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那树上的知了还在声嘶力竭地叫着, 聒噪又不知死活,正如她此时的状态。脑子里一片“嗡嗡”声,乱成一团理不清头绪。

    什么叫难道你看不见?

    好半天, 她终于理解这话的意思。

    所以这位世子爷以为她能透过衣服看清人体!

    真是天大的误会啊,她是能透视物体, 但不包括人体啊。

    “……看不见, 我真的看不见。”

    “当真?”萧翎的目光仿佛正在一点点剖开她的心, 她的心也跟着跳得越发厉害。

    她举起两根手指,“当真, 我看不见人的身体,也透不过砖墙, 我发誓!如果我能看见, 就让我天打雷劈。”

    【我真的看不见, 您想想看, 若是我能看得见, 所有人在我眼里就全都是未着寸褛一般, 高的矮的胖的瘦的老的小的, 一个个赤条条地在我面前晃来晃去, 那该有多可怕!我还能活到现在吗?我怕是早就疯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她不等于回到原始社会,那么老天爷不是恩赐了她, 而是在惩罚她。她就不叫透视眼,而是叫长满针眼。

    萧翎看着她, “你的誓言不作数, 天打雷劈对你有用吗?”

    也是。

    她可是有过雷劈不死的经历啊。

    等等。

    这人是怎么知道的?

    “……”

    “彼此彼此。”

    还真是这样啊。

    看来不仅她猜到了, 对方也猜到了。

    “你当时应该只有八岁,不害怕吗?”萧翎问, 毕竟当年十四岁的他在发现自己能到别人心里的话之后,最初都有些失态。

    “不害怕。”

    这是实话。

    至于原因。

    她努力让自己放空,不让自己去想。

    萧翎深深看了她一眼,这才缓缓直起身体。

    长身玉立,风姿挺秀,恰如松柏顶峰见。

    【如果是这样的美男子,看光了也不亏……】

    她瞬间清醒过来,忙解释道:“世子爷,我这人有时爱犯糊涂,最喜欢胡言乱语,您可千万别和我一般见识。”

    【再说了,我这点本事哪里能和您相比。便是我能看清那也不过是其表,而您能听到人心里的想法,比看透人的身体还要可怕。】

    暑气将他们包裹,一层层的热浪绵绵不断涌来,她却感觉不到热,浑身上下有种说不出来的麻木。

    这么热的天,到底是什么让她在这里受罪。

    “世子爷,您若是没有其它的事,我……”

    “人心最是难测,若是城府够深,往往难窥其内,纵我有过人之处,也无从悉知。”

    这倒也是。

    如果一个人在人前没有内心活动,不像她这样动不动就有心理活动,就算是有读心术也无从下手。

    “世子爷是个能人,便是没有过人之处,想来也能明眼识人。”

    “出身地位非我自己之能,我未有功名在身,亦未能蒙受祖荫入仕,于朝堂百姓毫无建树,何来能人一说?”

    谢姝也有些纳闷,按理说萧翎的年纪不小,二十三岁的年纪在这个时代早已成家立业,而他既未成家,也未立业,着实是有些不应该。

    世家高门之间关系盘根错节,各家内宅更是错综复杂,他不成家的原因倒是明了,只是为何不入仕却是让人有些费解。

    但这些与自己一个外人又何干。

    “其实会投胎也是一种能力……”她话一出口就觉得不太妥当,忙岔开话题,问:“方才听谢家两位姑娘所言,我难免有些糊涂。我出身不高,在一众姑娘中最是低微,她们为何介意我?便是没有我,那应该也没她们什么事。世子爷,您悉知人心,可否为我解惑?”

    萧翎闻言,用一种十分奇怪的目光看着她,那狭长幽深的眼睛,还有那眼尾妖艳的美人痣,更添几分诡异。

    她心里一个“咯噔”,又不敢有丝毫的胡思乱想。

    良久,萧翎才缓缓开口。

    “谢韫好色,且男女皆宜。”

    “她男女都喜欢?”

    【不会吧,谢大姑娘居然男女通吃,我怎么没看出来?】

    思及谢韫和自己说过的那些古怪的话,谢姝心里隐约有一些怀疑,但又觉得即使是谢韫对自己另眼相看,应该也不妨碍谢家其他的姑娘吧。

    “那这与谢家那两位姑娘介意我,有什么关联吗?”

    萧翎皱了皱眉,道:“她只喜欢自己看得顺眼的男女,你或许是其中之一。”

    谢姝猜测道:“您的意思是那两人怕谢韫看上我,所以介怀?”

    “并非是因为谢韫,或许是因为我。巧的是,谢韫看我不顺眼。”

    “啊?不会吧,她既然好色,又岂会看不上您?”

    谢姝被绕得有点糊涂,这里面有他什么事?

    “世子爷,这与您又有什么关联?”

    “谢韫只喜欢自己看得顺眼的人,与美丑有关却又不尽然,而我并不在此之列。谢家长辈都知晓她的为人,倘若她嫁入王府,谢家必会准备媵妾,那两人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她们想当您的妾室,那是她们的事。我明明说过我不做妾,她们应该也听见了。更何况我虽姓谢,但与她们并不是同一支。就算是谢韫嫁入王府要选媵妾,与我又是有什么干系?”

    “你是说了,但她们未必信。你自己应该有感觉,谢韫对你与旁人不同,她们会介意你也情有可原。”

    所以她们就把她当成竞争王府妾室的对手。

    这都是哪跟哪。

    谢姝明白是明白,却更加无语。

    “我觉得谢韫好色不假,但不是世人以为的那种好色。如果她真的好色看上了我,那更不会让我当她陪嫁的媵妾。”

    【那我成什么了,她又成什么了,您又成什么了,那也太乱了,我接受不了,您也接受不了吧?】

    萧翎睨她一眼,“你成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不会同意。不过谢韫虽好色,我听她心中所想,似乎仅是对美色欣赏而已,并无恶俗龌龊的心思,你大可以放心。”

    她嘟哝着:“我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我做不了别人的主,我还做不了自己的主吗?我不想当妾,我父母也不会同意我当妾,我才不管你们世家高门里的弯弯绕绕。等这几天一过,各回各家,往后余生一别两宽,我与你们应该不会再见面。】

    一别两宽?

    不再见面?

    这几个字为何如此让人不舒服。

    萧翎垂眸看着她,不知在想什么。

    那知了还在不知死活地鸣叫着,在闷热的气氛中越发让人觉得燥得难受。她忽然想起老太妃之前说过的话,说这位世子爷小时候最是调皮,抢了下人的活计满府上下地逮知了。

    这时她感觉眼前一花,便看到萧翎如白影拂风一样飞了出去,等对方再次回到原位时,两指之间夹着一只知了。

    那知了老实了,不再聒噪。

    “送你。”

    谢姝:“……”

    先是乌龟,后是知了。

    她真是服了。

    ……

    一回到留客居,她便将那包龟粮交给多乐,并告诉多乐这些东西是二百五的口粮。

    多乐正愁不知该如何喂二百五,去厨房找的东西二百五也不爱吃,闻言自然喜出望外,“二姑娘,这些东西是谁给的?”

    谢姝连喝好几口水,这才缓过来,“王妃娘娘。”

    “王妃娘娘?”多宝喃喃着,明显云里雾里。

    王妃娘娘最是端庄严肃之人,怎么会无缘无故送自家姑娘龟粮。是她听错了,还是自家姑娘记错了。

    她歪着脑袋,狐疑地看着谢姝。

    谢姝一点她脑门,“别想了,就是她送的。她知道我在养乌龟,就送了我这些。”

    说着把那本书也塞到她手上,她看着手上的书,更是惊讶,“二姑娘,难道这也是王妃娘娘给的?”

    谢姝压了压声音,“不是,是世子爷。”

    然后赶紧捂住多乐的嘴,成功将多乐口中的惊呼按了下去。

    多乐转动着眼珠子,呜呜着。

    过了一会儿,谢姝放开她。

    “二姑娘,世子爷怎么会送你这本书?他……”

    “别问了,问就是二百五也是他送的。”

    他还送了自己一只知了,说出去谁信。

    谢姝翻了一个大白眼,不过那知了在回来的路上被她放生了,否则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养。

    多乐是满心的疑问,世子爷送二姑娘乌龟和书,王妃娘娘还送二姑娘养龟的鱼虾,这说明了什么?

    一看她的眼神和表情,谢姝就知道她想多了。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总之这事不能外传。”

    多乐拼命点头,当下翻看起书来。

    她是谢姝的丫头,这些年得谢姝的教导,虽说不会作诗词文章,但也认了不少字,可自行读书。

    “有了这本书,还有这些口粮,奴婢就知道该如何养二百五了。”她一边说着,一边准备去喂,突然“咦”了一声,“二百五呢?”

    只见原本用来养二百五的陶缸里空无一物,里面的大王八不知所踪。主仆二人将房间是里外找了一遍,依旧不见踪影。

    多乐不停自责,一时怪自己方才进出忙活时未关好门,一时又责备自己没有上心,又急又自责。

    这时对面的门开了,谢韫无比冷艳地倚着门,纤纤玉指拎着一只东西。

    “你们是不是在找这个?”

    谢姝眯眼一瞧,那东西头脚都缩了回去,只余一个龟壳模样,正是二百五。

    当下过去,连声道谢。

    谢韫轻哼一声,“道个谢就完了?”

    “谢大姑娘想要我如何,若我能办到的,一定照办。”

    办不到的,那就不好意思了。

    谢姝感觉自己话音一落,谢韫眼神像是着了火一般瞬间火光冲天,她被这火光吓了一大跳,有些后悔自己刚刚的许诺。

    谢韫将二百五往旁边丫头的手里一塞,上前拉住她。看架势像是生怕她跑了一般,更让她心生一种说不出来的预感。

    “谢大姑娘,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说过,你最好是不要落在我手上。”谢韫的脸因为兴奋而显得越发明艳动人,红衣墨发更加光彩耀眼。

    但是这样的大美人,却让谢姝无心欣赏。

    “谢大姑娘,你有话好好说,我不跑……”

    她话还未说完,人已被拉进门。

    谢韫的房间与她的房间大小差不多,内里却大不相同。纱灯罗帐相映相辉,上面的花草虫鱼等图案成双成对,比她的房间不知要富丽多少倍。

    当她回过神时,人已被谢韫按坐在镜子前。琉璃镜中无比清楚地呈现出她的样子,她自己都愣了一下。

    谢家不富,买不起这样上好的琉璃镜。铜镜再是磨得光滑,也不可能有琉璃这样的效果,所以这些年来她第一次真正看清自己的长相。

    很美。

    香腮如雪肌如玉,最是人间真绝色。

    “是不是很美?”谢韫的声音近在咫尺,气息如兰。

    谢姝诚实点头,她都被自己的模样给惊艳到了。

    “实不相瞒,这是我第一次真正看清自己的样子。”

    谢韫笑了,美艳动人。

    “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你不仅这张脸顺眼,你这人说话也好听。”

    她说什么了,怎么就好听了?

    “谢大姑娘,……这是要做什么?”她避开谢韫的手,微微往旁边一躲。

    “当然是帮你打扮啊。”谢韫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好。“你忘了我说过的话了?”

    所以这位谢大姑娘真的帮她打扮,然后让她改头换面?

    画完妆,镜子里的美人更是绝色无双。

    她以为这就完了,没想到谢韫又开始让她试新衣。此前也并未见谢韫穿过除红色以外的颜色,没想到却有如此之多姹紫嫣红的衣裳。

    “谢大姑娘,这不合适吧……”

    “你都落我手上了,自然是由我摆弄。”

    “谢大姑娘,你真的不用把心思费在我身上……”

    “你以为我要做什么?”谢韫冷笑一声,“利用你?拉拢你?”

    她平静地与谢韫对视,“谢大姑娘,我无意卷进任何争夺之中。我出身低微,与你有着天地之别。他日我离开王府后,应该不会与你再有交集。”

    “如果我说我只是不忍暴殄天物,你信吗?”

    谢姝半信半疑,她又不是萧翎,听不到别人的心声,只能凭自己的感觉判断一个人。

    但她实在拗不过谢韫,因为谢韫说如果她不自己换,自然有人帮她换,所以最终的结果就是她被迫换上一身错彩镂金的新衣。

    谢韫满眼光亮,很是满意。

    “你这张脸我看着顺眼,打扮起来更顺眼了。”

    谢姝觉得,这位谢大姑娘不太正常,绝不是世人认为的那种好色,因为从头到尾她都没有感觉到对方的恶意与邪念。

    “谢大姑娘,我已如了你的愿,现在能将我的乌龟归还吗?”

    “不行。”谢韫摇头,“我好不容易把你打扮成这样,岂能容忍你锦衣夜行,自然是要去见人的。”

    所谓的见人,就是穿这一身去给老太妃请安。

    她与谢韫同行已是让人震惊,何况她这样的装扮。

    老太妃看到她们,眯着眼看了好一会儿。

    “这是哪家的丫头,怎么瞧着有些面熟?”

    “回太妃娘娘的话,小女是石榴。”

    “原来是石榴啊。”太妃娘娘恍然大悟,“这么一打扮像变了个人似的,嗯,好看。小姑娘家家的,不要成天素着一张脸,要多装扮自己才好。”

    “小女记下了。”

    谁不爱华服美玉,她不装扮自己,是因为不喜欢吗?

    错。

    是因为穷。

    谢家所有的经济来源都是父亲的俸禄,吃的穿的虽然没有短过,但远没有到富贵的地步,也穿不起这等华贵的衣裳。

    这时镇南王妃和赵芙进来,赵芙冷冷地看了谢姝一眼。

    “石榴姑娘一天一个样,还真让人刮目相看。”

    她话里有话,语气明显不善。

    谢姝自是不会与她正面交锋,为避其锋芒只能装没听到。

    然而有些人有些事,往往不是不想遇到不想理会就能躲过去的,她朝王瑶使了一个眼色,王瑶立马心领神会。

    “芙姐姐说的没错,石榴姑娘还真是一天一个样,越发让人认不出来。听说石榴姑娘前两日捡了一只乌龟,还将它养在自己的房间里,可真是与众不同。”

    “这事我也听说了,石榴姑娘身边的丫头昨日去大厨房里讨要剩肉菜叶,说是要拿回去喂那乌龟。以往我只听人说养猫养兔子的,倒是未曾听过姑娘家养乌龟的,石榴姑娘可真是盛京城时的头一份。”说这话的是谢莹。

    两人一唱一和的,嘴巴上说谢姝与众不同,还是盛京城里的头一分,实际上是在贬低她行事出格又登不了大雅之堂。

    “万物皆有灵,既有灵,便可为宠。各花入各眼,人之喜好亦中不尽相同,当不起两位姑娘的谬赞,我仅是喜欢罢了。”

    王瑶和谢莹被她这么不软不硬地怼了回来,一时竟无从反驳。

    赵芙轻哼一声,“人之喜好确实大不相同,但未必所有的喜好都值得说道。嗜色好赌也是喜好,难不成石榴姑娘也认同?这世间终归是有许多上不了台面的喜好,石榴姑娘还是多加慎行才是。”

    她一心想让谢姝没脸,自然没看到镇南王妃在听到这番话的表情。

    养宠物岂能和嗜色好赌相提并论,这话谢姝实在没法认同。

    “赵大姑娘此言差矣,自古以来龟同寿,喻意为长生。所谓寿与天齐,共赴长生,以它为宠何来上不了台面一说。难道在赵大姑娘眼中,你不喜之物便是不宜,世人养宠要以你之喜好为准吗?”

