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爱(二更)
毒酒虽被调换过, 但为了瞒过平昌国国君以及大殿下的耳目,谢衡也只是命人将无药可解的剧毒换成了有药可解的剧毒。
虽然性命无忧,终究还是给身子带来了极大耗损。
等到谢衡能下地走动, 又一路紧赶慢赶到达西宁城时,已经是四个月之后了。
西宁城乃平昌国的边关要塞。十多年前,外族虎视眈眈多有觊觎, 亏得当年谢衡察觉边关情况有异,施计将得罪国君险些下大狱的某位将军调派至此, 才将那些外族人阻在城外, 不敢越雷池一步。至今那位将军也依旧驻扎在城外不远的军营里。
谢衡的路引和户籍文书都是提前准备好的,进城毫无阻碍。由西宁城北城门入, 一进去就是北大街, 北大街及南大街贯穿了整座广宁城,坐落城池中心的是一座鼓楼。离鼓楼不远, 有一座半新不旧的二进宅院。
才走到院门前不远,谢衡就看到一道身影摇摇晃晃的身影从里面走了出来。
那身影放在过去,怕是还不及谢衡的腿高。
丁大点儿。
脸小腿短, 穿着粉色的袄裙, 外面披了件镶着白毛的红色狐裘,更衬得面容雪白莹润。她眉眼精致又漂亮,两腮微鼓,哪怕不用按上去,谢衡也知晓轻轻一掐该是极为柔软的。
比起四个月前,已经长开了许多。
却仍是迈不过那道门槛。
因为腿短且力气不够大, 她的身形一摇, 狐裘兜帽落下来,挂在头上两个小揪揪上的流苏也就跟着晃荡了起来。
谢衡想也不想便朝陆晚菀的方向走了上去。
那厢陆晚菀死活迈不去那道到她腰的门槛。
门槛对她来说都太高了。
陆晚菀悄悄叹气。
熬过了天天喝羊奶,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日日被人把屎把尿的日子,眼下……
眼下只有这般了。
陆晚菀放低身子,趴住门槛,屁股一撅,笨拙地爬到了门槛上,正要如法炮制从门槛上翻下来,谁料手一滑,人就不受控制地跌了下去。
眼见着脑袋就要着地,一只大掌接住她脑袋,又顺势将她抱了起来。
等陆晚菀人正过来,她眨了眨眼,这才看清抱住她的人是谁。
“啪”的清脆一声。
一巴掌已经拍在了谢衡那张如花似玉的脸上。
谢衡:“……”
他垂眸去看她。
小姑娘睫毛生得长又密,衬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像染着一层水雾。而此时,那双水灵的眼睛正睁得圆圆地瞪着他,软乎乎的小脸有些鼓,好像咬着牙一样,奶凶奶凶的。
谢衡眸光闪烁。
她小时候竟是这般模样么?
这般……可爱到人心窝里么……
这厢陆晚菀瞪了他好一会儿,见他不说话,突然想到什么,噘着嘴从嘴里蹦出来几个字:“坏……伯伯。”
谢衡没想到她如今已经会说话了,听着耳边稚嫩的声音,却是眉头一皱。
坏……也就罢了,
伯伯是个什么东西?!?
“错了。”他冷着脸,伸手轻轻捏了下她的脸颊:“要叫……”
叫什么?
