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识x识海
谢衡动作一顿, 喉头动了动,身体也蓦地紧紧地绷住了。
但片刻后,他却只是抬手按住了陆晚菀的唇瓣, 轻轻地揉了揉,道:“乖,睡觉。”
陆晚菀仰着脸, 视线紧紧盯着他:“嗯?”
谢衡目光深邃,他低下头来亲了亲她, 又将她的脑袋摁回自己怀里:“这几天都没好好休息, 睡吧。”
陆晚菀思绪滞了滞,然后才想起来, 他今日刚从云镜里出来那会儿人确实不太对, 还吐了点血沫子呢!
她竟然把这茬给忘了……
陆晚菀心下有些懊恼,暗啐道:都怪南宫钰这个色胚, 身上藏的都是些什么东西!搞得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带颜色的废料!
怀里的人一会儿咬牙切齿,一会儿唉声叹气的动静自然没有被谢衡落下,他略感无奈地抬手盖住她眼皮:“别闹了, 乖。”
你当哄小孩呢!
陆晚菀腹诽一句, 但这回倒是听话地闭上了眼,只是嘴里仍在嘀嘀咕咕:“行叭,你现在确实不行,是要多休息……”
她说得很轻,声音也含含糊糊的,但是——
不行?
谢衡脑中嗡一声响, 只觉得方才倒流的血液这会儿全往上面去了。
他是心疼她这几日在幻境里都没怎么休息过, 结果到了她这里,就变成他不行了?
谢衡都要生生被气笑了。
如此被她这么一激, 真是想忍都忍不了。他伸手按住她衣带,结果抽开再一看,
……陆晚菀已经睡着了。
此时体内气血直翻涌的谢衡:……
陆晚菀睡了很久。
她没有在梦中见到谢衡或是那条青龙,但她觉得自己好似漂浮在云层间,不远处朝阳东出,辉光耀眼,温暖而又舒适。
恍惚间,她看见云霄之间有个白发白衣的少年。他一身是血,满脸不解地看着她,嗓音压抑而沉痛:“你为什么还在这里?天柱裂了……天快要塌了……”
陆晚菀一下就惊醒了。
她睁开眼,便见谢衡正坐在床上看书。
陆晚菀愣了下。
谢衡竟然也会有这样的闲情逸致?
她禁不住地多看了他两眼,然后慢半拍地发觉他手上那本书……很眼熟……眼熟到她昨晚才意犹未尽地翻看过一整遍。
陆晚菀:“???”
不是……这东西她昨天明明放在储物戒指里了,他是怎么找出来的?而且,他那个什么春日诀难道还不够他看的吗?
那上面可都是……
陆晚菀想到那些画面,一下就急了,也顾不上太多,倏地便伸手勾住谢衡脖子,探出半边身子将他扑倒在床上。
“我的!”她骑到他身上,一边伸手拍掉了他手里的册子,一边恶狠狠地瞪他:“你不准看!”
谢衡倒是没挣扎,就这么躺在床上,任由她在他身上撒泼胡闹。
他屈指轻抚了下她的耳垂:“昨晚就是看的这个,嗯?”
“不要你管。”陆晚菀老脸一红,只觉得耳垂被他摸得又烫又酥麻。
“想试试?”谢衡又问。
陆晚菀:“不……不……不想……”
“真的不想??”谢衡抿唇,唇角蔓开一点笑意。
陆晚菀迅速扭过头避开他的视线:“当然。”
“嗯,”谢衡淡淡应了声,他手一抬,方才被陆晚菀拍到了地上的册子便又飞到了他手上:“其实这本欢情诀,是需要注入灵力才能看的。否则在凡人眼里,也不过是本无字之书罢了。”
怎么可能!
她昨天明明一打开就出现了裸眼3d小电影好不好!字是少了点没错,因为这都是动作片嘛!
总不可能她无意之中给这什么欢情诀注入灵力了吧,她又没修炼过……
陆晚菀想到这里,蓦地思绪一顿。
好像……哪里不太对?
她扭过头来看着谢衡,问:“你什么意思?”
谢衡抿了抿唇。
他揽住陆晚菀坐起身,让她靠在自己胸前:“修士修炼,就是学习如何吸纳灵气,并在体内将灵气转化为自身可控的力量。这个过程很漫长,既是修身,也要修心。”
陆晚菀不明所以地抬眸看了眼他。但这个角度,只能望见谢衡的下巴。
“我没有修炼过。”陆晚菀低声道:“我也不懂怎么修炼。”
“我知道,”谢衡应了声。
他伸出手,指尖插.入她的发丝间轻轻梳动: “你没有修炼过,但你可以将灵气直接转化为灵力使用。”
“?”
陆晚菀眼底透出三分茫然。
她想起来有几回,自己确实一挥手就能将陆尧掀飞,还有在云镜里的时候,自己好像确实把那个蝙蝠妖给弄死了。
她之前还曾经还怀疑过,自己是不是真的跟息华神女有什么关系。
但是哪个神女的法术会像她一样,厉害不厉害暂且不提,十次里有九次是失败的。神女要是做到这种地步,估计买个豆腐块都能把自己给撞死了。
“我怀疑你的识海里有禁制。”谢衡道。
陆晚菀不明所以:“禁制?”
那又是什么东西?
谢衡抿住了唇,微微侧过脸。
他也是从云镜里出来后才有的这个猜测。她身上的护魂咒叫他不得不联系到自己命火的异常。假如是他用自己的神魂之力下了护魂咒,那命火一分为二,又合二为一的种种变化就说得通了。
加上在十方神镜里经历的那些,谢衡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她理应不可能只是个什么也不会的凡人。
若是想要压制一个人的力量,也只有在她识海里下禁制这一种方法了。
“你想解开禁制吗?”谢衡抓住陆晚菀的手,轻轻揉了下她的尾指,问道。
陆晚菀迟疑了下,很快,便点了点头。
虽然她觉得现在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并不是一定要解开这个什么禁制,但谁又不想自己变得厉害呢?用不着和没有,那可是两码子事。
“我要解开,”陆晚菀说着,又有些迟疑道:“但解开会不会很麻烦?”
谢衡也仿佛早就知道她会是这个答案,他顿了顿,轻声道:“有一法子应当可以解开禁制。”
陆晚菀双眸一下亮了,她仰着脸巴巴地望着他:“什么法子?”
谢衡唇角抿了抿,他低低道:“让我的灵识探入你识海中,打破禁制就可以了。”
就这样?听上去很简单嘛。
陆晚菀立即伸长脖子往谢衡面前凑了凑:“那你快来啊。”
谢衡一怔:“你同意?”
陆晚菀点了下头:“当然,你快点,快来我的识海里呀。”
谢衡眸色深沉,没有动。
一个人的灵识探入另一个人的识海,那便是神魂交融,是比普通的双修还要亲密还要深入的接触。
她知道吗?
陆晚菀自然是不知道的,她有些迫不接待地将下巴搁在谢衡的肩头,在他耳边不住地轻声问:“你怎么了?怎么不动呀,我准备好了。”
谢衡顿了下,却是轻描淡写地道:“我的灵识对现在的你来说可能太过强大,我怕你……受不住。”
“啊……那怎么办?”陆晚菀叹了声气。
然后她眼珠子一转,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又凑得离谢衡更近些,呼吸都落到了他的脸颊上。
她问道:“那你让我进你的识海里去行不行?你教教我怎么进。”
谢衡没出声。
“我要怎么做,”陆晚菀催促道:“你教教我呀。”
谢衡依旧没说话,但是他伸手按住了陆晚菀的颈侧,轻轻摩挲了下,然后缓缓闭上了眼。
陆晚菀见状,也忙跟着闭上了眼。
下一刻,她便感觉到她的灵识被一股力量拽住了,一瞬间,那股力量便仿佛化作了无数的触手,将她的灵识牢牢按住了。
陆晚菀本能地往后退了退,可她非但没能退开,反而被按得更死了。
一股庞大且汹涌的力量一点点涌入,渐渐充盈了她的识海。
陆晚菀头皮发麻,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好像被那股力量给打开侵入了似的。
她轻轻地吐着气,不自觉地攀紧了谢衡的衣襟。
而谢衡的灵识在完全进入她识海的瞬间,突然变得狂暴了起来,它好似化作了化作高高的海浪,以一种难以遏制的汹涌姿态,将她携裹在他里面。
这般亲密的交融,也让方才还保有一丝理智的谢衡彻底失了控。
他喉间滚动着轻哼,搁在她颈侧得手掌稍一用力,将她压得更近。
然后他低头吻住了她,舌尖肆无忌惮地撬开她的唇齿。就像此时他的灵识在她识海中那般,用着近乎吞噬般的强悍力量攀咬住她。
身上累赘的繁琐衣袍就在他的弹指间自动剥离,其上绘制着的银丝擦过陆晚菀的皮肤,带起些微疼痛。
他丝毫未觉,只是狠狠地、横蛮地、毫不留情地在她身上留下痕迹,更遑论交缠着的攻势,同样不管不顾她能否承受。
陆晚菀此时被他吻得昏昏沉沉,更在他的撼动之下不能自已,她只能牢牢攀附他,随其浮沉,脑袋像锅糊粥,早就无法思考。
两人的衣衫因着她的跪坐姿势,裙摆堆叠于彼此身下,仅剩些微无可避免的暧昧声响,幽幽传出。
拜拜就拜拜
“谢衡……”
持续加剧的痛楚和炙热, 深入得教陆晚菀有些慌乱。
她整个人都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绷紧。
原来识海被他人探入,竟是这样的感受?
