有些聒噪,不太适合住人。”
“那屋子犹如冰室也会聒噪?”陆寒云听着他蹩脚的理由,嗤了一声:“不过也是,那屋子里还摆着一副棺材确实不适合住人。”
“师尊,你当初还要将我献祭行回煞之法,你当时掐着我的脖子,还想要我的命,师尊难道忘了么?”
陆寒云抬了抬下巴,脖颈弯起轻微的弧度,他喉咙咽了咽,嶙峋的喉结像是游鱼。
顾渊看直了眼,最后窘迫地移开视线:“是我的错,寒云想怎么罚我都可以,但那是你的身体,不是尸体。”
“我怎么敢以下犯上?”陆寒云笑了,他偏是装听不懂的样子,“还是说,现在师尊是想要把从我房中赶出去,给那尸体腾位子?”
“我并非此意。”顾渊有些急了,直接了明自己意图:“我是……想暂住在你屋中,与你同寝。”
陆寒云很快回道:“可是我屋子小,怕是容不下师尊。”
“容得下的。”顾渊立马说,他声音轻了。
陆寒云没有答应对方:“以师尊的能力,就算没有屋子,那随处辟出一块儿山洞来不就够了?寒云可不想打扰师尊清修。”
顾渊被堵得话都哽在喉间,他期望的到最后还是落了一个空。
“是我逾越了。”
陆寒云幼时皆是在他的怀中休憩,哪怕是大了也时常在一屋,他倒有些怀念那被依赖着的滋味。
陆寒云告了声安,便自己回了屋子。
顾渊的视线看着那身影消失在最后一刻,他眉宇一皱,他持起渡云剑,飞身而起,那翩翩白衣飘荡在空中,先是设了一个隔绝的结界,随后才一剑斩开了附近山头。
轰隆一声,一座山峰便就塌了。
顾渊就立在那塌口,沉思一夜。
等到陆寒云再醒来时,他先听到屋外的争执声。
“顾上仙,此事非你不可,我早已派弟子调查过了,那妖气冲天却查不出原因,龙气被影响,王朝危矣,这事可关乎着全天下的人!”
陆寒云听得有些模糊,却能辨认出那声音的主人,期间还夹杂着几声鹤啼。
大长老来到了上清峰。
“长老,道门中人才俱备,此事并不是非我不可。”只听顾渊淡淡回道:“还请长老轻声,莫森*晚*整*理要吵醒了寒云,他平日修炼已经辛苦,此事不过是徒增烦恼。”
“你不叫别人上山,又闭门谢客!我今日便偏要见见他。”大长老似乎有些怒气:“寒云的话,难道你也不听?”
顾渊语气一变,将其拦住:“莫要牵扯到他。”
陆寒云下了铺穿戴周正,随即拉开了房门,笑脸盈盈地问:“有什么事是要告诉我的?”
他一出现,顾渊便道:“寒云,时辰还早。”
陆寒云弯了弯唇:“醒了,便睡不着了。”
大长老先是一愣,随后又笑着揽住陆寒云的肩膀,他圆润的身体直接挤入屋中,把顾渊挡在门外。
“你不要管你师尊。”
“寒云啊,我们来说点悄悄话。”
陆寒云被推着又进了屋。
那屋门一关,大长老便一指点在了陆寒云的眉心,一道玄关凝出,他探查了一番。
陆寒云静静地等他动作,大长老脸上的笑意颇重,很自然地说:“寒云回来了。”
“回来了便好,我得了消息起初还不信,还以为顾上仙被哪个妖精迷了心,没想到这逆天之术,还真叫你师尊做到了。”
大长老想要责备也无可奈何,顾渊已违逆天道,现如今两个人都好好地在跟前已是万幸。
“寒云,见过大长老。”陆寒云当即行了礼。
“受不起,受不起。”大长老扶住陆寒云,他连连摇头:“身为长老,没有护住宗门弟子,我也不算是一个合格的长老,寒云如今长大了,修为似乎也精进了不少。”
他已将陆寒云近况摸了个清楚,叹了一声:“只是我未曾想过,你最后还是拿了剑。”
“你师尊原想着你一生平平安安便好,若是没那劫数,或许真会如此。”
陆寒云问道:“那大长老今日来此又是为了什么?”