    “巧舌如簧,我一番好意提醒,你居然如此恶意揣度,实在是……”

    赵芙的话还未说完,便被老太妃打断。

    老太妃像是没听到她在说话一般,慈爱地朝谢姝招手,示意谢姝过去。等到谢姝到了跟前时,道:“我老婆子还没活够呢,长生之事不敢妄想,却也盼着自己更长寿一些。石榴丫头啊,你说我也养只乌龟,好不好?”

    谢姝哪里不知道老太妃是在给自己撑腰,心下很是感动,笑着回道:“太妃娘娘,您一看就是长寿之相。静养方得千年寿,再也没有人比您更适合养乌龟了。”

    老太妃笑眯了眼,她就喜欢听这丫头说话,句句都能说到人的心坎里。

    “行,那我老婆子就养一只乌龟。”

    如此一来,赵芙和王瑶的脸色变得十分精彩。

    旁的姑娘们见老太妃如此态度,岂有不恭维吹捧之理,一时之间好听的话儿此起彼伏,一句比一句吉祥如意。

    老太妃欣慰地笑着,面目越发慈祥。

    镇南王妃不知何时靠近,不太自在地低声道:“不瞒母亲,儿媳早先一步,已经养上了。”

    老太妃先是微微一愣,尔后笑出声来。这个儿媳妇向来端庄有余,活泼不足,没想到也会凑趣了。

    “好,好啊,你先养上,想来已经颇有几分心得,那日后我还得向你讨教一些饲养之法。”

    镇南王妃心里的别扭和不自在化解在老太妃的笑声中,因着自己养乌龟的事过了明路,以后再也不用藏着掖着而心情大好,看向谢姝的眼神更多了几分柔和。

    赵芙傻眼。

    老太妃也就罢了。

    为何自己的姑母也……

    更让她生气的是,她听到镇南王妃在和谢姝说话。

    镇南王妃问:“玄夫、元绪、时君、青团,这几个名字,你觉得哪个更好?”

    这是送分题啊。

    谢姝心道。

    前三个都是乌龟的雅称,唯后面那个青团不搭。三个正儿八经的名字加一个不搭不靠的昵称,用意实在是太过明显。

    “这几个名字都是极好的,玄夫、元绪、时君这三个名字大雅,却不够亲切。若让小女来选的话,还是青团这个名字叫起来颇为上口一些。”

    镇南王妃很满意,她中意的也是这个名字。

    “既然你觉得这个名字好,那就叫青团。”

    谢姝一听这话,便知自己猜得没错。

    若非进一步接触,她也想不到端庄严肃的王妃娘娘有这样的一面,分明是御姐的外表,小公主的内心。

    果然人不可貌相。

    ……

    翌日。

    昨晚漂洗的衣裳已干,谢姝准备送还给谢韫。

    打眼就看到谢韫的门外站着一个人,正是谢韫嫡出的堂妹谢淑。谢淑低声细气地和守门的婆子说着什么,那婆子不停为难地摇头。听起来应该是谢淑求见,而那婆子的意思是自家姑娘还未起。

    谢姝想着这个时候过去不太妥当,她晚些时候再去找谢韫,不想那谢淑突然看到了她,且已朝她走来,目光紧紧盯着她手里的东西。

    “你真以为我大堂姐抬举你吗?”

    “我没有这样以为。”

    “你不用在我面前装。”谢淑明显不信,“你别以为如今你在王府露了脸,太妃娘娘和王妃娘娘都对你另眼相看,我大堂姐又与你交好,你便能达到自己的目的。我告诉你,少做白日梦。我大堂姐最是喜新厌旧,她不过是图个新鲜,过几日就会把你晾到一边,你好自为之吧。”

    “谢二姑娘的提醒,我听见了。”

    右耳进左耳出,也是听见了。

    谢淑走后,谢姝准备把衣服交给门外那个婆子。谁知她才开了口,门内就传来谢韫让她进去的声音。

    她一眼就看到歪躺在锦榻上的谢韫,正在一个貌美丫头的侍候下悠闲地吃着葡萄,神情惬意而享受。

    “谢大姑娘,我是来还衣裳的。”

    “我送出去的东西万没要还回来的道理,你留着吧。”谢韫漫不经心地说着,那双凤眼定在她身上,有种说不出的惋惜。“又是这副寡淡的样子,可惜了。”

    她可不觉得自己寡淡,大热天的简单清爽一些不好吗?

    “多谢谢大姑娘抬爱,我受之有愧。”

    “我管你有愧还是无愧,我既然给了你,那你受着就好。你若不喜欢,自行扔了便是。”谢韫突然变脸,冷艳无比。“红染,送客!”

    红染就是那貌美的丫头,她客客气气地过来,准备将谢姝送出去。

    这时谢韫又说话了,“不管我对你如何,我希望你不要变。”

    谢姝都糊涂了,简直有点莫名其妙。

    又嫌她寡淡,又希望她不要变,这位谢大姑娘到底是什么意思?

    那叫红染的丫头送她出来,一直送到她门口。

    “石榴姑娘,我家大姑娘喜欢你,你可不能辜负她的一番心意。”

    “谢大姑娘的心意,我记着呢。”

    红染似在犹豫,过了一会儿又道:“以前二姑娘还小的时候,大姑娘也是这么对二姑娘的,不管多贵重的首饰,多好看的衣裳,只要二姑娘穿戴起来好看,大姑娘都会送给二姑娘,二姑娘穿得越是贵气好看,大姑娘就越欢喜。

    谁知二姑娘恃宠而骄,仗着大姑娘对她的好频频生事,最后招了大姑娘的厌烦。石榴姑娘,我家大姑娘一旦看谁顺眼,那便是掏心掏肺的好,你可不能伤了她的心。”

    谢姝听了半天,终于明白之前为何会觉得谢韫的行为有种说不出来的熟悉感,不就是她上辈子小时候玩过的装扮洋娃娃的游戏!

    这哪里是好色,充其量不过是一个爱好。

    她看着手里的衣服,有些哭笑不得。

    衣服没还回去,二百五倒是要回来了。多乐稀罕得不行,愣是觉得二百五瘦了些,抓了两巴鱼虾虫干喂它。

    主仆二要盯着它吃东西,津津有味。

    “咕咕”

    一只鸽子突然落在窗台上,绿豆般的眼睛转来转去。

    谢姝一眼看到它脚上的脚环,心念微动,然后过去将它脚环上的纸条取下,只见上面写着几个字:见信速来。

    这字迹她认识,与《养龟要术》上的字迹相同,瞬间明白是何人来信。

    她磨了磨牙,原本还以为今天应该没人搞事,可以好好清静一下,没想到还要顶着烈日去见萧翎。

    萧翎让她速去,不会是又有什么事吧?

    她认命地叹气,交待多宝几句后出门。

    竹林外依旧无人看守,她看了一眼石碑上人声勿近几个字,迈步进了竹林。竹林繁荣,两边竹子聚合成荫,比别处阴凉许多。

    一路行去,同从前一样未见下人往来。

    以前不通之处,如今都合理了。若换成是她,也恨不得身边的越少越好,否则便是别人不说话,自己的耳根子也得不到清静。

    世人不知内情,窥一隅而自行想象。比如说萧翎不近女色的名声,还有谢韫好色的传言,又有谁知道萧翎是能识人心,深以为恶而不愿与人亲近,而谢韫不过是个挑剔的颜控,再加上有装扮的爱好罢了。

    穿过竹林后,视线渐渐开阔,透过半天的门的一眼能看到里面的人。除了萧翎外,另一个人是章也。

    章也摇着折扇,瞧见她之后桃花眼大亮。

    “石榴姑娘来了,听说昨日石榴姑娘艳惊四座,还一鸣惊人,成功让太妃娘娘和王妃娘娘都对养乌龟起了兴致,真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章三公子误会了,并非是我有心打扮,而是谢大姑娘帮我打扮的。至于养乌龟一事,也是旁人提及,我不过是争辩了两句,却不想让太妃娘娘和王妃娘娘也感兴趣。”

    【你还刮目相看,有本事你把眼睛刮下来让我看看。】

    “石榴姑娘莫要谦虚,我以为你做得很好。你平日里就是太素了,确实应该花点心思。好比今日你来见世子爷,我觉得你就该好好打扮一下。”章三不知她内心的活动,对她挤眉弄眼。“我是不配看,难道世子爷还不配吗?”

    【章三你丫的,你挑事是不是?】

    谢姝眼角余光扫了一眼一直没作声的萧翎,忽然觉得这位世子爷今天的状态不是很好。因为无法回答章也的话,她只能低头作羞涩养。

    章也当她是真害羞,还用扇子遮着和她说悄悄话。

    “我说石榴姑娘,世子爷与你都有过肌肤之亲了,你可千万不能放过他。”

    她:“……”

    【世子爷,您能不能管管章三?他这张嘴一点把门的都没有。您找我来到底是什么事?赶紧说吧。】

    萧翎终于出声了,“我有事找她帮忙,你莫要打趣她。”

    章也瞬间没了声,桃花眼将谢姝看了又看。

    【这位章三公子,真是生了一双眼睛,桃花含情水含笑,怕是看狗都多情。】

    萧翎闻言,朝章也看去。

    他眼神古怪,吓了章也一跳。

    “快去吧,你们赶紧走!”

    这个萧长情,真是越来越吓人了。

    ……

    谢姝随萧翎出了竹林,然后到一处院子前。

    院子瞧着应是许久没有住人,上面的匾额写着缨翎居三个字。从这个名字可以看出,此处原本应该是王府双生子的住处。

    她有些疑惑,不明白萧翎为何带她来这里。

    “找东西。”萧翎说。

    原来是找她帮忙。

    【世子爷,我可不是您府里的下人,也不是您的属下,您找我来帮忙合适吗?】

    别和她谈感情,他们之间可没什么感情。她可还记得上回帮了这位世子爷的帮,结果被用大王八抵账的事。

    萧翎听到她的心声,一言不发,然后从袖子里取出一物直接给她。

    是一张一百两的银票。

    货真价实的银票到手,她立马收好,生怕晚了又被人用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给抵掉了。有银子就好办事,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嘛,她的态度也在倾刻之间转变。

    “不知世子爷让我找的是何物?”

    萧翎睨了她一眼,目光极深。

    “一把孩童用的木剑,上面刻着平安二字。”

    谢姝心想,原来是找一把木剑,那把木剑对他的意义应该不小。

    确实如此。

    萧翎眼神复杂地环顾着院子的一切,那把剑是父王送给他的,他很是喜欢,却不想后来不见了,怎么也找不着。

    院子里有两间屋子,两间屋子各悬着一块牌匾,一个写着不庸二字,一个写着不愚二字。谢姝正好站在右边,顺着走向写有不庸二字的屋子。

    萧翎欲言又止,却未阻止。

    门一开,无一丝灰尘气入鼻,可见有人常常打扫整理。

    古色古香的布置,最为显眼的就是一排整齐的书架与正中的桌案。桌案上笔墨齐全,笔架上的笔像是不久之前才清洗过,仿佛主人一直都在。

    墨香与檀香充斥在屋内,家具器物皆是一尘不染。

    谢姝四下环顾,未发现目标物,便直接入到内室。扫视一圈后,视线定在床内侧的一个暗格处。

    轻轻抠动机关,暗格应声而开,里面放置着一个长形锦盒,打开是一把木剑,木剑上刻着平安二字,正是萧翎要找的那把。

    “世子爷,找到了。”

    她欣喜出声,半天没有得到回应。

    一转头,却见萧翎神情复杂,似悲似切。

    “原来在这里。”

    什么叫原来在这里?

    谢姝感觉脑子里一道灵光闪过,忽然明白过来。

    【难道这不是他的屋子,而是他兄长的?】

    萧翎的表情告诉她,她猜得没错。

    一室的沉默,让人不知所措。

    萧翎他从她手中接过那把木剑,抚摸着上面的平安二字。父王说,武将佩剑之上刻此二字,一为护他人平安,二为护自己平安。

    他和萧缨虽容貌相差无几,性情却是大不相同。萧缨体弱,而他健康。萧缨稳重好学,而他活泼好动。母妃疼爱萧缨,厌他顽劣。父亲欣慰他是习武之材,遗憾萧缨身子孱弱。他不满母妃一心向着萧缨,那萧缨呢?

    “我与他一母双生,他喜静,我好动。母妃爱他,父王则更偏向我。这把木剑是父亲亲手所做,我曾在他面前显摆过,他似乎有些想要。再过两日是他的冥诞,我原想着把这剑找出来送给他。”

    谢姝道:“自己的十指伸出亦有长短,何况父母对子女之爱。你羡慕他得到王妃的疼爱,或许他也羡慕你被王爷看重。”

    “我竟从来都不知……”

    不知萧缨原来也羡慕过他。

    “那这剑已在他这里,你要拿走吗?”谢姝问这话时,猛地想起来,过两日是萧缨的冥诞,那不就是萧翎的生辰。

    【哪有人称自己的生辰为冥诞的,也不怕晦气。】

    “不怕,因为自他不在后,我再也没有过过生辰。”

    这下谢姝都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

    他蓦地眼神微变,等谢姝回过神时,人已经和他一起到了屏风后。

    外面传来脚步声,接着传来镇南王妃严肃的声音,吩咐下人们全都守在外面,然后独自一人进来。

    谢姝提着心,祈祷着对方不要进内室。

    但这显然不可能,镇南王妃很快就到了内室,她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这都是什么事啊。

    自己好不容易在对方面前刷了一波好感,若是被发现她和萧翎私下有往来,还混在一起的话,所有的好感恐怕都会清零。

    细碎的脚步声在房间里转来转去,有一瞬间的停顿。

    哪怕是隔着屏风,谢姝都能感觉到镇南王妃的目光似乎看向了这边。

    【世子爷,这可如何是好?您快想个办法,否则让您母妃发现我们,我就完了。】

    萧翎抿着唇,摇了摇头。

    她急得不行,神经紧绷。

    【完了,完了,她好像朝我们这边来了,怎么办?她会不会以为我们在偷情哪?】

    倏地,镇南王妃震惊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们怎么在这里?”