这种意识无法由自己操控,仿佛自己不再是这具身躯唯一主人的感觉, 实在是太陌生。
她应该要喊停,要推拒、要反抗、要逃离的。
可是没有用。
瘫软下去的身体,一次次被谢衡抬高, 尝试后退的灵识,被他愈发狂猛的灵识吞噬。
身体灼烫难耐, 脑门隐隐酥麻, 意识也糊成一团,她喉中难以抑制地溢出些许呜咽, 却是更加助长了焚身的火势。
谢衡也不是没想过要停下来, 抑或缓下动作,但他的灵识好似完全不由他控制, 也无法停止。血脉间流窜着的热意与贪婪,在此刻癫狂叫嚣着要她。
陆晚菀只能牢牢攀附他,十指几乎陷入结实后背, 恍惚听见嗓音无比沉哑的一句:
“我……停不下来。”
再一阵天翻地覆, 她已被他压进床榻。
***(真的已经删了,字数都不够了哇,微笑jpg.)
陆晚菀是在雾气升腾的灵池里清醒过来的。
池烟氤氨,蒙昧不清。
池中水温正好,温暖着她的身体和四肢,她脑袋瓜枕靠在谢衡胸前, 舒服得抻了抻腿脚。
(这里怎么了吗?我啥都没写啊?想破脑袋没想出来哪里不对……)
只是有一点让她在清醒过来后实在难以释怀, 她竟然——
晕过去了?!?
这在她有限的生命里绝对可以上升到奇耻大辱的等级。
怎么可能的?
然而此时,连手指尖都抬不起来的她, 别说洗刷耻辱了,就是连说话的声音都透着有气无力。
“禁制解开了吗?”她问道。
谢衡哑着声:“嗯,解开了。”
有吗?
陆晚菀蜷了蜷手指。
唔……没感觉到。
她又动了动上半身。
……还是没感觉到。
她忍不住抬头看他:“你该不会是骗我的吧?”
她长发湿漉,犹在淌水,额前、面颊、下巴,挂满晶莹水珠。
“没有骗你。”谢衡屈起食指,替她一颗一颗,细心拭去:“禁制已解,日后你修炼起来自然事半功倍。”
啥玩愣儿?
还要修炼?
难道不是解开禁制就能大杀四方了?
“……”
他妈的!她被骗了!
被谢衡骗得底裤都不剩了!
陆晚菀蹭地一声直起腰,下一刻却又如同一滩烂泥滑了下去。
太酸了……
这一滑,身体的一些部位难以避免地碰到谢衡的。
感觉到有什么在变得不对劲,陆晚菀又是一僵。
谢衡同样抽了口气,但他努力压住了。
他取出衣衫将陆晚菀整个裹住,不费半分气力地抱起她,缓缓穿过波粼池水,步出灵池。
两人身上的湿意,在回程途中让谢衡用灵力烘了个干爽。
而且,烘得太过头了,由他身上传到她身上的,是近乎灼人的热度和硬度。
陆晚菀有些难以置信地揪住了谢衡的发梢。
不对吧,是有哪里不对吧?
她实在是难以将食髓知味,需索无度,不知节制……诸如此类词汇用到谢衡的身上。
但事实证明,她对谢衡的了解是不够的。
远远的不够。
等陆晚菀再次从床榻上下来,才算是彻底刷新了她对谢衡的认知。
什么高岭之花,什么清冷禁欲……都是不过他的伪装罢了!
私底下,他就是个需索无度不知餍足的老东西!
于是陆晚菀十分高冷地拒绝了谢衡的搀扶搂抱,自己拖着酸软双腿从房间出来。
坐到椅上时,她没忍住一声闷吭,引来福佑抬眸看她。
“小孩子不要问。”
她读出福佑眼里的好奇注视,立马开口阻止她的提问。
福佑愣了下,又偷眼去瞧跟在陆晚菀身后的谢衡。
只一眼,就觉得喉头发紧。
先头她第一回来这里的时候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姑娘就被云镜给吸进去了。昨日那个叫星朗的说姑娘出来了,结果她才到门口,却是瞧见这个男人抱着生死不知姑娘从另一边水池子过来。
然后他冷酷地瞥了她和星朗眼,星朗便又立即带着她回去了。
足见这个男人有多可怕。
其实福佑是谢衡从那河蛟爪下救来的,准确来说谢衡才是她的救命恩人。
但此刻福佑是一点也没认出他来,反而觉得这个面上冷冰冰的男人实在是吓人。
而且他是穆云辞的师尊,那也就是她家姑娘的师尊。结果这个师尊他为老不尊,竟然干出这强取豪夺自己徒媳的事来……
瞧姑娘这副萎靡的样子,她这几日一定是遭了大罪了……
福佑越想越觉得害怕,万一哪天姑娘被他给折磨死了可怎么办?
这厢陆晚菀却是半点也没察觉到福佑的担忧,瞧见桌上已经摆满了,很是自觉地拿起碗筷,一点不客气地往嘴里塞。
没办法,体力耗损过度,必须得补补。
谢衡也跟着在她一旁的凳子上坐下了。
陆晚菀懒得管他,谁知还没吃几口,他便倏地弯了腰,一把捞了她放到自己腿上,低头去吃她手里的半块饼。
陆晚菀:“!!!”
她挣扎了下,显然没有效果,于是只能瞪着他,很不高兴地道:“你不是辟谷了吗?”
“嗯。”谢衡面不改色:“看你吃得好吃。”
陆晚菀:“……”
那厢福佑去外头端了米浆粥进来,一抬头,就看到那可怕的男人抢了陆晚菀的饼,还将她整个人都钳制住了。
这个可怕的男人,现在竟然连吃都不给姑娘吃了吗?
姑娘实在是太可怜了……
她脚步一顿,接着动作僵硬地将米浆粥放到了……谢衡面前。
陆晚菀:“?”
她侧了侧眸,看到福佑又是两眼晶莹,不明所以。她正想要问问福佑是不是这几天被人欺负了,唇边蓦地便出现一个舀了米浆粥的汤勺。
“小心烫。”谢衡淡声道。
福佑:“???”
好像哪里不对?
陆晚菀:“……”
我手难道是废了吗?
谢衡对她的一脸欲言又止视若无睹,问她道:“吃完了出去走走?”
陆晚菀想反对,她双腿还酸软着,吃饱只想重新躺枕被怀抱,补她没能睡足的眠。
“你不是想去看新弟子的试炼?”谢衡又补充道。
入门试炼?
陆晚菀疑惑:“我们不是昨天才出来?”
谢衡又舀一汤勺米浆粥,轻挪到她唇边:“上一回的幻境受十方神镜的影响,出现了很大的变动,那些新弟子早几日就全被传送出来了。”
啊,敢情上一回试炼就只试炼了她……还有谢衡是吗?
她这是招谁惹谁了,本来活得好好的,结果一进那什么神镜,搞得自己是谁存疑了。
啊不对不对,她就是陆晚菀,什么青龙什么神女,又关她什么事?至于谢衡……嗨,不就是个长得还行的男人嘛,日后他若是想变回那个什么青龙,她也不会拦着他就是了。
拜拜就拜拜,下一个更乖嘛。
想到这里,陆晚菀便心安理得享受起谢衡的投喂来了。等她将面前这一桌子干得差不多,谢衡便又抱着她出了房门。
陆晚菀还担心这要是一路抱过去,恐怕会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
但她显然是多虑了。
谢衡只是念了个诀,下一刻,两人的身影就从望尘峰消失,出现在云合峰镜台前的看台上了。
不同于上一次的普通观众席,谢衡今天带她来的这个,显然是个高级vip座。周围除了他们这一桌,就只有三个尚且空着的桌子,想来应该就是凌霄宗那三位长老的座位。
桌面上还有一个可以切换画面的透明屏幕,点进去,可以看到以往的一些试炼画面。
乖乖隆地咚!除了手机,这个世界竟然连pad都有。
陆晚菀才刚感叹了一句,忽地一道白光晃眼,再定睛一看,镜台前的弟子们已被送入云镜。
入门试炼正式开始。
反正这里也没人,陆晚菀索性把谢衡当成靠垫,整个人都窝到了他怀里,懒洋洋地抬眸看向云镜镜面。
里面各弟子遭一阵大浪吞噬,相互冲散。云镜分割出数十面小镜,各自映照每名弟子的经历。
这一回的试炼显然就正常多了,除了诸如云梯,石阵,刀山油锅之类外,另设有贪嗔痴爱欲妄六种幻境,来测试这些新弟子究竟心思纯不纯,适不适合走修炼之路。
若哪一位在云镜中受创致死,属于他的那一块小镜便粉碎消失,真身也送回镜台前。
陆晚菀一方面觉得在仙界真是一点隐私也没有,一方面又看得双眼放光。别的不说,那几个幻境真当各有特色的精彩。
当然,姜眠月的表现自然是这群新弟子中最亮眼的那一个。又加之陆晚菀对她有女主滤镜,便格外要关注一些。
可谁知这一关注,她竟然在姜眠月的幻境里看到了一个万分熟悉的人影。
能不熟悉么?
现在还正搂着她呢!
幻境
踏入阵法的一瞬间, 姜眠月只觉眼前一花。
再一睁眼,面前是一大片灰蒙蒙的天,黑色的乌云翻滚涌动, 将巨大的阴影和凶残的雨点投射到这片土地上。伴随着狂风和炸裂般的雷声,耸立在她眼前的,是一条巨大的双头蛇。
双头蛇的体型庞大吓人, 两对火红眼珠子瞠着人,双边蛇首左右摆动。只单单一颗脑袋, 一口就能连人带船吞下, 渣都不用吐,何况还一次两颗!蛇身寒光铁鳞, 吐息声嘶嘶森冷。一张嘴, 露出一口锐利似刀的尖牙,伴随着赤殷如血的蛇信, 涎水犹如数道飞瀑落下。
姜眠月一惊,下意识转身就跑。
跑出不过几步,身后一阵腥臭味已迅速袭来。
她顺势就地一滚, 勉强闪过双头蛇这一击后, 才发现自己此刻手短脚短,分明不过七八岁的孩童模样。
这是……她幼时村里遭双头蛇妖袭击那一日!
她才抬起头,那双头蛇便又一次向她猛扑而来。
姜眠月整个人一抖,用尽浑身力气才控制住自己不爬起来继续逃跑。
如果……如果她没记错,会有人来救她,救下这个被双头蛇袭击后一夕骤变, 死寂笼罩的村子。
然不及回想再多, 那双头蛇的其中一个蛇头已然凑上了鼻子,在她身上嗅来嗅去。
一股腥浓血味, 冲着姜眠月脸庞喷吐,好似下一刻就要将她一口吞吃入腹。
即使知道就算被这双头蛇一口吞吃,也不过是被传送到云镜外,并不会有性命之忧,姜眠月心下也难免恐惧。
会有人来救她吗?
