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猎进行十分顺利,一连过去六日,除却几位皇子,余下众人对打猎一事逐渐开始疲倦。
月挂枝头,乌云半遮。
劳累一日的世家公子皆陷入梦中,沉沉睡去,墨色笼罩大地,巡卫士兵也不由打了个瞌睡。皇家狩猎路线向来机密,守卫森严,一般而言,从未出过什么事情。
再加上狩猎时间过半,不仅那些世家公子们疲惫,整日巡逻的士兵也到了疲惫期。
幽谧的森林深处,一队巡逻卫兵拿刀经过,其中两人尿急,与队长禀报后,急急忙忙进了林子。
两人一边解裤子一边交谈,草丛中忽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有什么东西动了动,两人吓出一身冷汗,却还是大着胆子靠近。
草丛被掀开的刹那,一只兔子从中窜出。
两人的心还未放下,便迎面两只箭矢贯穿。
营帐中。
随春生睁着眼躺在床上,今夜是谢东安排死士袭击皇帝的日子,她倒是有些好奇,谢东会怎么将这件事嫁祸给前朝遗党。
夜色一点点变深,某一刻,外边传来侍卫的惊叫:
“不好了,有人刺杀陛下!”
宁静的夜色被这一声骤然打破,无数马蹄声震动大地,箭羽嗖嗖从远处射来。
众人惊叫着逃窜,兵刃相接声蹭然响起,随春生猛然睁开眼睛,掀帐出门。
远处,坐在马上的黑衣人手持箭羽,朝着营地中人射来,利箭划破空气,无差别攻击阵营中所有人。近处,训练有素的黑衣人齐齐朝着一个方向涌去——那是皇帝的营帐。
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了众人措手不及,平日里将“礼仪”二字刻在骨中的世家公子也纷纷没了风度,四处逃窜。
随春生蹙眉看着这一切,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直到看见一个黑衣人毫不留情下手向谢东砍去时,她才想起这股不对劲的感觉从何而来。
谢东不可能会安排这么多人,他的人也不会认不出他。
随春生从地上捡起一把刀,顺手解决临近的黑衣人,抢过他的马翻身而上,径直朝着谢兰霁所在的帐篷而去。
另一边。
谢兰霁被士兵团团保护在中央,远处有箭矢不断射来,间或带走那些与黑衣人搏斗士兵的生命。
眼见着保护她的士兵越来越少,花朝和霜序从地上捡起弯刀,颤抖着将谢兰霁护在中间。
“公主,这次奴婢怕是在劫难逃了,您一定要记得奴婢啊。”花朝哭着松开谢兰霁的手,冲上去大叫一声,吸引黑衣人的注意。
“你们这些畜生,冲我来!”她握着刀颤颤巍巍地挡在谢兰霁面前,色厉内荏道。
黑衣人目色一狠,“找死”二字还没出口,便被一刀砍了头。
“呜呜呜,我不是故意的。”花朝吓得差些拿不住道,她一边道歉,一边慌慌张张地与旁的黑衣人打斗,分明毫无章法,却屡次躲过攻击,甚至砍了不少黑衣人。
霜序见她又这副模样,不由嘴角抽了抽:“公主,援兵要来了,奴婢先带您往那边躲躲。”
她与花朝都是谢兰霁的贴身侍女,既要保护谢兰霁又要照顾她的衣食起居,因此,拳脚功夫自然会些。
谢兰霁点点头,嘱咐了花朝一句当心,正欲跟着霜序走时,变故突生,一支从远处而来的利箭闪电般朝着花朝的胸口刺去。花朝极快躲闪,却还是被其射中手臂,握着的刀“咣当”掉在地上。
“公主!小心!”
花朝捂着手臂,惊恐地看着那从马上飞奔而下的黑衣人击退霜序,一手拎着谢兰霁的衣服,将她带到马上。
“公主!”
几道声音齐齐喝出,花朝霜序两人连带着周围赶到的士兵一起,看着那黑衣人将谢兰霁掳走扬长而去,顿时目眦尽裂。
花朝霜序就欲追去,一匹马径直越过两人,朝着黑衣人的方向追去。
马上的人手拿长刀,发尾飞扬,所过之处无一黑衣人存活,就连远处射来的箭羽也折在她的刀下,而她没有任何停留,朝着那骑马的黑衣人追去。
不过片刻,身影便溶于黑夜。
彼时,过来营救的士兵也因人数优势占了上风,不多时,黑衣人走的走,死的死,营地出,血流满地。
“嘭”
皇帝一把掀了桌子,看向下方跪着的士兵:“你说什么?见微被黑衣人掳走了?!”
“是。”士兵跪伏着颤抖道:“不过属下看见,看见随大人骑马追了上去。”
“那有何用?!她一个人还能打得过一群人不成?!”皇帝怒极,过去一脚将他踹翻在地:“要你们何用,这么多人悄无声息打到营地门口你们竟然才知道!秦忱呢?让他给朕滚过来!”
“是,是。”那士兵连滚带爬就要走,恰逢秦忱从外走进,一进来,他便径直跪下请罪:“臣办事不力,请陛下责罚。”
皇帝指着他,被气得额头青筋直跳:“罚你有什么用,罚你见微就能回来吗?朕把春猎安全一事交给你,你就是这样完成的?朕遭行刺时你不在此护驾,如今见微又被掳走了,你告诉朕,你方才做什么去了?!”
“陛下。”
秦忱一句话刚出口,谢筝便走进营帐内,不知是害怕还是心虚,声音小了很多:“父皇,方才居易哥哥在保护我。”
秦忱低垂眼没有说话,他方才巡卫路过谢筝营帐,恰好遇见黑衣人袭击,于是便留在那保护她。只是没想到,见微竟然被人带走了。
皇帝闻言,指着秦忱半晌没有说话,闭了闭眼道:“去,给朕去追,务必将见微与随卿一并带回来!若是找不回来,你也别回来了!”