    第26章

    谢姝想哭。

    自己这是什么运气。

    镇南王妃的眼神满是怀疑, 甚至还有几许薄怒。这是缨儿的屋子,翎儿出现在这里已是让她不悦,何况还有一个外人。

    谢姝知道, 换成是她,她也会不高兴。

    如今也只能死道友不死贫道了。

    “王妃娘娘, 是世子爷让小女来的。”

    【世子爷, 我是被您连累的, 如果不是您让我帮您找东西,我也不会被王妃娘娘逮着, 所以还请您和王妃娘娘解释吧。您若是不解释清楚的话,以后……就再也不理您了。】

    萧翎眼神忽变, 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

    “母妃, 确实是儿子让她来的。上回儿子见她找出那虫卵, 便想着她或许比旁人运气更好些, 于是就让她过来帮我找一样东西。”

    谢姝对他的回答很满意, 立马送上彩虹屁。

    【哎呀, 世子爷, 我最佩服像您这样有担当的人。一人做事一人当, 君子敢于直面所有的困难,您真是一个大好人。】

    镇南王妃可不知道他们之间的眉眼官司,她在看到萧翎手中的木剑时微微愣了一下, 情绪开始不受控制地起伏,然后下意识别开视线。

    “你出去。”

    “母妃……”

    “你出去, 我有话和她说。”

    谢姝低着头, 劝萧翎。

    【世子爷, 您就听王妃娘娘的,您先出去吧。王妃娘娘有话要和我说, 我有心理准备。无论她说什么我都不会顶嘴,您就放心吧。】

    萧翎思忖一二后,退到外面。

    镇南王妃因着之前怀念长子,眼眶还泛着微红。而今正皱着眉头打量着谢姝,暗道自己莫非看走了眼,这个孩子其实颇有心机。

    谢姝不问猜,也知道她在想什么。

    “王妃娘娘,方才世子爷说的都是实话,小女真的只是陪他来找东西。您放心,小女绝对不会因此而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世子爷人品出众,与小女有着云泥之别。小女有自知之明,万不会有丝毫的妄念。”

    镇南王妃似是信了,又还有些怀疑。“古往今来,妄图攀龙附凤者层出不穷,不少人一朝踏错悔恨终生者。若是男子,尚有回头路可走。若是女子,只怕是一旦错了便是万劫不复。”

    “王妃娘娘的教诲,小女一定谨记。您对世子爷一片爱子之心,小女实在是感动。养儿方知父母恩,说句不害臊的话,倘若小女日后也有一个这般出色卓然的儿子,必定是盼着他能娶到这世间最好的姑娘。”

    【世子爷,对不起了,不是故意占您便宜的。我都是为了让王妃娘娘对我放心,这才不得不出此言。】

    门外未曾走远的萧翎:“……”

    他很怀疑,她就是故意的。

    镇南王妃因着她那爱子之心四个字,有一瞬间的不自在,但又因着她极好又极端正的态度而神色缓和许多,“你小小年纪,倒是通晓人情世故。”

    “谢王妃娘娘夸奖,小女只是将心比心,字字出自真心。说实在的,方才小女真怕您生气。这些年您管着王府的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一定很不容易。若是因为这点事让您操心,那就是小女的罪过了。”

    镇南王妃闻言,很是意外。

    人人都说她命好,出身显贵,嫁入高门。王府门风清明,府中诸事简单。婆母慈爱体恤,王爷没有妾室。她初怀便是双生子,一举得两个男丁,那时不知红了多少人的眼。

    后来她先是经历丧子之痛,接着又夫妻分离。这些年王爷远在边关,她一人支撑着王府上下,白天一个人,夜里也是一个人,夜夜独守着空闺。便是如此,京里的那些夫人们还常说酸话,说她清闲自在,诸事都不用操心,最是闲人富贵命。

    可她心里的寂寞孤苦,无人能知。

    她想不到这样的话竟是从一个晚辈口中说出,一时之间有些情绪复杂。

    谢姝观她神色,想了想,又道:“王妃娘娘,世子爷之所以找那把剑,原是想送给他兄长做冥诞之礼。”

    “……是这么和你说的?”

    “是的,他是这么说的。他说他想起他兄长在世时,似乎喜欢这把剑,他早就想送了,但一直没有找到,这才找小女过来帮忙。”

    翎儿想把这剑送给缨儿?

    镇南王妃有些恍惚,慢慢走到窗前。

    窗外是一小片竹林,另一间屋子亦是如此。王爷习武出身,对两个儿子期望颇高。因着缨儿体弱,便只能寄望于翎儿一人。

    王爷越是偏爱翎儿,她就会加倍对缨儿好,她以为只有这样才能弥补缨儿,才能让缨儿不因自己的体弱而自卑失落。

    那木剑是王爷亲手雕刻,她记得翎儿得到后极为欢喜,日夜不离身。她以为缨儿拥有自己所有的关爱,必是不会如何的,却没想到有一日她看到那剑被缨儿拿在手中。

    她那时才知道,哪怕自己倾注再多的心血,缨儿其实还是羡慕翎儿的。本以为缨儿会很快还给翎儿,没想到缨儿就出事了……

    他们兄弟二人仿佛天生相克,打娘胎里就开始争抢。若不是翎儿太过霸道,缨儿又何至于生下来又瘦又小,险些养不活。

    她的缨儿啊。

    那么乖巧懂事的孩子,太贴心太让人心疼。如果不是为了偷偷去给她采荷花,也不会故意避开下人而溺亡。

    这些年一想到这点,她就心疼内疚到不行。除了把所有的思念都给那孩子,她什么也做不了。哪怕面对自己的另一个孩子,仿佛多一点关心和爱护都是对那孩子的不公。

    “缨儿极其聪慧,三岁识字,六岁成诗。王爷曾说过,他们兄弟二人一人从文一人习武,长大成人后必是同样出色。但是他没有长大,他……”她有些哽咽,再也说不下去。

    谢姝也跟着难受起来,丧子之痛对于一个女人而言,恐怕终其一生都无法释怀。

    “小女曾听人说过,有的孩子来这世间一遭,并非是一场经历,而是来报恩的。无论这一世富贵贫穷,他都不会有任何的留恋,报完恩便会自行离去。”

    “报恩?”镇南王妃转过身来,喃喃着:“你是说缨儿是来报恩的,他之所以走的那么早,是因为他报完恩了?”

    “小女也是听说的,但无缘不聚,无债不来,应是有一定的道理。王妃娘娘您只要想着他早早离去,正是因为他已得圆满,或许心里也就那么难受了。”

    多少年来,镇南王妃都囿于长子早夭的阴影中,所有人都让她节哀,还有人让她忘记,却没有人如此宽慰过她。她积压在内心的负担与内疚仿佛轻了许多,神情似悲似喜。

    过了好一会儿,她渐渐恢复常态,正了正神色。

    “你这孩子,说话怎地如此老气横秋?”

    谢姝心道,自己都活了两辈子了,能不老气横秋吗?

    这个想法刚刚过去,她立马想起门外可能还站着一个会读心的人,当下有些无语,人也有些麻了。

    行吧。

    反正老底也被人掀得差不多了,不差这一点。

    而门外的萧翎在听到两辈子几个字时,若有所思。

    这时她听到镇南王妃问:“翎儿有没有和你说其它的事?”

    她心念一动,猜测对方是不是想了解一下自己的另一个儿子?斟酌了几下,决定还是直接了当。

    “王妃娘娘是指他和他兄长还有您之间的事吗?”

    镇南王妃不自在起来,轻轻“嗯”了一声。

    谢姝道:“我娘常说,世上没有几个当母亲的会不爱自己的孩子。兄弟姊妹是缘分,父母子女也是缘分,小女觉得世子爷和您之间或许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么?

    镇南王妃心有触动,陷入沉默。

    有些事她无人可说,有些话她在别人面前也说不出口,但不知为何今日当着这孩子的面,她居然有了倾诉的念头。

    良久,她轻声道:“我怜惜缨儿在娘胎里就受了亏,难免会偏心照顾。他们是亲兄弟,我以为翎儿也会怜惜体弱的兄长,可是他竟处处为难缨儿,半点不顾兄弟之情,还因此对我不满,你说,我岂能不恼他?”

    “王妃娘娘,小女以为他的本意并不是和你们作对,而是想引起你们的关注。”

    “此话怎讲?”

    “小女幼年时,邻家有一位哥哥。他总爱捉弄小女,扯着小女的辫子玩。小女烦极了他,他却越发变本加厉。直到有一天小女被他气哭,他手足无措地道歉。小女才知道他之所以捉弄小女扯小女的辫子玩,是因为他想和小女一起玩。当年世子爷还小,小女想着他会不会也是如此,想让他兄长陪他一起玩,想让您多注意他。”

    【世子爷,不知我猜得对不对?若是我猜错了,您别生气。若是我猜对了,您也不用谢我。毕竟我这个人吧,做好事喜欢不留名。】

    萧翎因着自己母妃的话,还沉浸在过往的记忆中,被她最后那句给气笑了。

    做好事不留名,她倒是敢讲。

    镇南王妃却因为她的话,而再次陷入沉默。

    难道翎儿真的不是有意的?

    谢姝该说的都说了,她觉得镇南王妃需要时间消化。于是她福了福礼,道:“王妃娘娘,您一定累了吧?要不要小女唤人进来侍候您?”

    镇南王妃回过神来,感慨她的知情知趣,自己确实想独自待一会。

    “你出去吧,不必唤人进来。”

    ……

    谢姝一出来,便看到果真未曾走远的萧翎。

    【世子爷,您都听见了吧?】

    “走吧。”萧翎道。

    她跟在萧翎身后,一前一后出了缨翎居。

    二人来到一处背人的阴凉处,然后萧翎停下脚步。

    树荫如盖,他白衣墨发清雅无双,挺拔的身姿似乎被淡淡的忧郁笼罩,瞧着有几分遗世独立的落寞之感。

    思及他与镇南王妃的关系,谢姝想了想道:“世子爷,我觉得您和王妃娘娘之间应是有些误会,若是说开了,或许会好很多。”

    他方才就站在门外,不仅听到她们的对话,也听到她们的心声。原来是因为父王对自己的看重,让母妃越发偏心萧缨。哪怕他也是母妃的儿子,哪怕萧缨已经不在了,母妃还是忘不了萧缨,甚至觉得若是对他好,就是对不住萧缨。

    曾经年幼的自己不明白,为此委屈又难过。而今长成人后自己知晓其中的缘由,但又能改变什么呢。

    “误会也好,没有误会也罢,我已经习惯了。”

    谢姝听他这话,便知他其实还是有怨。

    “世子爷,您是习惯了,但您却还是心中有怨,我一个外人也不便劝您什么。人这一辈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如果您觉得一辈子都和自己的母妃这样僵着能自己心里好受的话,那您就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

    好受吗?

    自然是不好受的。

    萧翎不说话了。

    谢姝不会读心,但她看得出来萧翎应该不太好受。

    她脑子一转,灵机一动,道:“世子爷,如果您不愿按照王妃娘娘的意愿娶赵大姑娘,我倒有一个法子,能帮您解决这个烦恼。”

    “什么法子?”

    她清了清嗓子,道:“这些年王妃娘娘心结未开,您父王不在府中,您又与她不亲近,她内心一定很孤独,所以才会时常去接赵大姑娘进府陪她。我认为她对赵大姑娘的包容偏袒,并非是觉得赵大姑娘深得她心,与您极为般配,而是她没有更好的人选。她太寂寞了,太需要别人的陪伴和关心,您越是抗拒,她就越觉得非赵大姑娘不可。”

    “所以呢?”

    “所以您要走赵大姑娘的路,让赵大姑娘无路可走。”

    萧翎:“何意?”

    谢姝觉得自己说得够清楚了,瞪着大眼睛看着他。

    【世子爷,您这么聪明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吧。您会读人心,您若是想对一个人好,或者是想讨好一个人,必定犹有神助事半功倍。一旦您和王妃娘娘的母子关系缓和,她有了您这么个贴心的好儿子,您觉得她还会为了自己的侄女而与您这个亲儿子离心吗?】

    他半垂着眼,瞳仁中全是她的样子。

    她的眼睛最是好看,又大又清澈,无比认真地看着人,仿佛想从别人眼里得到认同一般,像是对人极为信任的猫儿,等待着人给她顺毛。

    鬼使神差般,他的手抬起。

    她吓了一大跳,往后连退好几步。

    【怎么?想打人?就算我说错了,您也不能动手啊?】

    萧翎回过神来,差点气笑。

    难道在她心里,自己是这样的人吗?

    她目光有些警惕,“世子爷,您的东西我也帮您找到了,我是否可以走了?”

    “你为何帮我?”萧翎问。

    “拿人钱财,替人办事,我当然要对得起您出的银子。顺手的事,能帮我就帮了,一回生二回熟。下次若再有这样的事,世子爷您记得再找我。”

    【有钱不赚是傻子,我才不会和钱过不去。】

    “你不是傻子,你是老六,你是二百五。”

    “……”

    谢姝气极,转身欲走。

    脚步才刚挪动,手臂被人抓住。

    这里有点偏僻,树荫与角亭巧妙地形成一个死角,而他们就在死角中。阴影之下,间或有叶隙中洒进来的金光。

    萧翎的脸在金光中如圭如璋,仿佛清风明月,但他那双狭长的眼却如两刀出鞘的剑,泛着幽寒的光,又让人有种胆战心惊的错觉。

    “民间志怪中记载过借尸还魂的故事,话说前朝有一位柳姓女子蒙冤而死,死后魂魄寄生在另一位张姑娘身上,借着张姑娘的身份为自己报仇雪恨。若有人从异世而来,不知此番借尸还魂又是为哪般?”

    谢姝倒吸一口凉气。

    又被这人给猜着了,她还有隐私可言吗?

    【你干嘛老揭我的老底,我上辈子哪得罪你了?你管我从哪里来,又管我为了什么而来,反正我原本与你并无交集,自然也不是为了你而来!】

    “这么说你确实是从异世而来,你四岁那年大病一场,是否就是那个时候?”

    谢姝震惊了。

    这人调查过她!

    她突然恶从胆边生,阴森森一笑。

    “你猜对了,我就从那里来的。你不是想知道我来这里干什么吗?我告诉你,我是来找人给自己续命的,但凡是被我盯上的人,他的命就是我的,你怕不怕?”

    萧翎注视着她,然后笑了。

    这一笑,仿佛清风明月入了画,一时之间美不胜收。

    “你忘了,我会读心,你瞒不过我的。你的心在我面前毫无遮掩,一如你们异世之人衣不蔽体那般。”

    真是要命了!

    谢姝想骂人。

    为什么同样遭雷劈,同样是雷劈之后得到金手指,这人的金手指居然比她粗那么多。她的好比是鸡肋,而这人的却是鸡大腿。

    不公平啊。

    “世子爷,您知道什么是衣不蔽体吗?”谢姝轻哼一声,“所谓衣不蔽体,那还是穿了东西的。只要您没有将我扒光,那我就不算是毫无遮掩。”

    萧翎眸色一深,声音低沉。

    “你想让我将你扒光?”

    第27章

    谢姝觉得自己可能真是疯了, 她居然和一个满是心眼子的人玩心眼,简直是不知死活,她玩得过吗?

    与其被他扒光, 还不自己主动交待。

    “行,既然您想知道, 那我就告诉您。”

    【没错, 我四岁那年确实大病过一场, 但四岁以前是我,四岁以后还是我, 我没有借尸还魂。如果您非要我解释的话,我只能告诉您, 我可能是上辈子死的时候过奈河桥时没喝孟婆汤, 所以记得以前的事而已。】

    这下总行了吧。

    老底亮得干干净净!

    萧翎放开她, “原来如此。”

    去你的原来如此。

    “世子爷, 您想知道的我都告诉您了, 您想怎么样?”

    【我就是一个异世之魂, 投胎到了你们这里。我是鬼也是人, 这下您满意了吗?那么现在您是杀了我, 还是放火烧死我?】

    杀了她,烧死她?