对着怀中七八个月大的陆晚菀,“夫君”两个字在谢衡舌尖滚了又滚,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纵使灵魂成熟,但她此时到底还是顶着年幼的壳子。
倒是陆晚菀,像是对他这般无奈的表情感到很满意,歪着脑袋朝他一笑:“坏伯伯。”
她抬手揪住谢衡的头发,将他的发冠都抓歪了:“我家,你,出去。”
谢衡并不阻止她的动手动脚,只淡声道:“也是我家。”
话落,他已然抱着陆晚菀又跨回到了门内去。
他是成年人,跨个门槛自然容易得很。
陆晚菀不高兴地垮了垮脸。
这时一个侍女模样的人从屋内找出来,乍然见到陆晚菀被一个陌生男人抱在怀里,惊了一跳。
男人身着白色披风,内里靛蓝青袍,看向她时,目光冰冷又漠然。
侍女吞了口口水,“我家小主子调皮了些,就喜欢往外跑,多谢这位公子了。”
她说完,行了个礼,这才上前伸手要将陆晚菀抱回来。
谢衡侧身一避,侍女的双手便落了空。
侍女愣了下,等反应过来这人似乎并不想把陆晚菀还给她时,才想起来要喊人。
却被陆晚菀打断了,她指尖戳着谢衡的脸,口齿不清地道:“他,住这里。”
谢衡闻言,眸中掠过一丝浅笑。
方才还要赶他出去,在别人面前,倒是又护上他了。
“嗯,住这里。”谢衡道,见她又转回头来瞪他,那丝浅笑便又加深了些:“以后都陪着你。”
谁要你陪!莫名其妙消失了这么久,一句解释都没有,现在还好意思来找她!
脸皮真是够厚的!
陆晚菀心下翻了个白眼,不过到底是没有再赶他出去。
不多久,莫云风闻声从另一边屋子里出来,见到谢衡,心里的大石头才算是落了地。
尽管有收到过谢衡传来的消息,知道计划顺利,却也总不如亲眼见到人来的安心。
谢衡同他简单说了几句,便借口身体不适,抱着陆晚菀去了她的屋子里。
屋子不算大,除了一侧的床榻,便只剩一张桌子三把椅子。
谢衡便索性抱着陆晚菀躺到了床榻上。
陆晚菀起先还闹腾,直到听到谢衡略显疲惫的一声叹息,她才算安静下来。
她心里有很多疑问,比如他们现在到底是在哪里,该怎么离开这里,什么时候能离开,还有他来到这个世界经历的种种,又为何要来这么一出假死?
无奈陆晚菀现在表达能力有限,嘴巴里能蹦出来的词也没几个,到嘴边,几句话就变成了“哪里?走?你死?”
但谢衡却听明白了她的意思,他压低了声音,几乎贴着她的耳朵,将他为何要假死脱身一事的缘由说了。
至于这里究竟是哪里?
他在被卷进来前,是有看到十方神镜的,于是便将自己对他们二人兴许是落入了十方神镜中的世界的猜测说了。
竟然,又是在镜子里吗?
那怎么才能离开呢?
陆晚菀朝谢衡眨了眨眼。
谢衡拉过被子盖住陆晚菀,似乎由她神情看懂她心里所思,动了动唇:“只需修行圆满,便可离开。”
修行圆满?
怎么修行?
修行什么?
怎么才算是圆满?
陆晚菀满脑子的问号。
谢衡拍了拍她的背:“神,将入世视为一种惩罪,如同冥城每送出一次轮回,必要魂体饮下孟婆汤,因为累世的记忆,是沉重负担。神最忌情,尤其是私情,一旦心中存私,大爱难顾,虽并非所有神只皆须无情,可只消一丝偏差……”
所以?
“我们带着记忆入世,心中自然存私,”谢衡嗓音冷淡,道:“我们要修的,便是大爱。”
大爱?
怎么样才算是大爱?
“我也不知,兴许便是要爱这世间万物罢。”
“但终有一日我们会知晓,应该要怎么做。”
陆晚菀“啊”了声。
她自认自己大爱不多,小爱也就一点,不过有谢衡在,确实是叫她安心许多了,好像她什么也不必做,只等着谢衡去解决便好。
然后她便在被子底下笨拙地往前拱了拱,将自己拱入了谢衡怀里,这才闭上了眼。
唉,幼儿的身躯到底还是弱了些,说了这么些话,就有点昏昏欲睡了。
又是半晌过去。
谢衡忽地感觉到胸口似乎有点潮。
他垂首一瞧。
陆晚菀睡得很香,而她嘴边那晶莹的水渍……
陆晚菀自己是不会流口水,可抵不住这样幼小躯体的本能啊。
因而到底是在谢衡的衣裳上洇开了一圈儿痕迹。
谢衡唇角不自觉地弯了下,毫不介怀地抬手用自己的袖子替她擦了下。
与修士常伴的本就是无边无尽的孤独。于他的漫长生命来说,等陆晚菀长大,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况且,她这么可爱。
门外。
侍女实在有些等不住了,她忍不住问莫云风:“公子今晚是要亲自照顾小主子吗?”