就在这时,那双头蛇动了,左蛇首仰天一啸,右蛇首已向她扑咬而来!
姜眠月死死闭上了眼。
一片混沌的黑暗中,她嗅觉和听觉似乎变得更敏锐了些。
她感觉到那股愈发浓重的腥臭味几乎将她半个人都包围住,一股股热气从她头顶喷涌而出,似乎还有黏哒哒的液体滴落在她周身。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下来。
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在一瞬之间。
充斥着鼻腔的腥臭味猛然抽离,耳旁响起一阵刺耳至极的短促吐息声。
姜眠月睁开眼,只见半空之中,左蛇头被一剑刺穿,它痛仰,剑身没入更深,鲜血如涌泉。
而伫立左蛇头之上那人,白裳胜雪,长身玉立,浓墨般的长发垂落腰间,浑身薄光清辉。
只见他举剑,狠狠再补刺一记,笔直贯入脑门,左蛇头揺晃几记,双瞳混沌,轰地歪垂。
右边蛇头仍然存活,而且显得怒极,妖眸狞红,发狠欲咬他。蛇尾横扫而过,碎石四溅,些些滚落池面。
然而蛇尾却在距离男人几寸之前停下,被他身前的无形护墙逼退。
“砰”的一声重击,激发出强劲气流,在半空之中兴起狂风。
男人一头的黑色长发张狂飞舞,衣袖随着激流翻扬,双头蛇的蛇尾被他一指抵定,那股强大的气流正是由他泛着光晕的指腹前扩散开来。
姜眠月瞧不清那人此时的神情,但相较于他,双头蛇狂乱挣扎的嘶哑吐息之声则沉闷又狂乱。
下一瞬,男人以云化掌,击向右蛇头。蛇头逃得不够快,硬生生承受了这记看似软绵无力,实则轰山破石的千斤重击。掌风袭中蛇头,烟掌再穿透他身躯,轰垮一侧所有花草木石。
刹那间,双头蛇轰然倒地,四周一片烟尘弥漫。
一道蓝白色的闪电划破黑云堆积的天空,随之而来的雷声震耳欲聋,一场豪雨酝酿许久,终于在这一刻倾盆而下。
雨势冲刷,哗啦啦地拍打在姜眠月身上。这时,一道温和劲力托起她的身体,她什么也没瞧清楚,人已被安置在一处未遭双头蛇破坏过的地方。
姜眠月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不远处,雨丝与山岚交织的朦胧,有人悠然步来,足音轻巧似无,在杳无人烟的泥径间稳健踩踏。
那人身形清辉飘逸,面容清俊,眉目慈善,他唇畔浅浅勾起一个弧度,一双眼明亮有神,盯着她瞧。
“小姑娘,不怕吗?”属于男性的声嗓,低且沉稳,似乎还带着丝笑意。
是他……
“不怕,”姜眠月直勾勾盯着他:“你是神仙吗?你会保佑我们村子的对不对?”
那人闻言,突然“噗嗤”一声,好似被她逗乐,笑声清朗。
姜眠月回过神,看着眼前面容衔笑悠然的男人,面颊微红,喃喃道:“你很厉害,你把两个头的蛇妖打死了。”
“我要是也像你这么厉害就好了,”姜眠月嘀嘀咕咕:“我也想保护爹娘,保护村子里的人。”
“像我一样?”男人似乎觉得她很有趣,笑痕也更深了些。
他放软了声,嗓音转为绵细,细语轻声,问得很是温柔:“那不如,你喊我一声师尊,我收你为徒。”
姜眠月一愣。
师尊?就像村里教书老师傅,每每字写丑,木板子便会朝手背落下的师徒?
“不愿意?”男清俊的脸上带着谦和温润的笑意,他以食指轻敲她面颊,指腹停伫之处,留下点点黑印,宛若黑色小花,一瞬间绽放,又迅速凋零,不留痕迹。
“你若不愿意我也不勉——”
“不不不!你让我想想……”姜眠月也不知自己为何要迟疑,尤其眼前这人,笑容温慈,身上毫无恶气,让她未加想过该提防。
“我若是做你徒弟,是不是就要跟着你离开村子?”她问道。
男人点头。
“可是我不想离开我爹娘,我想留在这里。”姜眠月不自觉地拉住他衣角:“你……你可以留在村子里吗?”
男人沉默着,似乎是在思考。
姜眠月心里一阵忐忑。
片刻之后,他忽然一笑,答应道:“好,我留下来。”
他笑起来眉眼俱柔,脸庞仿若有辉光,一种很慈悯的温暖。
姜眠月心中涌起一股雀跃,然而雀跃之中又似乎夹杂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感。
他愿意留下来?他竟然愿意?不不……不应该是这样的。
姜眠月思绪迟滞了片刻,幼鹿般园滚滚的眸,瞅着男人瞧:“不,你不用留在村子里,等我长大,我再去找你可以吗?”
这句话说完,不仅是姜眠月自己,就连男人都是一愣。
他神色淡然,笑靥不减,问她:“决定了?”
“嗯,你走吧。”姜眠月用力点头,好似不这般笃定,自己便会产生动摇:“我一定会去找你的。”
男人没有说话,伸手拈开她身上一片枯叶,指腹滑过她的细腕,她浑然未察。
只见随指腹挪经之处,浮现淡淡黑丝,随即色泽变淡,终至墨色尽褪。
“那便等你长大,来凌霄宗寻我吧。”
话音落下,男人没有再多看她一眼,站起身转身离开。风吹得他衣袖轻扬,满头长发飞舞,一丝一绺,再凌乱,也丝毫不损其淡然神情,彷佛他周身的恬静,不受任何外物干扰。
姜眠月一直看着,直到颀长身影被林丛掩去,再也瞧不见,她都没有收回视线。
没有收回视线的还有陆晚菀和谢衡。
“这人是谁?”陆晚菀偏头问道。
谢衡目光一闪,他抬起手,按住陆晚菀的头顶,轻轻抚摸了下,道:“不是我。”
陆晚菀瞪了他一眼。
她当然知道那不是他。
她在云镜中看到那青龙时,曾怀疑那青龙是不是谢衡的前世,但看到姜眠月幻境中这人,却万分确定他不是谢衡,尽管那张脸长得与谢衡几乎一模一样。
“我又不是傻子,”陆晚菀轻轻哼了声,“但是他跟你长得一样。”
谢衡却并不怎么在意这事,他抬眸看了眼天边,淡声道:“等她出来再说。我们该回去了,你想看的话,明日再来。”
入门试炼一共要持续十天,想要弄清楚缘由,也并不急在这一时。
陆晚菀视线离开云镜,这才发现天色不知什么时候居然已经暗下来了。
怎么过得这么快。
她有些遗憾地又看了眼云镜,腰间蓦地贴上一个力道。
陆晚菀被扣住腰,就这样一路又被谢衡抱回了望尘峰的宫殿。
于是一直等在望尘峰的福佑又一次被二人的亲密姿态震惊了一下。
她才回过神来,就听陆晚菀正同那个冷冰冰的师尊说话:“你有没有给福佑安排住的地方?她以后是要跟着我的,住在别的地方太不方便了。”
福佑似乎感觉到他扫了她一眼,登时脊背一僵。
“偏殿里有不少空置的屋子,自己挑一间便是。”
那……那姑娘呢?
福佑目光迟疑地跟随着二人。
那厢谢衡已经抱着陆晚菀进了屋子,房门“砰”地一声在她面前关上了。
福佑顿时惊得往后一跳。
她看一眼紧闭的门板,只得转身出去了。
此地到底是别人的地盘,她又有什么办法呢?
只希望姑娘……能够坚强一点。
这厢,陆晚菀被谢衡安置在床榻上。她白日里在云合峰吃了个过瘾,这会儿也不喊着饿了。
谢衡给她施了个清洁术,她便一翻身钻进了被子。
谢衡也跟着躺了上去,修长的指骨贴住了她的脊背。
往上便可触到那一抹护神咒红印。
往下便能抚到更为幽秘之地。
陆晚菀浑身一个激灵,掀起眼皮看他。
好在谢衡只是拍了拍她的背,自己先闭上了眼:“睡吧。”
更深露重。
云镜中,已经恢复少女模样的姜眠月自一片虚无中睁开了眼,她看了眼四周,欣喜万分:“我从幻境里出来了。”
说完,她额头便有黑印一闪,很快又彻底消失。
招惹
翌日, 陆晚菀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
她从被子里钻出来,便瞧见了谢衡从屋外缓缓走进来的身影。
男人一身流水云纹素净法袍,身形挺拔, 俊美出尘。
不得不承认,一醒来就能看见这般赏心悦目的美色确实让人心情愉悦。
于是陆晚菀忍不住又多看一眼,然后才嘀嘀咕咕道:“你怎么整日都在这, 不用忙宗门事务吗?好歹是一宗之主呢,怎么每天到处瞎晃荡。”
“……”谢衡顿了下:“今日开始我便要在忘尘峰另一边的孤绝崖闭关。”
闭关?
陆晚菀才想起来, 谢衡前日确实吐了点血, 但这两天他……也实在是不太像受了伤的样子。
她视线将谢衡从头扫到脚也没看出什么来,不过仍是点了点头:“嗯, 你去吧。”
闭关好啊, 一天天的腻在一块儿,整得她一点私人空间都没有。
谢衡见她点头, 沉默片刻,这才将拿来的新衣服让她换上,又拿出几册玉简递给她。
陆晚菀迟疑着抬起手:“这什么?”
“一些基础法决, 你虽无需像普通人一般修炼灵气, 也仍需学一些法术,否则灵力再充盈,也无法用到对的地方去。”谢衡淡声道。
陆晚菀听完手不自觉地一抖,立即抬眸和他大眼瞪小眼。
原本,学点法术的确是没什么不好,但昨天玩了一整天, 今天就要让她学习……
你好歹也给点缓冲期啊。
好一会儿, 陆晚菀才嘟嘟囔囔地抱怨道:“你昨天说的,今天还可以去云合峰。”
谢衡无奈:“只是让你先看看熟悉一下, 待我闭关结束再教你。”
知道不用自己一下学会这些东西,陆晚菀立时松了口气,她将玉简接过来,也顾不上看,随手便搁到了桌子上。
“那你现在就走吗?”陆晚菀问道,一边抬脚往外走去。
这时候谢衡忽然动了下。
他抓住了陆晚菀的手,五指分开她的,就这样十指相扣着一同往门口走:“我已吩咐下去,等我闭关结束,就筹办我们的结侣仪式。”
陆晚菀还有些不适应同他这么牵着手,闻言登时惊得这也顾不上了:“你说什么?”
