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厨房里安静了一瞬, 唐槿闭了会儿眼睛,适应着黑暗,在夜色朦胧中看向楚凌月, 却只能看到她的脸部轮廓, 看不清她眼底的晶莹。
但唐槿仍能确定,楚凌月在落泪。
因为那尽管在用力克制,仍然压不住的低声啜泣。
顿了顿, 唐槿向前两步,朝楚凌月递了张手帕:“娘子, 想哭就大声哭吧,我不会笑话你的,你不知道我以前可是个爱哭鬼,还很难哄的那种。”
她温声劝着, 面前的人却始终不肯放肆大哭一场, 只有断断续续的抽泣声,隐忍,压抑。
唐槿没了话,安慰人的活儿, 她也不擅长。
许久,楚凌月才平复下来,语调艰涩道:“阿槿一定很好奇我的身世吧,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我爹曾是朝廷重臣,后来妄想立下从龙之功, 贪心不足的下场就是自食恶果。
所以我不是什么身份尊贵的大家小姐, 而是被贬为庶人的罪臣之女,爹爹他一向爱重娘亲, 在娘亲病逝后,对我这个唯一的女儿尤为疼爱,可以说是如珠如玉地把我养大……”
可是自从抄家被贬之后,一切都变了,爹爹浑噩度日不久便在族人的劝说下娶了续弦,继母次年便生下一个男孩。
爹爹因为弟弟的到来开始振作,眼里心里也只有弟弟,只让她乖乖听话。
她知道爹爹不容易,理解爹爹的苦闷,所以从来不曾怨过。
家里吃的穿的都紧着弟弟,她吃不饱穿不暖,不怨。
所有人都只关心弟弟、围着弟弟转,无人在意她,也不怨。
为了给弟弟请夫子,她日夜抄书,甚至去酒楼弹琴卖艺,仍旧不怨。
直到爹爹为了让弟弟拜入名师门下,不惜将她送给别人做妾,她终于不想再乖乖听话了。
她逃了,逃离了那个家,逃离了要给人做妾的命运。
可她举目无亲,能想到的只有阔别十年的堂妹。
所以她来到了平安县,日夜不停,身无分文,靠一双脚,靠意志支撑着,昏倒在唐家村的村口。
在绝望中选择逃避一切,暂时遗忘了过往。
楚凌月的语速很慢,字字清晰,却透着一股极深的悲苦。
唐槿安静听着,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复杂,且心疼。
眼前的人从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官家小姐,在落难后尝尽了人情冷暖,又被最亲的人所伤,一路沦落至此,心里一定很痛苦吧。
她轻叹一声,只能干巴巴地安慰一句:“都过去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楚凌月的心情似是已经完全平静下来,条理清楚道:“褚举人是我二叔,韶阳是我堂妹,十年前,二叔因不满爹爹一意孤行,自请除族,净身出户,带着韶阳远走他乡,我以为爹爹不会想到我来这里,但我还是低估了爹爹的手段,邵阳说,我爹爹后日便会跟二叔来平安县。”
彼时,她尚不懂二叔为何要与爹爹划清界限,虽然爹爹当时步步惊险,但以爹爹的官位,自保并没有问题。
直到爹爹被卷入谋反大案,再高的官位也保不住自身,且连累全族老小一同被贬,个个都被剥夺功名。
她才明白那个看起来行事无状的二叔才是真正的聪明人,急流勇退,至少保住了自己的举人功名。
也因为有功名在身,才慢慢起复,成了令人羡慕的富贵闲人。
唐槿闻言,不解道:“你的意思是你爹还没放弃把你送给人做妾的念头?即使你已经嫁人?”
呵忒,这狗/爹也太不做人了,最好别让她遇到。
楚凌月在黑暗中沉沉闭了闭眼睛:“我最担心的就是这一点,所以,我需要你帮我,阿槿,我是你的妻子,只要你不点头,只要我们不和离,纵使是我爹也没有办法,你懂吗?”
甚至于,若爹爹强行带她离开,唐槿都可以作为苦主去状告爹爹。
所以,她才跟唐槿坦白这一些。
若是开饭馆之前,她或许会毫不犹豫就接受褚韶阳的好意,选择先躲起来。
可现在,她看着与往常判若两人的唐槿,看着蒸蒸日上的小饭馆,她想试一试别的办法。
试一试一劳永逸,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这有什么难?唐槿毫不犹豫道:“娘子放心,不管谁来,我都不会放你走的。”
她语气轻快,什么都没有问就应了下来。
好似楚凌月说什么,她便信什么。
咳咳咳,当然这只是表象,唐槿也不是盲目轻信别人的性子,这不是有系统在吗,一点反应都没有,说明楚凌月没有撒谎。
楚凌月似是笑了一下,笑声极轻极浅:“好,我信你。”
此话一出,唐槿条件反射地等了等,却没有等到系统的播报声。
什么情况,这个女人不是一贯不信她的话吗?
这回怎么信了?
虽然她这次说得也是真话,是真心想帮楚凌月,毕竟帮楚凌月就是帮饭馆,也是帮她自己。
目前,她想多赚银子,还需要楚凌月多多配合。
不过,被人信任的感觉也不赖,就是没有得到系统的奖励,有点可惜。
等一下,这个女人不会因为她出手相助,以后就都信她了吧。
虽然这么想有点不识好歹,但她更关心跟楚凌月合作,还能不能顺利获得系统的奖励。
“娘子,你真的都信我,什么都信?”
楚凌月一怔,语调轻了轻:“我自是…什么都信阿槿的。”
【叮,奖励椒盐虾仁一盘】
唐槿扬唇,这才是熟悉的感觉,那她就放心了。
“天色不早了,娘子,我们回房歇息吧。”
“好。”
楚凌月转身推开门,月光瞬间洒进厨房,让彼此的身影都显得清楚了些。
院子里,唐老太太正立在中央,见她们出来,悄悄松了一口气。
“话说完了,就赶紧歇着吧,老婆子我都困了。”
幸好里面没传出什么争吵声、哭泣声,不然她非得提着拐杖冲进去,好好收拾一下倒霉孙女。
唐槿连忙走过去扶了老太太一把:“祖母,您怎么在外面站着,多冷啊。”
唐祖母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老婆子我骨头脆,出来晒晒太阳。”
说罢,甩开唐槿的手,径直回了屋。
为什么在院子里吹风?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还不是担心倒霉孙女哄不好人,到时候她就亲自出马,把倒霉孙女打个哭爹喊娘,高低要让她的心头宝楚凌月笑出来。
【叮,奖励脆皮烤鸭一只】
唐槿嘴角微抽,她就说哪来的太阳,晒月亮还差不多,老太太真会睁眼说瞎话。
“祖母她是关心我们。”楚凌月轻声道,老太太是个宽厚明理的,能有这样的祖母,是唐槿之幸,也是她之幸。
唐槿笑笑:“我知道,祖母她一向嘴硬心软。”
满院清辉,两人相视而笑。
翌日一早,因为盘子才卖过一回,楚凌月便没有打算出门。
唐槿惦记着皮蛋瘦肉粥,早早醒来,就看到还在熟睡的三人。
她三两下整理好棉被,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没想到一推开卧房的门,入眼一片白茫茫。
昨夜竟下雪了,积雪不大不小,差不多落了两指厚。
唐槿见状,也不准备去菜市场了,直接去了厨房,像模像样地生了火,掩人耳目。
不多时,外面传来有人洗漱和走动的声音。
她打开一条门缝,见大家都起床了,便端出四碗皮蛋瘦肉粥。
“祖母,来娣,娘子快来,吃早饭了。”
唐来娣一听,快走几步跟进了大堂,睡醒就有好菜吃的日子,真不赖。
下一瞬,她的心情就不美妙了。
“怎么还是皮蛋瘦肉粥,我都快被这粥腌入味了,喘口气都是皮蛋味。”
昨天就喝了两顿,今天还来,小姐妹到底行不行啊!
唐槿一脸淡定道:“昨天遇到有人便宜卖皮蛋,我一不小心买多了,以后早饭都是这个粥。”
这样一来,就能省一顿菜了,那就是省了至少十两银子。
为了十两银子,再难喝的粥,她都要捏着鼻子喝下去。
更何况系统奖励的粥又那么好喝。
唐来娣直接给了她一个白眼,朝着一起走过来的唐老太太和楚凌月喊道:“唐祖母,凌月你们快来,今早上还是喝皮蛋瘦肉粥,唐槿还说以后天天给咱们喝这个。”
小姐妹既然抠搜不讲情面,那她就只能围魏救赵了。
她就不信老太太和楚凌月也乐意。
对早饭满怀期待的老太太:“…”
这倒霉孙女,又欠/揍了。
不等她反对,楚凌月先一步开了口:“早饭喝粥养胃,挺好的,午饭和晚饭再吃菜吧。”
老太太握紧拐杖的手松了松,笑眯眯道:“凌月说得在理,唐槿,以后就早饭喝粥,午饭和晚饭都有菜对不对。”
说话间,她又握紧了拐杖,倒霉孙女要是敢说午饭和早饭也是这破粥,她马上就动家法。
唐槿飞快地扫了眼货架上的菜,笑容勉强:“对,午饭和晚饭都有菜。”
两顿菜,每天少说二十两银子啊,她好心塞。
唐老太太这才满意了,拉着楚凌月的手道:“凌月啊,你和唐槿一起做菜,这定菜单的事也多提提意见。”
不然,顿顿都听唐槿来安排吃什么,她有种在倒霉孙女手底下讨饭吃的感觉,就很不美妙。
楚凌月浅浅勾唇,看了眼唐槿:“祖母不必挂心此事,阿槿她能做好。”
她现在只能确定招牌菜是蒜香蜜汁鸡翅和鲍鱼鸡翅煲,以及早饭有很多碗皮蛋瘦肉粥,别的菜,一概不知。
纵使有心提意见,也无力去决定唐槿都能拿出什么菜。
第32章
“娘子说得没错, 祖母放心,我会做好的。”唐槿很满意,真别说, 有楚凌月在, 老太太完全被拿捏了。
唐老太太挣扎了一下,没了意见:“好,都听凌月的, 快喝粥吧。”
一碗粥见底,骤然响起一阵敲门声。
几人对视一下, 唐槿走过去开了门。
看到来人,她不解道:“这位客官,现在还没到开门的时候。”
这位不是熟客吗,都连来几天了, 应该清楚开门的时间啊。
曹客商拱拱手:“免贵姓曹, 此来是想跟列位提个醒,可否让在下进去说话?”
“曹掌柜请进。”唐槿见他神情谨慎,侧身让了路。
曹客商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有皮蛋, 有肉,还有米,是皮蛋瘦肉粥!
他眼巴巴地瞅了眼桌子上的四个空碗,轻咳一声道:“几位可记得昨日与我同桌的那位客人?”
唐老太太和楚凌月不明所以,唐槿和唐来娣对视一眼,齐齐点头。
不仅记得, 还知道对方的身份。
曹客商不自觉地压低声音道:“你们可知他正是平安县楼上楼的陆大掌柜, 此人看似和善可亲,实际上圆滑狠辣, 他昨日亲自上门,不知是何用意,你们要多多留心啊。”
唐槿神色严肃了些:“多谢曹客商提醒,只是不知您为何……”
话点到为止,大家都是聪明人,不必说那么直白。
那就是,我们跟你一无交情,二无来往的,你怎会如此好心?
曹客商讪笑:“也不怕几位笑话,我明日就离开平安县了,下个月又要再来,就想着到时候一定再来饭馆解解馋,也可能是我多虑了,还望不要怪我多事。”
说白了,都是为了口吃的。
他昨天回去琢磨了一夜,忍不住担心下次来平安县还能不能吃到这口菜。
毕竟楼上楼势大,而小饭馆,以他的眼力来看,这几个姑娘怕是没什么深厚背景,后来的这个老太太也是普通村妇。
万一楼上楼不怀好意,这小饭馆还能撑得住吗?