莫云风:“可能吧。”
弟侍女长叹:“小主子才这么点大,公子他……会照顾吗?”
莫云风也有点麻木了,他抹了把脸道:“兴许公子是决心要学着当一个好父亲了。”
侍女:“哦,……等等,你说什么?公子他是小主子的父亲?”
莫云风:“不像吗?”
公子这显然是把这捡来的小丫头当成女儿了嘛,否则怎么可能对她如此偏爱。
侍女这下恍然大悟。
原来……原来如此啊!
唤我哥哥
平昌国, 鹿野堡。
漫天风沙、外敌环伺……亘古以来将这距离北疆敌国最近的堡子刻划成了一座古老威武沧桑厚重的关隘要塞。
鹿野堡城高三丈二尺,分东西城门,驻军一万两千有余, 堡内有百姓近四万,或牧牛羊或贩货为生,这里是平昌国最危险、也是最艰苦的边地之一。
住在这里的百姓多半是百年来土生土长的堡民, 也有一部分是历年来流放至此充军的罪犯,当中有真正罪大恶极者, 也有蒙受不白之冤之人, 更多是遭受牵连的罪奴。
几日前,一批新的流徙之徒被押送到了鹿野堡。
边城堡军像驱牛赶马般呼喝踹骂着一干流犯, 看着他们挺直如枪杆的腰背一次次被踹得跪折下来, 身上初初结痂的伤口再度鲜血迸发溢流,一会儿功夫便在城门口留下了一道道蜿蜒凄惨的血痕。
一地刺目赤热的红, 很快凝结成了黯淡的黑。
其中有几名本就伤势严重白骨裸露在外的汉子再也支撑不住,沉默倒地不起,任凭堡军如何踢打动也不动, 无声无息。
“流徙千里竟还冥顽不灵, 想逞凶斗狠,来人!好好让这些混帐开开眼,咱们平昌国可是有王法的!”
随着堡军兵将的怒喝,有更多的棍棒和拳脚如暴雨般落在了他们身上,一记记狠命的、致命的,仗着光明正大的名义, 却夹裹着黑暗丑陋不可说的阴私目的, 试图借机将这些曾为捍卫平昌国江山百姓而豁出性命、拼搏杀敌的犯人歼灭于此。
怪只怪,他们跟错了人, 更是得罪了平昌国的天。
流徙三千里坚持到了鹿野堡的百人,在城门关闭后,最后只剩下了不足四十人被扔进矿场。
北疆冰冷刺骨的黑夜,他们体无完肤地互相蜷缩紧挨在一团,靠在山岩角落,须发沾着星星点点的雪,气息微弱。
死有轻如鸿毛,有重如泰山,杀敌保家卫国马革裹尸是荣耀,可死在小人的阴谋诡计下……实在是不甘心啊……
***
陆晚菀到第二日上午,才被侍女唤醒。
侍女抱着她洗漱完,又干完了一碗豆汤糊糊,而后她才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磕磕巴巴问侍女道:“伯伯?”
伯伯?