    萧翎瞳仁一缩,“我听过太多人内心的不堪, 那些龌龊比鬼更可怕。你觉得我会怕一个异世之魂?我说过不会杀你,就一定会做到。但你切记, 莫要让第三个人知道, 哪怕是你的父母也不可以。”

    “除了您, 没有人会知道。”

    毕竟这世上会读心的人,她觉得应该不会再第二个吧。

    “世子爷, 没什么事的话,我走了。”

    “等等。”

    【又怎么了?】

    她挤着眉眼,假笑回头。

    假笑如假花,虽俗却美艳。

    萧翎见太过多的虚情假意,无一不是让他厌烦至极,然而眼前这少女明明白白的假意,竟让他晃了心神。

    “你饿不饿,渴不渴?”

    “……”

    谢姝想说不饿也不渴,她的肚子却在此时不争气地叫唤起来,一声比一声响。她舔了舔发干的唇,突然觉得还真有点渴。

    “你等我一下。”萧翎说。

    “世子爷,您要做什么?”她实在是纳闷,暗道这人又搞什么名堂。

    萧翎刚走两步,蓦地回头,正好看到她准备跑路的姿势,当下低着眉眼,眼尾那颗美人痣都透着几分危险气息。

    “在这里等我,否则无论你在哪里,我都能把你抓回来。”

    她既莫名其妙,又觉得愤怒,还有没有人权了?

    “我饿了,我还渴了,我想赶紧回去。”

    但萧翎不理会她,大步离开。

    她气极,却知道自己应该识时务。且不说身份地位的相差,单凭王府是对方的地盘自己也要认命,免得真被对方给抓回来,那可就太难看了,不仅难看,还怕被别人看到。

    这般站着干等也不是个事,她索性朝角亭走去,坐在石凳上歇息。四周挺清静的,这么久也不见有下人往来。

    约摸一刻多钟后,萧翎终于回来,手里还提着一个黄花梨食盒。那食盒精美雅致,木纹美丽色泽柔和。

    食盒里有几样点心,荷花酥、桂花糕、白玉饼,还有一壶冰镇过的杨梅饮子。

    萧翎看着她,眸色幽深。“不是饿了渴了,还不赶紧用一些。”

    她很是诧异,下意识阴谋论。

    【没毒吧?】

    “没有。”

    既然如此,那也没什么好矫情的。

    谢姝想着,先喝了一口杨梅饮子。酸甜清凉的饮子一入喉,瞬间舒服到毛孔都开始呼吸,再吃一口点心,直让人满足到叹息。

    她不客气地吃着,神态好比一只正在吃东西的小兔子。轻手轻脚却动作不慢,看似细嚼慢咽但吃的却不少。

    萧翎看着她,眼底似有什么东西在绽放。

    “你方才生气,是恼我知你太多,而你却无可奈何,又知我太少。为公平之故,我可将我的事告之与你。”

    啥玩意?

    谢姝差点噎住,抬头。

    “世子爷,我没有好奇心,您大可不必……”

    【好奇害死猫,我什么都不想听。】

    猫?

    她确实像猫。

    萧翎眼底的光更是璀璨。

    “要的。”

    “我能不能不听?”

    “不行。”

    哪有这样的,这不是强买强卖嘛。

    谢姝瞬间觉得嘴里的点心都没那么甜了。

    “世子爷,难道您扒光了我的底,所以想在我面前自己扒光自己吗?我觉得您真的没有必要……”

    “你先前建议我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我想了想,以为颇有几分道理。不仅是因为婚事,还有我自己想做的事。成家立业,我一样不占,或许试一试也无妨。”

    所以他是想听从自己的建议去和王妃缓和关系?

    等等。

    这人是完全不顾她的死活啊。

    凭什么他想讲,自己就得听啊。

    她还偏不!

    她捂起耳朵,心里碎碎念。

    【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萧翎听着她又娇又脆又似耍赖的声音,像是无数恼人的手在撩拨着自己的心,下意识抓住她的手,握在掌心中轻轻往下放。

    “十四岁那年,我入了千林卫。也正是那一年,我受命陪同宁王世子李相如出京,不成想出京没多久就出了事。”

    谢姝双手被制,索性不再挣扎。

    脑海中浮现出他在自己梦里少年的样子,浑身是血,惨烈至极。就那么静静地躺着,宛如死去。

    “你们遭到了刺杀?”

    “不是刺杀,是伏杀。伏杀的不是李相如,而是我。”

    安、宁两王相争由来已久,当年定远侯战死乾门关,宁王一脉看似失势,却让圣上对安王颇为猜疑,这些年隐隐压了安王一头。

    哪怕是居于后宅的谢姝,也知道这两位王爷除非你死我活,不可能有第二种结果。

    那么伏杀萧翎的是宁王,还是安王?

    “你应该也猜到了,不是宁王。”

    是安王。

    “您父王曾是他的伴读,他和您父王交情极深,他怎么会……”

    萧翎眼中尽是寒意,“利欲之深,人心之恶,我那时候才算是彻底看清。”

    当时他真以为自己会死,他静静地等着自己的血流干,直到那道雷劈下来。雷击过后他不仅没死,还能听到人心之言。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知道那不是刺杀,而是别人设计好的伏杀,目标就是他。

    “我身受重伤,九死一生,我母妃求到皇后娘娘面前,请旨让陛下撤了我的职。我伤好之后,她希望我入宣明殿,此后安安分分做一个文臣,一如她对萧缨的期望。”

    “您不愿意。”

    “我不愿意,但我也不想再回千林卫。”

    【不入宣明殿,也不想回千林卫,还能去哪?】

    谢姝突然福至心灵,“您想进清风院?”

    清风院主刑事案狱,他有读心术,审理案子时无异于开了外挂,恐怕无论多诡谲的犯人到了他面前也无所遁形。若真如此,不仅是他能施展才能,对于整个大胤来说,也是多了一个不可多得的刑狱官员。

    世家子蒙受祖荫入仕,习武者大多会去千林卫,而有文采者则入宣明殿,鲜少有人进清风院。毕竟清风院掌的是刑狱诸事,最是阴暗之所,向来被显贵宗亲视为污浊之地,也难怪他的母妃不同意。但像他这样的人,不进清风院实在是太过可惜。

    “以您的过人之处,清风院确实能一展所长。”

    “所以我想试一试。”

    萧翎垂眸,眼皮之下是一片幽深。

    他听过太多人心之暗,知卑劣而卑劣,以示弱示好之态之博取别人的同情共情,不正是因为知道这小姑娘纵然来历怪异,但最是善良心软之人。

    他利用了她的心软,成功掩饰自己的算计。

    为什么?

    他到底在算计什么?

    答案在他心中游走,横冲直撞。

    直到人已经离开,他还望着那纤细的背影久久出神。

    “看什么呢?人都走远了。”章也不知何时过来,揶揄道:“萧长情啊萧长情,想不到你也有今天。看你这痴痴目送的样子,还真是让人惊讶啊。”

    萧翎睨他一眼,并未否认。

    他的桃花眼瞬间一亮,“不会吧,不会吧,我不是在做梦吧。你萧长……胤第一守身如玉的好男儿,居然把心给沦陷了,我看你是不是很快要失身了?”

    “闭嘴。”

    章也怎么可能会闭嘴,他桃花眼里全是兴奋之色,围着萧翎转了好几圈,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不停“啧啧”出声。

    “想不到啊,小石榴还挺有本事,居然能把你给拿下。我就好奇了,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哪,竟能让你萧长情动了心。”

    “无论她是人是鬼。”

    “你说什么?”

    “没什么。”

    ……

    近傍晚时分,梧桐院内一片欢声笑语。

    众女着红披绿,各有千秋,放眼望去尽是春光之色。或是三两交谈,或是往老太妃面前凑趣,瞧着热闹至极。

    谢姝照旧坐在不显眼的位置,保持低调。

    以往这些姑娘们交谈的内容不是首饰就是衣裳,抑或是京里的一些趣事,今日倒是不约而同,谈论的都是如何饲养乌龟。

    从她们的言谈中得知,聚仙阁众女竟是人人都给自己弄来一只乌龟。借着乌龟的话题,意图在老太妃面前卖个好。

    便是昨日取笑她养龟的王瑶,不仅养了乌龟,还临时抱佛脚学了一些养龟的常识,正凑在老太妃跟前显摆。

    “姑母,您听听,芙儿没说错吧。再这么下去,我们王府都成王八窝了,传出去京里的人指不定如何笑话我们。”赵芙在门外听到里面的说笑声,气得直跺脚。

    镇南王妃脸色不太好,但不是因为府里的人都在养乌龟。她在缨翎居一直待到不久前,原本想着派人给婆母告个罪,今日她就不过来请安。

    哪成想自己的侄女气愤至极,非要拉她过来制止这样的风气。

    “芙儿,我说了,她们爱养就让她们养去,并不妨碍什么。”

    “哪里不妨碍了,外人若是知道我们王府人人养龟成风,必会笑话我们上不了台面。姑母,您是王府的主母,难道您愿意让旁人说三道四吗?”

    镇南王妃今日累极,情绪不高,说话有些有气无力。

    “芙儿,我也说了,外人不会说什么,是你太过在意。”

    “我不管,姑母,您一定要制止,否则芙儿以后不知该如何做人了。”

    赵芙说完,也不管镇南王妃是什么脸色,昂着脸就进了门。

    镇南王妃幽幽一声叹息,心道自己真是太惯着这孩子了。同时又有几分失望,因为这些年她把侄女当女儿养,侄女却连她心情不好和身体不适都看不出来,一昧只知道争强好胜。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如往常一般无二,端庄又得体,面上半点不见痛楚之色,仪态也是一丝不差。

    甫一进屋,便感觉到一道关切的视线。

    她循着看去,对上的是谢姝担心的目光,心下顿时一暖,暗道自己的亲侄女还不如一个外人关心自己。

    两人的眼神碰了碰,算是打招呼。

    众女向她行完礼,又重新落座。

    须臾之后,大家再次继续之前的话题。

    赵芙神情不屑,“姑母,您听听,她们都在说什么?乌龟那种丑东西有什么好养的,还龟年鹤寿,憨态可掬,真是笑死人了。”

    她声音极小,唯镇南王妃能听见。

    这时萧翎和章也到了。

    章也逢人三分笑,又是热闹之人,平日里便极得老太妃的欢心。他一来就让气氛越发浓烈,在他的嬉笑之间,老太妃被哄得老脸笑开了花。

    “你这小子就爱哄我老婆子,我若真能与龟同寿,那不成老妖怪了。”

    “太妃娘娘,您怎么会是老妖怪呢。您看您这慈眉善目的,再怎么着也是老神仙啊。”

    老太妃哈哈大笑起来,直夸他嘴甜。

    他朝萧翎挤眉弄眼,意思是:到你了。

    萧翎拿出自己带来的东西,是两本书,都是《养龟要术》。

    “听说祖母和母妃都要养一只乌龟,我便想着这本书应该能用上。”

    “有我乖孙这本书,我便不用愁了。韫儿啊,你先替我收着。”老太妃欢喜道,让谢韫帮自己收着。

    另一本书到了镇南王妃手上,她难免思绪复杂,万千滋味涌上心头,酸的涩的苦的咸的,思及谢姝说过的话,心中隐有愧疚之感。

    只是多年隔阂,哪能一时半会消散。

    她保持着平日里的端庄严肃,淡淡地道:“你有心了。”

    屋子里几乎全是养龟人,为的就是博取太妃娘娘的欢心。而今见目标人物萧翎亲自送书,自然有人心动。

    “世子爷,我等也不知如何饲养,不知能否向您请教一二?”王瑶大着胆子问。

    她这话问出有心之人所想,一双双期待的眼神齐齐望着萧翎。

    谢姝低着眉眼,不凑热闹。

    从兴趣爱好上打开思路,不得不说是一个极好的切入点。一个会读心术的人,如果想讨好一个人,简直不要太容易。

    【真想和他互换金手指。】

    萧翎听到她的心声,暗道自己最开始正是想把她当成自己的另一双眼睛。如果她需要另一双耳朵,亦无不可。

    老太妃见自家孙儿没吭声,摆了摆手,“我老太婆眼神不太好,这书留着没用。你们想要啊就拿去,照着一人誊抄一本。”

    省得找她乖孙要,让她乖孙为难。

    王瑶大喜,刚要从谢韫手里去拿书,被赵芙制止。

    “这原本归谁呢?”

    这是个问题。

    不患寡而患不匀。

    书在谢韫手上,谢韫在众女的注目之下,道:“既然这书是用来养龟的,不如就让龟来决定。”

    “韫儿,此话怎讲。”老太妃来了兴致。

    谢韫又道:“诸位姑娘都养了龟,何不让它们来个比赛?谁赢了就归谁,最是公平公正,半点也怨不了人。”

    “这倒是新鲜。”老太妃笑起来,“京中比赛的事儿也不少,赛个马儿斗个蛐蛐儿的倒是寻常。以往我也听过民间有赛亥爷的风俗,今儿个咱们就赛龟,也算是盛京城里的头一份。”

    亥爷就是猪。

    猪比不得马,达官贵族赛的都是马,但赛亥爷却在民间多地盛行。

    众女一听,皆是一个个摩拳擦掌。

    谢韫表示自己没有养龟,便不参加这比赛。然而赵芙最是要强的性子,明明之前还对养龟一事厌恶至极,眼下为了掐个尖,竟也要参加比赛。且当即想到了应对之策,那便是用自己姑母养的乌龟参赛。

    谢姝有龟,自然是要参加比赛。

    她刚把二百五取来,镇南王妃就看了过来。

    “这就是你的二百五?”