而且,出门在外,多做善事,也好给自己积积德。
唐槿笑了笑:“曹大哥哪里的话,你好心提醒,我们感激还来不及,快坐下说话,我们刚吃过早饭,你若不嫌弃就一起喝碗粥吧。”
念及对方的好意,她默默改了称呼。
一声大哥,无形中拉近了关系。
“不嫌弃不嫌弃。”曹客商顿时喜笑颜开,这家饭馆的粥,肯定好喝。
待他入座后,几人互换了姓氏,显得也没那么生疏了。
“曹大哥。”楚凌月和唐来娣随着唐槿一起改口。
“凌月妹子,来娣妹子快别多礼。”
“小曹啊,你也不用客气,以后想来饭馆吃饭就提前打个招呼,让唐槿提前给你留道菜。”老太太笑吟吟道。
“唐祖母言重了,有劳唐槿妹子费心了,哈哈哈。”曹客商爽朗大笑,他就说要多做善事吧,没想到福报来得这么快,以后何愁点不到菜吃。
唐槿见状,原本只打算拿一碗皮蛋瘦肉粥的,稍作思考又端出一盘凉拌豆角。
曹客商想着这几个人都吃过了,便不急不慢地尝了一口粥,温和细腻的滋味瞬间占据舌头,果真美味。
他又去看盘子里的菜,这一看不要紧,当场就慌了。
只见以老太太为首,唐来娣紧随其后,那筷子落地,真叫一个快。
只有唐槿和楚凌月还算矜持,只淡笑望着,没有动筷子。
曹客商折这下不敢慢了,边吃边在心里嘀咕,不是说吃过早饭了吗,老太太和来娣妹子怎么都一副饿狼扑食的样子。
“这豆角爽口。”唐老太太感叹一声,方才只有粥,还是两天就喝了三回的粥,她说怎么越喝味道越寡淡呢,原来就差这一口菜啊。
“好吃,好吃。”唐来娣筷子不停,心里直吐槽,小姐妹太不厚道了,明明有拌好的凉菜,竟然藏着不端出来。
要不是这个曹客商上门,她八成就吃不上了。
身为饭馆东家,她心里这个苦啊,待遇还不如一般客人。
曹客商已经不想说话了,再说话,菜就没了。
吃饱喝足,又说好傍晚再来,他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明天就吃不到这家饭馆的菜了,他心里这个愁啊,罢了,下个月赶早来。
送走了曹客商,唐槿不免担心道:“昨日那位陆掌柜吃完就走了,你们说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楚凌月正要说话,虚掩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说曹操曹操到,唐槿一看是陆掌柜,不露声色地来了句:“客官来早了,咱们饭馆要傍晚才开门。”
陆掌柜露出一个笑脸:“在下是对面楼上楼的大掌柜,免贵姓陆,不知你们东家可在,我想跟她谈一笔生意。”
其实这家饭馆的底细,他已经打探清楚了。
统共就这么四个人,还都是没什么背景的农户,他就是不太清楚,这四个人中谁是东家,谁是大厨。
因为打探来的消息里,并没有发现这四个人中有谁厨艺了得。
难道背后另有高人?
听他这么说,唐槿不由看向唐来娣。
唐老太太和楚凌月也默契地看向她。
唐来娣:“…”
就很心塞,平时没人重视她的这个东家,对家上门了,一个个的倒是想起她来了。
陆掌柜见状,也顺着几人的目光看了过去。
唐来娣咬了咬牙,噌的一声站了起来:“没错,我就是饭馆的东家,有什么事冲我来。”
她扬着头,手扶桌子,气势大开,好似随手都会把桌子扛起来砸人一样。
陆掌柜又笑了:“姑娘别紧张,陆某是来谈生意的,不是来打架的。”
唐来娣大声道:“谁跟你说我紧张了,你想谈什么生意,快招,不是,快说。”
差一点就忘了她面对的不是犯人,而她也不是捕快了。
陆掌柜一直笑呵呵的,语气平稳道:“不知姑娘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楼上楼,条件你尽管开,只要陆某能做得到,待遇肯定不比现在差。”
东家找到了,那么谁是大厨呢,背后又是否有高人?
唐来娣愣了愣,不比现在差?她现在是饭馆东家。
“你想让我去楼上楼…做东家?”
还有这好事?
陆掌柜脸上的笑意僵了僵:“姑娘真会说笑,你若是不嫌弃,可以去楼上楼做管事,当然,你要带上大厨一起来。”
一说到大厨,唐来娣便心里一警,她就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
“我现在是饭馆东家,去你那里做小管事算什么待遇比现在好,不干。”
合着人家是冲大厨来的,她这个东家只是顺带的。
陆掌柜一点也不意外这个回答,笑道:“不知贵店的大厨是哪位,陆某可否见见,姑娘作为东家,又不是主子,总不能拦着别人另谋高就吧。”
他的目的是大厨,一个破饭馆的东家,算哪头蒜。
话落,他留心打量着唐来娣的表情,有那么一手出神入化厨艺的大厨到底是谁,在不在这里呢?
唐来娣闻言,先是看了一眼唐槿,之前唐槿是负责做菜的。
紧接着又看了眼楚凌月,现在凌月也帮忙做菜,还手握连唐槿都没有的重要秘方。
最后,她看向唐老太太,唐槿的祖传手艺是老太太教的,楚凌月的秘方是老太太给的。
虽然老太太还没出过手,但应该是最大的大厨了吧。
“唐祖母,您要另谋高就吗?”
唐来娣问得很爽快,反正有唐槿和楚凌月这两个得到老太太真传的人在,小饭馆就不会倒。
至于老太太的想法,她很尊重。
唐老太太:“…”
另谋个锤子,她根本不是大厨,真正的大厨是楚凌月。
但陆掌柜明显来者不善,她可不能让心头宝楚凌月有什么闪失。
想到这里,她懒懒地看向陆掌柜:“陆掌柜是吧,你想让我怎么高就啊,说说看。”
陆掌柜找到了大厨,心情很好道:“老人家放心,不管这家饭馆给你开多少月钱,我楼上楼给两倍,不,十倍。”
他就说有这手艺,怎么能一天只卖六道菜呢。
原来做菜的大厨是个年迈的老婆子,想来是精力有限。
不过没关系,只要把老婆子请进楼上楼,在自家地盘,得到老婆子做菜的方子是迟早的事,他有信心。
“十倍啊,让我算算。”老太太眯了眯眼睛,一本正经道,“唐槿是我孙女,凌月是她的妻子,就是我的亲孙女,来娣是我的干孙女,她们开这个饭馆赚的银子都是老婆子我的,唐槿你说,你们一个月能赚多少?”
唐槿秒懂,毫不犹豫道:“一天是三十两,加上卖酒所得,一个月差不多是一千两白银。”
老太太不愧是名震八方的唐家村第一悍妇,高,实在是高。
听到这里,陆掌柜忽然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他以为这老婆子顶多就分个几十两月钱,哪知道这饭馆赚的银子都是人家的。
果然就听老太太道:“听见了吧,一千两的十倍是多少,不用老婆子我算了吧,既然陆掌柜这么有诚意,老婆子我若是拒绝就不识好歹了,雇我的契约拿来,我马上按手印。”
陆掌柜这下心情不好了,一千两的十倍是一万两,死老婆子怎么不去抢,当他开银矿呢。
就是开银矿,他也不舍得给这老婆子啊。
他嘴角抖动了几下,忍着脾气道:“陆某是诚心的,老人家就别说笑了。”
见他笑不出来,唐老太太笑了:“知道你是诚心的,老婆子我这不是都跟你算清楚了吗,怎么就说笑了。”
呸,当她是三岁小儿呢,进门就挖人,诚心个鬼。
别说陆掌柜不敢开一万两一个月,就是开了,楼上楼也不是好去处,看这人的德行,以后百分百会卸磨杀驴。
陆掌柜彻底黑了脸,没忍住笑了,气笑的。
“老人家知道楼上楼吧,要不要打听打听跟楼上楼作对的,最后都是什么下场。”
第33章
话音一落, 大堂里的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唐槿不由看了眼楚凌月,这跟之前说得不一样啊?
这个女人恢复记忆以后,不是说楼上楼行事光明磊落, 不会为难小饭馆吗。
楚凌月此刻并没有看唐槿, 而是微微敛眉,盯着陆掌柜,眼底先是不解, 最后则是了然。
小饭馆一天就接待那么几桌客人,对楼上楼来说几乎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影响, 但唐槿拿出来的那些菜,却足以让某些没有底线的人动心。
楼上楼的规矩是多,对下属各府各县掌柜监察力度并不弱,但人为财死, 楼上楼现在的东家再面面俱到, 也兼顾不到每一家分店的掌柜人品如何。
比如眼前这位,为一己私利,竟弃楼上楼数百年的口碑于不顾。
见她们四人都像被吓到了一样,不敢出声, 陆掌柜捻着手里的玉扳指,终于又找回了笑脸:“陆某人一直信奉和气才能生财,诸位可要好好掂量一下,其实你们不来楼上楼也可以,除非……”
他话音一顿,目光暗含深意。
他本不想把事情做绝, 奈何这些人不识时务啊。
唐老太太握紧了拐杖, 语气也冷了下来:“除非什么?”
陆掌柜把玉扳指一收,笑道:“除非你们把菜方交出来, 当然,陆某是生意人,不是土匪,绝对会给你们一个合理的价格。”
老太太眯了眯眼睛,语气沉沉问:“若我们不给你菜方呢?”
她就不信楼上楼敢明抢,平安县不是无人问津的荒郊野岭,这里是有衙门有王法的地方。
陆掌柜抬手,掩口低笑:“老人家可以试试。”
唐老太太拧眉,不等她开口,一旁的唐来娣突然起身。
“我看你就是土匪,仗势欺人到你姑奶□□上了,信不信我现在就绑你去衙门。”
奶/奶的,瞧她这暴脾气,再忍下去,她能憋屈死。
“你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还想动粗不成。”见唐来娣手里捞起一个凳子,陆掌柜谨慎地后退两步,心里一阵鄙夷。
果然是上不得台面的粗人,一群乌合之众。
“姑奶奶今天就打你了,有种你去衙门告我,我陪你去大牢里掰扯。”唐来娣一只手轻而易举地扬起长凳,作势要打。
哐当一声,凳子落在了陆掌柜的脚下,险险没砸到他的头。
陆掌柜瞳孔一缩,看到唐来娣又去捞凳子,他嘴角都抖动了两下,扭头就走。
好汉不吃眼前亏。
既然明的不行,那就只能来暗的了。
陆掌柜一想到把菜方呈上去,仿佛已经看到自己被京城东家赏识,步步高升的画面,心里的主意更加坚定。
这家饭馆的菜方,他势在必得。
大堂里,唐槿见那凳子差点就砸到陆掌柜,起身都想扑过去挡一挡:“来娣你也太冲动了,万一真伤了他怎么办?”
到时候赔钱事小,万一因此被人握住把柄,岂不是因小失大。
唐来娣掐着腰,洋洋得意道:“放心,我练过,心里有数着呢。”
她就是故意的,老虎不发威,当她是病猫呢。
她可是平安县武艺最高强的捕快,嗯,曾经是。
现在是武艺最高强的饭馆东家。
唐槿心有余悸道:“以后还是别这么冲动了。”
唐来娣撇嘴,不以为然道:“他这种人就是欠打,下次我非得吓的他尿裤子才行。”
唐槿皱眉,正欲再说小姐妹几句,手腕被轻轻握住。
楚凌月看向唐来娣,淡淡道:“阿槿不是怪你,陆掌柜也确实欠打,他这种人最是难缠,今日他看似被吓住了,下次就敢故意往你手里的凳子上撞,反过来讹诈我们,逞一时之快到底不妥,万一真伤了他,甚至会有牢狱之灾,阿槿是担心你。”
她语气平静,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
唐槿忙附和道:“对,我就是这个意思。”还是娘子会说话。
唐来娣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我知道了,下次不动手就是了。”
唐老太太在一旁听着,满脸欣慰道:“你们都是好孩子,都坐下商量吧。”
楚凌月默默松开手,坐了回去。
唐槿鬼使神差地摸了摸自己刚刚被握过的手腕,思绪有点飘,这个女人的手好凉……
唐来娣则把凳子捡回来,坐下。
饭馆里安静了一瞬,还是楚凌月先开了口:“其实,我们也不用太过担心此事,楼上楼传承数百年,之所以长盛不衰,就是因为他们一贯奉公守法,从来不做欺行霸市之举,陆掌柜为一己之私弃楼上楼口碑于不顾,只要我们将此事捅到府城楼上楼的大掌柜那里,问题自然就迎刃而解了。”
以她对楼上楼的了解,府城分店大掌柜的职权是高于其下各县掌柜的,似陆掌柜这等行事的人,应当只是个例。
唐槿却有不同的看法:“娘子说得没错,但凡事都有个万一,一锅粥里不可能只有一粒米是生的,若那府城的大掌柜与这个陆掌柜是一丘之貉,我们求到他头上,只会令处境更加艰难。”
“阿槿的意思是……”楚凌月看着唐槿,难道这个人心里已经有主意了?