大长老回道:“南国皇城出了斩妖令,道门接令者探查后皆是无果,解决不了那妖患,我也派人前去调查过,虽能察觉到强烈的妖气,却没有寻到踪迹,皇城中人死伤不断,龙气受损,一朝便会不稳。”
陆寒云明白了他的意图:“你想师尊去接这斩妖令。”
“道门中不乏有能人。”大长老回道,他叹了一口气有些忧愁:“可我不能看你师尊继续荒废下沉,我答应过师祖会好好看着他,寒云,随他一块儿去南国看看,可好?他最听你的话,若你开口,他不会拒绝的。”
“大长老是想要我当说客。”陆寒云随即笑了。
大长老沉重地点了点头。
陆寒云道:“那我自然也不会拒绝,既然危及天下,自然不会坐视不管,我与师尊都会尽力除妖。”
“寒云既然答应了,那我便安心了。”大长老得此答案,方满意离开。
临走时,他只留下这么一句:“寒云,固自己道心,方能道途顺利,劫数也罢,心胜于剑,无可畏。”
陆寒云受下对方的教诲,出去见了顾渊。
他二人目送大长老乘鹤离开。
顾渊道:“就算我不去,也会有人解决问题的,如今最重要的该是你的劫。”
陆寒云只问:“你累么?师尊。”
顾渊摇摇头:“我除妖已是常事,只怕你辛苦。”
“那师尊便帮我这个忙,可好?若是问题不严重,长老不会来上清峰。”陆寒云道:“我也怀念从前在外除妖的日子,我们即日启程去南国,没准我在那修为提升得更快。”
“师尊,你未出山十二年,可还记得自己持剑的滋味?”
顾渊没有犹豫,他只静静地站在陆寒云的身侧,看着他:“你说,我便听。”
第29章 南国妖邪
顾渊接下了那斩妖令, 他们即日便要启程赶往南国皇城,同行者还有不渡峰的三位弟子,一位药修弟子, 大长老想要将宗门中受器重的弟子随顾渊一起同行历练, 这样的机会不多得,陆寒云便送了这么一个人情。
陆寒云晨起时便见床边摆放着新的衣裳和银冠, 他便着新装站在顾渊身侧,一身玄衣倒是与白色相称, 他比往日还要周正,叫人眼前一亮。
南国皇城离启元城甚远, 顾渊被先起寻千大阵传至千里,后再御剑飞行抵达皇宫。
几人率先在山门口会面。
“不渡峰弟子单映雪。”
“不渡峰弟子喻飞英。”
“不渡峰弟子屈高义。”
“长御峰弟子苏吉玉。”
“前来协助上仙除妖!”弟子们朝顾渊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陆寒云目光看过去,扫过来人的面孔,只有那药修算是一个生面孔。
那位药修是二长老的亲传弟子,苏吉玉是个年轻的小丫头, 她在二长老的座下三余年, 据说药医之术已经炉火纯青。
顾渊只点了点头:“事不宜迟, 行路罢。”
他立即便施下道法。
寻千大阵阵起,山前上空瞬间撕裂开, 众人皆打算御剑而起,单映雪带着苏吉玉共同御剑, 顾渊也下意识朝陆寒云伸出手,想将其牵到渡云剑上, 可一旁的陆寒云却很自然地运起了落霞剑。
他只笑了笑:“师尊,御剑飞行, 可不是什么难事。”
御剑飞行,现如今的陆寒云自然是会的, 他踏上剑就飞驰而起,好似一道红芒闪过,他脸上的笑容璀璨,只给顾渊留下了一个潇洒的背影。
顾渊这才默默收回了动作,他弯了弯唇看着陆寒云眼底的惬意,紧紧跟在其身后。
众人通过大阵落在了南国境内上空,飞剑穿过云层到了皇城附近,那浓重的妖气顺着风就吹了过来,这可比先前探查的弟子说的情况还要严重。
整个皇城都被妖气笼罩着,仿佛不见天日,妖气浓得已经到了可以轻易察觉的地步,最外围有一层妖障,就连修道者都易受其影响难以踏入,而身在其中的凡人只会更甚。
“先见南皇。”顾渊一指剑气劈开了那妖障,淡淡地说了一声。
五人御剑停在皇宫上空,衣袍御风而起,姿态各有不同,脚下踏着的剑刃早已蓄势待发。
“你暂且就在此处停留,宫中由你彻查。”顾渊转头便对喻飞英说了一句。
“弟子领命。”喻飞英立即应道,随后便御剑先行离开,往那深宫的方向去了。
方才来此时,陆寒云就见其脸色不好,他心有疑惑,而顾渊方才的话也是有意为之,这又是为何?