秦忱目光一瞬收紧,低眸道:“……是。”
.
夜色深重,谢兰霁被人横放在马匹上颠簸,整个人都快散架,她不断咳嗽,眸中渗出生理性泪水。
她不知道这人要带自己去哪,更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下去。眼下她被掳走,花朝与霜序受了伤,无人再来救她。
她该怎么办?
谢兰霁身体疼痛不堪,脑海却极度清醒,借着咳嗽的空档,她将头上的簪子拔下握在手中,缓缓凑近马匹。
夜色浓郁,仅有的月光也被遮天蔽日的树木掩盖,这黑衣人骑马骑得很快,起初周围还有些黑衣人跟上,可没过多久,便只剩下他一人。
他像是早便知道路线似的,往这片山林深处跑。
谢兰霁握着簪子,一狠心,就欲扎马,这个速度摔下去,两人谁也讨不了好。但相较于将生死寄托于一个她并不知晓的人身上,不如将主动权握在自己手中。
然而就在欲扎下去时,身后又响起一阵马蹄声。
有什么东西“嗖”地一声射过来,谢兰霁听到黑衣人痛苦地叫了一声,骂了一句话,于是她便知晓,身后的人是来救自己的。
说那时迟那时快,在黑衣人搭箭欲往后射去时,谢兰霁握着簪子狠狠扎了下去。
“吼——”
马匹吃痛,嘶鸣着撅起前蹄,黑衣人不受控制射偏,滑下马去,谢兰霁同样被扬在半空,一只手紧紧抱着马脖子。
“公主!”随春生瞳孔微缩,当即松开缰绳,借力朝前飞去。
谢兰霁抱着马脖子只有不到一瞬,手便没了力气,就在她闭上眼时,有人从后拦腰将她接住,谢兰霁闷哼一声,被她抱着稳稳坐回马上。
马匹踏过黑衣人往前奔去。
寒夜里冷风鼓吹,谢兰霁心跳的飞快,她浑身酸痛无力,又因迎风而不住地咳嗽。
随春生双手死死握住缰绳,好不容易将马控制住,听见她这般咳嗽,当即将外袍一脱,盖在她身前。
熟悉的皂角香传来,谢兰霁忍不住出声:“随,随大人?”
她的声音着实细小,又因咳了太久有些沙哑,风一吹,谢兰霁也不确定她有没有听见自己的话。
有了外袍的遮掩,谢兰霁总算好些,回过神才发现,身后的人将她圈在怀中握着缰绳,与她之间的距离聊胜于无,而随着每一次颠簸,两人都会短暂地碰撞,继而紧密贴合。
谢兰霁后背莫名有几分僵硬,她动了动身子,随春生的声音却自耳边传来:“公主殿下,你最好别乱动。”
身后黑衣人的马蹄声已然追来,听动静还不是一个人。
谢兰霁从未与旁人有过这般亲密的距离,她身体僵硬,却也知晓,现在不应乱动。
随春生并未有借此占便宜的心思,谢兰霁身子骨弱,方才颠簸一路已然是极限,如今坐在马上都要她圈着才能勉强不掉下去,若是继续这样坐在马上,怕是没过多久,谢兰霁便会先撑不住。
随春生目光在林子中穿梭,寻找合适的下马点。
紧追不舍的黑衣人似乎离得远了些,谢兰霁裹着随春生的外袍,整个人被她的气味包裹,终于找到了那股熟悉感的由来。
从上次被随春生抱住时,她便有种熟悉感,而现在,她终于原因——是她身上清润干净的皂角香。
“公主殿下。”随春生道:“冒犯了。”
谢兰霁还没来得及想她话中的意思,下一秒,便腰身一轻,随春生拦腰抱着她跳下马,快步躲到右侧堆起的小山坡底下。
解脱的马发出一声嘶鸣,朝着林子内跑去。
山坡下,随春生将谢兰霁抱在怀中,侧耳去听林子内的动静。
土地震动,有人正在快速接近。
随春生抱着谢兰霁的手紧了些,谢兰霁横卧在她怀中,双手勾着她脖子,忍不住跟着紧张起来。
震动声越来越大,谢兰霁忍不住抬眸去看眼前人。
夜色浓郁,她看不清对方的脸,只能感受到她湿热的呼吸一点点浸润她的手臂,令她手臂发麻发软。
没过多久,震动声逐渐远去,随春生却仍旧警惕地侧耳听着,半刻钟后,林子重新回归静寂。
风吹叶动,发出沙沙声,除此外,只余两人紧促的呼吸声。
随春生低眸看去,方才情况紧急,她便这样一直将她抱在怀中,而眼下危机过去,两人的姿势便显得有几分暧昧。
谢兰霁松开手,欲从她怀中起身。
随春生眸光微闪,伸手将她按住。
“随大人……”谢兰霁再次坐回她怀中,只觉与她接触的地方都变得灼热起来,她又羞又恼就欲开口,随春生却伸手覆住她的唇,用气音道:“嘘……”
谢兰霁顿时警惕,以为是追兵未曾走远,便任由她捂着自己,连动也不敢动了。
随春生唇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在夜色中,用目光勾勒她的眉、眼、鼻,再往下,便是被她捂在掌心的唇。
柔软且温热,她的呼吸一下一下扑在她手上,像是某种受惊的小动物,惊吓后不住喘气的模样。
随春生发出一声轻笑。
很轻,很小,甚至只是气音。
谢兰霁却在第一时间听见了,耳边是寂静的林木,除却风吹叶动的声音,再无其他,哪还有什么追兵。
她是故意的,自己被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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