谢衡垂眸看她:“你不愿意?”
呃……倒也不是愿不愿意的问题,关键是,她上一次举办结侣仪式也不过……七八九天还是十天前?
那些参加上回结侣仪式的宾客,走得慢的兴许都还没回家呢,这就要再举办一次,还是同一个新娘……
别说谢衡了,陆晚菀自己都觉得面上过不去。
真是……怪不好意思的。
谢衡更是身为凌霄宗宗主,他就真的就这么不顾自己的脸面?
陆晚菀心底暗暗腹诽,面上倒是扯了个笑:“没有没有,愿意,愿意得很。”
都到这时候了,她也不得不自夸两句,她的眼睛可真是毒啊。当初就觉得谢衡这人不是她可以玩的,现在好了,果真不是玩一玩就能混过去了。
“那便这么定了。”
谢衡的口吻一如既往的冷淡,但此刻,陆晚菀好似从他眼睛里,窥见了一点笑意。
她不是没见过这张脸笑起来的样子,就拿姜眠月那个幻境里的人来说,那张一模一样的脸上几乎时刻挂着笑容。但那张脸虽然笑着,却也仅止于笑得好看的程度。
但此刻谢衡眼中的那一抹笑意,却也让人觉得温柔,灿烂,仿佛春暖花开一般。
陆晚菀觉得自己的心跳也好似在这一刻跳得更快了一些。
果然美色的诱惑不可小觑啊。
宁翊长老已经在屋外等着了,此时见二人相携而出,尽管已经能很好地收敛住表情,依然控制不住地心下一跳。
凌霄宗弟子众多,其中也有一些相互看对眼后结成道侣的弟子。但谢衡身为宗主,这一千多年始终一心修道,却不曾想,有朝一日他沾染了男女情爱,竟是如此地执着。现下更是一点也不愿意遮掩了。
宁翊长老想起自己屋子里那一堆请柬,着实觉得有些头痛。他日宾客问起来那请柬上新娘的名字为何会与穆云辞之前道侣的名字一样,怕是也不好糊弄过去。
他心下愁得不行,一抬头,恰好看见谢衡眼中的那一抹笑意。
宁翊长老一怔,内心五味杂陈。但他忽地便觉得这结侣仪式,好似也没有那么让他难以接受了。
他定了定神,对谢衡道:“孤绝崖那边已经准备好了。”
谢衡的目光落在了陆晚菀的身上。
陆晚菀:?
怎么了吗?
“你去吧。”她催促道。
宁翊长老看看谢衡,又看看陆晚菀,不知怎的,脑中突然灵光一现。
他作势咳嗽了一声,道:“宗主放心,这几日我一定给你把夫人看得牢牢的,保证不给你弄丢,不然脑袋摘下来给你。”
陆晚菀:“……”
倒也不必如此……
谢衡又看一眼陆晚菀,这一回总算松了手。
陆晚菀于是推了推他:“快去吧,早去早回。”
等谢衡的身影从望尘峰上消失,陆晚菀才回到屋内吃了饭,由宁翊长老陪着,带着福佑又去了云合峰。
陆晚菀还真觉得怪不好意思的,要一个长老丢下众多事务不管,整日陪着她去云合峰看直播真人秀,未免有点大材小用。
但这样的日子只持续了两天,毕竟再精彩的节目,看多了也就那样。
到谢衡闭关的第三日,陆晚菀发现通信玉牌上竟然也可以看到直播,她索性也不去云合峰了,就整日窝在宫殿里吃吃喝喝,看直播累了就到院子里遛遛玄武,也省的宁翊长老这一把年纪了还跟着她跑来跑去。
转眼过去了八日。
进入云镜试炼的弟子们已经出来了大半,仅剩为数不多的二十几人,若是能再熬过一日,也便是通过了凌霄宗的入门试炼,能够正式拜入门下,甚至有机会成为宗主或是长老的亲传弟子。而这二十多人中,姜眠月赫然在列。
陆晚菀这几日一直也有关注姜眠月,但除了双头蛇的那一回幻境,其他表现都相当正常且优秀,是让陆晚菀自愧不如的程度。
她自愧完,还拿起谢衡拿给她的玉简翻看了下,但是很遗憾,她也就是翻了那么一下,玉简上记录的法术法决,她每个字都看得懂,连起来却完全不知道在讲什么。换句话说,她简直就是修真界的半个文盲。
不过只要肯放弃,这世上就没有难事。
于是陆晚菀两眼一闭,直接躺平了。
谢衡出关那一日,恰好也是入门试炼结束的日子。
按理来说,宗主或是长老若是想收弟子,是要在这一日到主峰大殿去进行最后考察和挑选的,因此善渊长老一早便守在了孤绝崖的出口处。
结果等谢衡出来,他一句话都还没说呢,人一挥手,就从他面前消失了。
善渊下意识便觉得谢衡这一定是回了自己洞府里去了。
他怔仲片刻,叹了声气,也便离开了孤绝崖。
谢衡确实是回了自己的住处。
他推开房门,一转眸便瞧见了床榻上熟睡的陆晚菀。
算来也不过九天不曾见面,然而他目光落到她脸上的那一刹,却觉得仿佛已经隔了一个秋那般的久远。
谢衡收敛气息,挨着床沿坐下。
他垂下头,目光一寸一寸地从陆晚菀面庞上梭巡而过。而后不自觉地探出手去,轻轻掐住了她的下巴。
她是谁?
那个为救六界被迫散尽神魂的息华神女?
还是,只是陆晚菀?
谢衡眸色一闪,脑中闪过无数的念头,最终,他却只是俯身下去,重重地吻住了她的唇。
陆晚菀这一下惊醒了过来。
她抬眸望着他,目光依旧迷蒙一片。
我竟然梦见谢衡了?
她听到自己砰砰砰的心跳声,然后不由自主地轻轻咬了下谢衡。
谢衡掐着她的下巴不自觉地也更用力了些,只恨不能将之狠狠揉碎在自己怀中。
他抬手托住了她的脑袋,到底还是没有
再亲下去。
陆晚菀这时已经伸手勾住了他的肩,声音又轻又柔:“怎么了?”
这一声出口,陆晚菀才算是真的醒了过来。
她眨眨眼,又眨眨眼,问道:“要不要再亲一下?”
谢衡伸手托住她的后腰,缓了下气息,却是道:“还有件事要处理。”
陆晚菀歪了歪头:“什么事?”
“姜眠月。”谢衡替她整理好散乱的衣襟,淡声道:“既然答应要收她为徒,总该兑现承诺才是。”
与此同时,正在主峰大殿主持新弟子拜师的善渊长老浓眉紧锁,目光落到面前一身翠绿衣衫的少女身上。
此时她面前已经悬浮了两位长老的玉牌,只待她择其一,便可成为其中一名长老的亲传弟子。这是多少人想求也求不来的际遇。
然而少女却只是随意看了眼玉牌,而后脆声道:“弟子仰慕贵宗谢衡道君修为人品多时,今愿拜入谢衡道君门下,日后定当修身炼心,匡扶正道,还望各位长老成全!”
宁翊长老一惊:“你说谁?”
宗主到底是怎么回事?什么时候竟又招惹了一个!?!
拜师
诚然, 想要拜修真界中鼎鼎有名的玄清真人为师者,不知凡几,多姜眠月一个, 本身也没有什么不对。
但问题在于,姜眠月竟敢直呼谢衡之名,而并未称其道号。要知道谢衡的本名在修真界中知道的人并不太多, 反而是“玄清真人”的道号几乎已经到了人人皆知的地步。
再者,这女子虽以“谢衡道君”之名来称呼谢衡, 却又仿佛并不知道谢衡就是凌霄宗的宗主。
何其怪哉?
当然, 这事若是放在之前,宁翊?长老和善渊长老也不会想太多, 可如今有了陆晚菀这活生生血淋淋的例子在前, 他们竟也不自主地想歪了。
两位长老对视了眼,都从各自的眼神里看出了点一言难尽的意味。
善渊长老的通信玉牌恰在这时一闪, 他一愣,拿起来看过以后又是默了一息,而后才缓声同姜眠月道:“随我去望尘峰。”
望尘峰?
那不是凌霄宗宗主的洞府所在吗?
姜眠月愣了下, 还没理清思绪, 就眼看着善渊长老消失在了眼前。
可她虽然知道望尘峰在何处,但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啊。
正不知所措之际,忽然有人走到了她身边。
“跟着我。”温和的声音落在她耳侧。
姜眠月一转头,便看见了身穿雪青色弟子服,手持长剑的穆云辞。
他见她愣着不动,抬手指了指大殿外:“去外面。”
姜眠月怔怔应了声, 等跟着走到大殿外的场地上婆婆文海棠废文每日更新,死2而二五九一四七, 穆云辞已站在凌空的长剑上等她了。
穆云辞向她解释道:“主峰到望尘峰虽然也设置了传送阵,但传送阵进出口并不设在大殿附近, 不如御剑来得方便。”
姜眠月脸上一红,想问些什么,动了动嘴,到底也没开口。
她小心翼翼站到穆云辞身后,长剑很快腾空而起,消失半空之中。
而大殿中所有人的心好像都跟着姜眠月的离去微微悬了起来,他们好似渐渐闻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可事关宗主,倒也不好妄加揣测,于是他们只得甩甩头,将脑中生出的荒唐念头也给一并甩去。
这厢,善渊长老已经来到了谢衡殿中。
谢衡正坐在桌案后,手中执着笔,面前摆了些玉简书册,以及……三杯宝盖鲢,笋丝鱼汤,油酥鸡翅,甚至还有一小碟的脆皮乳猪。
而谢衡身侧,陆晚菀一身雪白镶金边的衣衫,宽大的袖口被卷至肘部,露出白皙的一双手臂,正在……啃鸡翅。
善渊长老移开视线:“……”
他恍惚了下,又很快定了定神,道:“那个姜眠月身上或许有些古怪。”
其实善渊长老原先想问的是谢衡是否和那姜眠月有过什么交集,若是想收她为弟子,又为何不去主殿,而是要将她叫来望尘峰?