“我的意思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就是这么一说。”唐槿笑笑,她哪知道该怎么办,她只是防患于未然。
楚凌月默,随后缓缓道:“其实,我们可以试一下,直接把事情传到京城去,楼上楼现任东家是个深明大义的人,且是深受皇帝看重的女官,绝不会助纣为虐。”
唐槿又道:“万一那个楼上楼的东家也想要咱们的菜方呢?”
楚凌月摇头,语气坚定:“她不是那种人。”
“娘子认识她?”唐槿心中微动,不由追问了一句。
这个女人说自己曾是朝廷重臣之女,且来自京城,楼上楼的东家也是京城人士,还是个女官。
楚凌月对楼上楼这么了解,难道与楼上楼的东家也是旧识?
楚凌月神色一顿,语气轻了轻:“不认识,只是略有耳闻。”
话落,她垂下了眼帘,遮住眼底的复杂,过往的不堪又涌入脑海。
【叮,奖励糖醋鱼块一盘】
唐槿挑了挑眉:“这样啊,那娘子可知晓楼上楼那位东家身居何处?”
这一次,楚凌月没有否认,点头道:“我来书信一封,最迟六七日便会有消息。”
平蛮州位于百钺南境,与京城相距甚远,最快也要五日一个来回。
唐槿见她应下,语气松快道:“那就有劳娘子了,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吃午饭吧。”
一说到午饭,唐来娣瞬间被吸引了全部心神:“唐槿,午饭有菜吧。”
千万别再喝皮蛋瘦肉粥了,再喝下去,她都快成皮蛋了。
唐槿笑:“等着。”
鉴于小姐妹的英勇表现,还有老太太的壮举,以及楚凌月的相助,她决定大方一回,一口气拿出了两道菜。
嗯,只有两道,不能再多了。
这可是十两银子啊!
一盘蒜香口蘑,一盘梅菜扣肉。
口蘑爽嫩香滑,扣肉软糯,诱得唐老太太多吃了一碗米饭,然后撑着了。
“嗝。”老太太淡定起身,“嗯,噎着了,我去屋里躺会儿。”
“嗝…嗝…”
唐来娣听着老太太一步一打嗝的声音,关心道:“唐祖母,您这是撑着了吧。”
老太太这么大把年纪,每次都是跟她抢菜吃的劲敌,这下好了,贪嘴吃多了吧。
唐老太太回头瞪了她一眼,张口否认:“我是噎着了,这米饭太干了,不然老婆子我还能再吃一碗。”
她牙口好着呢,哼。
望着老太太愤愤离去的背影,唐来娣看向唐槿和楚凌月,寻求认同道:“唐祖母就是撑着了,年纪这么大了,万一撑坏了咋整,我这是关心她。”
第34章
唐槿扶额, 她算是知道小姐妹为啥被自家弟弟给坑了,就这不转弯的性子,别说是衙门了, 在哪都难混。
老太太当然是撑着了, 但老太太不要面子的吗?
唐槿看着唐来娣,语重心长道:“祖母是年纪大了,咱们以后要多提醒她少吃点, 这个伟大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唐来娣一听是伟大的任务,下意识地想点头, 可想到老太太的性子,她迟疑了。
“我?不太行吧。”
“东家,你行。”唐槿一脸肯定,语气都加重了些。
唐来娣:“…”
想到老太太抢菜吃的模样, 她心里就发怵, 谁敢让老太太少吃!
可迎着唐槿充满信任的目光,她又迟疑了。
“那我试试?”
唐槿笑了:“那这个重任就交给你了。”
反正她不干,她怕老太太恼羞成怒揍她,小姐妹会点三脚猫功夫, 比她扛揍。
楚凌月静静望着她们,低头弯了弯唇,真希望这样平淡又欢乐的日子能一直继续下去,她很喜欢,且感到安心。
下午,唐槿稍作思考, 写好了今日的菜单。
腊月初七, 单日子的招牌菜是蒜香蜜汁鸡翅一锅,照例是分成三份, 再配上一盘肉酱土豆泥一盘,一盘滑蛋牛肉片一盘,一盘椒盐虾仁。
六份菜,齐了。
这两日又赚了五十二,等今天的菜卖完,又能分银子了,真不错。
她盘算得很好,可惜天不遂人愿。
不等饭馆开门,就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唐来娣一看到来人,下意识地站了起来,眼底浮现一抹激动:“娘,您怎么来了?”
唐来娣的娘是唐家村隔壁的陆家村人士,身量臃肿,面庞黝黑,跟唐来娣长得并不相像。
唐来娣长得像她爹,肤色偏白,眉清目秀。
陆氏敲开门就毫不客气地往大堂里一坐,气哼哼道:“我怎么来了?我不来还不知道你这么大本事,偷了家里的银子在县城开饭馆,死丫头赶紧收拾东西跟我走,这饭馆不许开了。”
一席话,让唐槿三人齐齐一愣。
唐来娣脸色一白,眼底的激动沉了下去:“娘,这饭馆是我用自己的工钱开的,我何时偷了家里的银子?”
她还以为娘亲是关心她,是特意来看望她的。
没想到,竟是来兴师问罪的,一张口就污蔑她。
陆氏胖乎乎的大黑手往桌上一拍:“你的工钱不就是家里的银子吗,我跟你爹养你这么大,你挣了银子不孝敬我们也就算了,我以前想着让你自己攒嫁妆,没想到你竟然不吭一声就把银子花了,还不知死活跟楼上楼作对,我看你是清闲日子过久了,想找不痛快。”
唐来娣怔住,后知后觉地想起楼上楼的陆掌柜跟外祖家同村,为人圆滑,性子机灵,又长得不错,所以很早就入赘到县城,娶了楼上楼前任掌柜的独女为妻,进而从岳父手里接掌了楼上楼。
所以,那个陆掌柜被她一凳子吓跑之后,这么快就去找了她娘。
让娘来做说客?
陆氏显然不是来做说客的,而是来做主的。
她见唐来娣呆愣着,便看向唐槿和楚凌月,语气理所当然道:“这饭馆既然是来娣开的,你们就都是她的伙计,现在饭馆不做了,你们从哪儿来的就回哪去,赶紧走,别碍着我教女儿。”
唐槿没接她的话,直接看向唐来娣:“来娣,你跟婶子好好说,有什么事到后院叫我们。”
一看陆氏这么横,再结合原主记忆的信息,知道这位胖大婶是个性子凶悍的,她当即就拉着楚凌月的手往后院走。
唐来娣眼巴巴地看着她们躲后院去了,心里骂了一句:没义气。
唐槿是真的不讲义气吗?
楚凌月也不确定,于是问道:“阿槿,我们就这么不管了吗,来娣一个人能应付得来吗?”
孝道压死人,唐来娣可以拿凳子吓唬陆掌柜,对上自家娘亲,别说动手了,顶嘴都不合适。
唐槿冲她一笑:“跟我来。”
话落,她松开楚凌月的手就冲进卧房,高声喊道:“祖母不好了,祖母不好了…”
昏昏欲睡的唐老太太被这么一喊,登时一个激灵,惊醒过来。
“什么不好了,瞎嚷嚷什么,老婆子我好着呢。”
唐槿做作地抽了抽鼻子,委屈巴巴道:“真的不好了,来娣她娘来砸店了,还要赶我们走,您快去看看吧。”
楚凌月跟在唐槿身后,见老太太朝自己看过来,目露询问。
她轻轻咬唇,语气低低道:“祖母,来娣她娘让我们滚。”
“你说什么,她敢让你/滚,老婆子…老婆子我用拐杖抽死她。”老太太一看心头宝这可人怜的样儿,那叫一个心疼和怒不可遏,一个翻身坐起来,拎着拐杖就冲了出去。
唐槿默默朝楚凌月竖了竖大拇指:“娘子厉害。”
还是这个女人会演戏,这小表情,这语气,让她联想到了现代某些小说里对人物的奇葩描述,这才是真正的三分委屈,三分无奈,再加上三分无助和一分隐忍。
绝了!
楚凌月现在可是老太太的心头宝,谁触眉头谁倒大霉。
楚凌月神色已经恢复正常,淡淡道:“阿槿也不差。”
戏演到这里,她也明白了,这个人不是怕事不管,而是想请出老太太这个大杀器。
唐槿这才解释道:“陆氏再过分都是来娣的娘,人家母女俩说话,咱们到底是外人,且陆氏是长辈,你我与她计较也不妥,还是祖母出马最合适。”
老太太是谁,是唐家村第一悍妇,还是唐家村辈分较长的几位老者之一。
整个唐家村就没人敢惹她。
尤其老太太行事还公正,护短但讲理,在村里颇有些威信。
在老太太面前,陆氏根本就不是棵菜。
两人相视而笑,默契地来到大堂外,就看到了站在窗下的老太太,耳朵贴着墙,正在偷听。
唐槿不由看了眼楚凌月。
楚凌月扬了扬唇,乖巧地站到了老太太身边,挽住她的胳膊。
偷听的队伍增加了一个。
唐槿忍不住笑了笑,默默站到了老太太另一侧。
偷听的队伍扩大了到了三人。
大堂里,陆氏见唐槿和楚凌月还算识趣,等她们走远了,又看向唐来娣,指了指凳子:“坐下说吧。”
唐来娣却站着没有动,面无表情道:“娘,我知道是楼上楼陆掌柜让您来的,你说什么都没用,饭馆是不会关门的。”
陆氏登时气了:“你真是翅膀硬了,你知道楼上楼是什么背景吗,人家陆掌柜是念在同乡的分上,才让我来劝劝你,给你一条生路,不然你坟头的草都三尺高了。”
唐来娣浑身紧绷,嘴唇紧紧抿了抿:“平安县不是没有王法的地方,他楼上楼再财大势大也不敢乱来,不然我就跟他拼了。”
她曾是衙门的捕快,知道本县的顾县令虽然于政务有点惫懒,但为人还算清正,不是眼里能揉得进沙子的人。
所以,她不怕。
“万一他敢呢,他拼钱拼势,你拼什么,哦,你拼命,你也就只有这条命了。”陆氏笑了,笑容轻蔑,忽而怒道,“可你这条命是我给的,我不许你拼,少废话,赶紧关了饭馆。”
唐来娣一脸倔强道:“拼命就拼命,我死也不关饭馆。”
“唐来娣!”陆氏猛拍桌子。
唐来娣扬头,满眼含泪,眸底一片决绝。
身为一个正义的女捕快,她这辈子绝不向恶势力屈服。
嗯,娘好像不是恶势力,但娘现在帮着陆掌柜,那就是恶势力的帮凶,总之不管是谁,都不能令她屈服。
见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陆氏深吸一口气,知女莫若母,女儿的性子就跟犟驴一样,认准了什么事,八匹马也拉不回来。
她缓和了一下神色,拿帕子擦了擦眼睛,语调酸楚道:“来娣啊,你就是不为自己想,也该为你弟弟想想,耀祖他才升了捕头,前途正好,万一因为你得罪了陆掌柜,连累到他怎么办,你就听娘一句劝,把饭馆关了,再把菜方哄过来,咱们一家就吃喝不愁了,你也能说个好人家。”
不提这一茬还好,一提起弟弟唐耀祖,唐来娣的心直接硬成了石头。
“为耀祖着想,你们就只知道为他着想,那个案子明明是我破的,你们为了他到处抹黑我,把我从家里赶出来,还让衙门辞退我,现在又为了他让我背信弃义,做猪/狗不如的小人,你们心里到底有没有我这个女儿?”
陆氏的脸色不自在了一下,随后又理直气壮道:“为你弟弟着想怎么了,你小时候什么都让着他,现在怎么就拎不清了,耀祖才是咱们家的顶梁柱,他好了,你才好,你这孩子怎么越长越歪,你就不能让让他。”
“我就是一直让着他,才被他抢了功劳,才无家可归,就因为我是他姐姐,我就活该一直让着他吗,我让够了,我凭什么让他,凭什么啊……”
唐来娣直接气哭了,满腹委屈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口,整个身子都在发抖,状若疯魔地嘶吼道。
“你大呼小叫什么,我是你娘,你看看你现在的德行,还有个女儿家的样子吗?”头一回被女儿吼,陆氏气得站了起来,伸出手去,作势要打。
就在这时,一根枣木拐杖凭空飞了过来,精准地砸在了她的胳膊上。
“哎哟,哪个狗/东西砸我。”陆氏呼痛一声,抬眼就看到黑着脸的老太太,心里不由一慌,强行挤出个笑来,“老太太,您怎么来了,快坐。”
第35章
唐老太太大马金刀地往桌前一坐:“老婆子我来打乱叫的狗, 一只耳呢,那个怂瓜玩意躲哪儿去了。”
一只耳是指唐来娣的爹,唐叁义。
唐叁义年轻时在衙门做捕快, 曾不小心被盗贼削去一个耳朵, 从此就有了个诨号“一只耳”。
陆氏一听老太太这么问,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门外。
大堂内的人不由都看了过去,就见一个戴着厚布帽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看着四十多岁的年纪。
正是老太太口中的“一只耳”,唐来娣的爹。
唐叁义进门便老老实实地朝着老太太招呼了一声:“婶子。”
说话间, 他不自觉地扯了扯本就已经遮住了两边耳朵的帽子,面上干笑着。
唐家村一族大多沾亲带故的,没血缘关系的就按辈分排大小,唐老太太跟唐叁义的爹一个辈分, 应他一声“婶子”。
唐老太太嗤笑一声:“合着你小子在啊, 躲外面听出什么名堂来了?”