“我曾听说他与此地有过渊源,还没入道之前是个凡间的金贵人物,重回故土,上仙是在给他机会。”单映雪视线落在他的身上,早已看出他的疑惑,便轻声在他耳畔解释。
“原是如此。”陆寒云点了点头,虽然修道不在身份上分三六九等,他却甚少见有皇亲国戚这等权位者入道,抛下荣华富贵和一身权利而从道修行,并非易事。
顾渊一行直接到了崇德殿,当着百官侍卫的面,御剑落下,那白日之下的剑人好似流星,从天上而来。
凡人只当其是仙,目光总是渴望却憧憬。
未见南皇,陆寒云却先听到了一阵琴音,那声音实在是耳熟至极,入耳时却能使人更加清醒,好似将忧愁都一并散去了。
单映雪当即道:“是羽音,看来其他宗门的人也已到此。”
“我方才便察觉到有大能到此,原来,是上仙您。”
对方也识出了顾渊的气息。
道门一番探查无果之后,便会有能人来此,譬如玄羽岛的千羽仙子,她身侧还有别派有名的修道者,三常门,光明寺,都是能报上名的。
一方不敌,便会有八方来应,道门一向同仇敌忾,没有芥蒂。
弟子们立即行了礼数:“归元宗弟子见过诸位前辈。”
顾渊则直接将陆寒云挡在身后,千羽仙子见过他的容貌,此时他不易在其面前展露。
顾渊一人震慑,也无人敢直面仙人。
千羽仙子率先开口,她一改从前玩笑模样,肃然道:“仙人,我等也不过是刚到此地,我方才与其他道友试过了,这似乎并不是寻常的妖邪,我的羽音都不能轻易将其驱散,既然仙人到此,那我等便不打扰,告辞。”
那道门中人见了顾渊,没有犹豫,纷纷离去了,世间需除妖之地并只这一处,他们同样信任顾渊的本事,这才会放心的离开。
“仙长是归元宗的人?”
一头白鬓的老臣颤颤巍巍地走到了他们跟前。
他们或许不认识顾渊,却不会不知道归元宗这个名号,只是他们目光中忧虑太盛,信任无多。
“退下,不可对仙人不敬。”南国皇帝发了话。
“仙人。”那龙椅上的便是南国皇帝,他从那龙椅上踏下来。
陆寒云知道这位皇帝,民间传唱着他的故事。
他从草根农夫变成了帝王,因为南朝上一代君主残暴不仁,他一路反抗□□成了南朝的统治者,后又覆灭了邻国统一中原,他杀伐果断,也曾踏入佛门,一人跪了那三千阶,为那丧生于战争疾苦的平民百姓,为了王朝未来的昌盛。
凡是修道者便可见这人身上的龙气,为皇者,又被称为真龙天子,叫人畏惧的大蛇,长蛟,都不及这真龙神威。
只是陆寒云看过去,那皇帝身上的龙气正在衰败,他声音浑厚却显得苍凉:“仙人来此,可救我南朝?”
顾渊应:“是。”
南国皇帝身上杀气颇重,可他忽地笑了:“好,得仙人相助!我南朝必盛!”
“谢仙人,救我南朝!护万民平安!”
“谢仙人,救我南朝!护万民平安!”