但他看到眼前二人这样的姿态,纵使方才在主殿时心中产生了一丝怀疑,也尽数在瞬间化为乌有了。
谢衡点头:“可曾看过她在这次入门试炼中的表现?”
善渊长老摇了摇头。
他此次并没有收弟子的打算,这批新弟子的入门试炼他也并不曾多加关注,只在试炼结束以后才给每个通过的弟子测试了灵根。
同样的,因为此前云镜里那十方神镜出的意外,这一回的试炼,并不允许弟子们去观看,才会导致几乎没有人察觉到试炼第一天姜眠月经历的幻境中的异常。
“她很厉害啊,”陆晚菀嘴里还咬着一只鸡翅,替善渊长回答了:“心智坚定,智勇双全。”
对于姜眠月这个原文女主,恐怕暂时没有人比她更有资格来评价,她不仅看了这回姜眠月的试炼,甚至知道她将来会和穆云辞好上呢!
可惜陆晚菀文学素养有限,能想到的夸人的词汇实在是贫瘠得很。
她说完“智勇双全”以后,又搜寻了一下脑中原文中的剧情,最后补了一句:“就是有那么一点点的恋爱脑,但完全不影响大局。”
恋爱脑?
善渊长老滞了下,这才道:“姜眠月的确是这一批弟子中资质最高,灵根也最纯的一个。”
谢衡没说话。
这时殿外已传来了动静。
陆晚菀丢开鸡翅,侧了脸同谢衡道:“那你们处理正事,我先出去了。”
“无妨。”谢衡握住她手腕,将她起身的动作摁了下来:“留下吧。”
陆晚菀:“……”
他拿过帕子打湿,擦了擦她的手指,动作细致,又耐心十足。
一时把刚进殿的穆云辞看傻了,差点都忘了他是来做什么的了。
谢衡替陆晚菀擦完,放下帕子,这才抬眸看了眼穆云辞。
一接触到他淡然眸光,穆云辞才自觉失态,立时躬身拜道:“师尊。”
谢衡抬了抬手。
姜眠月也从外面进来了。她在靠近望尘峰时就发现,此地正是十多天前她误入传送阵来的那个地方。上一回她没能进这玉石宫殿,并且在下山时遇见了一个绝色女子。
她后来有问过南宫钰那女子是谁,然而南宫钰只是一副难言神情,最终也没有说什么。
进了殿中,姜眠月下意识抬头看向了桌案的方向,谢衡坐在那里,一身白衣胜雪,玉冠束发,气韵藏于幽深黑眸内,俊美出尘中又好似带着不可言说的凌厉与威严。
姜眠月怔了怔。
无疑,谢衡的五官和身形都同她记忆中的那个人一模一样,但又处处都不一样。
她一时懵了下,很快又注意到谢衡身侧,正是那个她曾在玉石平台处遇见过的女子。
她正看向她,眼神明亮又带着些兴味盎然。
就在这时,谢衡说话了,他的声音清冷又漠然,问道:“你要拜我为师?”
姜眠月思绪一片杂乱,只是下意识地往地上一跪:“我幼时曾得道君相救,曾允诺长大后要拜道君为师。不知道君……可还记得?”
原先神情恬然的谢衡听到此处,稍稍抬睫,目光投向她时冰冷而凛冽。
他冷声道:“那不是我。”
姜眠月整个人都僵了一下。
她不是没有看出座上之人和幼时遇见之人很不一样,但……
陆晚菀在此时忽地抬眸道:“你或许是认错人了罢。”
姜眠月素白秀美的面容之上眨眼之间就已经憋红了,她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感觉……
她咬了咬牙,膝行上前一步,对着谢衡的方向叩了个头。
“道君当日曾说过,若是我来寻道君时道君不记得我了,可将此信交予道君。”
她说着,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信,双手奉上前。
穆云辞望向谢衡,见他点头,这才接过信又交给谢衡。
却是善渊长老伸手接了过去:“还是我来拆吧,并非是我等小人之心,只是事出有异,还是防备些好。”
说罢,他三两下拆开了信封,取出信纸,查探一番后,才递交到了谢衡手中。
谢衡打开信纸,然纸上面却是一片空白,别说字了,前后正反连一滴墨都找不出来。
“或许需要泡水?火烤?撒点血上去?”陆晚菀提议道。
谢衡:“……”
善渊长老:“???”
穆云辞:“!!!”
陆晚菀见状瞪了谢衡一眼,暗自腹诽道:电视里就是这样演的!
就在殿内几人都摸不着头脑时,从姜眠月额头飘出一抹浅淡到几乎无人察觉的黑雾,直直地钻入了陆晚菀的储物戒指中。
霎时间,一面雕刻着古朴花纹图案的镜子忽地出现在几人面前。
那镜面在一瞬间产生剧烈波纹,像水面的涟漪般,越扩越大。
众人还来不及反应,那涟漪中央便破开了一个黑洞,一道冲天的黑气携裹着金色光芒从里面扑了出来,将谢衡和陆晚菀一道吞吃了进去。
万千世界
天煞域。
魔殿幽暗, 玄火晶柱里的幻焰缓慢跃动,照燃偌大且静寂的暗殿。
沉钢巨椅间,一头白发的男子在犹如夕阳余晖的橘红幻焰的映照下睁开了眼。
他一手轻托着额头, 靠在椅子上浅叹道:“真是没想到,那小姑娘还真能接近他。”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一个粗犷沙哑的声音便在殿内响起:“一把年纪了,还利用个小姑娘, 你也好意思。”
白发男子轻笑一声:“我那不是没有办法嘛。今时不同往日了,我若是到苍梧洲去闲晃一圈, 怕不是人人都要拿出扫帚木棍, 朝我丢掷果皮、泼脏水,嘴里喊着‘滚出去’罢。”
“啧啧, 堂堂天煞域之主竟然怕这些, 说出去那些修士恐怕要笑掉大牙。”
殿外,伴随着这句调侃, 忽然雨声渐沥,几息间已然一片雨烟蒙蒙。
粗犷声音主人的目光,由凝觑外头雨势中收回, 转而落向面前的人身上:“或许, 你曾有过一丝丝的后悔?”
白发男人默了默,似乎是在慢慢咀嚼这个问题,而后才道:“伏刚叔是问,后悔让他进十方神镜,还是后悔当年来到这里?”
未待伏刚回答,他抿唇一笑, 眼中却未淬入半点真诚笑意, 径自接续道:“我没有后悔,无论是哪一个。我只是有些累了。”
他托着额, 浅笑地合上眼,说得轻巧无谓:“偌大一个天煞域,这事那事,一日日的也不让人清闲。”
伏刚轻嗤一声:“你还不清闲?”
历代以来有这种魔尊吗?
帐,不用管,
事,不用做,
钱,不用数,
人,不用忙,
麻烦,不用恼!
要不是他伏刚为他守着财产、管着一整个天煞域的魔事物,恐怕就算天煞域被修士给打了个穿,他祝余也毫无所觉!
早知道当魔尊能这么闲,他伏刚当年又何必百般推诿,一屁股坐在那椅子上可就享了清福了。
伏刚在心底将天上一干仙佛的祖宗八代全给问候一遍,直到听闻暗室之外隐隐传来雷声,才又转眸看向殿外。
座上的祝余总算移动尊足,走向伏刚,一袭白衣长袍长长地拖过石阶。
经过伏刚身畔,他停下脚步。
在火光的辉映下,他一头白发仿佛染了数分血腥:“你说他会回来吗?”
“回不回来有什么差别?”
“不是跟你说了,这个什么狗屁魔尊我当累了。”他神情懒懒散散的,眉峰未挑。
“你看起来可不像是累。”伏刚挑眉道。
况且你也根本不可能累……
“哦?”祝余低笑,眼眸微眯。“那你说像什么?”
“像是遗憾。”
“没能救得了他,祝余,你很遗憾吧。”
***
苍梧洲。凌霄宗。
息尘长老望着眼前悬浮着的古镜,难得地皱了下眉:“这是……十方神镜?”
“十方神镜不是被封在云镜中吗?莫非……是上回被宗主带出来了?”
宁翊长老迟疑着,心道即便是被宗主带出来了,那又为何会在夫人手中?
善渊长老的脸色也十分难看:“不管是不是十方神镜,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如今宗主和夫人不知所踪,我们又该去哪里寻?”
难道是妖魔联手要入侵苍梧洲?但就算是如此,也没有派个小姑娘来的道理啊。
他不禁又想到姜眠月。
既然事情由她而起,她多少总该知道点什么吧。
可姜眠月却在镜子出现异样的同时也晕了过去,到现在仍未醒来。
息尘长老见多识广,道:“照你们方才所说,那姜眠月身上兴许是被人封入了开启十方神镜的咒术。十方神镜是神器,那咒术威力也不可小觑,兴许是对她凡人之躯造成了一定的损伤。”
“那姜眠月是被利用了?”宁翊长老喃喃道。
“是与不是,还需等她醒来再说。”
息尘长老说罢,便让穆云辞带着姜眠月先离开了望尘峰。
善渊长老叹息一声:“其他也罢,关键是宗主和夫人万一出什么事……”
这话一出,无人应声。
而此时才匆匆赶来的福佑,在看到殿内几位长老都在时,原先想质问她家姑娘为何又不见了的焦灼被霎时按了下去。
就她?
她能质问谁?
福佑顿住了脚步。
而就在这时,“砰”的一声,殿内的角落处突然有什么东西轰然一响。
福佑惊了一跳:“有妖怪!”
三位长老显然比福佑更早察觉动静,却在听见福佑的惊呼时同时拧紧了眉。
妖怪?
他们凌霄宗什么时候成了妖魔鬼怪都能随意进来的地方了?!?