侍女思考了下,好笑地捏了下她的鼻子,纠正她道:“不是伯伯,是父亲。”
想来小主子应是太久没见到主子,才会将主子这个父亲给当成伯伯了。
“姑娘是不是想父亲了?阿诺带姑娘去找父亲好不好?”侍女哄了一句,见陆晚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着她,想必定是对“父亲”一词感到十分新奇。
侍女忍不住想,难怪昨晚主子要亲自照顾姑娘了,作为姑娘的父亲,怎么能容忍这么可爱的女儿不识得自己呢。
那厢谢衡这位“父亲”正在同石岩和莫云风说话。
来到西宁城后,莫云风带着陆晚菀在这宅院里安顿下来,而石岩则是包袱一卷,投身西宁城外的军营去了。
石岩本就是个闲不住的性子,让他整日窝在院子里,自然不比去军营来得痛快。加上近来西宁城外正在修筑城墙,而永栾国人并不愿这城墙能修好,三不五时就去偷袭修筑城墙的工人,想破坏工事,因此双方零星战事不断,也正是石岩能出得上力的时候。
谢衡听石岩说着永栾国人偷袭之事,眸色渐沉。
新帝登基,铁血手腕,短短四个月已经处置了不少旧臣,颁布了许多新政。可是这看似繁华太平盛世的平昌国,早在上一任国君时,就虫蚁蛇鼠蛀洞四伏。新帝治下的江山、相中的官员,也并没有他以为的那样安稳牢靠。
谢衡一路从国都来到西宁城的这些时日,虽看着平昌国表面锦绣铺地,暗里却是处处隐患。
稻米丝绸,茶叶瓷器,商路络绎南北不绝,可旁的不说,光是茶引,掌握在各官员势力手中便有九成,与民争利,仗势欺压之事比比皆是。
日日搬运货物养家糊口的船工,十日一结,二十个大钱还要被层层剥削,时常灶下无隔日粮。
连都城附近城池的庶民都艰困至此,那北关呢?更遑论西南道和蜀地了。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久了,如何不民怨沸腾?
朝廷若不让百姓有活路,尚不需等外敌来犯,平昌国就已被从内部给蚀空了。
谢衡十几年待在先帝身侧,很清楚先帝晚年昏聩不察,致使民不聊生。如今新帝登上至高帝位后,率先费心谋划的却不是如何好好整治朝纲,却是铲除所有可能威胁到他的权臣强将。
如此行事,全然非明君所为。
眼下谢衡虽脱离了平昌国朝堂,但也并非全然不顾家国生死,都城中也尚留有他不少的耳目。
他既然以这个身份降临在平昌国,想必是有其缘由所在。
甚至于,这或许就是离开十方神镜的关键之处。
三人正说着话,侍女就抱着陆晚菀来敲门了。
莫云风离门最近,正要起身,那头谢衡已经先他一步站了起来。
门外,陆晚菀倚着侍女肩头,小身子裹了件嫩绿的夹袄,一张肉嘟嘟的小脸,娇憨又俏皮。
看见开门的是谢衡,陆晚菀立时便伸出两条又短又胖的手臂要他抱。
谢衡疏冷的眉眼一下便平展开了。
侍女福了福身,笑道:“姑娘一醒来就闹着要来找主子,我便带姑娘过来了。”
谢衡淡淡应了声,抬手正要将陆晚菀抱过来,这时她忽然抬了抬头,朝他露出个乖乖巧巧的笑容,然后冲他软软喊了声——
“父亲。”
“???”
谢衡手臂一僵,面前的小人儿已经十分自觉地腻到了他身上,双手搂住了他的脖子,还没巴掌大的脸凑到他脸旁,飞快地亲了亲他的脸颊。
“父亲。”
谢衡:“……”
莫云风:“……”
石岩:“……”
唯有侍女依旧一脸欣慰笑意:“姑娘是想和主子多亲近亲近呢。”
谢衡僵着脸,侧眸看了看陆晚菀。
小姑娘笑得两眼弯弯,显然是在作弄他。
他不由想起他刚被陆晚菀捡到时,她一声一声唤他“夫君”,说要他以身相许,如今想起来,那时她也不过是在作弄他罢了。
可那时他不曾想到,有朝一日,他会那么想从她嘴里听见她唤他一声“夫君”。
侍女走后,谢衡才抱着陆晚菀回到屋中。他坐到凳子上,便将陆晚菀置在自己腿上。
“父亲。”陆晚菀朝着谢衡唤着,手臂举得半高,似乎要他更亲密的搂抱。
“不是父亲,也不是伯伯。”谢衡否定,但仍温柔地抱紧她,轻声道:“便唤我……”
他顿了下,蜷了蜷手指,面上仍是一贯的淡漠又高高在上:“便唤我哥哥吧。”
这话一出,莫云风和石岩的表情就更怪异了。
虽说公子这个年纪,要做小丫头的哥哥也并不很夸张,可到底,也是差了可以相隔一个辈分的岁数了……
他们还一直认为公子要收个干女儿呢。
谢衡将他们的表情收入眼底:“你们要是愿意,也可以跟她一样。”
莫云风:“……”
石岩:“……”
莫说以公子的年纪够不够当他们“哥哥”了,即使够,他们也不敢啊。
坐在谢衡腿上的陆晚菀也是瞪大了眼,她唤谢衡“父亲”原本也只是闹着他玩,可“哥哥”……竟然也是谢衡能提得出来的……
她仰头看着谢衡,怀疑他是脑子抽了,于是伸手要去拍他的脸。谁晓得一抬手,身体骤然失去平衡,歪歪倒倒,险些从他腿上一头栽下去。
谢衡忙将她捞住,“小心些。”
他将陆晚菀抱起来,与她鼻眼相对,深邃似海的眸子微微眯起:“唤我哥哥。”
“……”
陆晚菀眨了眨眼,细声细气地:“哥哥?”