    “什么二百五?”老太妃不解问道。

    镇南王妃回道:“就是她养的这只乌龟,叫二百五。”

    “小石榴,你为何取了这么个名啊?”老太妃又问。

    谢姝不用抬头,也知道萧翎在看自己。

    “回太妃娘娘,小女就是随便取的,没什么含义。”

    【如果您老人家真想知道,就让您的好大孙告诉您吧。毕竟别人不知道这名字的来历,您的好大孙最是清楚。世子爷,您说是不是?】

    她隐晦地看了萧翎一眼,又瞬间移开视线。

    萧翎不动声色,近到自家祖母耳边。

    “孙儿猜,她这乌龟之所以叫二百五,许是她觉得值二百五十两银子。”

    老太妃:“……”

    这臭小子逗她玩的吧。

    比赛开始后,所有的乌龟被放在一排,两边都有遮挡物,以防止乌龟们跑偏,正前方就放着那本《养龟要术》。

    乌龟爬得极慢,比赛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

    众女齐齐围着,谢姝悄悄退到一边。她余光瞄到镇南王妃趁人没注意时揉了一下自己的腿,期间还多看了桌上的点心几眼。

    她心下微动,走过去假装没人看见一样在主桌上拿了一块点心,接着往镇南王妃那边张望,如预想中那样与对方打个了照面。

    “小女有点饿了,这点心看着很是美味,王妃娘娘您要不要来一块?”她面上是腼腆之色,却用热情的目光邀请对方一起品尝。

    镇南王妃又是心下一暖,知道她应是猜到自己从早上到现在水米未进,看着她的目光更是柔和,对于她的邀请竟有些意动。

    犹记得年少时出门做客,也曾和好友趁长辈不注意吃一些东西,偷偷摸摸心照不宣,得逞之后相视一笑。而今自己已是长辈,忽然开始怀念那样的时光。

    但碍于身份,还是摇了摇头。

    只是在摇头之时,点心盘子却到了面前。

    “真的很好吃,您吃一块吧。”

    镇南王妃拗不过,鬼使神差般拿起一块点心背过去吃时,恰好与她的动作一致,两人四目相对时都笑了一下。

    恍惚之间,镇南王妃忽然觉得眼前这少女像是多年前的好友,一样的娇美一样的灵气逼人,神态举止间有种莫名的熟悉和亲切,不由得红了眼眶。

    【世子爷,您快帮我听听,您母妃此时在想什么?我没做错什么吧,没说错什么话吧,她怎么看上去像要哭的样子?】

    萧翎望过来时,谢姝朝那边走去,故意与他擦身而过。

    “她在怀念她的好友。”他压着声道。

    【怀念?难道她的好友不在人世?】

    “当年定远侯战死乾门关,他的夫人则命丧月城。”

    【……原来王妃的好友是定远侯夫人。】

    这时传来谢秀欢喜的声音:“我赢了,我赢了。”

    乌龟比赛的第一名已经产生,正是谢秀的乌龟。

    按照规矩,那本《养龟要术》就归谢秀所有。

    其他的人皆是失望又失落,其中赵芙为甚。她以为别人没看到,泄愤似的踢了镇南王妃的那只乌龟一脚,谁知被镇南王妃看个正着。

    镇南王妃心下一寒,强忍着心里的不舒服别过眼去,却看到谢姝托着二百五摸了又摸,似是在安抚二百五。而二百五,是所有乌龟中跑得最慢的一个。

    【乌龟嘛,慢才是王者,比什么谁跑得快啊,有本事来个比慢比赛啊,保证我们二百五能拔得头筹。】

    当然这话也只有萧翎能听到。

    章也打趣道:“石榴姑娘,你的乌龟是最后一名,我怎么瞧着你还这么稀罕它。”

    谢姝笑了一下,“它尽力了,不管输赢,重在参与。”

    老太妃闻言,笑道:“你这丫头倒是心大。”

    “最后一名还笑得出来,可不就是心大。”赵芙气不顺,自然是阴阳怪气。又对镇南王妃道:“姑母,那乌龟无用至极,您不如换一只吧。”

    那只乌龟镇南王妃养了好几年,精心饲养花了不少心血,听到这话岂能不生气。当着别人的面,她又不好落自家侄女的脸面,只能按捺着自己的心寒与怒火。

    思及自己多年来把这孩子当成亲生女儿对待,如今却是满心的失望,一时之间竟有种说不出的后悔与怀疑。

    这时她听到老太妃又在夸谢姝,“心大是好事,总比遇事乱了分寸强。”

    她看过去,眼神渐渐入痴。

    如果她有女儿,那她希望她的女儿和这个孩子一样贴心懂事,可以和她一起养宠,可以和她一起偷吃零嘴,还可以与她谈心,成为她的慰藉与依靠。

    “母亲说的极是,儿媳瞧着这孩子是个好的,她的父母有此一女,想必很是欣慰。儿媳一直想要一个女儿,还真想认个干亲……”

    “不可!”

    “不行!”

    老太妃和萧翎异口同声道。

    谢姝:“?”

    第28章

    一室的寂静, 众女无一不是震惊之色。

    一双双又惊又妒的目光看向谢姝,原本热闹的空气像是瞬间凝结,屋内的凉意仿佛一下子又低了几分。

    老太妃老而精明的眼晴微闪, 先是别有深意地瞥了自家孙儿一眼,尔后慢悠悠地道:“这孩子确实是个不错的, 但溪娘你莫要太心急, 我们还未与她父母知会细谈过, 岂能随随便便将别人辛苦养大的好姑娘占了过来。你说是不是?”

    镇南王妃其实之前话一出口,便知自己实在是冒昧唐突。如今听到婆母一说, 越发觉得自己方才是一时脑热,竟失了以往的稳重。

    她口中称是, 面色多少有些挂不住。

    在场的姑娘们听到她们婆媳的话, 无一不羡慕嫉妒谢姝的幸运。同时又暗自庆幸老太妃和萧翎及时出声阻止此事。

    所有人都认为老太妃和萧翎之所以不同意, 无非是觉得谢姝不配。毕竟在场之人就数谢姝的出身最低, 以王府的地位哪怕是结干亲, 也要讲究门当户对。

    但赵芙还是又恼又气, 恼恨的眼神剐着谢姝, 恨不得将她的皮肉都给剐下来。

    “姑母, 您最疼芙儿,您一向把芙儿当成女儿。芙儿最是亲近于您,您若是想疼爱别人的话, 芙儿会伤心的。”

    镇南王妃不自然道:“姑母自是最疼你的。”

    若是从前,这话她出来一点也不心虚, 而今她对这个侄女已经失望, 之所以还这么说无非是为了娘家人的脸面。

    赵芙不知她的转变, 对她的话颇为受用。暗恼着也不知道姓谢的破落户哪一点入了姑母的眼,差点让姑母鬼迷心窍。好在太妃娘娘和世子表哥拎得清, 没能让姑母一时做了糊涂事。

    “姑母,您就是太心软。芙儿说句难听的话,这世上多的是满腹心机花言巧语之人,一心想攀权附贵的破落户。您良善仁慈,以怜悯看人,却不知有些人……”

    她口中的有些人,就差没点谢姝的名。

    但谢姝又不能接话,否则就是间接承认自己是那样的人。方才镇南王妃说要认干亲时,她十分意外,她万万想不到因为自己的无心插柳,竟然让对方产生了认自己当干女儿的念头。

    这些年王妃娘娘一定很寂寞,所以才会如此吧。

    打断赵芙长篇大论的人,是萧翎。

    只见他手里拿着一只乌龟,对镇南王妃道:“这是母妃养的乌龟?孩儿瞧着养得极好。”

    镇南王妃愣了一下,轻轻点头。

    “随便养养的,这东西好养活。”

    “头足敏捷,眼睛发亮,遇水则沉。这可不是随便养养就能如此的,母妃想必花了不少心思。”

    镇南王妃再次怔住,儿子是在夸自己吗?

    他们母子关系自来冷淡,甚至可以说比陌路还不如,这是她第一次听到儿子用这样的语气和她说话。

    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谢姝也觉得奇怪,奇怪的不是萧翎主动和镇南王妃缓和关系,毕竟之前萧翎说过要试一试。她纳闷的是萧翎的这个举动,似乎是在帮自己解围。

    不管了,先谢为上。

    【世子爷,您是在替我解围吗?真是太谢谢您了,您真是一个大好人,给您撒花哦。】

    她的心声,一字一字悉数入了萧翎的耳中。

    萧翎又道:“孩儿还不知道母妃有这样的本事,当真是有些意外。”

    镇南王妃终于确定,儿子真的是在夸她。

    她心绪复杂之余,还有一丝小小的得意,不是她自夸,整个盛京城中若说养宠玩养得好的,她敢称第二,没有人敢称第一。

    然而她端架子端惯了,越是这样的时候,越是矜持谦虚,表情也越发不以为意,“这算什么本事,就是闲着无事打发时辰而已。”

    老太妃眯了眯眼,似是也看出什么,笑道:“无论何事,贵在用心,翎儿说得对,你用了心,这就是你的本事。”

    镇南王妃先是被自己的儿子一夸,后又得到婆母的认同,之前因为说错话而有些别扭和不自在的感觉,顿时一扫而空。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谁还记得赵芙说了什么。

    赵芙气极,狠狠瞪着谢姝,心有不甘。

    “石榴姑娘,你说说看,你是怎么哄我姑母开心的,也让我学上一学。”

    刚刚缓和的气氛因为她这句话,再次陷入尴尬。

    萧翎厉目微冷,正欲开口。

    谢姝赶紧阻止他。

    【世子爷,您千万别说话!您方才帮我解了围,赵大姑娘怕是更加恨我。所以无论您此时说什么,但凡是有一星半点向着我,必会给我招来更多的嫉妒恨。我承蒙您母妃的错爱,心中很是汗颜,万不会顺着竿子往上爬,不自量力地当您的妹妹,您放心吧。】

    萧翎闻言,隐晦地看了她一眼。

    她上前,眼神真挚感激地望着镇南王妃,“小女出身低微,有幸能入王府做客,已是三生积德。王妃娘娘抬举小女,小女万分感恩。此次王府之行能得太妃娘娘和王娘娘两位长辈的照顾,小女已经觉得圆满,再无所求。”

    便是这位王妃娘娘真心想认自己当干女儿,她也是不会同意的,因为她有自己的父母和爹娘。但对于别人的善意和抬举,她会铭记在心。

    镇南王妃性子偏执,一旦对谁有了好感,那便是怎么看怎么顺眼,一如她曾经对赵芙那般。

    如今在她眼里,谢姝是又懂事又通透,既乖巧单纯又知人情世故,还是一个妥帖又贴心的孩子。听到谢姝说出这番话后,更是无比的欣慰。

    “你是个好孩子,你……”

    赵芙一听好孩子三个字,当下怒火大盛。

    “姑母,您可别被她骗了,她哪里好了,指不定野心不小呢。”

    老太妃脸一沉,“芙丫头,切莫妄自用恶意揣度他人。”

    不等赵芙辩驳,她像是不经意地问镇南王妃,“溪娘,翎儿的生辰是不是到了?”

    这话一出,成功吸引所有人的注意。

    谢姝下意识朝萧翎看去,从他平静的脸上什么也看不出来。

    他朝老太妃轻轻摇头,老太妃是幽幽一声叹息。老太妃心疼自己的孙儿,自七岁起就没有办过生辰宴,实在是可怜。

    祖孙二人打着眉眼官司,镇南王妃则低头不语。

    在场的姑娘们不像谢姝之前那样一无所知,多少都知道一些王府的往事,此时所有人都在等着镇南王妃的回答。

    半晌,镇南王妃艰难开口,“天气炎热,不宜太过劳……不然仅是府里的人热闹一下?”

    她的意思是简单办一办,不必劳师动众,更不用广邀亲朋大摆宴席。尽管如此,已让老太妃喜出望外。

    老太妃含笑点头,“听你的。”

    时间紧迫,哪怕是一切从简,对于老太妃和镇南王妃而言,也有不少需要商量的细节。众女识趣地告退,留萧家人自行商议。

    姑娘们三三两两地往出走,相互小声说着什么。

    谢姝故意走在后面,不愿碍了别人的眼。

    出了梧桐院没多久,前面传来争吵声,且火力不小。听她们争吵的内容,竟然是“你瞅我”“瞅你咋地”这样的起因。

    “你明明就瞪我了,我看得清清楚楚。”

    “你看错了,我根本就没有瞪你。”

    “你有!”

    “我没有!”

    争吵的是王瑶和谢莹,两人各自找到靠山。因着赵芙和谢韫不在,她们一个找的是赵芸,一个找的是谢淑。

    “二表姐,她明明瞪我,还不承认!”

    “二姐,我没有,她污蔑我!”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一时之间呈胶着状态。

    这样的官司,谁也断不清。

    谢淑平日里不喜两个庶妹,只是众目睽睽之下她不能让别人诟病自己不友爱姐妹,突然她不知想到什么,眼神诡异地望向后面的谢姝。

    “石榴姑娘,此事我与赵二姑娘不方便判断,你是外人,还是旁观者,你来说说,她们谁说的是真话,谁说的是假话?”

    众女齐齐看着谢姝,眼神各异。

    谢姝当然知道谢淑是故意的,她不想趟浑水,但别人不由她。谢秀已经上前,几乎是强行将她拉过去。

    她无奈,问:“你们把事情再说一遍,我仔细听听。”

    话音一落,王瑶和谢莹争先恐后地开口,都想先发制人,一个比一个声音大。与其说是争论谁瞪谁的问题,不如说是两边人明里暗里的较劲,谁都想在气势压对方一头。

    她望了一下天,道:“你们这样吵吵闹闹的话,我一个字也听不清,一个一个来,长得丑的先讲。”

    众女“……”

    王瑶和谢莹顿时成了哑巴。

    不远处,响起章也夸张的笑声。

    他扇子都不摇了,笑弯了腰,压低声音道:“小石榴可太有意思了,长情啊长情,难怪……她另眼相看,她怎地如此有趣。”

    他笑声太大,众女都能听到,谢姝亦然。

    谢姝朝他们看去时,猛地想到一件事。

    若是萧翎要过生辰,自己是不是要送礼?

    须臾,她毫不迟疑地拔腿走人。

    章也莫名其妙,“长情,小石榴怎么了?我怎么瞅着她看了你一眼后像被吓坏了,跟见了鬼似的立马就跑?”

    萧翎望着谢姝远去的身影,若有所思。

    谢姝不是怕他,而是不想让他听到自己的心声。因为自己一想到要送礼,打心眼里一文钱也不想给他花。

    如果让他知道自己的心思,那多不好。

    钱可以不花,但她现在在王府做客,不送礼说不过去。

    思来想去一晚上,她决定绣一个荷包。

    按照大胤的习俗,荷包可以是晚辈送长辈,也可以是长辈送小辈,还可以是女子送给情郎,区别只在于荷包上面所绣的图案。

    她要绣的是一种名为福袋的荷包,用来当生辰礼也有寓意和说法,主打的就是怎么不花银子怎么来。

    “二姑娘,您就光绣个荷包,合适吗?”多乐吞吞吐吐,显然是觉得荷包有点拿不出手。“万一世子爷看不上怎么办?”

    她一脸无所谓,“没什么不合适的,心意到了就好。我们没什么银子,再是精心准备也比不过任何人,倒不如干脆不要打肿脸充胖子。再说人家世子爷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他要么全都看不上,要么就全收。若是全都看不上,东西我拿回来便是。若是全收,我正好可以糊弄过去。”

    反正她是不想给萧翎花一文钱,谁让那人昧了她二百五十两银子。

    多乐想了想,恍然醒悟。

    “二姑娘说的对,面子值几个钱,还不如省点银子划算。”

    谢姝笑起来,“正是这个理。”

    但是说到绣活,她也就是马马虎虎。架势搞得再足,范儿起来再好,也改变不了她手残的事实。

    她专心致志地绣了老半天,多乐愣是没看出她绣的是什么。对于自家姑娘的绣功,多乐心里有数,越看越觉得迷糊,不由重重叹了一口气。

    主仆二人一个用心地做着绣活,一个在旁边时不时递东西侍候着。陶缸里的二百五偶尔动一下,随即又像死了一样懒洋洋地趴着。

    窗外阳光明艳,日头火辣而热情,晒得院子里的那棵石榴树都有些没了精神,繁茂的叶子略显几分蔫巴。

    突然一只鸽子“扑棱”着停在窗台上,一眼看到它熟悉的样子,多乐就惊讶地站起来,“二姑娘,这是不是上回那鸽子?”

    谢姝抬眸望去,可不就是那只。

    鸽子的脚环上照旧绑着一个纸条,折开一看有几个字:远是非,可装病。

    又出什么是非了?