唐叁义脸上的笑容又勉强了些,显得有些滑稽。
他扯了扯帽子,嗫嚅道:“婶子,不是我们非要为难来娣, 手心手背都是肉,她也是我的女儿,实在是陆掌柜势力太大,连县太爷都要给他几分薄面,我跟她娘也没办法。”
“手心手背都是肉没错,但手心的肉就是比手背的厚, 你们对来娣怎样, 你们自己心里清楚,老婆子我不管你们怎么当爹娘的, 我今天只管这家店,我看谁敢让我关门。”老太太气势万钧,两眼直视唐叁义。
唐叁义沉默片刻,小声道:“婶子,这店是来娣的。”
来之前,陆掌柜亲自上门跟他们说清楚了的,女儿是饭馆的东家,大厨是唐老太太,唐槿两口子是伙计。
虽然他不知道老太太怎么变成了大厨,但饭馆可是他家的。
唐老太太冷嗤一声,看向唐来娣:“来娣,你说这家饭馆是谁的?”
她对三个小辈所谓合伙做生意的来龙去脉早就问清楚了。
租饭馆的契约在唐槿手里,签名的也是唐槿,唐来娣是出了二十两银子,但倒霉孙女不厚道,压根没往分钱的契约上写。
她原本了解一切之后是想让唐槿改一改契约的,不能欺负人家老实孩子。
但想到唐来娣爹娘的为人,她就留了个心眼,暂时没提这一茬。
没想到,还真让她猜准了,这两口子果然来找麻烦了。
相信唐来娣只要不是傻子,这个时候就知道该怎么说。
唐来娣稍愣了一下,忙擦了擦脸的泪:“是唐祖母您的。”
唐老太太满意了:“听到没,这饭馆是老婆子我的,来娣那二十两是我做主让唐槿借的,眼下已经还给她了,三个孩子东家来东家去的叫她,那是她们感情好,不像一些狼心狗肺的玩意儿,关公面前耍大刀,让谁滚呢。”
陆氏动了动嘴,想说她没让人滚,但被砸了一拐杖的胳膊还在疼,她不敢吭声。
老太太这个婶娘一直凶名在外,她自嫁到唐家村都不知道听了多少回老太太的英勇事迹,这位才是个真敢耍刀拼命的主。
唐叁义看了下自家闺女,眼珠子转了转道:“既然饭馆不是来娣的,那我们就不掺和了,来娣,跟爹回家。”
迎着自家爹爹视线,唐来娣握了握拳,没有吭声,腿却迈了几下,站到了老太太身后。
以此来表明她的选择。
唐叁义皱了皱眉,心一横看向老太太:“婶子,我知道您一向讲理,来娣既然不是饭馆的东家,那就让她跟我回家吧,您不能拦着她,万一再连累…我们一家。”
老太太瞪着他:“你哪只眼看到我拦人了,来娣为什么不肯回家,你这个当爹的心里没数吗,是谁把这么好的孩子赶出门的,一窝子丧良心的东西,老天爷要是开眼,迟早劈死你们。”
唐叁义被骂了也不敢还嘴,只倔着不改口:“来娣必须跟我回家。”
气氛一时间僵持不下。
就在这时,唐来娣红着眼道:“爹娘既然怕被我连累,那就断亲吧,往后我是死是活都与你们无关,反正你们之前就把我赶出来了,也不差这一回。”
她语速很快,声音平静没有起伏,一双眼睛里却含着泪。
陆氏一听,张口就骂:“你这个死丫头,你这个白眼狼,真是石头做的心。”
女儿再不听话,长得还算清秀,养这么大,怎么着也能换几十两聘礼,一断亲,这么多年就白养了,她绝不答应。
唐来娣笑了,笑中带泪:“我也觉得我心硬,随娘。”
“你…”陆氏一听,顿时又气又急,伸手就想教训她。
“唐槿,还不把我的拐杖捡回来,杵着干什么呢,真没眼力见。”唐老太太冷不丁地喊了一声,唐槿赶紧去把拐杖捡回来。
陆氏的动作不由一顿,胳膊隐隐还在疼,她觑了眼老太太,后退两步凑到了唐叁义跟前,小声嚷嚷:“她爹,你看看来娣,都是你惯出来的,你还不管管。”
女儿肖父,不管是长相还是性子上,唐来娣都很像唐叁义,就连喜欢舞枪弄棒都是一脉相承。
唐叁义看着自家女儿,看到她眼里的泪水和倔强。
他扭过头去,扯了下帽子,低声道:“来娣,你好自为之吧,我跟你娘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女儿。”
说罢,扯着陆氏就走了。
没有应下断亲的话茬,却又好似应了。
唐来娣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扯着嘴角道:“真好,以后我就没人管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唐槿瞅着她脸上的似哭还笑的表情,嘴欠地戳了一句:“想哭就哭吧,这里又没外人,笑这么难看,怪吓人的。”
想哭就别憋着,憋坏了咋整。
“我才不想哭…”唐来娣嘴一张,下一瞬就忍不住捂紧了脸,失声痛哭。
小姐妹个嘴毒的,不会说话能不能少说点,呜呜呜,她心里好难受。
楚凌月轻叹一声,走过去递了张手帕,唐槿的嘴有时候挺找打的,但唐来娣也确实需要哭一场。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唐老太太却皱起了眉:“一只耳那小子向来是个蔫坏的,他这是不想被连累,又怕来娣万一出息了,他再沾不上光,你哭死了,他不会心疼。”
楚凌月再次叹气,这祖孙俩的嘴也是一脉相承,都不能少说一句。
唐来娣哭声一顿,干巴巴道:“其实,我爹对我挺好的…”
她跟弟弟就差了一岁,自打记事起,爹爹就教弟弟习武,娘亲却只让她学刺绣。
她就悄悄找爹爹说,想跟弟弟一样练武。
爹爹笑着感叹:“好,不愧是我唐叁义的女儿。”
从此,她终于不用再去捏绣花针,开始了练武的快乐日子。
印象中,爹爹从来没凶过她,说话总是温声和气的,倒是她娘,一直打骂不断,却也没有拦着爹爹教她习武。
后来,爹爹为了让她跟弟弟一起去县衙做捕快,还提前告老回家,托了很多关系,才让她顺利做了女捕快。
唐老太太叹息一声:“你们不懂。”不打不骂就是好了吗,挨打受骂的时候,也没见他拦着。
唐来娣家看似是陆氏当家,有点什么事都是她冲在前面,实际上并不然。
躲在后面出主意的,里外不得罪人的一只耳才是真正当家做主的人。
一只耳年此人长相周正,又有一身好武艺,脑子也聪明,原本前途无量,只怪年少时太好争勇,被削去一只耳朵。
自那之后,他就跟变了个人一样,常年戴着个厚布帽,似是不敢见人,在娶了其貌不扬却性子泼辣的陆氏以后,他就更没有什么存在感了,几乎都不怎么与人来往,凡事都是陆氏冲在前面。
但老太太却看得清楚,这老小子只是心里迈不过失去耳朵的那道坎,脑子还是聪明的,且越来越老谋深算。
今天这一出,恐怕就是他算计好的。
往后他见人就可以说不认女儿了,可是户籍上的关系却没有任何变化。
若是唐来娣有发达的那一天,他仍可以用孝道来压人。
唐来娣满脸茫然,一时忘了哭:“唐祖母,我爹他……”老太太这话是什么意思?好像在暗示爹爹他不是好人一样。
唐老太太摇摇头,没有多言,依她来看,一只耳那老小子之所以费尽心思把女儿送进衙门,恐怕也是用心不良。
结果不是在眼前摆着呢吗,唐来娣做捕快尽心尽力,武艺也比她弟弟好,立功是迟早的事,而她的功劳最终落到了她弟弟手里。
都说儿女是债,摊上这样的爹,一只耳才是那个算计女儿的讨债鬼。
见老太太不欲多说,唐槿打破了有些沉闷的氛围:“先不管这些,快开门迎客吧,不然晚饭时间都要过去了。”
结果一开门,又是一位不速之客。
唐槿看着来势汹汹的陆掌柜,挡在了门前:“阁下这是要做什么?”
好家伙,还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关键是陆掌柜这次竟然带了两个捕快,这个笑面虎不会是买通了官府想把她们都抓起来吧。
古代生活这么刺激的吗?
陆掌柜奸诈一笑,朝身后的衙役道:“两位兄弟进去一看便知,这家饭馆的菜单上写着呢,有一道滑蛋牛肉片,就是杀的耕牛。”
两位捕快对视一眼,年长的那个冷喝道:“官府办案,闲杂人等让开。”
唐槿闻言,迅速抓到乐关键词,在原主记忆里,百钺律法并没有明文规定不许宰杀耕牛,但各县对此事或多或少都有些约束。
说白了就是律法上没有规定,但各县衙门可以视情况而定,此事可大可小,全看县太爷的意思。
她现在知道老太太为什么说唐来娣的爹蔫坏了,毕竟今日的菜单贴出来以后,进门的只有一只耳和陆氏。
没想到啊,那两口子还真够狠的,铁定是一出门就把此事告知了陆掌柜,不然捕快也不会来得这么快。
想到这一点的不只是唐槿一个人,唐来娣听到陆掌柜的话,先是不敢置信,而后及时走了出来。
“刘大哥,刘二哥,你们怎么来了?”
刘大看到唐来娣,一改方才的严肃,微笑道:“来娣妹子,你怎么在这儿。”
那桩令他们头痛的偷盗案到底是谁破的,别人不清楚,他们这些一起办案的捕快还不清楚吗。
所以他们对唐来娣的遭遇很是同情,也念着些过往的情谊。
“我是饭馆的东家。”唐来娣这个时候也知道今日菜单只有爹娘看过,本着不能因为自己连累大家的心思,毫不迟疑地揽下了可能要承担的责任。
柳氏兄弟面面相觑片刻,随后刘大一脸为难道:“衙门接到报案,说有人宰杀耕牛售卖,咱们也是奉命行事,来娣妹子,你这饭馆做菜用的牛肉是从哪儿来的。”
话落,他扫了眼陆掌柜,就是这位报的案。
唐来娣下意识地看向唐槿,做菜的食材都是唐槿买的……
唐槿没有否认菜单的事,毕竟都已经被一只耳和陆氏看到了,现在揭下来也是掩耳盗铃。
但她也不慌,淡定问道:“陆掌柜既然说我们宰杀耕牛,不知可有证据?”
她是现代人,才不会傻乎乎地陷入自证的怪圈。
谁主张谁举证,她倒要看看这位陆掌柜能拿出什么证据?
第36章
陆掌柜脸色一正, 没理会唐槿,转而看向刘氏兄弟:“两位兄弟,赶紧办差吧, 有什么事, 咱们公堂上说。”
眼见吸引了不少人注意,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他就不信这些人敢把死的说成活的。
刘大再次看向唐来娣:“来娣妹子, 你看这,先随我们走一趟吧, 大人向来断案公正,你若没做,必不会平白蒙冤。”
唐来娣知道他们也是奉命行事,便点点头, 率先走到了前面。
“慢着, 老婆子我是大厨,怎么能落下。”唐老太太拄着拐杖走了出来。
“食材都是我买的,要抓一起抓。”唐槿站到了老太太身边,今天的银子是赚不到了呀。
没看客人都来了吗, 围观的人群里不仅有曹客商,还有苗夫人。
可惜啊,可惜了三十两银子。
“还有我,牛肉是我跟阿槿一起买的。”楚凌月站到了老太太另一边。
陆掌柜还是笑:“放心,一个都跑不了。”
话音一落,就听到围观的人群里传来一道脆生生的声音。
“还有我。”
陆掌柜笑容一顿, 看着走过来的人, 心里很是疑惑,这位小姐好面熟, 可他不记得小饭馆里有第五个人啊。
“韶阳,你不必如此。”楚凌月微微蹙眉,看着走到近前的少女。
褚韶阳轻轻摇头,看向刘氏兄弟:“我是饭馆的常客,可以去公堂上做个证人。”
刘氏兄弟态度恭谨道:“褚小姐请。”
身为县衙的捕快,对本地的大户人家,他们或多或少的都有些了解,对于褚举人家的千金,自是认识的。
尤其这位褚小姐跟县令夫人还是忘年交。
就在这时,又有人走出人群。
“韶阳,不是说做东请我来尝一尝美味佳肴吗,这是怎么了?”