软软糯糯的声音落到谢衡耳边,他禁不住地捏了下手指,这才从桌上摸过一块饼,拿在手里小心地喂她一口口地吃。
这副温柔细心的模样看傻了莫云风和石岩。
说起来,他们也是谢衡十多年前从大街上捡回去的啊,但他们何曾有过这种待遇?
咳……当然了,这样的,他们也不稀罕,毕竟那会儿他们也都是快十岁的孩子了。但那时公子虽然捡了他们,也只是把他们扔到别的地方去拜师学艺,别说亲自看顾了,压根是一眼都没去看过他们。
这未免也差太多了罢?
“继续说。”谢衡忽然出声,打断了二人的回忆。
莫云风和石岩只得转开目光,不再看向陆晚菀的方向。
陆晚菀一边啃着饼,一边支棱起耳朵听了听,结果这三人谈论都是些朝堂之事,对她来讲实在是无趣得很。
不多时,她便脑袋一栽,身子埋入谢衡臂膀间,又睡着了。
“公子,要不让侍女把她抱下去?”石岩见状,想伸手去将陆晚菀抱起来,但谢衡没发话,他也不好擅动。
谢衡摆了摆手。
一旁的莫云风忽然凉凉道:“这幼童,偶尔瞧上一眼确实是好的,可爱的。可若是时时刻刻在一处,兴许便要觉得烦了,讨厌了。”
“怎么会厌烦,”谢衡冷着声,“她这般可爱,再喜欢都尚且不够。”
莫云风的话一瞬间被堵在了喉咙中。
只剩石岩在一旁讷讷:“是、是吧?”
不久后,谢衡便将陆晚菀抱回了屋子。
侍女阿诺依旧被关在门外风中凌乱。
不是父亲吗?怎么又成……成哥哥了?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原来竟是这么善变的吗?
方士
人间岁月不觉长, 仿佛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陆晚菀便又长得更大了一些。
正值风寒料峭,飞雪舞苍茫, 一地冰绡绿意之时。
今日雪终于停了,隐蔽于浓云后方的日光,难得探出头来, 洒落暖意。
这样晴好的日子,原本该是百姓们相互热络招呼, 一起清扫口前及瓦上积雪的时候。然而今时今日, 却只见百姓们在街头匆匆来回,虽神色比前些日子轻松些许, 眉头却依然紧皱着。
冷雾未散的远端长街, 两道身影缓缓走来。
行至一半,高颀的那道身影蹲下.身来, 替娇小的那道,系紧围脖儿软毛,又确认她7身上的大氅不透半丝寒风, 才继续牵着她走。
那是一幅好光景。
高颀修长的身影, 属男子所有,他面若冠玉,姿颜俊美,此时眉目微敛,低低凝视,周遭万物皆不入其眸, 眼中仅存娇小身影存在, 视如珍宝。
娇小身影,则是名面容精致的小姑娘, 模样粉嫩可爱,一身衣裳皆是浅樱色泽,仿若春花初绽一般。
两人不时低声交谈,偶尔驻足赏景,说些什么倒听不真切,但执手相牵之景,依然吸引路人零星的目光。
“我听石岩说,你十五岁的时候上过战场?可修道之人,不应该是通过斩妖除魔来护卫人间吗?”陆晚菀半张小脸蛋,淹没雪白云羊毛间:“这样子打打杀杀的,会不会影响你修行?”