    这时外面便传来动静,听脚步声正是朝她们屋子而来。她心念一动,同多乐耳语交待一番后躺在床上,两眼一闭,然后装睡。

    多乐去开门,来人是谢莹身边的一个丫头。

    那丫头语气急促,一进门就“劈里啪啦”,“你家姑娘呢,快让你家姑娘跟我走,赵大姑娘和我家姑娘找她有事。”

    “我家姑娘今日身子不爽利,你们找她可是有什么事?”多乐问。

    “你家姑娘也真是的,怎么就偏偏今日身子不爽利?世子爷送的那本书不见了,聚仙阁里人人有嫌疑。赵大姑娘说了,便是要搜也不能由阁里的姑娘们搜,还是你家姑娘最为合适。你家姑娘应该能起吧,赵大姑娘和我家姑娘还等着呢。”

    赵芙以王府的主子自居,聚仙阁出事之后,她没有派人通知老太妃和镇南王妃,目的就是想立一立自己的威风,顺便出一出气,所以才有这一出。

    谢姝将两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暗道那些人还真是一天不作妖都不舒坦,一个个满脑子就知道搞事。

    听那丫头满不在乎的话和轻飘飘的口气,好像只要她没死,就必须得去帮忙。她其实挺想骂人的,却还是选择继续装病。

    所有人都觉得多乐看上去圆脸老实,一脸的憨相,平日里行事也是规规矩矩,甚至还有木讷,但是……

    “你怎么说话的,满嘴的茅房味!我都说了我家姑娘身子不舒服,你耳朵是不是聋了?你家姑娘丢了东西凭什么让我家姑娘去找,你们自己不会找吗?是眼睛瞎了,还是手脚断了?”

    那丫头明显被多乐突如其来的大嗓门吓了一大跳,瞪着眼睛像见了鬼一样地看着多乐。

    “……怎么说话的,赵大姑娘的话你们也敢不听,让你家姑娘去是看得起你家姑娘……”

    多乐双手叉腰,“呸”了一声,“请人帮忙还摆这么大谱,你们哪里来的脸?你家姑娘是死人吗?一本书还能看不住。她不会自己找啊,脸上长着那两个窟窿是当摆设的吗?她还能看人高,真是笑死人了!”

    她声音之大,难免惊动了对面住着的谢韫她们。

    谢韫红衣似火,无比冷艳地双手环胸,倚在门上看戏。

    一旁的红染小声问,“四姑娘怎么就不能看人高了?”

    “因为狗眼看人低。”

    红染恍然大悟,“……平日里瞧着那多乐是个老实巴交的,没想到还会这么拐着弯儿骂人。”

    那丫头也没想到,被多乐的气势震慑住,人都傻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胀红着脸,“……怎地如此粗俗。你又不是你家姑娘,你让你家姑娘出来说话。”

    “我说你的脸也太大了吧,就凭你也想见我家姑娘,你是不是没照过镜子?你赶紧出门往左拐,找个没人的地方自己出一滩水好好照一照!”

    这话红染听懂了,当下瞠目结舌。

    “我的天哪,多乐这人……真是深藏不露啊。原来她性子如此泼辣,以前奴婢是一点也没看出来,她家姑娘知道吗?”

    谢韫笑了。

    “当主子的怎么可能不知道?你以为那谢二真的简单吗?她只是对很多事不在意而已。”

    红染一脸疑惑,“大姑娘,您是说石榴姑娘什么都知道,心里明镜儿似的,今儿怕也是在装病?”

    谢韫没有回答,表情说明一切。

    那丫头已是气得浑身发抖,丢下一句狠话,“好,我这就去告诉赵大姑娘和我家姑娘!你给我等着!”

    “我且有的活,你死了我都没死,多久我都能等得起。你赶紧去吧,找个大夫给你家姑娘好好瞧一瞧,别误了她的好时辰。”

    多乐“嘭”一声把门关上,转身就换上木讷老实的面孔。

    谢姝从床上坐起来,朝她竖起大拇指。

    她不好意思地哼哼着,“她也不去打听打听,举人巷谁不知道我谢家王多乐,巷子里最厉害的张阿嬷都说我不输她当年。”

    她说的张阿嬷,就是举人巷子口住着的一个孤寡老妇。张阿嬷无儿无女,自年轻时就守寡。所谓寡妇门前事非多,若不泼辣一些哪里还有活路,也因此得了举人巷第一泼妇的名声。

    谢姝一脸与有荣焉,“就是,也不瞧瞧我家王多乐是什么人,那可是骂遍举人巷无敌手,人送外号王巧嘴。”

    “都是二姑娘教得好。”

    主仆二人不约而同想起一些往事,相视一笑。

    那丫头憋着气回去,到了聚仙阁一嚷嚷,所有人都知道多乐的粗鲁,也知道谢姝生病的事,赵芙再是想为难谢姝,也不可能把一个病人拖过去。

    谢莹当场变脸,得到谢淑的暗示之后,直接去梧桐院找老太妃做主,一番添油加醋,一口咬定是有人眼红她,这才把书给偷了,又隐晦地表达谢姝可能是在装病,抱怨谢姝分明是不想帮忙。

    老太妃只问了一句话,那就是她有没有誊抄完。

    她和谢秀是姐妹,自然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成为第一个抄书的人。之前书不见的时候她闹得大,不少人都看到她的誊抄本。

    所以她不敢撒谎,说自己已经抄完。

    老太妃眼皮子不抬,说她既然已经抄完了,那原本找不到也就算了,让其他人照着她的誊抄本抄写便是。

    她还想再说什么,老太妃就说自己乏了。

    等她一走,老太妃和王嬷嬷嘀咕,“那些丫头怎么一个比一个不省心,成天闹闹腾腾的,一天都不让人清静。”

    兀地,又笑起来。

    “小石榴那丫头倒是个精怪的,你找个大夫去给她瞧一瞧。”

    王嬷嬷立马安排,大夫很快到了留客居。

    年老的大夫一通把脉后皱起眉来,那双饱经沧桑的眼睛眯起,欲言又止。

    谢姝心挺虚,面上倒是不显。

    反正中医玄妙,老大夫怎么着也会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那大夫摸了老半天的胡子,得出的结论她是苦夏又饱嗳,恐有暴下之症,开了一张方子后叮嘱她要好好静养调理,需饮食清淡,且最好是去去谷。

    简而言之,就是她天气热还吃得多,恐怕会拉肚子,应该清一清肠胃。

    她感慨中医博大精深,自己贪吃的事在中医面前压根无所遁形。虽不至于吃坏了肚子,但老大夫是王府请来的,肯定会将她的病症禀明老太妃。

    基于此,她不得不喝药加去谷。

    一到夜里,饿得睡不着。

    翻来覆去,只能想一些其它事来转移注意力。

    【那本书被人偷了?萧翎为什么会让我不要多管闲事,他有那么好心吗?会不……知道了什么?还是他不想那本书落在别人手上,所以自己派人拿回去了?】

    这时窗上传来动静。

    “咚”

    像是有人敲了一下窗棂。

    她一个机灵,坐了起来。

    雷击之后,她多了透视物体的功能,这功能其实还有一个附加项,那就是夜视。所以当她朝窗户望去时,一眼就看到窗外的人。

    玉树琼枝,风浅清影,正是萧翎。

    第29章

    萧翎的手上提着一个长方形描金雕漆的食盒, 食盒正面镶花精美,中间的纹饰表明了它的出处:百味斋。

    百味斋是盛京最负胜名的酒楼,一桌上好的席面花个几百两银子并不稀奇, 普通的也要好几十两银子,所以谢姝一次也没进去过。便是她爹谢十道, 这些年也只在百味斋宴请过一次同僚。

    食盒内的东西映入她眼睛里, 她不由咽了咽口水, 腹内不争气地“咕咕”叫唤起来。几乎没怎么思考,很是白眼狼地想着, 谁让这人让她装病的,害得她被大夫要求去谷挨饿, 她吃他一顿合情又合理。

    这般想着, 她像猫一样蹑手蹑脚下床, 趿着鞋过去一把将窗户推开。

    萧翎回望着她, 目光比之白天更加幽深…

    月朗星稀, 清辉如银, 他着的是一身深色的衣, 月光之下一如孤山冷玉, 皎皎出尘不沾半点世俗尘埃。

    谢姝眼巴巴地望着,就等着对方把食盒递进来。

    没想到萧翎眼神往旁边一瞟,低语:“开门。”

    她心道也行。

    轻轻打开门, 请萧翎入内。

    萧翎将食盒放在桌上,示意她过来坐。

    她也不客气, 坐下来后直接问。

    【世子爷, 这些东西是给我的吗?】

    萧翎没说话, 修长的手指轻轻叩了一下桌面。

    谢姝福至心灵,猜想这是代表是的意思。所以方才她怀疑那本书是被他拿走时, 他敲击窗棂发出的那一声应该也是同样的意思。

    她将食盒打开,香气瞬间弥漫。

    【您不吃吗?】

    萧翎手指叩桌,叩了两下。

    那就是不吃的意思。

    谢姝一边将东西取出来一边想着,他们之间怎么会这样奇怪的默契,她为什么要懂对方的哑语。

    萧翎听到她的心声,嘴角不由微微上扬,眼底隐有一丝笑意。

    食盒内是两菜一汤,还有一道点心。菜是白玉豆腐和龙井虾仁,汤是百合莲子羹,点心是四合糕。

    无论是菜还是汤和点心,皆是清淡且软糯滑烂,不必费力咀嚼,也好克化。不仅适合她的肠胃,而且吃的时候不会弄出太大的声响,一看就是用了心的。

    她先喝一口百合莲子羹,饥肠辘辘的胃瞬间得到滋润。再吃豆腐和虾仁,极致的鲜美在她口中留恋,一口接一口停不下来。

    屋子里漆黑一片,丝毫不妨碍她进食。无论是喝汤还是吃菜,抑或者是吃点心,她行动如白昼一般自如。

    萧翎眼眸亦是漆黑如墨,竟什么也没有问。他虽不如谢姝那样有夜视功能,但他是习武之人,视力比常人要好上许多,不用点烛也能看清谢姝所有的动作。

    谢姝吃饱喝足后,见他还没有要走的意思,便催了催。

    【世子爷,多谢您的宵夜,时辰不早,您赶紧回去歇息吧。】

    萧翎看着她,低声问道:“你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问什么?

    该知道的她都知道,不该知道的她也不想知道。

    【我没有什么好问的,不就是一群小姑娘你眼红我,我眼红你,你不想我好,我也不要你好过的那点子事。】

    “小姑娘,你多大?”

    这话问的,颇为耐人寻味啊。

    又想套她话,揭她的底了。

    她眼珠子转了转,心下一动。

    【我啊,那年纪可大了,两辈子加起来都一百多了,论年纪您叫我一声太婆婆都使得。】

    萧翎近前一些,声音更低,“那敢问太婆婆,您活了两辈子,这么大年纪为何如此庸碌不显?”

    【大哥,扎心了啊。】

    谢姝白他一眼。

    “我不是你大哥。”

    【没有想认您当哥哥的意思,我说过王妃娘娘的话我不会当真的,这一点还请您放心。在我们那里大哥就是随口的一个称谓,您不用在意。】

    他微垂着眸,“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庸碌不显?我觉得挺好。我本一俗人,庸碌才是我。史书上那些人或是功高盖世,或是名垂千古,是因为他们活得够老吗?非也,是因为他们天生我材必有用。我一个寻常之人,活得再久也不过是个普通人,更不会因为我活的久而本事渐长。相反,我活得越久,可能越没用越怕事,也越胆小,只想着平平淡淡安安稳稳寿终正寝。】

    这时内间突然传来多乐的呓语声,吓得谢姝跳起来,扑过去一把捂住他的嘴,生怕他在这个时候出声。

    【别说话,千万别吵醒我的丫头!】

    过了一会儿,内间没了动静,四下静谧。

    谢姝松开他,却被他一把拉住。

    黑暗之中,再是能清楚视物却终究不能和白昼相提并论。谢姝感觉到危险的气息,以及那令人说不出的压迫感。

    “说实话,多大了?”

    说就说。

    【四十,两辈子加起来四十,反正比你大。你如果叫我一声姨,我也敢应。】

    “四十,正好是你我二人的年纪。”

    谢姝先是莫名,须臾明白过来,他的意思是四十岁刚好是他们的年纪之和。

    【那还真是巧。】

    “成亲了吗?”

    啊?

    谢姝愣了一下,摇头。

    然后她看见萧翎似乎松了口气的模样。

    真是奇了怪了,她有没有成过亲关他什么事!

    “自是有关的。”

    【什么关系?】

    他却没有回答,而是起身准备离开。

    基于礼貌,谢姝送他出门,顺便关门。

    【多谢世子爷,世子爷慢走。】

    正准备关门时,萧翎却将她一通打量,神情有些不对,“我还罢了,毕竟知根知底。日后若是别的男子,你万不能穿成这样见他,否则别人会误会。”

    她穿成哪样了?

    长衣长裤,包手包脚的,这身衣服除了名字叫里衣之外,保守得不能再保守。

    蓦地她促狭心起,眼有兴奋之色。

    【您不是知道我们异世之人衣不蔽体吗?那您可知道我们能衣不蔽体到什么地步?除了遮住这里这里,再无其它。】

    她快速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个三点式,一脸的无所畏惧。

    而萧翎,则瞬间心火燎原。

    ……

    一大清早的,多乐惦记着自家姑娘昨日去谷没吃东西,急急忙忙去厨房取饭菜。

    当她端着饭菜回留客居时,正好遇上谢韫身边的丫头捧着一个锦盒回来,两人在院门上外遇见,几乎是同时进的留客居。

    忽地,那丫头往她这边一倒,手里的锦盒摔在地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

    “……为什么撞我?”那丫头大喊。

    “谁撞你了?分明是你自己往这边靠,我怕你挨着我,躲得远远的。你自己手没拿稳摔了东西,为何要冤枉别人?”

    “是你,就是你!”那丫头怒道:“就是你撞的我,这可我家大姑娘准备送给世子爷的生辰贺礼,现在全碎了!”

    听到动静,谢姝闻声出来,谢韫也跟出来。

    青石板上,那锦盒倒着,地上散落着几块碎玉。哪怕是碎玉,但从质地和颜色来看,也知是价值不菲的好东西。

    “怎么回事?”谢姝小声问多乐。

    多乐可不是个傻的,此时已经明白自己是被人算计了,低声也把事情说了一遍,并说出自己的怀疑。

    “二姑娘,奴婢看得清楚,她那盒子里的东西在没摔到地上之前就是碎的。”

    谢姝闻言,看了一眼那丫头。

    这人她有印象。

    记得初到留客居时,她们主仆因为惊喜屋子里有冰一事被谢韫身边的人取笑。那取笑她们的人,正是这丫头,好像叫什么绿痕。

    当日谢韫向她示好,还罚了这绿痕三个月的月钱。

    这时院外涌进一群人,正是以谢淑为首的众女。

    谢姝和多乐对视一眼,主仆二人都清楚今日之事怕是不能善了。

    人一多,绿痕更是底气足,气愤而大声地指责多乐故意撞她,致使她摔碎主子的玉佩,引得众女纷纷指责多乐。

    “石榴姑娘,你的丫头犯了事,你可不能包庇。方才绿痕可是说了,这玉佩原本是谢大姑娘准备送给世子爷的生辰礼,你不念着别的,也应记着谢大姑娘之前对你的抬举,莫要因一念之差而寒了谢大姑娘的心。”说这话的是王瑶。

    谢韫冷笑一声,“我的心寒不寒,与你何干?”