刘氏兄弟一看,忙又恭敬道:“卑职刘大、刘二,见过夫人。”
天爷哎,县令夫人怎么也来了。
来娣妹子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没想到认识这么多贵人,那之前在衙门里闹的时候,怎么没见有人帮她说话啊?
褚韶阳言简意赅道:“顾姐姐来了,让你见笑了,许是这家饭馆的菜太好吃,挡了某些人的路,改日我再做东。”
顾夫人顺着她的视线看向陆掌柜,脸上若有所思。
陆掌柜弯腰露笑,笑容谄媚道:“顾夫人。”
见到顾夫人,他也想起褚韶阳的身份了,毕竟这两位从前去过楼上楼几趟,但他也心里不虚,就像捕快说的,顾县令断案公正,不是徇私枉法的糊涂官。
就是县令亲娘来了,他也不怕。
顾夫人浅浅颔首,收回视线,朝褚韶阳安慰两句:“妹妹哪里的话,正好今日无事,我陪你去县衙走一遭。”
围观的百姓一看这情况,顿时来了兴致。
此案牵扯到楼上楼的大掌柜,还左一个小姐,右一个夫人的,看这俩捕快的神色就知道都不是普通人。
这么大的热闹,当然要看。
于是,人群空前浩荡地涌向了县衙。
后面,曹客商看向苗夫人:“嫂夫人要去看下热闹吗?”
苗夫人笑笑:“曹掌柜这是打算去了?”
曹客商也笑:“怎么着我也算是饭馆的熟客,万一能做个证人呢。”
两人相视一笑,跟上了人群。
县衙,顾县令正百无聊赖地坐在公堂上,忽然就听到无数脚步声,惊得他连忙坐直身子。
一抬眼就看到乌泱泱的人头,争先恐后地挤在了公堂外。
他不由来了精神,心道还是楼上楼的排面大,他这个县令做了七八年,还是头一回见这么百姓来观他审案。
咦?还有几位面熟的,嗯?这位也太面熟了,夫人怎么也来凑热闹了。
顾县令眨了眨眼,看清了,确实是自家夫人。
不仅有自家夫人,还有褚韶阳。
等一下,来娣这小姑娘怎么到公堂上来了。
“大人,案犯已经带到,此人…嗯,来娣就是饭馆的东家。”刘大迟疑了一下,抱拳禀报。
唐来娣几人便跪了下去:“草民拜见县令大人。”
唐槿膝盖一弯,又直了回来,差点忘了原主是个秀才,可见官不贵。
“学生唐槿,拜见县令大人。”
顾县令挑眉,还来了个有功名在身的女子。
“肃静,堂下都是何人,速速报来。”
惊堂木一排,喧闹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望着公堂上的几人。
唐来娣清楚审案流程,自报家门道:“草民是饭馆的东家,唐家村人士,唐来娣。”
唐老太太:“草民是饭馆的大厨…”
楚凌月:“民女是饭馆的伙计…”
褚韶阳:“民女是饭馆的常客,可以作证这家饭馆确实卖过用牛肉做的菜。”
“学生唐槿,唐家村人士,是饭馆的伙计,负责采买食材。”唐槿讶异地扫了眼褚韶阳,这位大小姐到底是来帮忙的,还是来帮倒忙的,两句话给她整迷糊了。
陆掌柜见她们都说完了,才道:“大人明鉴,草民是楼上楼的掌柜,今日要状告她们饭馆私下宰杀耕牛。”
顾县令听完,目露惋惜地看向唐来娣:“唐来娣,你是饭馆的东家?”
这小姑娘挺可惜的,身为一县之长,他对手底下人的本事还算了解。
当时,前捕头刚卸任,又恰巧出了个连环偷盗案,他有心考量之下,便对一众捕快一催再催,许诺谁破案,谁就是新捕头。
同时也留意着每个人的状态和能力,不难看出唐来娣最有拼劲,武艺最高,正义感最强,办案也最用心,私下里便以为捕头人选应当是唐来娣。
谁料天不遂人愿,到最后发现重大线索,道出案犯是何人的竟是唐来娣的弟弟唐耀祖。
在这之前,顾县令甚至都没留意到唐耀祖这号人,毕竟这小子干什么都不积极,一看就是个偷奸耍滑混日子的。
再后来,唐来娣状告自家弟弟窃功,他也没觉得意外。
令他意外的是,小姑娘性子太过单纯,没留一点后手,没有证据证明自己所言,而且他们的爹娘还出面指正,立功的就是儿子,是女儿想抢功。
一边唐来娣没有证据支撑,另一边唐耀祖有爹娘做人证指认自己的姐姐。
顾县令心知真相如何,却不能做出没有证据就偏听偏信的事。
见一众捕快也没有话说,他无奈之下只能认了唐耀祖。
毕竟话都许出去了,结果也有了。
不过他也没多在意,唐耀祖是升任了捕头没错,但德不配位,能力又跟不上,迟早要撸下来。
他只是惋惜唐来娣太年轻,不知道对自家弟弟留个心眼,也惋惜县衙里这些一起办案的捕快竟无一人站出来为唐来娣说话。
这世间,女子行事,到底比之男子要艰难许多。
能像那两位一样才智过人,运筹帷幄的女子,还是少啊。
想到那两位,顾县令回过神来,目光落在陆掌柜身上,说起那两位,这桩案子要仔细再仔细地审理才是。
公堂上,众人各自回话之后,就见他们的县令大人一副出神的样子,久久没有发话,不由都有些纳闷。
“咳咳咳…”顾夫人轻咳几声,斜了顾县令一眼,这个人什么时候发呆不好,这这么多人看着呢,赶紧审案啊。
寂静的公堂内外,顾夫人的咳嗽声格外响亮。
顾县令登时回过神来,沉声道:“陆掌柜既然指证饭馆私下宰杀耕牛,又有熟客作证饭馆确实用牛肉做过菜,唐来娣,你说说吧,牛肉怎么来的。”
这小姑娘运气真差啊,先是被家人背刺,如今又被同行眼红,流年不利啊,也不知道能不能躲过这一劫。
私心里,他并不觉得正义感那么强的唐来娣会知法犯法。
唐来娣自然不知道牛肉怎么来的,只能实话实说:“回禀大人,饭馆的食材都是由唐槿采买的。”
顾县令便看向唐槿。
唐槿不慌不忙道:“敢问大人,学生买牛肉,用牛肉做菜犯法吗?”
顾县令没料到她不仅没答话,还敢反问回来,不由目露赞赏道:“律法里并没有这一条。”
看来饭馆里是有聪明人的,不然都跟唐来娣一样是个没心眼的,他再有心相帮也不能当众徇私啊。
唐槿又道:“学生斗胆再问一句,用牛肉做菜的饭馆不知凡几,是不是我看谁不顺眼就能污蔑他宰杀耕牛,想来楼上楼也用牛肉做过菜吧。”
“民女可以作证,楼上楼的烫锅子里就肉嫩牛肉卷这道菜。”褚韶阳又做了一回证人。
唐槿挑了下眉,顺着话茬道:“那么,学生是不是也可以状告楼上楼私下宰杀耕牛呢。”
“胡说八道,我楼上楼从未私下宰杀过耕牛?”陆掌柜急忙辩解一句。
“那你们的牛肉是怎么来的,谁能证明不是私下宰杀的耕牛?”唐槿语速极快地追问。
陆掌柜攥了攥拳,提高声音道:“我楼上楼的牛肉是选用自然死去的耕牛和奶牛,是从各大菜市场采买的,来路绝没有问题,都是刚死的牛,肉绝对新鲜。”
辩解之余,他还不忘维护楼上楼的口碑。
话落,他立时反问唐槿:“别说你的牛肉也是这么来的,我楼上楼一直寻访平安县下各村镇的病牛,老牛,一般都是整头牛买下,农户们也知道楼上楼给的价格最高,这几日根本没有人越过楼上楼卖牛肉,各个菜市场也没有,还说你们不是私下宰杀耕牛。”
“我们的牛肉当然不是什么老死的病死的,我们饭馆的牛肉——”唐槿话音一顿,笑了,“是买的因难产而死的小牛崽,刚死的,最鲜最嫩了。”
“你胡言乱语,你…你有什么证据证明?”陆掌柜差点被气笑了,此女真是牙尖嘴利,胡搅蛮缠,荒唐至极。
第37章
顾县令摸着手里的惊堂木, 好整以暇地观望着,见他们言语争吵,也没有打断的意思。
唐槿见顾县令不表态, 便肃了肃神色, 道:“是你告我,你要先拿出实证来才是,我为何要给你证据, 陆掌柜不会就是打的这个主意吧,自家卖着病牛, 找不到好的货源,就想用这种手段逼问出我们饭馆的食材来自何处,再仗着财大气粗,垄断货源, 以后一家独赚, 不愧是大酒楼,真是好算计。”
空口白牙事,不用证据说话,全靠掰扯, 那她就好好掰扯一下,谁怕谁啊。
反正她没杀牛,系统给的菜,这位陆掌柜要是能找到食材的来源,才见鬼了。
陆掌柜气急,可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 现在改口没卖过病牛也晚了, 他只得看向顾县令:“大人,我们楼上楼做生意最是厚道, 不然也不会一直位列皇商之首,此女信口雌黄,您一定要严查啊,她讲不出牛肉的来路,说明就是私下宰杀了耕牛啊。”
什么难产而死的小牛崽,胡扯的东西,他信了才有鬼。
顾县令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扣着惊堂木,视线在陆掌柜和唐槿脸上几个来回,双方各说各的理,一个拿不出证据证明所告属实,一个不肯自证要保密货源,这案子不好办啊。
见顾县令只打量,不开尊口,唐槿稍作思量,善解人意道:“凡事都讲个证据,既如此,学生若能证明我们所卖的牛肉乃是取自最嫩的小牛崽身上,不知大人可否治他个诬告之罪?”
顾县令眼睛一亮,来了兴致:“哦?你要如何证明?”
有意思,案子朝着一个莫名其妙的方向发展起来了,竟然要当堂辨牛肉。
唐槿自信道:“是老牛还是小牛,牛肉的口感自是不同,刚好饭馆里也有这么一道菜,待我回去端来,大家一尝便知。”
系统奖励的菜,她虽然没有一一尝过,但也都细细端详过,那牛肉肌理纤细,定然不是什么老牛。
况且系统出品,道道都是极品佳肴,她对牛肉的口感也有信心。
“本官准了。”
顾县令话音一落,陆掌柜便反对道:“大人不可,这牛肉的口感全看大厨怎么料理,这里面的门道多着呢,这家饭馆的大厨…手艺了得,草民怕她们使诈。”
虽然很不想承认对方的厨艺好,但为了不陷入被动,他不得不这么说。
反正不管这饭馆的牛肉有多嫩,他都不会承认那是小牛崽的肉。
顾县令闻言,猛拍惊堂木,喝道:“你拿不出证据坐实她们私下宰杀耕牛,她们要拿证据出来,你又不同意,那你想让本官怎么办。”
惊堂木一响,吓得陆掌柜哆嗦了一下,见顾县令面色不虞,他额头上瞬间惊出一层冷汗来。
“大人,草民告她也是为了本县庶务着想,实在是这几日没有人越过楼上楼卖牛肉,定是她们为了牟利,私下宰杀耕牛……此风不可长啊大人。”
顾县令脸色沉了下来:“陆掌柜竟然还操心本县庶务,本官这县令之位也让给你做好了,简直荒唐,你当公堂是什么地方,是你断案,还是本官断案。”
“草民不敢。”陆掌柜腿一抖,趴到了地上。
他心里隐隐有些后悔,没想到这几个女子真敢跟楼上楼叫板,也没想到这位县令大人一点也不给楼上楼脸面。
此时此刻,他已经生了退意,想着待过了今日再徐徐图之。
顾县令却不给他退的机会,直接拍板道:“刘大听令,你随此女去饭馆一趟,速速把菜端来。”
“是。”刘大抱拳,领着唐槿去了。
顾县令又看向堂下:“刘二,你去找几个老饕和屠户过来,老牛还是小牛,不说味道,肉的纹理也有差别,本官今日定要查个清楚。”
他祖父便是屠户出身,不就是辨个牛肉吗,若不是为了避嫌,他自己都能搞定。
“是。”刘二抱拳,转身离开公堂。
场面一时寂静,就在这时,曹客商笑呵呵地挤出人群,走上了公堂。
“来者何人?”顾县令一看是个生面孔,开口问道。
曹客商从怀里拿出自己的身份名碟,双手朝上递着,朗声道:“大人明鉴,学生不才,乃是镇江县的秀才,来此做些布匹生意,与贵地苗氏绸缎庄的苗老爷是莫逆之交,学生这张嘴最是刁,什么肉一尝就出来了,此事苗兄的夫人可以作证。”
师爷见状,忙去把他的身份名碟接了过来,递给顾县令。
苗夫人没有犹豫,走上来跪地拜了拜:“民妇可以作证,曹客商与老爷一向交好,两人臭味相投,嘴都是挑剔的。”
一说苗氏绸缎庄的苗老爷,在场百姓几乎都有耳闻,不因为苗老爷的绸缎生意有多大,就因为他那张挑剔的嘴。
顾县令与苗老爷这个老饕也算相熟,见苗夫人也在,且愿作证,这身份文牒也是真的,当下便朝曹客商问道:“你这是想尝菜?”