关键是,那护山大阵也没什么反应啊!
那东西是什么呢?
正是那只因为谢衡的消失,连带着傅仙绳也失去法力而得以恢复人形的玄武。
他伸了个懒腰疏松筋骨,然后才转头看了看三位长老,仿佛大发慈悲一般地道:“放心吧,他们两个只是入了十方神镜里的世界,短时间内应该死不了。”
三位长老自然认识玄武额上的“洪范九畴”,加之谢衡也曾跟他们提过玄武的存在,此时虽然仍有戒心,倒也不至于对他抱有敌意。
但,什么叫做“短时间内死不了”?
那时间长了呢?
息尘长老沉默了下,问道:“他们何时能出来?”
“这我就说不好了。”玄武温吞一笑:“十方神镜,掌十方生灵,司万物命格,主万千世界。入时间长河,可望过去与将来。若入世,破一切虚妄方可出世。”
简而言之,这十方神镜里面有万千世界,穿越过去和未来,若是进了十方神镜里的世界,只要修行圆满,就可以出来了。
善渊长老听完,敛眉问道:“有什么办法能将人从里面带出来吗?”
玄武摇头:“没有,只能是他们自己出来。”
“到底是哪个狗日的想出来的这恶毒法子?”宁翊长老一声怒斥。
玄武:“……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这开启十方神镜的法咒,即使算上仙族,知道者也并不多。”
弋㦊
殿中静了一瞬。
不多时,息尘长老说话了,却是对宁翊长老道:“老三,莫要这般不稳重,跌了凌霄宗的威严。”
宁翊长老捂唇咳嗽一声,不言语了。
为今之计,他们也只能在等待宗主从十方神镜出来的同时,尽快查清这究竟是何人所为了。
这厢一切暂时落定下来,那厢的福佑却是听得云里雾里。
她抬眸瞧了眼性情还算温和的玄武,呐呐道:“那个,姑娘进了那个镜子,真的没事吗?”
哟,差点把她忘了。
这几日还多亏了她每日给他喂小鱼干呢。
玄武挑了挑眉:“不用担心。这镜子本来就是她的,她既入了十方神镜,也是顺应缘与分、因与果,修世间苦甜经历,对他们来说并不是坏事。”
福佑:“?”
你在说什么?
玄武看出她眼睛里的疑惑,一个闪身到了福佑面前,却是问道:“整日待在这里跟无趣吧?”
福佑:“啊?”
玄武面带浅笑:“不如我带你去见识见识人间美食?”
以报答这十日来一天五顿的小鱼干之情。
福佑愣了下,还来不及说话,一个无形力道就将她瞬间带离了望尘峰。
***
十方神镜万千世界中,有一平昌国。
正逢寒冬。
云雪降临都城,风寒料峭,一地冰绡绿意,积雪未融,春季犹远。
放眼望去,数个顽皮小童在街坊打起雪球仗,又叫又笑地翻滚在雪地上。
客栈二楼雅座的靠窗处,依着一道俊雅修长的身影,冷眼瞧着眼前和乐的景象。
他伸出左手承接不断落下的冰雪,皎白似柳絮的雪花落在掌心,随即被温热的体温融化成一小摊冰水。
伙计轻快的脚步声打断他的思绪。
“酒菜来喽!”
他利落地为客人们布上酒菜酒杯,其中一个长相精致的少年,笑意盎然地将其中一个酒杯退还给他,“两个就够了。”
“公子还是不碰酒。”满脸纠髯的男子摇头叹道,陛下的五位皇子都是海量惊人,独独这位三殿下,滴酒不沾。
“既然这位客人不饮酒,要不要小的为您沏壶浓茶暖暖身?咱们这里的香片可是一绝。”伙计好意询问。
“今儿个不是冬至吗?你们客栈里可有准备红豆汤圆?”精致少年问道。
“我说莫云风,红豆汤圆那是娘儿们在吃的!”石岩冲口而出,忘了自己也会嗜甜如命。
“你就当我是娘儿们好了,反正你不也常取笑我?小二,送两碗红豆汤圆上来。”莫云风笑嘻嘻地交代。
不多久。
“来了来了!热呼呼的红豆汤圆来罗!”伙计愉悦招呼着。他将汤圆放置在石岩面前,发觉他的失神,好奇的目光看向他的视线落点。
大雪纷飞,柱角边那个艳红色的襁褓着实引人注目。
“可怜的小丫头,已经快一天了……”伙计摇头叹气。
“她在那里一天了?”石岩挑起眉,眼前的小小襁褓仿佛随时会被大雪吞噬。
“好像是一个年轻姑娘将她带到那里,却不曾再来领回。八成是珠胎暗结,索性将小孩子丢弃在雪地里,任她自生自灭……”
“真恶毒!才是个刚出生没几个月的小家伙啊!”石岩虽是粗犷男子一个,但这么小的一个孩子,眼看着就要被冻死在雪地里,再狠心的人也瞧不过去。
“殿……呃,公子,咱们府里不也不缺这一口吃的,不如咱们将这个孩子带回,就当是积点福德。”石岩试图为可怜的弃娃求取生机。
被石岩唤作公子的人没说话,目光依旧缥渺,望着漫天飞雪,又像望着更遥远之处,眸间落满霜雪冰冷。
石岩见状,便知道他这是不反对了。于是一个飞身从窗口跃下,很快便笑容满面地怀抱着襁褓,再度飞跳回座位上。
“她一定是冻坏了……不哭不哭,叔叔们不是坏人。”石岩安抚道。
莫云风:“……”
大老粗满脸吓人的黑胡子,一笑起来更活脱脱像只磨牙准备撕裂猎物的大黑熊,不把人吓哭都是好的了。
然而奇怪的是,襁褓中的孩子竟真的没有哭,反而弯了弯眼眸,似乎是朝着面前的黑熊脸露出了个笑容。
莫云风挑眉:“哟,这孩子挺机灵啊,这么小就会看眼色了。”
“这是什么?”石岩正解下温暖裘衣,欲替襁褓中的孩子换下湿冷襁褓:“她肩上怎会有个红色印记?”
话音一落,方才还倚在窗口的冰冷男人猛地一回头,眨眼间就到了石岩身旁。
襁褓中小小的一团,方才还仰头朝石岩和莫云风咯咯笑个不停,看到他时却微微瞠大了一双眼。
他抬手,指尖小心翼翼地贴了下那红色印记。
是她。
他迅速脱下自己身上的狐裘裹住她,将她轻轻抱了起来。
谢衡觉得这一刻,即短暂,又漫长。
十五年的寻找,以为失去,终于复而又得。
就是有点小……
小萝卜头
陆晚菀落入镜中的时候, 能清晰地感知到有一股温暖的气息包裹住了她,然后她就什么意识都没有了。
再睁开眼,她看到空中许多许多洁白的雪花, 一朵朵灵灵俏俏地在空中飞舞,片刻后,再飘飘零零地洒落下来。
落到了她的脸上。
陆晚菀眨了眨眼, 下意识伸手……
嗯?
怎么好像用不上力气?
雪花很快在她鼻尖化成冰水。
陆晚菀禁不住皱了皱鼻子。
而后她这才迟钝地察觉到周围寒风凛冽,而她身上一层并不厚实的棉布根本挡不住凝滞又寒凉的空气。
她顾不上思考这是在哪里, 又尝试着动了动腿, 果不其然,不仅是腿, 就连整个身体都并不怎么受她的控制。
陆晚菀心里“咯噔”一声。
她这是……
瘫痪啦?
当然, 现在摆在她面前,比瘫痪更严重的问题是——她好像快要冻死了……
这难道又是在什么幻境里吗?
倘若她冻死在幻境里, 是立刻可以出去了,又或是……干脆真死在幻境里了?
正在陆晚菀思考关于生死的哲学问题时,忽地感觉到身形一轻, 似是被人抱了起来。
下一刻, 她面前出现了一张足可以遮挡她视线的巨大脸庞。
陆晚菀轻轻眨了下眼。
她眼前能瞧见的一切其实都有些模糊, 但她能感觉到这是个极为高大的男人, 满脸黑鸦鸦的虬髯,几乎只露出了一双眼睛。
像只大黑熊。
“可怜的小小丫头,才这么丁点大……谁这么狠心,把你丢在这里不管不顾……”男人长得粗犷, 不想语气竟是十足的温和, 他动作笨拙地拍了拍手上的襁褓,“不怕不怕, 大叔带你走,没事了。”
陆晚菀呆了呆。
丁点大?
她这是变小了?
还是她又穿了?
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男人便已经带着她进到了个热意融融的屋子里。
陆晚菀听见他跟屋子里的另一人说话:“她一定是冻坏了……不哭不哭,叔叔们不是坏人。”后半句显然是对陆晚菀说的。
陆晚菀:“……”
他是不是坏人暂且不论,问题是一脸虬髯中露出一口森森白牙,想要不吓哭小朋友恐怕都难。
还好她不是一般的小朋友。
而且现在要活下去,恐怕只能抓住眼前这棵救命稻草了。
于是陆晚菀立刻冲他笑了笑, 眉眼也跟着弯了弯。
“哟,这孩子挺机灵啊,这么小就会看眼色了。”另外一道声音说道。
陆晚菀费力地转了下脑袋,还没看到人,就感觉到包裹着她的襁褓被打开了一角。
陆晚菀:“?”
难道这人捡她回来是因为他是个变态?
不要了吧……
她立刻就要抬手去阻止。
结果当然是没有结果,那人轻易就掀开了包裹着她的襁褓,然后动作顿了下。
“这是什么?她肩上怎会有个红色印记?”
这具身体竟然也有那个什么护神咒吗?
陆晚菀心中才感叹了那么一句,下一瞬,就有一张让她感觉无比熟悉的脸印入了她的视线。
为什么只是感觉呢?
因为这人的五官虽和谢衡差不离,但样貌却比谢衡年轻许多,瞧着顶多也就十七八岁的模样。相比修真界中那个为了体现一宗之主威严而保持着二十六七岁样貌的谢衡来说,眼前这个简直嫩得可以掐出水来。
当然,再嫩也嫩不过现在的她就是了。
她努力睁大眼睛看着他,然后就被一袭雪白狐裘裹住了身体。那狐裘足够厚实,上面仿佛还带着他的体温,很暖和。
唔……看来她是不会死了。
陆晚菀放心地打了个呵欠。
这具身体还太年幼,一放松下来,便开始昏昏欲睡。
隐约中听到屋子里几人的对话。
“公子是同意收养她了吗?那要去寻一个乳母来吗?”