    王瑶没想到谢韫会说这话,面色白了白,却不敢和她顶嘴。暗道难怪人人都说这位谢大姑娘脾气古怪,好赖话都听不出来。自己明明是帮着她,她不仅不领情,还拿话刺人,这性子可真是不敢令人恭维。

    其他人见王瑶讨好不成,反被呛回来,皆是不敢再说什么。

    绿痕咬着唇,声音都带着哭腔,“大姑娘,是奴婢不小心。奴婢没想到她会撞上来,若是早知如此的话,奴婢一定避着她。玉佩碎了,奴婢也有错,您罚奴婢吧。”

    “大姐,事情已经很清楚。”谢淑一脸的不赞同,“是石榴姑娘的丫头撞了绿痕,绿痕才会摔了玉佩。绿痕一时不察,这才着了别人的道。”

    谢韫淡淡地看她一眼,没说话。

    她便以为自己说的有理,对谢姝道:“石榴姑娘,我大姐此前那般抬举你,你可不能不知好歹。分明是你的丫头撞了绿痕,摔碎了玉佩。事实摆在面前,她不承认也不行,你说是不是?”

    绿痕抹着眼泪,“二姑娘,奴婢愿意受罚,但是若不是多乐故意……”

    “你胡说!”多乐昨日暴露了真性情,今日也没有必要再藏着掖着,当下打断绿痕的话。“这玉佩本来就是碎的,我看得清清楚楚。定然是你自己之前就摔碎了玉佩,故意撞上我,想让我当你的替死鬼。”

    “你血口喷人……”

    “我不会血口喷人,但你嘴里也吐不出象牙来!”

    红染昨日见识到多乐拐着弯骂人的厉害,思索一会儿约摸是明白这话的意思,不由暗自咂舌,再次被多乐骂人的功夫所震惊。

    她与绿痕相熟,两人同为谢韫身边的大丫头,都是主子跟前的体面人,按理说此时她应该帮着绿痕说话,但她却没有开口帮绿痕,而是问之前守在门外的一个婆子,问婆子有没有看清是谁撞的谁。

    那婆子支吾着,说自己没看清。在听到声音后才知道两人起了争执,并不知道到底是谁撞的谁。

    如此一来,各执一词,而无旁证。

    谢姝上前,指着地上的一块碎玉片,“诸位请看,这块碎玉是否有什么不同?”

    众人看去,碎玉片就是碎玉片,如果非要说不同,那就是碎的形状不一样,除些之外再无其它的不同。

    谢淑轻嗤一声,“石榴姑娘,你为了替自己的丫头颠倒黑白,你还真是用心良苦。你也莫要再故弄玄虚,有什么直说。”

    她就不信,碎玉片还能自己说话不成。

    “你怎么知道她是颠倒黑白?”谢韫毫不给她脸面,又对谢姝道:“你但说无妨,我绝不会姑息。”

    绿痕的脸更白了。

    自从那日被大姑娘喝斥且罚月钱之后,这几日她的日子都不太好过,她明显感觉大姑娘对自己似乎生了厌烦。

    “大姑娘,奴婢……”

    “有什么话,等她说完再说。”

    这个她,指的是谢姝。

    谢姝也不卖关子,直接让红染将那碎玉片拾起,然后向众人展示。“诸位请看,这碎玉片上沾了什么东西?”

    她不说还真没人注意,她一说首先注意的人就是红染。红染将沾在碎玉片上的一小点东西取下来,惊呼道:“是青苔。”

    而所有的碎玉片全洒在青石板上,根本不可能沾上潮湿之处才会生长的青苔。

    绿痕的脸更白了,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谢韫用极其冰冷的目光看着她,道:“现在,你可以说了。”

    “奴……婢不知道,奴婢取了东西就往回走,一直没有离……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奴婢只知道是多乐撞到奴婢……”

    谢姝突然发问:“绿痕,我且问你,你跌倒摔碎玉佩时,旁边可还有其他人?”

    绿痕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回道:“没有。”

    话一出口,她就知道不对,“奴婢是说,奴婢没有摔碎玉佩……”

    谢姝已经不看她,而是直接问谢韫。“不知谢大姑娘让人送来的这块玉佩,是否已经装饰齐全?”

    所谓的装饰齐全,就是指玉佩是否有挂绳与穗子。

    “自然是装饰齐全。”谢韫回道。

    “那就奇怪了,为何只见挂绳,不见穗子?”

    经谢姝一提醒,所有人都发现一地的碎玉中,可见挂绳,而无穗子。

    绿痕的脸色已经白到无人色,不由自主浑身颤抖。

    谢韫也变了脸,极其的严肃,“说,到底怎么回事?”

    “奴婢……”绿痕“通”一声跪下,“奴婢不知道……”

    “来人哪,把绿痕带下去,送回谢家,交由我母亲处置。”谢韫直接发话。

    她的母亲是谢大夫人是有名的才女,为人公正严明,眼睛里最是容不得半粒沙子。若是绿痕被送回去,受到的处置会更重。

    绿痕挣扎起来,“大姑娘,奴婢说,奴婢说,是奴婢不小心摔了一跤,又怕您责罚,这才鬼迷心窍……”

    “你真的没有碰到任何人吗?”谢姝再次提醒,“我还以为你是受了高人指点,才想着把这事栽赃到我们头上。”

    绿痕的眼睛开始躲闪,不敢看人。

    谢淑下意识拢了拢袖子,道,“石榴姑娘,得饶人处且饶人,绿痕是我大姐的丫头,你不看僧面看佛面。再说她摔碎的是我大姐的东西,该怎么处置我大姐自有定论。”

    “你的意思是,我的丫头就只能白白被冤枉了?”

    “事情已经清楚,你的丫头也没被冤枉,想来也没什么好委屈的。”

    谢姝闻言,若有所思地点头,还说了一句“有道理。”

    所有人都以为她是真的不想得罪谢韫,更不会为了一个丫头强行出头,只好选择息事宁人,且人人都不觉得这有何不对,仿佛她本应该如此,否则就是不识抬举,或是不知进退。

    她突然抬头望天,然后眼神一变,“谢二姑娘,……头上是什么东西?”

    谢淑原本心里就有鬼,被她这么一喊,下意识两手并用朝自己的头上胡乱挥舞,手慌脚乱之时有一物从袖子里掉下来。

    碧穹色的穗子,上面还串着与玉佩同材质的玉珠,华美无比。

    “什么东西?到底是什么东西?”谢淑还在胡乱挥舞着,直到她发现别人表情中的不对。不由得面色几变,顺着别人的眼神看向地上。

    明明短暂,却又让人觉得漫长的安静中,谢姝微微一笑。

    “原来指点绿痕的高人就是你。”

    “不是,这是我在路上捡的,我也不知道……”

    “二姑娘,你刚刚不是这么说的。”绿痕的话,像一把剑,直接将谢淑钉得死死的。

    谢淑又羞又怒,上前就是一脚。

    “你个贱婢,你是受了谁的指使,居然敢污蔑我……”

    “好了!”谢韫喝斥她,“你还嫌不够丢人吗?”

    她瞬间萎了,哭起来。

    “大姐,我真的不知道。谁知道绿痕是发什么疯,居然被人撺掇着坏我的名声。你千万别听她……

    这时王嬷嬷来了。

    王嬷嬷先是向众位姑娘行了礼,然后对谢韫道:“大姑娘,太妃娘娘请你和二姑娘去一趟。”

    接着又看向谢姝,“石榴姑娘也一起吧。”

    三女跟着王嬷嬷,到了梧桐院。

    一进门,就对上老太妃锐利精明的目光。那目光直冲着谢淑,直把谢淑看得浑身冰凉,双腿一软跪在地上。

    老太妃怒其不争地一声叹息后,沉重发问,“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姑祖母,淑儿真的什么都不知……穗子真是淑儿捡的……”谢淑知道,便是到了这个时候也是不能承认的,否则她的名声就真的毁了。

    她是谢家的嫡女,太妃娘娘是谢家出来的姑奶奶,为了谢家的脸面着想,她想着太妃娘娘哪怕是知道真相,也会给她留些体面。

    谁知老太妃怒喝一声,“住口!你当我是老糊涂吗?你是不是捡的我还看不出来?我们谢家百年世族书香门第,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东西!”

    谢淑心虚又惊骇,惊骇老太妃半点不给她留脸面,也知到了这个地步不能再狡辩,只能服软,“姑祖母,淑儿可是您嫡亲的侄孙女,您不能为了一个外人……”

    “没有外人!”老太妃一拍桌子,更加怒不可遏。“一笔写不出两个谢字,你们都是谢家的姑娘,哪里来的外人?若是让真正的外人知道你们同姓相残,那才是丢了我们谢家的颜面!”

    这下谢淑不敢再说话了。

    老太妃缓了缓,“这事你必须亲自向那丫头道歉。”

    谢淑听到这话,自然是觉得屈辱又委屈,但眼下她不敢忤逆老太妃,只能应下。

    老太妃长长一声叹息,又对谢韫说:“那绿痕是你的丫头,出了这样的事也是你御下不力,该怎么处置你心里要有数,万不可让人说三道四。”

    谢韫也应下。

    良久,老太妃摆手。

    “你们退下吧。”

    谢姝以为这个你们,也包括她。

    但老太妃又说了,“小石榴留下。”

    于是她便留下来。

    在老太妃朝她招手之后,她顺从地上前。

    “受委屈了吧?”

    “小女确实委屈。”她大方承认,“受此无妄之灾,哪怕被冤枉的只是身边的丫头,但明眼人都知道这是打小女的脸。”

    “是淑儿做错了,小小年纪好的不学,也不知道从哪里学的这些手段,我老婆子的脸都被她丢尽了。你别误会韫儿,那绿痕所行之事与她无关,我看得出她喜欢你,你可别和她生出间隙来。”

    “是非对错,小女省得。”

    老太妃笑了笑,又示意她再近一些。

    她依言,几乎是站到了老太妃的面前。

    老太妃手一伸,用力握住她的手,“你也别怕,你姓谢,南陵谢氏的谢。以后无论是谁让你受委屈,你告诉我,我替你出气。”

    她心下领情,并不会当真。

    她爹出身南陵谢氏不假,但不过是旁支的旁支,与嫡系一脉隔着的不止是地位,还有无法跨越的阶层。

    太妃娘娘怜爱她,她唯有感激,却不会真的仗着别人的怜爱而摆不正自己的位置。

    “太妃娘娘,小女是觉得委屈,可并不难过。自古以来尊卑有伦,冠上履下不可僭越。旁人欺我,无非是以我卑而有恃无恐,这是人之劣性。所以小女委屈,却不觉伤心。因为我若不能与之抗衡,唯有自洽也,才能不受其累。”

    如果我能打回去,我也一定不会手软。

    只是这话,她不会说出来。

    老太妃大受震动,越发握紧她的手。

    “好孩子,难为你小小年纪如此通透,老婆子我都自愧不如啊。所以啊,你要敢想敢做,等你也成为尊上者,那些欺你辱你之人,你再无需惧之避之,岂不快哉!”

    谢姝不解。

    什么叫她要敢想敢做,这是什么意思?

    老太妃见她神色略显懵懂,意味深长道:“我们王府世代尊贵,什么都不缺,更不需要锦上添花。”

    她更加糊涂,完全不明白老太妃想表达的是何意。

    直到她出了梧桐院,被外面的热气一冲,脑子也热了起来,猛然想到什么,人也跟着愣在原地。

    难道老太妃是在怂恿她拿下萧翎?

    第30章

    ……

    多乐远远看到自家姑娘动也不动, 呆呆地站在那里,直把她吓得心都提到嗓子眼,以为自家姑娘这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二姑娘, 二姑娘,您怎么了?”

    听到多乐的声音, 谢姝回过神来。

    不管老太妃是何意, 她和萧翎都不可能, 毕竟谁也不希望在另一个人面前毫无隐私可言。十天半个月尚能接受,一辈子如何能忍。

    “没什么, 就是一时失神。”

    多乐拍着心口,似是要把提到嗓子眼的心给拍下去, “也是, 不怪二姑娘失神。奴婢瞧着这一府的富贵, 眼睛都看不过来。”

    谢姝失笑, 环顾四周。

    入目所及是世家几代人积攒的富贵雅致, 无论松石假山, 还是花木亭廊, 无一处不是巧夺天工。

    “多乐, 你看这王府的景致,是不是让人流连不愿离去?”

    多乐老实点头。

    “确实是美得很,奴婢长这么大, 这回才算是跟着二姑娘长了见识。只是我们终归要走的,二姑娘可是舍不得?”

    谢姝摇头。

    王府再是富贵滔天, 却与她无关。

    “没有舍不得, 这世间多少富贵如云, 或许并不适合我。我还是喜欢举人巷,喜欢我们谢家那不大的宅子。王府虽好, 这日子却实在是太过心累,又如何会舍不得。”

    主仆多年,多乐自然是知道她最是一个图自在的人。思及之前发生的事,她约摸是明白自家姑娘为何会说心累。

    “二姑娘说的是,奴婢也觉得心累。王府好是好,吃得好住得好,可就是事太多。那些姑娘们成天闹腾,一日清静日子也不让人过。这样的好日子不过也罢,奴婢现在就去收拾东西,等会咱们就走。”

    很显然,多乐是误会谢姝受到老太妃的责备,无法再继续住在王府。

    谢姝赶紧解释,忙说老太妃是个明理之人,自己没有被责备。

    多乐观她神色,问:“那您这是怎么了?”

    谢姝叹了一口气,道:“就是一时感慨,觉得这样的富贵日子,说是度日如年也不为过。”

    这时身后传来一道声音,“石榴姑娘此言差矣。”

    主仆二人回头望去,见是一派风流的章也。那双桃花眼在烈日之下越发潋滟,锦衣华服风度翩翩。

    他缓步过来,越显风流俊俏。

    “世间之人,谁不想要富贵。富贵中是非虽多,却衣食无忧。若说度日如年,穷困潦倒才是,三餐不继才是。”

    谢姝福了福身,见礼。

    “章三公子所言极是,是我有失偏颇。富则生闲,闲则生事,让人烦恼。而穷困者便是活下去,已是要拼尽全力,更是令人心力交瘁。如此说来,唯中庸才是最佳,既没有富到闲来生事,也没有穷到永无明日。”

    章也愣了一下,眼中露出一抹赞许之色。

    先前还当这位石榴仅是有意思,没想到还是通理之人。难怪得能萧长情的另眼相看,果然是与众不同。

    他微微侧身,眼角余光往身后某处瞄了瞄。

    隔着花木树影流,不远处那明明是站在僻角之处的人,却清清楚楚出现在谢姝的视线中,所有的遮挡物都形同虚设。

    而萧翎正面朝着他们的方向,眼神直视这边。不知他是否能看见,但在谢姝此时的感官中,他们恰如四目相望。

    思及昨晚他双颊火烧云,面红耳赤的模样,谢姝下意识弯了弯眉眼。忽地又觉得这样不太好,毕竟今日闹的这一出与他有关。他多年来好不容易过一次生辰,谁成想就因为给他送生辰礼,而出了那样的事。

    【世子爷,您莫要恼。那玉佩虽然碎了,但未必是坏事,所谓碎碎(岁岁)平安,这是一个好兆头啊。】

    “石榴姑娘,你看什么呢?”章也桃花眼闪了闪,暗道她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她收回视线,道:“没什么。”

    章也一想也是,隔着有点远,再说长情所站的位置极为隐蔽,别人怎么可能会发现。他看了多乐了眼,眼底有一丝揶揄之色。

    听说这丫头挺会骂人,还真看不出来。

    多乐低着头,一脸憨态地往谢姝身后挪了挪。

    谢姝再一福身,向章也告辞。

    章也目送她们主仆走远之后,才摇着扇子回到萧翎所处的地方。一双桃花眼上上下下将萧翎一打量,装模作样地叹着气。

    “长情啊长情,你有没有觉得石榴姑娘嫌弃你们家,你说她是不是也嫌弃你?”