曹客商答道:“学生不才,就是有一副热心肠,还望大人成全。”
顾县令稍作思量,点头:“准了。”
隔壁县的秀才,身份没问题,既然与苗老爷一样是个老饕,那就省事了,多一个人也无妨。
哪知他刚准了曹客商,就又有人毛遂自荐。
“小妇人我也是个善厨艺和刀工的,辨别各色肉类有些心得,也想做一回理中客,还望大人成全。”
顾夫人递给褚韶阳一个安抚般的眼神,看到这里,她也明白了。
小姐妹应是想帮这家小饭馆,那她就客观公正地参与一下吧,绝不偏帮偏信,一切以事实为准。
若是查明陆掌柜是诬告,她必要让夫君严加惩处。
顾县令看了自家夫人一眼,叹气:“准了准了,都准了。”
有个爱凑热闹的夫人,他也很无奈。
只是此案若坐实了诬告,该怎么处置陆掌柜呢,想到楼上楼,想到那两位远在京城的人,他心下有些为难。
轻拿轻放不妥,若是严惩,连累到楼上楼的名声,好像也不妥啊。
他这个县令当的,真是太难了。
很快,刘大和唐槿回来了,刘二也带回了几个有头有脸的老者,要么是卖肉多年的屠户,要么是有些名头的老饕。
不用顾县令发话,唐耀祖便及领地拿了几双筷子来,路过唐来娣时,一脸的欲言又止。
唐来娣只当没看到这个白眼狼弟弟。
唐耀祖心里也苦,自从当上捕头,原以为会被重用,可顾县令一有事就吩咐刘氏兄弟,眼里压根没有他,手下人本就不服,见大人不待见他,更是有样学样,一点也不尊敬他。
而刘氏兄弟,曾经跟他姐姐关系最好,在姐姐走后就成了大人最看重的捕快。
他心里不仅苦,还很怕,怕顾县令早就知晓那个案子是姐姐破的,连做梦都担心自己这个捕头做不长久。
哎!
几个老饕和屠户,以及曹客商和顾夫人先夹起一片牛肉仔细盯着看了看,而后才放进嘴里,细细品味。
堂上堂下的人,都盯着他们。
只不过,有一个人显得极为格格不入,不是,那位姓曹的在做什么?
只见曹客商像模像样地跟着大家盯了会儿牛肉,下一瞬,筷子便又伸出,牛肉一片接着一片,根本停不下来。
废话,这盘滑蛋牛肉片值五两银子呢。
他是饭馆的常客,心里算得清楚着呢,饭馆里除了蒜香蜜汁鸡翅和鲍鱼鸡翅煲那两道招牌菜以外,其他的菜都是没吃上就错过。
总之,吃到就是赚到。
待其他人反应过来,盘子里就剩下一层薄薄的油水,哪还有牛肉片,连鸡蛋碎都没剩一点。
曹客商满足地打了个饱嗝,干脆道:“牛肉滑嫩,鸡蛋松软,这味道绝了,嗯,学生的意思是,这牛肉不管是肌理还是口感,都是刚出生的小牛崽才有,绝不是什么老牛病牛,真心好吃。”
众人:“…”谢谢,他们看出来好吃了。
什么热心肠,这位爷根本就是冲着白吃人家菜来的吧。
顾夫人可惜地看了眼空盘子,郁郁道:“确实如此。”
韶阳真是她亲妹妹啊,果然是美味佳肴,她今天本来能饱餐一顿的,这下好了,就吃上一片牛肉,心里那叫一个不痛快。
几个屠户和老饕对视一眼,面上皆一脸懊悔,大意了,只顾着帮衙门办差,吃得太仔细,没吃够啊!
这么好吃的菜,要是能再吃上几口,别说是小牛崽了,让他们说是天上的仙牛,他们也敢说。
“回禀大人,这位兄台所言不差,老夫杀猪宰牛三四十载,绝不会认错。”一个屠户跟着道。
“是这样没错,我这些年吃过的牛肉没有上千道,也有几百道了,不会尝错,敢问这家饭馆位于何处,今晚还开张吗?”一个老饕意犹未尽道。
“所言甚是……”
其余几人也纷纷附和。
顾县令黑了脸,他还想着亲自出马看一看呢,怎么说他祖父也是数一数二的屠户,没想到这些家伙,嗯,这个热心肠的曹客商也太贪吃了,有那么好吃吗?
他也想尝尝……
“大人,结论已出,该判陆掌柜诬告之罪了。”顾夫人见自家夫君状似又走神了,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贴心地提醒了一句。
“咳咳,陆掌柜,你还有何话说?”顾县令回过神来,拍了拍惊堂木,该怎么判呢,轻了不能服众,重了又会影响楼上楼的口碑,他实在是为难啊。
陆掌柜见大势已去,吓得趴倒在地,转瞬想到楼上楼在百钺朝的地位,他又生出一丝侥幸来:“大人明断,草民不服,就算证明是小牛崽,那她们也是私下宰杀牛崽。”
他根本查不到这家饭馆何时买的牛肉,又是在哪里买的,除了私下宰杀,还有别的可能吗。
第38章
顾县令脸色沉了沉, 他想起多年前,想起自己曾偶遇楼上楼现在的东家,还差点与其结百年之好。
咳咳, 事实当然不是这样的, 真实情况是他彼时刚中秀才,年轻气盛就当众求娶人家,结果人家没答应。
哎, 往事不堪回首啊,想起记忆中那个女子的模样, 顾县令心里有了决断。
“大胆刁民,无凭无据便诬告他人,还敢强词夺理,来人啊, 将此贼拖出去, 杖五十,罚银百两,补偿苦主损失,以儆效尤。”
“大人英名!”公堂内外, 齐齐高呼英明。
“退堂!”顾县令拍下手里的惊堂木,默默松了一口气,奉公执法,按律来办,总不会错的。
“大人冤枉,大人冤枉啊, 我楼上楼可是皇商之首, 我…啊…”陆掌柜的话淹没在一下狠过一下的杖打中。
顾县令扫了眼堂下,给自家夫人一个眼神。
县衙后院, 顾夫人目露赞赏道:“夫君英明。”
杖五十直接能要去普通人的半条命,希望陆掌柜吃了这个教训,往后本分做生意。
顾县令瞪了她一眼:“夫人今日也太胡来了,万一不能证明苦主的清白,你又待如何?”
来娣那小姑娘,不容易啊。
顾夫人睨了他一眼:“当然是按规矩来,老爷不是常说吗,任何时候不能失了公允,为官者当如此,治下才能太平。”
她相信夫君,也相信被自己视若亲妹的褚韶阳。
顾县令轻叹一声:“虽然不能失了公允,但有时候又恨不得能独断专行。”
苦主不是每次都能沉冤得雪,而恶人总会想尽千方百计,陷害忠良。
有时候即使面对着所谓证据,也不得不做违心之举啊。
他想到方才堂上发生的一切,面色温和了许多:“幸好那小饭馆里有聪明人,不然此案就难了。”
顾夫人赞同地点点头,转而问道:“夫君在公堂上两度出神,在想何人?”
这个老匹夫肯定又回忆过往呢,提起楼上楼,她就知道自家夫君必然是想起了那个女子。
顾县令笑笑,语气无奈道:“夫人啊,为夫都跟你保证多少遍了,我那是年少意气,不知情为何物,只是一时惊艳,如今对她只有敬佩,再无其他,为夫心里只有你。”
顾夫人却不买账:“那是人家没看上你,你不得已才把爱慕转为敬佩的吧,今晚我要自己睡,你去书房。”
“夫人,你听我说……”
“闭嘴,去书房跟你的过去说…”
院子里,几个下人见怪不怪,对视几眼,各自心生感慨:大人和夫人的感情真好!
同一时间,唐槿几人也离开了县衙,往小饭馆走去。
曹客商看了眼跟在楚凌月身边的褚韶阳,摸了摸还没吃饱的肚子,静静跟了一路。
直到唐槿打开饭馆的门,他才喊了声:“唐槿妹子,饭馆今晚还开张吗?”
唐槿心里正在惋惜今天少赚了银子,闻言一喜。
“当然开张了,曹大哥…”
“小曹快进来,陪老婆子我喝一盅,今天不谈买卖,方才还要多谢你仗义执言。”
唐槿的话说到一半,就被唐老太太大声打断。
老太太说完,还瞪她一眼,倒霉孙女在公堂上倒是机灵,一回到饭馆就原形毕露,太蠢笨了,这个时候还想着开张,开什么张,赶紧把人情还了才是。
唐槿迎着老太太满含警告的眼神,默默闭嘴,好吧,是该请人家吃一顿,她不说了还不行吗。
可惜啊,今天是赚不到银子了!
曹客商留下,褚韶阳也没说走,楚凌月看了眼天色,又看了眼满含期待的褚韶阳,温声道:“韶阳也一起吃晚饭吧,往后不可这么莽撞了。”
褚韶阳乖巧点头:“阿姐说得是。”
下次她还干。
若没有阿姐当年暗中相助,爹爹也不会东山再起,她更不会有如今的富贵日子。
阿姐有难,她怎么能作壁上观呢,必须要莽撞。
唐老太太闻言,不由多打量了一眼褚韶阳,心里直犯嘀咕,这个大小姐对楚凌月到底是什么心思?
怎么还叫起阿姐来了?听着跟自家人一样。
她怎么越来越看不懂了。
瞅了眼无动于衷的唐槿,她移开视线,罢了,倒霉孙女都不在意,皇帝不急太监再急也没用。
唐槿见状,那叫一个心塞,不仅赚不到银子,还要白搭出去许多菜,这么多人按人头来,一人一盘也要六盘啊。
她不着痕迹地扫了眼虚空里的货架,有了。
直接一锅蒜香蜜汁,一锅鲍鱼鸡翅煲,两大锅还怕不够吃吗。
别的菜,她不舍得。
这俩菜天天有,她可真机智。
一顿饭吃完,众人都心满意足地喝着茶,曹客商早早回去收拾行李了,他明天一早就要离开平安县回乡了。
下个月再来,带着妻儿一起来。
唐槿看了眼还坐着不动的褚韶阳,状似自言自语道:“城门已经关了吧。”
这位褚大小姐莫不是想在饭馆留宿?
现在出城已经晚了,唐家村是回不去了,可饭馆里没有多余的房间和床啊。
褚韶阳不问自答道:“不劳费心,我住客栈。”话落,淡淡扫了唐槿一眼。
尽管阿姐说这个人变了许多,但想起从前的那些纠缠,她还是难有好脸色。
楚凌月无奈笑笑,握住褚韶阳的手:“韶阳,阿槿不是那个意思,实在是饭馆太小,没有多余的房间和床,她这个人说话一贯直白,其实心是好的。”
褚韶阳淡淡应了一声:“哦。”
楚凌月见她如此,也不再多言,拉着她起身:“我送你去客栈,天色不早了。”
褚韶阳婉拒:“去衙门前,我就吩咐唐二婶客栈了,阿姐不用送。”
“还是送送你吧,我们也说说话。”
“好,我听阿姐的。”
姐妹两个有说有笑地牵着手走了。
牵着手…走了!