“……”
南国皇帝朝着顾渊单膝跪下,朝他低下了头,文武百官近侍皆是伏拜,一声声响彻大殿叫人震撼,那乌泱泱的凡人面对妖邪,肉体凡胎便只能将希望寄存在道门身上。
妖邪将凡人视为蝼蚁,就连邪修也是如此,除魔卫道,护凡人,护人间,这便是道门存在的重要意义。
陆寒云握紧了手中的落霞剑,他仿佛嗅到了成丝的妖气,缠绕在那些臣子间,结成了密集的蛛网,他不由皱了皱眉,此等景象只叫人觉得怪异。
皇宫因有龙气镇守妖气不算浓重,那妖或许不在宫中,却狂妄至极。
陆寒云开口道:“不必跪拜,此乃我道门之责,除妖,是我们需做的事。”
顾渊点了点头。
对方这才愿意起身。
“阵起。”顾渊手上结印,他脚下顿时起阵,阵中涌出一道白光,白光直刺苍穹,一道屏障便直接覆盖在了皇城上空,妖气便再难蔓延。
“此阵可保南朝境内不受皇城影响,只需要除妖,便可恢复太平,现今城中近况,还望君主与我宗内弟子阐明。”
“仙人尽管要求。”南国皇帝应道。
顾渊点了点头,随即手中便凝出一道玄光,那光有目的地迅速朝外飞去。
陆寒云与其对视了一眼,二人便立即追光而去。
单映雪立即扭头对屈高义道:“你二人直接去城中查探,若有人因妖而伤即可诊治,但是切忌不可分散行动,不可冲动,屈师弟,看好苏师妹,她的安全交给你了,注意上仙传讯。”
他拍了拍屈高义的肩膀,便走向宫廷近侍。
“是。”
几人就此散开。
顾渊拉住陆寒云的手便飞身随着那光入了一宅院,他二人踩在墙檐上,稳稳地看向下方。
刚一踏入院中,陆寒云就凝起了眉:“师尊,那妖似乎走了,已经并不在此处。”
那院子不算小,是个大臣的家院,那门前还有御赐的匾额,门楣很高。
只是府中正在发丧,白绫在飘,地上洒满了纸钱,小道上没有人,周围甚至没有哭声,那妖气不浓却有明显的残余,妖来过这里,却也没了踪迹。
“它会出现在这里,必然有因,可追寻这气息寻到那妖藏身之地。”顾渊解释说,他紧紧地握住了陆寒云的手,二人继续朝那方向靠近,追寻着那踪迹最后停留的位置是在灵堂。
那些祭拜的人只默默地跪在团榻上,一声不出,他们知道自家大人是被妖所害,心伤却不喊发出声音,生怕那妖又找上门开,赶尽杀绝。
这可是皇城,本该是最安全的地方,却人人自危到了此种地步。
“寒云,不必忧心。”顾渊宽慰一声,他踏上前,府中人皆被他施了一道定身术,他直接掀开了棺材板,去看那尸首。
没有腐臭味儿,陆寒云反而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花香,血腥味并不浓重。
顾渊手指一挥,那尸首上的衣脚便被掀开,那□□上果真少了一块儿。
是心脏。
之前探查的弟子说,那大妖爱食人心,每一具死去的尸身都少了心脏。
“爱吃心的妖?”陆寒云沉思片刻。
寻常的妖修炼遵循天道之法,也有些妖为提升修为蚕食凡人,凡人的心便是生命源泉所在,爱吃人心的妖不在少数。
可是顾渊却朝他摇了摇头:“妖并没有吃人心。”
“那心脏去了哪儿?”陆寒云不由问。
顾渊目光落在那棺材上,只见他翻了翻手掌,棺材顿时碎开,那尸首被他移开到了一旁的干净位置。
而此时,陆寒云在棺材夹层中看到了一块人肉,血肉已经发黑,恰好,是心脏的部分。
第30章 取人心
此地乃是太尉府, 太尉身为朝臣却死于非命。
寻常妖杀人多半是为了提升修为,但是人心被挖了出来却又藏于棺椁之中,那这妖是何目的?
“无妨, 那妖的踪迹我可寻到。”顾渊手指抚向陆寒云皱紧的眉, 对其道:“我不会再让它妄动杀戮。”
陆寒云偏了偏头,他心中熟知, 顾渊方才在皇宫中布下的阵法可以削弱城中所有妖物的修为,便是对那妖的警告。
顾渊将棺材又恢复了原样, 只将人心取出。
那心头肉已经发黑,但那妖对其出手自然会有妖力的遗留, 只要有痕迹顾渊便能追寻,他手指轻轻一勾动就从其中抽出了一缕妖丝。
“现在追过去?”陆寒云问。
“早日除去,早日回上清峰。”顾渊立即召出了渡云剑,剑也感应到了城中浓烈的妖气产生了反应,他顺着妖丝的方向, 视线看去, 冷静的眼神尤为凌厉, 这世上作乱的妖都无法在他剑下遁形。
陆寒云与之离开了太尉府,顺着妖丝到了城南的偏僻之地, 只有一处孤零零的小院,院子很小, 那屋门显得有些破败,门楣上的匾额似乎脱落只留下一块儿木头缺口。
顾渊率先一掌推开了屋门, 陆寒云也随之握紧了落霞剑。
那小院中只有些花草,没有多少人气, 渡云剑绕着院外飞了好几圈却没有动作。
因那妖丝从进院子开始,便断了。
陆寒云从未见过如此情形, 那妖分明就在此,可却突然踪迹全无。
“来者是何人,我不见客。”
院子中的小屋的门开了。
陆寒云闻声看去,就见一妇人。
那妇人穿着素净,一身寻常布衣,她静静地立在屋门口。
对方看着不过是一介凡人。
而院中也没有丝毫的妖气,甚至可以说格外使人沉静,清明。
对方不仅不是邪物,甚至可能是有仙缘的人。
“出去。”妇人看了二人一眼,便冷声道:“无论你们要做什么,这里都没有你们想要的。”
陆寒云刚想开口,对方就转身进了屋子关上了门,叫他二人吃了一个闭门羹。
陆寒云又踏出那院子,立即又察觉到了那股危险至极的气息。
他问道:“师尊,这是为何?”