    萧翎眼神微沉。

    旁人知道什么!

    方才她还安慰自己,只不过无人知晓而已。

    章也毫不在意,自说自话。“我刚刚听着,她好像一点也不稀罕你们王府的富贵。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压根没有嫁入王府的心思,也就是她对你没有任何的仰慕之情,诶……你怎么这么开不起玩笑,你等等我啊……”

    回答他的,是萧翎远去的背影。

    ……

    谢姝和多乐回到留客居,那绿痕已经不在。

    红染奉谢韫之命来传话,交待了绿痕的去向以及处置方式。人已被送回谢家,过后会被遣去庄子,终身不能再回谢家。

    这个结果在谢姝的意料之中,于世家的家生子而言,已是极重的处罚。

    她也借着红染的口,向谢韫表达谢意。

    正说话时,谢淑来了。

    谢淑红着眼眶,目光中还带着一丝怨恨,说是来向多乐道歉的,但看她们的眼神却像是来兴师问罪的。

    很明显,她不过是迫不得已,并非诚心道歉。

    身未弯,反倒站得笔直。语气极硬,听起来像是咬牙切齿,面朝着谢姝,而非多乐,“今日是我一时糊涂,对不住了。”

    这样的道歉,便是红染一个下人都能看出不对。

    谢姝冷冷道:“谢二姑娘若不是诚心道歉,那就不必勉强自己,否则你不舒服,我们更不舒服,何苦来哉。”

    谢淑今日丢了那么大的脸,视之人生平第一羞辱之事。若不是迫于老太妃的威严,无论如何她也不会来。

    如今她在众姑娘面前抬不起头,难道还要她低三下四向一个下人真的赔礼道歉吗?

    “你不要得寸进尺!”

    “这就得寸进尺了?”谢姝神情更冷,“如果我说我要你当着所有人面向我家多乐道歉,正如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污蔑她一样,你又该如何?”

    “你……你……”谢淑这下是真的忍不了,这样已快要了她的命,如果让她再当着那些人的面向一个下人道歉,她以后还怎么见人。

    “我的要求已经说了,做不做是你的事。”

    “我不……”

    “她说的有理,你若真要道歉,便按她说的做,否则这歉你也不用道了,我自会去禀明姑祖母。”

    谢韫不知何时过来,还是一身红衣,艳丽依旧。

    谢淑看到她,眼睛里全是怨。

    “大姐,你怎么能帮着一个外人……”

    “姑祖母说的话你忘了,她可不是外人。你若再耽搁下去,信不信我现在就去告诉姑祖母?”

    这话谢淑信。

    小时候大堂姐喜欢她,什么好东西都舍得给她,她还以为自己在大堂姐心中是不一样的,为此十分得意。没想到突然有一天,大堂姐就对她冷脸相向,任凭她再讨好也无济于事。

    她跺了跺脚,咬着牙对谢姝道:“好,就依你,你满意了吧!”

    谢姝丝毫不受她的情绪影响,语气极其轻描淡写,“满不满意,等你道完歉才知道。”

    此时由谢韫牵了头,聚仙阁的众女很快赶到,而且还多了一位,即赵芙。

    这下人已齐,所有人都看着谢淑。

    谢淑是又羞又怒,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又恨不得把所有人的眼睛都挖出来。心里已经将谢姝主仆不知鞭笞了多少回,发誓不报此仇不罢休。

    她忍了又忍,最后终于开口,“今日是我一时糊涂,对不住!”

    多乐没说话,看向谢姝。

    谢姝在众女的注视中道:“你的道歉,我们听到了。”

    只说听到,没说接受。

    原本这事也就这么过了,但自有存心挑事之人不愿放过。

    “石榴姑娘,谢二姑娘都已经道歉了,难道你还不满意?”

    说这话的人是赵芙,但谢姝没有回答。

    不诚心的道歉,谁会满意。

    客客气气说一声听到了,那都是看在太妃娘娘的面子上。

    “我都按你说的做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谢淑再也忍不下去,愤怒地吼出来。

    谢姝不为所动,看着众人。

    “谢二姑娘的态度你们看到了吗?若换成是你们,这样的道歉你们满意吗?”

    那自然也是不满意的,只是这话没有人会说出来,更不会有人站在谢姝这边。谢秀谢莹姐妹俩不会,赵芙和赵芸王瑶几个人也不会。

    气氛一下子变冷,尴尬而古怪。

    直到谢韫出声,“我也不满意。”

    这下谢淑彻底被愤怒激得失去理智,她指着谢姝,“你别以为太妃娘娘说你也是谢家的姑娘,你就忘了自己是谁。我才是谢家嫡出的谢二姑娘,你再是名字叫起来与我相似,也不过是个破落户!你不配叫谢二姑娘,更不配与我相提并论!”

    说来也巧,她们不仅名字读音相似,还同在家中行二,都是谢二姑娘。若不是谢姝一来就被人称为石榴姑娘,只怕她们之间一早便生了龃龉。

    事实上一开始确实有人提起过,是已经离开的周霏,只不过被谢淑知晓后狠狠奚落警告一通,此后再无人敢提。

    “我姓谢,在家中行二,我就是谢二姑娘。我竟不知谢二姑娘是什么了不得的称呼,居然只能是你一人所有。这世上姓谢之人何其多,想来谢二姑娘也不少,难道你都要管吗?若你能求来圣旨,张贴皇榜告示天下,此后谢二姑娘只你一人,那我必定遵从,否则恕我难从命。”

    谢姝的声音很是平静,却将谢淑给气得浑身发抖。

    “你……你这个贱人!”

    连贱人这两个字都出来的,可见是被气昏了头。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结结实实打在谢淑的脸上。

    不等谢淑反应过来,又是一记。

    “啪”

    谢淑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谢韫。

    “大姐,你……打我,你居然为了一个外人,你打我……”

    谢韫明艳的脸上尽是严厉之色,“小时候我以为你有几分可爱,对你颇为照顾,没想到你越长大越不堪,心术不正行事歹毒,和你那个自甘下贱的生母一样。”

    谢秀和谢莹相视一眼,眼中皆是兴奋之色。

    原本谢家就有传闻,说二姐不是嫡母的亲生骨肉,难道这是真的?

    “大姐,你说的自甘下贱之人,不是我们的母亲吧?”谢秀激动地问。

    她和谢莹是庶女,两人都只比谢淑小几个月,但在府里的地位是天差地别。谢淑仗着自己嫡女的身份,平日里几乎不把她们当谢家的姑娘看,呼来喝去想骂就骂。

    谢韫一眼看出她的小心思,道:“当然不是。二婶出身不凡,知书达理,怎么可能做出借居他人府上而爬上男人床的丑事。”

    这是谢家的家丑啊。

    谁不爱听八卦,赵芙几人更是比谢家姐妹还兴奋。

    谢淑的脸白得吓人,她此时也想起了府中的一些传闻,说她不是母亲的亲生骨肉,而是原先借居在谢家的一位姑娘所出。那姑娘还是母亲的表妹,借住谢府期间爬了父亲的床。母亲为了遮丑,在那姑娘难产而亡之后将她养在名下。

    不。

    不是这样的!

    “大姐,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求你放过我!”

    “晚了。”谢韫嫌弃地甩开她的手,“你之所以在府中盛气凌人,在外面也以势压人,仗的就是你谢府嫡女的名头。既然这个名头是你为恶之底气,那便是罪孽。凡罪孽之事,理应一早清除才好。”

    她心里那个恨哪,恨不得杀了谢韫。“你这么做,就不怕姑祖母和家中长辈们怪罪吗?”

    这可是谢家的丑事啊!

    “我敢做,就敢当,事后自会向姑祖母和长辈们请罪。现在请你离开,你如果还要再闹下去,我就去信给家里,让你母亲将你接回去。”

    “你……姐,你不能这么对我……”

    谢韫不再看她,而是看着谢姝,眼神中又出现那种让谢姝觉得热情到诡异的目光。

    “你看,为了帮你,我少了一个妹妹,你是不是应该赔我?”

    谢姝:“……”

    众女:“……”

    人人都知谢韫性子古怪,却没想到古怪到这个地步。

    谢姝感念对方的维护之情,但还是硬着头皮道:“我有姐姐……”

    她的姐姐谢娴,是天底下最好的姐姐。

    “无妨,我知道你姐姐比我大,且已经出嫁,不如以后我就当你的二姐,如何?”

    二姐?

    谢姝惊了。

    众女也惊了。

    谢韫说:“就这么定了。”

    什么叫就这么定了?

    谢姝发懵,那不就是她多了一个姐姐?

    她感受着众人复杂妒嫉的注视,还有谢淑的怨恨,最为强烈的是谢韫期待的眼神,那眼神热烈,却不含一丝杂念。

    行吧。

    多个姐姐没什么不好的。

    “那我以后叫你韫姐姐。”

    谢韫一听这话,目光如火。

    饶是谢姝已经做好准备自己多了一个姐姐的事实,但还是被对方的手笔给惊得半天回不过神。

    先前她在对方那里见过那些色彩缤纷的衣裙,全部送了过来。还有好几套头面首饰,以及一面镶金琉璃镜,将她原本空荡荡的妆台挤得满满当当。

    她再三推拒,换来的却是谢韫语出惊人。

    “这才哪到哪,今日仓促,日后我好好置办一番,再给你送来。你别说你不要,我就这点爱好,你若是不依着我,我可是真会生气的。”

    听听这话,这可是人家的爱好,她能阻止吗?

    她不仅不能阻止,而且还名正言顺成为对方爱好的关键部分。

    是以一大清早,她就被谢韫按坐在琉璃镜前。

    谢韫说,今日是萧翎的生辰,别的姑娘们必是会精心打扮。她身为自己刚认的妹妹,衣着装扮上万不能输给别人。

    大半个时辰后,她终于解脱。

    琉璃镜映出她的模样,桃腮肤如雪,明眸清如水,虽妆淡却娇美至极。轻纱粉衫如蝶翼,簪上绢花立枝头,行动间恰似花中仙子舞花间。

    比之上次的装扮,更是精致。

    谢韫十分满意,直说她这个样子顺眼多了。

    “七分长相,三分打扮,多亏韫姐姐一双巧手。”

    “我就喜欢听你说话,大方不扭捏,听着就是顺耳。”

    又是顺眼又是顺耳,谢韫看她,那是越看越合心意。

    二人一同前往梧桐院,处处都能感觉到王府今日的不同。下人们满脸红光行走如风,一片繁忙中喜气洋洋。

    刚过月洞门,恰与那边过来的萧翎和章也打了一个照面。

    章也“哇”地一声惊呼,“长情,你快看,小石榴今日这打扮,简直是仙女下凡。”

    萧翎望过来,仿佛有一朵娇美的花在他眼中盛开。

    人之皮相,原本最不值得说道与夸赞,但方才那一瞬间,他竟是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美人如花隔云端。

    四人汇成一路,在进门时也不知怎地错了位。

    谢韫和章也先进,萧翎和谢姝在后。

    当萧翎和谢姝同步迈过门槛时,屋内所有人齐齐看过来。

    光亮似逆芒,他们的身影在光芒中无比清晰,玉树长且直,琼花美且娇,玉树琼花一相逢,胜过人间无数。

    老太妃眯着眼,喃喃着,“好一对金童玉女。”

    她声音极轻,唯坐得最近的镇南王妃能听见。

    镇南王妃先是一怔,尔后便想到上回自己想认干亲时,婆母和儿子齐齐反对的情形,像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思。

    谢姝上前行礼问安,然后退到不起眼的位置上。

    老太妃原本是要留她在身边的,环顾一番众女的眼神之后,不悦地叹了一口气,歇了这个心思。

    然而一屋子的姹紫嫣红,她还是觉得那一抹粉最是招人稀罕。

    谢韫如往常一样,离她最近。

    她小声问道:“听说你认了小石榴当妹妹?”

    “姑祖母是知道的,韫儿向来喜欢她,趁着昨日大好时机,自然是赶紧下手。日后有我护着,旁人也不敢再欺她。”

    “你倒是个机灵的。”

    两人窃窃私语,极为亲密。

    赵芙只觉刺眼得很,暗恼老太妃向来只做表面功夫,看似对自己客客气气,实则根本是不冷不热。又恼自己一身盛妆,以为能艳压群芳,却不想被谢姝抢了风头,卯着劲要扳回一城。

    “姑母,今日是世子表哥的生辰,莫要误了吉时才好。”

    镇南王妃再是对她有些失望,该给的脸面还是会给她。听到她提醒之后,便问老太妃是否可以开始。

    老太妃含笑点头。

    今日是萧翎的生辰,众女都准备了贺礼。

    谢姝的手里捧着一个锦盒,低着头不停用手指摩挲着。

    老太妃最是关注她,自然是看到她的动作,误以为她是在紧张忐忑,害怕自己用心准备的礼物拿不出手。

    “我瞧着这些丫头备的礼,就数小石榴最有心。”

    王嬷嬷听到自家主子这么说,立马应和,“奴婢打听了,别的姑娘都是置办的礼,石榴姑娘好像是自己亲手做的。”

    “难怪。”老太妃心下感慨。

    她却是不知道,谢姝根本不是紧张忐忑,而是舍不得。

    荷包费手工,但没花什么钱,只是这锦盒精美,少说也值几十文钱,让人有些肉疼。

    这时赵芙提议,让众女都将自己准备的生辰礼一起呈出来。众女听到这话,一个个将自己手中的锦盒打开。

    老太妃伸着脖子往后看,想看清楚谢姝锦盒里装的是什么。

    “好像是一个荷包,不知绣的是什么。”王嬷嬷小声说。

    “荷包好,荷包好啊。”老太妃心下一喜。

    这时赵芙又道:“我等皆为世子精心准备了贺礼,还请世子过目。”

    她故意如此,又站在最前面,笃定萧翎若是真的过目,第一个看的就是自己的贺礼。她更坚信自己准备的贺礼必是独一无二的,也最是名贵,但凡见之,必定会喜欢。

    “今日是你的生辰,莫要辜负大家的一片心意。”老太妃笑着对自己的孙儿道。

    萧翎闻言,犹豫一会儿,朝众女走去。

    赵芙激动不已,就等着自己准备的贺礼一鸣惊人。

    谁知萧翎根本未在她面前停留,而是直接略过。如此一来,其他人都以为那个人会是自己,无一不是满心期待。

    唯有谢姝,恨不得萧翎无视她。

    萧翎方才就看到她锦盒里是一只荷包,却看不清绣得是什么。一步步走近之后,还是辩认不出那蓝底锦缎之上绣着的一团墨绿是何物。

    不知不觉,人就到了跟前。

    【世子爷,我的贺礼是自己亲手准备的,不是什么贵重之物。还有我绣工不好,请您多多包涵……】

    谢姝最后那句“您就不必拿出来看了”还没说出来,锦盒里的荷包就到了萧翎的手上。

    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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