唐来娣反应过来,朝唐槿猛眨眼睛,意思是:你看到没啊,她们牵手了,她们牵着手走的啊!
唐老太太就比较直接了,拿拐杖戳了一下唐槿的胳膊,没好气道:“你还坐着干什么,赶紧跟上去陪凌月一起送送人啊。”
唐槿捂了捂胳膊,表情皱巴了一下:“祖母您轻点,疼。”
这是实心的枣木拐杖,不是棉花,戳人会疼的。
老太太急得又想戳她,疼什么疼,倒霉孙女以前又不是没被拐杖揍过,再说了现在是喊疼的时候吗?
媳妇都跟人家手牵手跑了!
唐槿连忙起身,躲开老太太的拐杖,解释道:“祖母您放心,凌月心里只有我,她之前想起来一部分记忆,褚韶阳是她堂妹,亲堂妹。”
老太太愣了愣:“真的?”
唐槿点头:“千真万确。”
唐老太太沉默了,那凌月就是褚韶阳的堂姐?
褚韶阳是什么人,千金大小姐,褚老爷不仅家财万贯,还是个有功名的举人。
跟这样的人家是堂亲,楚凌月的家世恐怕也不普通。
想到这一点,她担忧地看向倒霉孙女:“唐槿啊,你要惜福,以后那些盘子也别让凌月刷了,你来干。”
若不是人家失忆,又恰巧被唐槿所救,恐怕是不会跟唐槿成亲的。
眼下楚凌月记起了亲人,万一跟家人联系,她的家人不同意这门亲事怎么办?
她们若是强留,未免不太厚道……
似是知晓了老太太的担忧,唐槿淡淡道:“娘子她的家人明日就该到了。”
昨晚在厨房,楚凌月说的后日,眼瞅着就到了。
唐老太太大惊:“明日就到了,这么快!那可怎么办?”
万一楚凌月的爹娘看不上唐槿,看不上她们唐家,要带楚凌月走怎么办,哎哟,她的心头宝哦。
唐槿望向门外:“还能怎么办,水来土掩,兵来将挡,娘子不想回去,我们就帮她留下。”
“你说凌月不想回家?”唐老太太捕捉到了唐槿话里的关键词,心里狠狠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凌月真是个好孩子啊,还是舍不得老婆子的。
唐槿想到楚凌月那些话,略过什么罪臣之女,提前给老太太打了个预防针:“娘子家里的情况有点复杂,她娘去得早,褚伯父又娶了续弦,跟继母有个九岁的儿子,为了帮儿子拜入名师门下,褚伯父便打算把娘子送给高门大户做妾,娘子也因此才背井离乡来投奔褚韶阳这个堂妹,却阴差阳错被我所救。”
“叫什么褚伯父,又是个丧良心的老/东西,老婆子我明天跟他拼了。”听完唐槿的话,老太太心里这个气啊。
一个个的都算什么爹,全都是欠/揍的坏东西。
好好的女儿做什么要去给人家当妾,就为了儿子,他/奶奶/的,你有能耐你自己去给儿子挣前途啊,祸害女儿算什么,真是气死她了。
“这些天打雷劈的,老婆子我…我可怜的凌月,花容月貌的姑娘,性子还稳当,多好的孩子啊…呃,凌月你回来了。”唐老太太正长吁短叹,就听到门外的脚步声,一转头看到了回来的楚凌月,话音不由一顿。
楚凌月微微抿着唇角,神情透着落寞,明显是听到了一些。
月光从她背后映过来,无端让人觉得周身有些凄凉。
唐老太太忙起身走过去牵住她的手:“凌月啊,你别怕,只要你不想走,谁也不能过老婆子我这一关。”
楚凌月暗自咬了一下唇角,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来:“嗯,有祖母在,我一点也不怕。”
只是那笑容略显勉强,眼底似有化不开的浓愁,看得老太太愈发心疼。
第39章
“凌月啊…”
“祖母, 我无事,天色不早了,我来收拾碗筷, 大家先回房吧。”楚凌月笑笑, 似平常那般走到桌前,收拾起碗筷。
“凌月,这种活让唐槿来干就行, 你陪老婆子我进屋暖着。”老太太赶紧瞪了唐槿一眼,这倒霉孩子还杵着干什么呢, 说好的以后把活揽过来呢。
唐槿抬头看房梁,您老人家是说了,可她没答应啊。
老太太不由怒了:“唐槿。”
再不干活,她可动手了啊。
唐槿叹气, 长长叹气:“祖母, 就这么几个盘子和碗,娘子一个人就行。”
虽然跟楚凌月认识没多久,但直觉告诉她,不给楚凌月留点活干, 这个女人分银子分得恐怕不会安心。
她真不是懒,她这叫善解人意。
楚凌月适时道:“阿槿说得对,祖母快进屋吧,我一人便可。”
她们初时就定好了的,唐来娣出银子,唐槿做菜, 她负责打扫和整理, 招待客人则是大家一起来。
她若是什么都不做,如何再好意思分那两成银子。
唐老太太瞅了眼她的脸色, 道:“那就让唐槿帮着你点。”
说罢,又瞪了唐槿一眼。
唐槿摆摆手,这次没有反对。
后院里,唐槿烧水,待水温乎了,楚凌月才开始洗盘子洗碗。
两个人都低着头,一个添柴,一个擦着碗盘上的水渍。
月色清冷,两个人的影子静静映在地上,不时交错在一起。
“阿槿,都洗好了,把热水端进屋,叫祖母和来娣洗漱吧。”楚凌月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唐槿点点头,朝屋里喊了声:“祖母,来娣,热水烧好了,你们先洗。”
话落,她看了眼端着碗盘走进厨房的人,默默跟了过去。
烛火摇曳中,唐槿反手带上了门。
“娘子,你想好明日怎么跟伯父说了吗?”
楚凌月放下碗盘,道:“实话实说就是。”
她跟唐槿已经成亲,想来爹爹打算攀附的人也不愿意纳一个嫁过人的女子为妾。
唐槿见她说得平淡,不由好奇:“你真的不担心啊,万一褚伯父执意要带你走呢。”
楚凌月语气随意道:“阿槿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唐槿微怔,一听到什么真话假话的字眼,就忍不住草木皆兵,这个女人不会已经察觉出什么了吧。
她不自在地偏过视线,看向微微晃动的烛火:“娘子说笑了,我当然是想听真话。”
楚凌月淡声道:“有阿槿在,我不担心。”
【叮,奖励蚂蚁上树一盘】
唐槿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口随心动,张嘴来了句:“我谢谢你。”
虽然假话有奖励,但这个女人对她也太没信心了。
就算她拦不住,还有老太太在呢,楚凌月的爹总不能直接抢人吧。
楚凌月状似不解,问道:“阿槿谢我什么?”
唐槿顺口道:“谢你信任我。”
还能谢什么,谢这个女人不说真话,让系统检测到有人对她说谎,货架上又多了一盘菜。
楚凌月微微弯唇:“阿槿客气了,你还有想问我的吗?”
说这话时,她嘴角上挂着一抹笑意,澄澈的眸子里闪动着不知名的星火,似试探,又似已经看透了什么。
唐槿一听,视线上抬,落在楚凌月的脸上,几番打量。
楚凌月平静与她对视,眼眸深深。
唐槿悄悄提起了一颗心,迟疑片刻道:“娘子,你觉得我人怎么样?”
楚凌月甜甜一笑,似坐实了某种猜测,从善如流道:“阿槿人很好,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叮,奖励鲍鱼鸡翅煲一锅】
【叮,奖励蒜香蜜汁鸡翅一锅】
一字不差的回答,换来一模一样的奖励。
唐槿险些惊呼出声,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个女人恐怕真的察觉到了什么。
不对,这个女人一定察觉出了什么!
她稳了稳心神,强作镇定道:“娘子不好奇吗,我已经不止一次这样问你了。”
楚凌月迎着对方投来的视线,云淡风轻道:“不好奇。”
系统没有任何反应,所以是真的不好奇。
唐槿一时心绪复杂,不好奇也就意味着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她紧紧盯着楚凌月,幽幽问道:“娘子不觉得匪夷所思吗?”
楚凌月却没有回答她的话,直视着她的眼睛反问道:“那么阿槿可以告诉我,你还是从前的你吗?”
话一入耳,唐槿便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这回彻底镇定不下去了。
“娘子,何…何出此言,我就是我啊。”
楚凌月深深地望着她,眼帘垂了垂,喃喃道:“没什么,是你就好。”若一直是你,便很好。
唐槿心头一沉,不敢再问下去了,这个女人都猜到了什么?
好像比她预料的还要多……
这一夜,不知有几人辗转反侧。
唐槿就连做梦都梦到楚凌月在大庭广众之下高声朝众人道:“她不是唐槿,她不知是哪来的孤魂野鬼…”
惊醒之后,她便看到楚凌月在晨光朦胧中穿衣出门。
唐槿惴惴不安地追了出去:“娘子,你去哪儿?”
感受到她语气里的忐忑,楚凌月莞尔一笑:“卖盘子,阿槿一起去吗?”
“好,一起去。”唐槿狠狠松了一口气,心里不停安慰着自己,梦都是反的,梦都是反的,楚凌月不会拆穿她的。
她在心里念叨了一路,直到楚凌月驻足,回头问道:“阿槿,要去菜市场看看吗?”
“好,去看看。”唐槿努力清醒下来,昨日的对簿公堂就是前车之鉴,不可再大意行事,她想着今日要拿出来的菜,特意买了两个土豆,一斤鸡翅和半斤虾仁。
同时在一声声的菜新鲜不新鲜中,收获了十一碗皮蛋瘦肉粥。
一不小心,皮蛋瘦肉粥又攒了二十碗。
楚凌月则安静跟着,不说不问,眸光淡然,似洞悉了一切。
回到饭馆,唐槿径直去了厨房,看着篮子里的菜,她深吸一口气,亲自料理起来。
做菜?
她当然不会,她在现代除了煮泡面的手艺一流,别的菜都只是能煮熟的水平。
唐槿大刀阔斧地烧柴起锅,把洗干净切好的菜全部倒锅里,直接来了个大乱炖。
大堂里,唐来娣和唐老太太对早饭正翘首以盼。
楚凌月见她们都眼巴巴地盯着厨房的方向,主动提出:“我去催一下阿槿。”
“娘子,你来得正好,把菜端过去吧,我这就给大家盛粥。”唐槿推开门看到楚凌月,直接把一盆大乱炖递了出去。
待楚凌月回到大堂放下盆,她也端着四碗皮蛋瘦肉粥出来了。
唐老太太捏着筷子,看着丰盛的菜色,乐呵呵道:“人都齐了,开饭吧。”
话落,筷子立时伸出,夹起一个虾仁。
今天的早饭好,虽然还是皮蛋瘦肉粥,但这盆菜看着不错,有鸡翅有虾仁还有土豆块,瞅着炖得也稠糊,肯定好吃。
她迫不及待地张开嘴,虾仁一入口,嘴巴便僵住了。
唐槿满怀期待道:“祖母怎么样,好吃吗?”
唐老太太含着咬了一口的虾仁,问道:“你没尝?”
唐槿眼睛亮亮地点头:“这是我刚研制的新菜,名叫唐氏乱炖,还没来得及尝呢。”
“哦,来娣、凌月你们俩觉得味道如何。”唐来太太胡乱嚼了嚼,面无表情道。
唐来娣跟楚凌月对视一眼,两人齐声回答:“好吃。”
唐老太太满意地点点头,朝唐槿道:“你这孩子一大早就起来做饭,还研制了新菜,一定饿了吧,快尝尝。”
唐槿顿时喜出望外,没人说难吃,那就是味道还可以。
她当场就夹起一个虾仁,下一瞬便面色一苦。
“啊呸,好咸。”
“不是好咸,是齁咸。”唐来娣白了她一眼,大口喝粥,突然觉得这皮蛋瘦肉粥又行了,真是没有对比就不知道粥好喝啊。
唐老太太没有再给那盆菜一个眼神,语重心长道:“唐槿啊,你以后就老实给凌月打下手吧,别再研制什么新菜了。”
白瞎了好东西不说,还浪费盐。
楚凌月赞同般地点了点头:“阿槿研制新菜也不容易,这盆菜若是不吃就可惜了,可不要浪费。”
唐槿:“谢谢!”