“公子尚未成亲,你弄个乳母到府里,怕是不合适吧。左右不过一个随手捡来的孩子,扔给管事想办法就是。”
“莫云风,你还是个人吗?你怎么这般没同情心!”
“我不是人?你不如看看你自己,满脸胡茬子,跟只黑熊有什么两样。”
“俗话说‘嘴上无毛,办事不牢’,我这胡子剃不得。”
……
陆晚菀听着听着便睡着了。
抱着他的谢衡这时倒是才醒过神来一般。
同陆晚菀一样,他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也不过是一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婴孩。
他这具身体的父亲是平昌国的皇帝,母亲则是一个得罪了皇后,被打发到冷宫的妃子。
皇宫里端华富丽却危机四伏,他一个冷宫出生的皇子,即便拥有成人的心智,也抵不过婴儿的身体,口不能言,行动不便,不要说找陆晚菀,就是想要在冷宫中活下来也并不容易。
等长大了一些,他才想法子见到平昌国皇帝,得以从冷宫中搬出去。自那以后,他一直在寻找跟他差不多时间出生的孩子,可惜十五年时间,一无所获。
谢衡不曾想到,陆晚菀会和他从不同的时间点来到这里。
如今他已十八,而她才是几个月大的婴孩。
在修真界时,陆晚菀曾喊过他“老东西”,但此刻他才觉得自己真是个“老东西”。
她怎么就能这么小呢!
谢衡垂眸看着怀中粉雕玉琢的一团。她睡得正熟,纤长眼睫随着呼吸微微轻颤。
原来她小时候就长得这般可爱。
谢衡心中的冷意渐渐褪去。
他想:无妨,于要修行千年万年的修士来说,十年,二十年本也就只是弹指一挥间。
他且等着她再长大就是了……
他会在她身边,在这一段生命中,陪她从头到尾,直至离开这里。
想到此处,谢衡心下反倒生出了些隐秘的满足感。
这厢石岩才跟莫云风斗完嘴,就伸手想从谢衡手中将孩子接过来。
“公子,交给我吧。”他咧嘴笑道:“我保证会照顾好她。”
虽然他是个大老粗,也没养过孩子,但公子金尊玉贵的,怎好让公子抱着她。
不想,他手才伸出去一半,就被谢衡一个转身避开了。
“我来。”谢衡动作万分轻柔地搂着怀中的人,淡声道。
这下不仅是石岩,就连莫云风都愣了下。
殿下这是什么意思?怎么还不愿意撒手了呢?
“……公子是想亲自抚养这小丫头?”莫云风思考片刻,这才挑着眉笑嘻嘻道:“咱们昌平国的男子,十四岁便婚配也并非奇事,想来公子若风流放浪些,也许早已经是数个小萝卜头的父亲了。”
“啊?”石岩震惊了,嘴巴张得鹅蛋大:“父亲?”
殿下难不成是想收这小丫头作干女儿?
谢衡抬眸冷冷瞥向这两个毫无眼力见的家伙,心中很是不耐,面容也愈冷了。
师尊也就罢了,父亲?!?
他如今也才十八岁的年纪,怎么就能是她的父亲了!?!
你们俩祖宗十八代都跟屎壳郎是一家的罢?
我的?
谢衡默然相对, 他将狐裘整个裹住陆晚菀,不再搭理莫云风和石岩,兀自举步往外走。
莫云风和石岩二人对视一眼, 都从各自的脸上看出几分诧异。
殿下平时虽看上去平易近人,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骨子里其实冷情得很, 并不会同人过于亲近。
他们当然没错过方才谢衡看到这个孩子时,一刹那间的情绪波动。
也许殿下是瞧着这孩子太可怜, 今日大发了一回善心?
额善心什么的, 实在是难以同殿下联系起来……
也不是说殿下没有善心,但向来冷情之人, 竟突然大发善心到要亲自抚养一个弃婴, 也未免太过了些吧?!?
当然,有同样感受的不止莫云风和石岩二人。
谢衡府里的管事小厮无一不对谢衡捡了个弃婴回府感到无比诧异。
管事愣愣地跟在谢衡身后:“殿、殿下可、可要将她交给府里丫鬟婆子照、照顾?”
这话问出来, 管事才想起来府里侍女本就不多,唯二的两个侍女也都在厨房帮忙,整日烟熏火燎的, 又哪里会照顾这么点大的孩子呢。
谢衡并未应, 只淡声吩咐道:“去把府里的胡大夫找来。”
陆晚菀现在不过三四月大,天寒地冻的,她就裹着那么薄的襁褓,在外面吹了半天冷风。
他方才抱她的时候便感觉到她身上有些烫,怕是已经发热了。
这个世界没有灵气,自然也无法修炼, 凡人之躯, 当然是经不住病痛的。对一个婴孩来说,哪怕只是小小的风寒发热, 一个不注意也会要了她的命。
谢衡将怀中睡得正熟的陆晚菀安置在自己床榻上,自己也挨着床沿坐下。他垂眸看着她,伸出手,指尖极轻地落在她红润的面颊上,而后轻轻捏了一下她的鼻尖,换来她一声细弱的哼唧。
这一刻,他的心中前所未有的宁静。
又无比焦灼。
很快,常驻在府里的胡大夫便被领了过来。
管事并未声张此事,只对胡大夫说是把平安脉,毕竟他一时也弄不清楚谢衡突然抱个孩子到府里来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胡大夫进了屋,第一眼只瞧见谢衡靠坐在床榻边,正要上前行礼,谢衡却是挥了挥手免了他的礼:“先过来看看她。”
胡大夫视线一转,而后才瞧见床榻上的陆晚菀。
这实在是不怪他眼神不好,毕竟那么小小的一团,又被殿下的狐裘裹住了全身,实在是让人很难注意到。
但是……殿下何时有了个孩子!
胡大夫惊了惊,一抬眼正对上谢衡看向他视线,这才回过神来。
不管这孩子是谁,都不是他可以过问的。
胡大夫上前,细细诊了一回后,不由地皱眉:“这孩子风寒侵体,怕是会引起高热,这几日需得好生照料。”
“能用药吗?”谢衡问道。
胡大夫沉吟道:“孩子还太小,若非实在无法,还是不用药的好。”
谢衡沉默了下,转头吩咐管家:“去找就把厨房那两个侍女调过来。”
他和陆晚菀虽是夫妻虽然还差了个仪式……
但今时到底不同往日,他如今的身份是这个平昌国三殿下,而她不过一个女婴,他即使有心亲自照顾她,却也不如姑娘家来的方便。
到了晚间,陆晚菀果然高热不退,小小的一张脸又热又烫,嘴唇也被烧得干裂了,偏偏一点汗也发不出来。
谢衡沉着脸,从侍女手中接过帕子,小心翼翼擦拭着陆晚菀的额头。
一旁的侍女怯怯道:“殿下,孩子还小,恐怕要多擦拭一下身子。”
谢衡闻言滞了下,片刻后将帕子递给侍女,“你来。”
“是是”
谢衡自己则是起身,背对着床榻坐到了一边。
陆晚菀这一病就病了大半个月,中途昏昏沉沉,不大记事,唯一印象深刻的,就是某个梦中的片段。
依旧是在隐秘的谷底。
她整个身躯已经完整凝合。
“时间到了。”
男人站在白雾顶端,如履清潭,右手伸展在她面前,等她从白雾中反手握住他的大掌,他借力使力,一把将她拉出重重白雾。
她□□如初生婴孩的身子纤细轻盈,飞进他臂膀间,柔软光亮的黑绸青丝覆盖住两人。
她伸手抱住他的颈子。
环在她腰际的手臂收得好紧,她贴在他怀中,感觉到他略略急促的吐纳,更仿佛感受到奔腾在他经络百骸间的激动。
“你……好像很开心?”她用猜的,因为他没有放声大笑,也没有抱着她转圈圈,至少一切该有的欣喜若狂他都没有,可是他和之前她看见的他又很不一样,总是淡然的神色突然多了柔和许多,连眼眸中都好似沁出一抹笑意。
“你是……青龙?”她偏着脑袋问。
他没先回答她,右手轻翻,变出一袭轻柔衣裳,替她着衣。
她还在等他的答覆,他却只专心在替她缠腰带。明明用小法术就能做好的事,他仍亲自动手。
这时有什么东西忽地一闪,从她体内脱离而出。
她看着落到他手上的镜子,愣愣问道:“这是?”
她对之前的事,完全没记忆。
“你的。”他问她,视线紧盯她的脸,不愿挪开眼:“可以送我吗?”
“送你。”她也看见他在看她,纤细双臂缠回他颈后:“我的?”
他听懂了,明白前一个“送你”是十方神镜,后一个“我的”,是指他。
虽然她尾音高扬,带着疑问,眼眸却很清澈。
“你的。”他答。
于是她笑得更开心了。
然而笑声还未在山谷间回荡开,她便已然在他怀中消失了身影。
他看着空空荡荡的胸膛:“这一次,不要再回来了,他们不会放过你。我也……等不到你了。”
他们?他们是谁?
陆晚菀朦朦胧胧地睁开眼,却只见到了绣着如意云纹的鸦青色罗帐。
这是在哪里?
她怔了怔,甩开梦境中那些有的没的,轻轻眨动双眼。
夜色正浓。
有脚步声进了房间,紧跟着一双手将她抱了起来,一只大掌同时也一并贴过来,覆于她额心。
“可还有不适?”谢衡脸庞倾近她,几丝散发滑过她鬓边,声音极轻,浓黑眼眸中倒映她茫然的稚嫩脸庞。
陆晚菀瞬间震醒,啊,她好像变成小孩子了。
她张张嘴,却只发出了了婴儿“嗯嗯啊啊”的声音。
陆晚菀:“……”
她好像不会说话……
这还怎么搞?