顾渊将渡云剑召回了手中:“非妖,乃是煞,那杀人的是煞。”
煞鬼,因为人死后而成的一种至阴至邪的不散亡魂。
“那便是因为怨气。”陆寒云若有所思,“是否与那女子有关联?”
顾渊点了点头,随即手指一挥:“我在此留有一道剑气,若那煞出现,必留下它。”
对方不愿意见人,他们便暂时离开了。
酉时,几人在客栈会合,顾渊先是独自离开了片刻,后一众人聚在客房前。
喻飞英率先开口:“禀上仙,弟子已将深宫探查过了,并未发现任何妖类的踪迹。”
“弟子和屈师兄去了城中,妖气似乎无处不在,但是平民受伤者并不多,而且我发现并不属于妖邪,反而像是人为。”苏吉玉接话道,“准确来说是邪修,这里似乎是进行了什么祭祀,虽然影响不多,但是影响着每一个人的气运,多半是……”
“催日阁!”
这个答案呼之而出。
单映雪道:“若是有邪修在此,那可就复杂了。”
“那死去的臣子乃是煞所害。”陆寒云眼底带过一缕诧异:“所以伤人的,是妖,还是煞,又或者……其实是人?”
“多半是煞。”单映雪回道:“我从南皇近臣口中得知,这朝中死了一个人,名叫文修贤,据说他为人贪奸崇尚权利,曾与□□勾结害人性命,后又因邪术而死却仇恨未散,他庙堂志向无果便将怨恨转向朝中重臣,太尉,尚书,朝中臣子已死伤数位,但对方与我说话时神色紧张,南朝似有隐瞒,具体事情不得而知,或许也与催日阁有关。”
“文修贤?”陆寒云口中呢喃一声。
“准确来说,是妖存在,煞也存在,包括催日阁中的人也许也在这城中。”屈高义眉头一蹙。
“上仙,您怎么看?”喻飞英看向一旁沉默的顾渊。
顾渊淡淡答:“查清是非,灭尽邪祟便是。”
他目光扫过陆寒云,又道: “今日一路也辛苦了,先休息几个时辰,然后再去查清楚那煞所来,你们护好城中百姓即可,其余不必忧心。”
“是。”众人点了点头。
单映雪随即找客栈老板要了三间客房:“苏师妹与我住左边,上仙和……徐小友在中间的屋子,两两一间,大家也好有个照应。”
屈高义当即困惑,问道:“上仙与他人同住?”
此话一出,弟子一时面面相觑,谁人不知顾渊不喜他人亲近?
“无妨。”顾渊轻声咳嗽一声,他负手而立,不与陆寒云直视,却将余光紧紧落在他的身上。
“屈师弟,你进屋去。”单映雪立即给屈高义使了一个眼色。
屈师弟受了眼色撇撇嘴,他拱手做礼:“那我先休息去了,明日再请上仙赐教。”
“苏师妹,我们也先休息罢。”单映雪与苏吉玉也随之进了屋。
独留陆寒云与顾渊站在客房外,二人对视了一眼,顾渊喉咙一咽,哑声道:“这并非是我嘱咐的。”
陆寒云淡淡道:“那也是师尊促成的,师姐不过是想让我们师徒亲近些,也是好心,不过她定然不知道师尊还有别的心思。”
顾渊哑口无言,他顿了顿,才开口道:“寒云若是不愿,我也可以去屋顶。”
陆寒云拉开房门,扭过头就见顾渊还真有要去屋顶上的架势,便瞪了他一眼:“师尊,我倒不至于刻薄得让你屋门都进不得。”
他进了屋,顾渊注视着他,唇角弯了弯勾起弧度,随后也跟着进了。
拉上房门,顾渊随之便施了一道法,将屋内隔绝得干净,他开口道:“我方才去城中为你买了一份零嘴,你尝一尝可还合适。”
陆寒云见他从袖中掏出一份点心,顾渊突然离开原是去买了这个,他问道:“师尊有银子?”