她是不想浪费,但她怕自己咸死,虽然古代的盐有点粗,但她就加了两勺,这菜怎么跟用盐水煮出来的一样。
不等她琢磨明白,其余三人已经喝完粥放下了碗,贴心地把一盆菜都留给了她。
唐槿:“…”她错了。
她就不该尝试做什么菜,若是不尝试就不会有这一大盆菜,若是没有这盆菜,她就不用独自享用了。
还是一边狂喝水,一边含着泪吃。
咸死她算了。
正生无可恋间,饭馆的门被敲响。
唐槿连忙放下筷子:“我来开门。”
声音那叫一个高亢,跟终于脱离了苦海一样。
来人是两个男子,一个中年模样,锦衣华服,是褚韶阳的爹,褚举人。
一个稍显年长些,布衣长衫,作文士打扮,正是楚凌月的爹。
看到来人,楚凌月抿了抿唇,低声唤道:“二叔,爹爹。”
褚父进门就没好气道:“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爹。”
褚举人拍了拍自家大哥的背,一边给他顺气,一边笑容和蔼地朝楚凌月道:“莲儿,你这孩子来平安县也不知会一声,让你爹爹好找。”
楚凌月淡淡应道:“二叔,我现在叫凌月。”
褚举人面色顿了顿,还未接话,就被褚父一把推开胳膊:“少跟她废话,你个不孝女,还不跪下。”
“是谁来了啊?”唐老太太拄着拐杖上前,把楚凌月往身后一拉,看向褚举人,“是褚举人啊。”
她又看向黑着脸的褚父,随后猛地抬手捂住了眼睛,嚷嚷道:“哎哟,老婆子我年纪大了,见不得脏东西,唐槿快来,把这脏东西赶出去。”
第40章
什么玩意, 进门就让跪下,当自己是老天爷呢,若老天爷是这德行, 她非得用拐杖把这天戳破。
老太太放下手, 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
“扑哧。”唐槿立时绷住嘴角,用力咬了咬牙才忍下笑意。
哈哈哈,老太太真是绝了, 差点笑死她。
褚父的脸顿时更黑了,跟烧了几十年的锅底一样难看。
“老夫教女, 不相干的人别多管闲事。”
老太太嗤笑一声,懒洋洋道:“你才多管闲事,老婆子我是凌月的祖母,你是哪来的脏东西。”
褚父微怔, 什么祖母?他娘早死了。
他来得匆忙, 昨夜褚韶阳又住在了城里,早上才回家,他都没来得及打听楚凌月的现状,一问到地方便急吼吼地赶来了。
“老夫双亲早亡, 老夫的女儿也没有祖母,你这妇人好生无礼。”
老太太呸了一声:“你想得挺美,老婆子我才没你这样的逆子,听清楚了,凌月早就嫁给我孙女了,比我亲孙女还亲。”
凌月可是她的心头宝, 比倒霉孙女宝贝多了。
褚父不敢置信地看向楚凌月, 眼底瞬间涌上了怒意:“莲儿,你嫁人了!”
这是他那个乖巧听话的女儿能做出来的事吗?
不对, 女儿早就不乖巧了,不然也不会一声不吭就离家出走了。
褚举人脸上倒没有几分惊讶,只平静望着楚凌月,不知道在想什么。
楚凌月撇开脸,嘴里似是说不出别的话来,仍是那一句:“我现在叫凌月。”
褚父怒道:“你叫什么也不能背着为父就嫁人,还嫁给这样的人家。”
他手指着唐老太太,满眼嫌弃,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唐老太太一听这话,顿时不乐意了:“我们唐家怎么了,我们这样的人家怎么了,你个坏老头子把话说清楚。”
老太太举起拐杖,恨不得直接扑上去打一架。
她们唐家一不作奸犯科,二不为祸乡里,本本分分过日子,现在也没亏待楚凌月,之前,嗯之前倒霉孙女脑子糊涂,但也没磋磨过楚凌月,顶多就是日子过得清贫了点。
褚父不欲理会唐老太太,直接冲楚凌月道:“婚姻大事当讲究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这门亲事,为父不曾答应,就不作数,赶紧随我回家。”
楚凌月站在老太太身后,语气平淡:“我跟阿槿已经成亲一年,官府那边也立了婚契,爹爹不答应也无关紧要。”
听到她的话,褚父面色僵住:“莲儿,你就这么跟为父说话?你连名字都不对,官府那边的婚契又如何作数。”
百钺有律法规定,成亲双方不仅要核对各自身份,还需户籍所在地的衙门出具文书,女儿的户籍在他手里,官府更不曾越过他出具过什么文书,说破天去,这桩婚事也不作数。
想到这里,褚父心里的底气更足,完全不把唐老太太放在眼里,乡野村妇,也敢跟他攀亲戚,做什么美梦呢。
楚凌月一看爹爹这神色便知道他在想什么。
她直直地望着他,面无表情道:“爹,若我这桩婚事不作数,跟你回家之后又待如何?女儿可有选择和拒绝的权力?”
问这句话时,她眼底隐隐存着几丝期待。
看得唐老太太有些心慌,忙劝道:“凌月你可别犯傻,万一他把你骗回去又说话不算数怎么办。”
楚凌月仍旧定定地望着自家爹爹:“爹爹向来言出必行,绝不会出尔反尔。”
所以,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会这么问,不过是念及过往,对父女之情还存有一丝可笑的奢望。
褚父理所当然道:“儿女婚事当遵从父母之命,古来如此,为父已经给你订下了一门好亲事,回去后自然是让你风风光光嫁人。”
若女儿愿意给那人做妾,他们褚家这一脉就有了东山再起的希望,就算恢复不了往日荣光,也能富甲一方。
这已经是他能筹谋到最好的亲事了。
楚凌月苦笑一声:“爹爹真的以为女儿给别人做妾,是风光的事吗?”
褚父愕然:“莲儿…你都知道了。”
怪不得女儿会离家出走,怪不得女儿会草草嫁人,原来已经知道了。
楚凌月忍着心痛道:“对,我都知道了,我知道爹爹为了阿弟打算把我送给别人做妾,知道爹爹忘了当初对娘亲的诺言,如今眼里只有继母只有阿弟。”
只有阿弟的前程,只有褚家这一脉的未来,唯独没有她。
她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千娇百贵的相府千金,她现在只是个能随意舍弃的棋子,凭几分容貌,换取最大的利益。
她在爹爹眼里,也只有这么一点用处了。
提起发妻,褚父目光微闪,紧接着又硬起心肠:“你娘若是在世,也不会答应你如此草率嫁人,定会支持为父给你选得好人家,莲儿,你怎么就不理解为父的苦心啊,我都是为了你好。”
发妻宁氏出身贫寒,他年少游学时对其一见钟情,后不顾家族反对,执意娶宁氏为妻,为此不惜与家族反目。
好在他时运不错,先是中举,再得天子看重,一步步官至宰辅。
可是没有家族帮衬,他权势再大也无法自救,落难时尝尽了孤立无援的滋味。
他就是前车之鉴,所以女儿一定要嫁给位高权重的人,哪怕是给人做妾。
“可爹爹以为的好,并不是我想要的好。”楚凌月缓缓闭了一下眼睛,再睁眼看向他时,眸光一片清明,果决,坚毅。
她宁愿孤独终老,也绝不给人做妾。
褚父看着她,眼底满是复杂:“莲儿,不管你怎么以为,今日都要随为父回家。”
楚凌月垂首,低低道:“若您执意如此,那女儿就只能不孝了。”
“你说什么?”褚父皱眉,什么不孝?
楚凌月抬头,笑了:“您可能是找错人了,我姓楚,名凌月,楚国的楚,原本是无父无母的孤女,如今乃阿槿的发妻,不是您的女儿。”
“你胡说什么,不要以为如此,为父就拿你没办法,你是我褚伯光的女儿,这是不争的事实。”褚父简直要气笑了,到底是他的女儿,够狠,可惜只有狠还不够。
唐槿见状,知道该自己出马了,便走到了楚凌月身边,牵住她的手,朗声道:“这位…大伯,你没听见吗,我家娘子不是你的女儿,此事我们可以作证,褚举人的千金褚小姐也可以作证,县衙的户籍上也写得清楚。”
褚父看到唐槿,挑剔地打量了几眼,冷哼一声:“无知村妇,老夫还能认错自己的女儿不成,二弟,你来说,她是不是莲儿。”
褚举人闻言,点了点头:“莲儿啊,我自是认识的。”
褚父登时扬头,眼底露出几分得意来:“听到没有,你们算什么证人,老夫这边证人更多,父女亲缘,不是你们想不认就不认的,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不待唐槿再说话,一直安静观望的褚举人又开了口:“大哥所言极是,不过莲儿久居京城,大哥被罢官之后回到祖籍,那些人见到莲儿时,莲儿已经是大姑娘了,算不得数,若说谁见过莲儿小时候,此间应该只有我和韶阳吧。”
褚父下意识地点点头,不知为何,隐隐觉得这话有些不对劲。
就在这时,褚举人朝唐槿和老太太等人拱了拱手,歉声道:“对不住,给诸位添麻烦了,大哥,我们走吧。”
褚父没反应过来:“走什么走?”
褚举人微笑道:“当然是回去继续找莲儿啊,大哥你瞧错了,此女只是跟莲儿有些相似,我跟韶阳不会认错的,她不是莲儿。”
此话一出,不仅褚父大惊,唐槿和楚凌月几人也有些讶异。
“二弟,你此话何意?”褚父没料到褚举人会临阵倒戈,震惊之下有些急切地问了出来。
褚举人朝楚凌月点了点头,而后看向褚父,眼神沉沉道:“大哥,宁拆一座庙,不拆一桩婚,我知晓你答应了贵人,找莲儿心切,但也不该指鹿为马,强认旁人为女,快回去吧,再闹下去让人看笑话。”
没看到已经有许多人在看热闹了吗。
褚父望着他眼眸深沉的样子,瞳孔不由一缩,记忆被拉回十年前,彼时他正在紧要关头,眼瞅着从龙之功就要到手,这个二弟却嚷嚷着与他断亲,说他糊涂。
他那时气急,便狠心把这小子赶出家门,且分文不给。
之后,就是他从老仆口中听闻女儿曾暗中相助这个二叔,为了找女儿所以才与这小子恢复联系。
再见面,他观这小子为人处事稳妥了许多,一副极念旧情的样子,还以为这小子不计前嫌,没想到在这儿等着他呢。
褚举人冷冷一笑,脸上的表情跟十年前的模样重合在一起:“大哥莫要执迷不悟,害人害己,若你听弟弟一声劝,往后还能善终,若不然,迟早有后悔那一日。”
一模一样的话,宛若惊雷贯耳,让褚父回不过神来。
“二弟你…你假装不认识又如何,就算祖籍故老没见过小时候的莲儿,可京城多的是见过莲儿的人,他们能作证。”
褚举人挑眉:“是吗,那大哥就去京城请人来认吧,弟弟就不陪你犯糊涂了。”
说罢,他转身就走,朝着不知何时赶来的女儿递了个笑容。
“韶阳,走,刚好陪为父去楼上楼吃个早饭。”
褚韶阳愣愣地看着他:“爹爹,您为何…”
“邵阳啊,为父还没老糊涂。”褚举人微微一笑,回头深深地看了眼楚凌月。
这个大侄女也小看他了。
当年那个满京城走猫逗狗,无所事事的褚小爷,深明大义着呢,他活得比谁都清醒,而大哥还是那么糊涂,活该被罢官,连女儿都离了心,还不思悔改。
这人啊,脑子不清醒可不行。
父女两个进了楼上楼,却见大堂里没有几桌客人,褚举人不由纳罕:“楼上楼今日也太冷清了。”
往常这大堂里不都是座无虚席吗。
褚韶阳嘴唇动了动,待进了雅间,才将陆掌柜的所作所为详细道来。
褚举人不由摇头:“又是个糊涂鬼,等着,不出三日,他这个掌柜就做到头了。”
褚韶阳不解:“爹爹为何这么说?”
褚举人笑道:“你那时候还小,不知道楼上楼现在的东家是什么人物,那两位可不是能随意糊弄的主,你大伯也算是间接栽到了她们手里,得亏为父有远见,早就看出你大伯要栽跟头,那两位啊,真乃当世奇女子……”
这边,褚韶阳满脸孺慕地听自家爹爹讲起京城往事,另一边的小饭馆,闹剧却还在继续。
褚父见二弟丢下自己就走了,心里那叫一个气啊。
他不管不顾地上前,用力抓住楚凌月的手腕,拉扯道:“莲儿,今日你不走也得走,为父断不能由着你胡来,你个不孝女…”
“嗨,你个坏东西,想强抢民妻不成,老婆子我戳死你。”唐老太太一见褚父要来横得,提起拐杖就往他身上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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