她抿唇,表达出无声郁闷。
屋里光源微弱,谢衡并未燃亮烛灯,仅仅窗外星光,淡淡银光落在他周身。
他的俊美侧颜,衬在星光下,却未能沾染半点星光温暖。
他垂眸看着她:“可是饿了?”
明知道她不会说话,还问!
陆晚菀心下嘀咕,被他抱怀里的身躯,却当真是饿得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殿下,羊奶已经煮好了。”侍女的声音自罗帐外传来。
“拿过来。”谢衡低声道,好像怕吓坏她一般。
侍女入内,恭恭敬敬地端着碗站在一侧。
谢衡一手抱着她,一手熟练地舀起羊奶吹凉,小心喂她。
陆晚菀怔了下,嘴巴倒是下意识配合着他张开了。
兴许是连日的高热耗去她太多气力,这具婴儿的身体又实在太过虚弱,羊奶只喝了半碗,她便又沉沉睡去。
再醒来,天光大亮,谢衡已经不在屋里了。
侍女见她睁开眼,忙不迭地让人取来羊奶喂给她。
一小碗羊奶下肚,陆晚菀打了个饱嗝,嘴里都是一股子奶味儿……
其实羊奶的味道着实算不上太好,但有什么办法呢,她现在也不能发表什么意见。
侍女将她重新放下,见她不哭也不闹,便同另一个侍女闲聊起来。
她们只当她年幼什么也听不懂,私下议论自然没有顾忌。
“殿下今日跟着陛下去祭天,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祭天何其繁琐,祭台都设在城外,想必殿下不会太早回来。”
“我听说陛下有意将咱们殿下立为储君,会不会……”
“嘘……这话不要乱说,被人听去了可讨不了好。我们只需遵照殿下的吩咐,将姑娘照顾好便是。”
……
陆晚菀听到这里,心下便有了些数了。
她上一回醒来便听到侍女称谢衡为“殿下”,想来谢衡现在的身份就是这个国家的某位皇子了。
兴许,这老国君看好谢衡,想要立他为储君。
而这里的人又似乎都认为祭祀可上达天听,通神明。那么要立储,便要向上天禀明,这祭天便是不可少的一环了。
果然出色的人倒哪里都出色啊,陆晚菀咂咂嘴,心下叹道:不像她,到哪里都是吃吃喝喝的命呢。
然而这一天谢衡没有回来。
往后的几日同样杳无音讯。
府里渐渐人心惶惶。
陆晚菀同样感受到了这紧绷的气氛,但依旧不影响她整日的吃吃睡睡。
十几日后,谢衡终于回府,带来的却不是封他为储君的圣旨,而是另一道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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诡谲政争, 又或是阴谋算计的朝堂风云,陆晚菀没有经历过,她也并不清楚谢衡这个三殿下在这平昌国朝堂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又是个什么处境。
但在谢衡离府未归的第五天,连她也隐隐察觉到了不对劲。
谢衡和这平昌国国君的关系,当真如之前侍女所说的那般亲近吗?换句话说, 平昌国国君是真的想立一个没有母族支持的儿子为储君,还是只是给其他人立了个靶子?
这样的担忧, 在一个月黑风高夜, 她被石岩从温暖的被窝里抱到一辆黑色又不起眼的马车上时,到达了顶点。
石岩一脸的胡子被刮了个干净, 黑胡底下的脸孔竟是张看似只有二十初出的毛小子, 皮相超乎意料的年轻。
陆晚菀第一眼根本没认出他来,在她就要发出她此生第一句嘹亮的哭声时, 石岩忽然对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压低了声音同她道:“小丫头莫哭,是殿下让我来接你的。还认识我不?我是你石岩叔叔。”
陆晚菀:“???”
“她能认出你来?”跟在后面的莫云风哼了声, “你这胡子一剃, 好像瞬间从四十来岁的中年掉到二十出头的青涩小子,真让人没法适应。你这张娃娃脸以前没少让人调侃吧?所以你才愤而蓄起熊毛,硬生生遮蔽掉这样善良无害的可爱脸庞,你不觉得可惜?”
“哪里可惜?!对一个迈向三十大关的成熟男人,‘可爱’这两字是最大羞辱!”石岩不以为然。
“行了行了,你威武你霸气, 快赶车, 别耽误了时辰。”
“算你识相。”石岩咕哝一声,把抱在手里的陆晚菀交给莫云风, 自己则回身出了马车,认命地抬手拍了拍正喷着响鼻的大黑马。
“驾——”缰绳一甩,包覆着棉布的马蹄无声地疾奔,趁着夜色离开了平昌国都城。
马车上,莫云风好奇地看着襁褓中睁着眼睛不哭不闹的陆晚菀,喃喃自语道:“也不知公子是怎么想的,都这种时候了,竟然还要特地带上你这么个小不点……”
他说到这里顿了下,又沉吟了片刻:“这么说起来……难道因为你前些日子得了风寒,身体虚弱又不便出行,公子才在宫里拖了这么多天?”
拖?
陆晚菀听到此处,紧绷的神经便也放松了下来。
她不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听莫云风所言,这一切都在谢衡的计划当中。既然如此,那么他应当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你莫不是公子一直在找的那姑娘的女儿吧?”莫云风还在继续自言自语,他伸手戳了戳陆晚菀明显圆润了许多的粉嫩脸颊,自觉好笑地轻嗤了声:“嘁……怎么可能。”
正在此时,赶车的石岩从外面探进头来:“炭盆够不够热?要不要再添点碳?莫云风你把你披风脱下来盖她身上,再把她冻病了公子可饶不了你。”
莫云风“啧”了一声,碍着此前谢衡交待他的那句“以性命护之”,不情不愿地脱下披风盖在陆晚菀身上:“你这小东西,现在可比我金贵多了。”
金贵吗?她可是谢衡的老婆呢,虽然现在小了点……哼哼~
陆晚菀懒洋洋打了个呵欠,闭上了眼。
黑色马车很快弛远,悄然消失在了夜色中。
那厢,离府的第十五天,谢衡终于再次踏进自己的寝房。
床榻上被褥平整,所有关于陆晚菀的痕迹都已经被一并抹除。
尽管已经安排妥当,不亲自确认过总也不踏实。
谢衡,竟然也会有感觉不踏实的时候。
他返身出屋,不紧不慢走到花厅,身后跟着十数个精悍士兵。
大太监一早便在花厅等着了,看着一脸淡然神色的谢衡在桌旁坐下,眯了眯眼:“殿下非要回府里来,这趟路走得够远了,也该口渴了吧?”
谢衡垂下眼,掩去了眼底的光,他低声道:“端上来吧。”
“殿下……”为首的大侍卫手臂微微一伸张,终究还是寸寸沉重地收了回去。
大太监冰冷地瞪视了那侍卫一眼,满含警告——记住你的主子是陛下,而不是这位三殿下!
如今这府里里外外都是陛下的暗卫和精悍兵马,早已牢牢包围,制住了三殿下的亲兵人马。
但大太监心里也知道,眼前虽看似严丝无缝,任谁都是插翅也难飞,可三殿下此人……
他本就像是个天生的城府极深的掌权者,未必没有料到今日陛下会有这番举动,他又是否早早便另有安排?
若是今日三殿下不肯亲手饮下这杯酒,而选择破釜沉舟,那这里外数百刀斧弓箭手又是否能拦得住他?
来此之前,陛下可是下了杀令,若不能“服侍”徐侯饮下此酒,那么被诛杀的就是他和侍卫长二人的九族!
毕竟谁都不知道陛下到底忌讳三殿下多少年了。如今陛下缠绵病榻已好几个月,有心将大殿下立为储君,可三殿下若不死,他日即便大殿下能登上储君之位,也必定不得安心。
大太监这厢心绪不宁,谢衡却是瞧也未瞧他一眼。他眼里是一片淡然的漠色,只面无表情地伸手端起了面前的金盏,缓缓送到嘴边。
在这样一个世界里搅弄风云,把弄权柄,并不是他想要的。
平昌国国君虽是他这具身体的父亲,然生性多疑,又偏爱宠妃所生的长子,与他之间表现出来的亲近之意,也不过是替大殿下挡住那些暗害和刺杀罢了。
谢衡之所以插手朝政,也只是为了自保,如若不然,他一个无权无势的皇子,如今只是凡人之躯,怕不是早死了几十回了。
然而这一切落到国君眼里,就是他有意染指储君之位,就算是亲儿子,也不该成为可能潜藏的威胁。
谢衡早在察觉平昌国国君的心思时,便安排好了一切。
离开平昌国都城,从三殿下这个身份中彻底抽身。少了身份带来的便利,他或许要花上更长久的时光去寻找陆晚菀,十年、二十年……甚至这一声,他也早做好了准备。
不过,如今倒是用不着了。
几息后,谢衡平静地席地而坐,黑眸淡然幽远地望向门口那无尽夜色深处。
腹间剧痛逐渐加剧,如虫咬刀绞,他却始终没有丝毫痛色,嘴角静静沁出了一缕紫黑色毒血。
“殿下!”
……
而后,严密控制住侯府内外的暗卫和兵马终于撤出了,大太监也假意悲伤地回宫覆命。
名义上,大太监是领着圣上的恩旨送“旧病复发”的三殿下回府修养,可万万没想到带回宫的却是三殿下因病而逝的噩耗……
陛下要做一个不世明君,大殿下要成为储君,声誉上自然是不允许有半点瑕疵。
而今三殿下不幸英年早逝,陛下身为帝王,亦是三殿下的生父,因痛惜楚朝英雄殒落,自该倾半朝之力,大大为三殿下举行一个身后哀荣的国丧之礼。
全平昌国上下,没人知道帝王的私心阴谋。
但平昌国国君也万万没想到,在谢衡风光大葬三日后的一个深夜,有人悄悄去掘了他的坟,把他从钉牢的大棺中翻扛了出来。
一个月后,平昌国国君因爱子早逝一病不起,三个月后国便撒手人寰。
新帝即位,普天同庆。
无人知晓的是,在这同一天,夕日三殿下府内,一干心腹均被新帝密令诛杀一净,同时,夕日与三殿下有过交集的大臣,也被打散了发配往天南地北各地疆域。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这天下,是新帝的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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