“不会。”谢衡轻声道:“斩妖除魔卫道是修士本分,护国卫民也是为人本分。”
“那就好。”陆晚菀一手落在谢衡掌间,被握得暖,舍不得抽回来,于是拿另一只颇空闲的手,轻扯围脖儿,不让云羊毛挠她鼻痒。
谢衡再次停步,替她调整系绳,仔细围妥围好围满,这才道:“不要扒拉。”
“很痒嘛,而且我也不冷。”
话是这么说,陆晚菀却是抿唇轻轻笑了下,乖乖任由他摆弄,替她整妥衣物保暖,不过比起围脖,回归原话题更紧要些。
“这几年,你对怎么离开这里有头绪了吗?”
“嗯。”
“该不会是要推翻现任国君,重整朝纲吧?”
这句话若是被别人听到,怕是吓都吓死了。
推翻国君?重整朝纲?
不就是造反么?
那可是杀头的大罪啊。
好在除了谢衡,别人也听不清她讲了什么。
谢衡神色未变,对陆晚菀说的话也并不觉得诧异。
这几年时间,他带着陆晚菀辗转搬过几次家,但也一直没撤离都城内的耳目。诸多消息传来时也不曾避开过她。
她现在这么问,显然也是察觉到了什么。
“我不确定。”谢衡道:“但若需如此,日后怕是不得清闲。”
“但你不会放任不管的吧?”陆晚菀脚步顿了顿,随即又豁然轻快雀跃起来:“既然如此,那就好好享受现在的日子吧。”
她自己即便是个懒得折腾的性子,却也实在看不下去如今这世道。她的大爱小爱都不多,可也不是没有。既然自己拯救不了这个国家,自然只能交给可以拯救的人啦。
她很支持……唔……精神上。
谢衡轻轻应了声。
七年时间,于修仙之途不过须臾,于凡人而言却是一段不短的时间。
好在,她一直都在。
谢衡短暂流离的思绪,重新回到陆晚菀身上,手牵牢她,向前迈步,准备寻个歇脚处。
行经河中小桥,谢衡止步。
对面桥下支了个卖米浆粥的摊子,热气腾腾。
由于天寒,摊开的几张矮木凳无人坐,偶有三三两两邻人来买粥,多是拿来自家碗盆盛粥,取了便走,没想在积雪街上开动。
“两碗米浆粥。”谢衡向摊前老妇盼咐完,便解下自身长裘,将其折叠方整,体温烘暖的长裘内侧朝上,垫于小矮凳上,才让陆晚菀坐下。木凳虽不见积雪,毕竟摆放街道许久,凳面冻得像冰块。
米浆粥本就是一大锅熬煮好,无需多等待,不过片刻功夫,老妇已经舀了两碗送上来。
“慢点吃,烫。”谢衡不忘叮嘱陆晚菀。
“这粥熬得好工夫,几乎看不见米粒。”陆晚菀尝一口,像是极稠的汤,热乎乎的,不用咀嚼,顺畅地咕噜噜咽下,未掺任何调料,单纯是米的甜香。
也不知是饿还是冷,来上这么一碗,胃里热暖暖的,很是满足。
“你也吃啊。”陆晚菀一边忙着消灭碗中粥物,一边也催促他吃。
谢衡应了声,舀动粥汤,缓慢啜饮。
此时摊上就他们二人,摊主老妇见陆晚菀生得好看,忍不住称赞道:“公子的女儿生得真讨喜,笑容满面的,教人瞧了,打心眼里喜欢。”
谢衡:“……”
这几年类似的话他已经听了许多回。
倒是陆晚菀,时不时的还会顺着他们的话喊他“父亲”,然后看他一脸无奈的模样偷着乐。
不过今天她倒是老实,朝老妇眨了眨眼:“这是我哥哥。”
老妇一愣,抱歉地一笑:“是我眼拙,公子莫怪。”
陆晚菀岔开话题问道:“大娘,这粥米水相融,入口即化,还得不断搅拌,才不会有焦味,得花不少时间来熬吧?”