他们几人随行,盘缠便放在了单映雪的手中。
顾渊回道:“那铺主见我,便叫我画了张平安符,换的。”
陆寒云哼笑一声,顾渊随便一样符箓都千金难求,如今却随意拿来换了一份果子点心。
顾渊又道:“皇城茶楼的果子,据说很闻名,我猜,你或许会喜欢。”
陆寒云点了点头:“那就尝尝。”
他拿起一块儿便喂进了嘴里,舔了舔唇:“也没什么特别的。”
顾渊只在一旁给他倒茶。
虽是没什么特别,但那果子便全都吃进了他的肚子里,所幸他与凡人不同,不必担忧半夜积食。
夜中,二人和衣而眠,一张不算大的床榻,陆寒云睡在里头,顾渊躺在一侧。
灯火是灭的。
顾渊微微偏过头,就见陆寒云已经闭着双眼不知是否已入睡,那微微颤动的眼睫像是鸦羽,他的视线随之眉眼落在嘴唇。
“寒云……”顾渊轻轻唤了一声,他的视线灼热,甚至有了些许动作。
“师尊,还望您克己守礼,勿动非君子之念。”陆寒云突然开口,他随即就扭过身去,只剩下一个后脑勺。
顾渊被直接戳破了心思,顿时有些僵硬,他确实起了想亲吻对方的念头,就像凡间的情人一样做一些亲密的举动,只是现在能同榻而眠已是不易,他便只能将心思放下。
陆寒云警告了一声便侧过身睡了过去。
他又做了那个相同的梦。
梦里有一棵树,那树下有和蔼的仙人,树上结了果子,直到树枯,仙人也消失不见。
只是今天的梦境不同,他转瞬间去到了另一处地方。
修贤府。
陆寒云站在院外看着那匾额上的三个字,这是他与顾渊同去的那处院子,只是与第一次见到的破败不同,门前还挂着两盏红灯笼。
他推开了门。
陆寒云又见到了那妇人。
那妇人正坐在院中浇灌着她脚边的花草,那是淡紫色的鸢尾花。
那妇人微微抬眸,看向陆寒云时眼神深沉:“你为何来此?”
她话语中似乎带着些许质问。
“除妖灭邪祟。”陆寒云迟疑了一会儿,回道。
那妇人的脸色变了,她低下头,竟掉下一滴泪来。
“文郎。”她含着痛苦,轻轻唤着: “文郎……”
那呼唤声太过相似,陆寒云听了,微微一怔。
可紧接着,她身后就破开一道影子,院中顿时冒出了冲天的煞气,好似封存的东西突然炸开,邪煞已然出现!他看不清其真面目。
凡人面对邪煞,哪怕那邪煞无意,人也会被之所伤,妇人一动未动,好似不知身后的危险。
“小心!”陆寒云立即想冲上前,他想将落霞剑召来却两手空空,那妇人却只慢慢站起身朝他摆了摆手。
瞬间,他被翻手推开飞出了屋外,那强大的冲力他难以抵挡,这梦境似乎并不由他所掌控。
陆寒云站定在屋外,放眼看去院子紧闭着,他也不知那院中此时情形如何,但他看见了,有一根红线正牵连在那邪煞与那妇人身上。
修贤府。
文修贤。
和单映雪说得没错,那邪煞似乎就是文修贤。
那院外的匾额将他看花了眼。
他为何会入此梦?
“寒云,莫怕,只是梦,醒来。”
“醒来……”
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将他从那梦中扯了出来。
陆寒云骤然惊醒,一身冷汗,他倒抽了一口凉气,抬眸就见顾渊正将他抱在怀里,轻轻抚着他的背。
顾渊说:“莫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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