这番话,若由大人口中说来,自然没什么稀罕,但目前的陆晚菀,外貌约莫七八岁,能这般流利道来,老妇不由感到讶异。
“小丫头好厉害,我每日至少熬粥三个时辰,其间慢火细熬,不时搅拌,慎防未化的米粒沉底烧焦,米浆粥不同一般白粥,我们这儿称它叫‘家常燕窝’,专顾胃气,胃气养足了,人自然也精神,孩子吃也很好呢。”老妇将米粥的做法缓缓道来。
陆晚菀又闲聊道:“要熬三个时辰呀?那岂不是大半夜就得下床准备?”
“大冷天要夜里起床,确实教人吃不消,不过,习惯也就好了。苦是苦了点,但再不济也有一口热乎的可以喝……比起榆钱镇那边,我已经很满足了。”老妇依旧轻轻搅拌着大锅中的米浆粥,话中不乏庆幸。
“榆钱镇怎么了?”陆晚菀貌似随意地问了句。
老妇一怔,她方才也只是随口感叹了一句,没成想这小丫头还听进去了。
榆钱镇……日子怕是真过不下去了。
那边的老百姓都是些庄稼人,今年上半年本就旱了好几个月,粮食欠收,又逢朝廷一年一次的征赋。原本这粮食挤一挤也是拿得出来的,但春赋已经征了一次,没成想竟后头为了筹集军粮又征了次秋赋。听说很多人家的地窖都已经空了,连明年开春缺少的种粮还不知在哪儿呢,更不要说留一口吃的了。
不过她只是一个小老百姓,又哪里敢妄议朝廷?哪怕随随便便一个官差对她而言,都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得罪的大官儿了。
老妇想到这里,只得微微叹了声,捡了些不紧要的话说:“旱了半年,粮食欠收,要不是我老婆子的两个女儿聪慧,早早便囤了不少大米,我这米浆粥铺怕也是开不到今日的。”
其实征赋这事不仅是谢衡,就连陆晚菀也是知道的。
平昌国国君以拓展国境版图为理由,三不五时便向外发兵,手段血腥暴戾,已经将西边邻近小国吞噬殆尽,又似乎准备往东边鲸吞其他国家。
打下的邻国进贡无数财宝及美人,并且俯首称臣于他之下,坐在权力最顶点的滋味何其美妙,他食髓知味,乐此不疲。国内赋税用来养大军队,百姓死活早已经被他抛诸脑后。
战争之中,获益最多的,是当今平昌国的国君。
他得到领土,得到美人,得到数不尽的贡金,得到权力,得到过度膨胀的杀戮满足。
但这位国君即位之初,也不过是心性狭隘不能容人,何以这几年竟会变得如此暴虐?就像是换了个人一般。
陆晚菀抿了抿唇,强忍下了抨击那个脑子兴许有点问题的昏君的念头,片刻后才看向谢衡:“我吃饱了,回去吧,阿诺还在等我们。”
“好。”谢衡自是应允,这几年来,拂逆她的次数,屈指可数,近乎盲目宠溺。
二人刚起身,目光一转,忽然瞧见了街道另一头形容怪异的人。
那行人皆着白衣,头戴素色庄子巾。
在此地显得格格不入。
但于谢衡和陆晚菀来说,却是十分眼熟。
修真界中,十个修士里,八个修士都是作如此打扮。
只是修真界的修士显然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陆晚菀喃喃道:“那是什么人?”
“是外来的方士。”谢衡答道。
陆晚菀:“方士?”
能请神的那种?
可即便在修真界也没听说过有谁能请神的,这里的方士,怕不是在装神弄鬼吧?
谢衡也在看那些人。
他知道这些方士的存在,他们是这两年才在民间出现的,但这也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到。
他们身上没有灵气,也没有调动天地之气的本领,请神应是请不来的。
但是他们身上有丹砂气,衣裙间印有傩纹。
他们或许不懂修行,但一定懂别的。
谢衡握着陆晚菀的手掌收了收紧,不再看向那群人,转身带她走往另一个方向。
父爱?(一更)
绕过方士一行, 还没走多久,陆晚菀就因为脚滑差点摔了个狗吃屎。
谢衡拉住她,不待她站稳便伸出一臂俯身将她抱了起来。
陆晚菀很是习惯住地圈他脖子, 忽然感叹道:“你这几年还真像我爹。”
说完也不等谢衡回话,兀自笑出了声。
她上辈子在孤儿院长大,进了这十方神镜, 也是个被人扔掉的孩子,没成想, 竟在谢衡身上体会了一把……父爱?
想到这里, 陆晚菀又扭头去看谢衡,面上露出了点难以言喻的表情。
这以后要是回去了, 她对这个老父亲下不了手了……这可怎么是好?
“莫要胡言。”谢衡恍若无物托着她, 彷佛胳膊里不过一片云朵,半点重量也没有, 迈步便走。
陆晚菀:行叭,那就……再说吧。
行至朱红色大门前,谢衡脚步忽地一顿, 目光落向侧前方。
陆晚菀随其望去, 不远处,站着一名满脸狰狞伤疤,面容肃然的高壮男子。他很明显是武人,裹在一身平凡布衣下,壮硕体格仍旧清楚可见。
“那是谁?找你的吗?”陆晚菀凑到谢衡耳边问道。
而那男人见到谢衡怀中抱着个漂亮的小姑娘,则是添了抹深思, 更有几分定睛注视的意味。
男人先开了口, 声嗓低沉清冽,似山间流泉:“公子, 与我喝一杯,如何?”
话一离口,竟然不是来找麻烦,而是邀请喝茶的。
男人说完,还朝着陆晚菀咧了个很想表现和善,却倒显狞冷的笑。
陆晚菀看他脸颊上那一跃一跃的伤疤默然:“……”
不会笑可以不笑,倒没必要勉强。这会儿要是别的小孩子在场看到,怕是都要吓得尿裤子了。
幸好她不是一般小孩子。
“进去吧。”谢衡同那人说完,便率先推开门跨进了院子。
侍女一直等在院子里,见人回来,忙上前从谢衡怀里要去接陆晚菀。
陆晚菀:“不用不用,我自己走。总是被你们抱来抱去的,我腿都要瘸了。”
谢衡这才松开了她,看她一路走回屋里,才收回视线,对上男人意味深远的笑。
“石岩和莫云风可都没说过,公子原来偷偷养了个如珠似宝的女儿。”男人跟着进来,看到院子里的一幕,调侃道。
谢衡撇开眸,不留情回击:“你笑起来很丑,没人跟你说过吗?”
“我向来不靠脸。”男人无所请耸肩,又道:“有吃的吗?这一路过来可累死我了。”
那头陆晚菀一溜烟便跑到了二楼她的寝屋,桌上放着几个热乎乎的烤地瓜。她随手抓了一个剥开皮咬一口,很快又爬到窗户边的摇椅上,透过窗户往下一瞧,恰好对上谢衡抬头望过来的视线。
陆晚菀是一点也不觉得尴尬的,她一手拿着地瓜,另一边手肘支着窗棂,掌心托腮,就这么懒懒散散地同谢衡对视。
很快谢衡就挪开了目光。
“怎么突然过来?”谢衡问道。
男人自己从厨房炉子里找来了地瓜,三两口吃完了才道:“还不是上头的事。”
谢衡掀了掀眼皮:“他怎么了?”
“那位近来时常头痛,”男人声音低了些:“听说,好似是夜里瞧见了些不该瞧见的东西。”
“那位听闻民间有可通鬼神之人,便派人先下来了解一番。”
“那些方士?”谢衡道。
男人点头:“你也瞧见了是吧。我这一路过来,听到了不少消息。”
这些突然出现的方士都来自一个叫做“渡生门”的地方,他们每到一个城镇,便会在临近的山上或买或租下一处宅子,而后道观的模样。虽住在山上,但每日一定会下山安抚饱受战乱饥荒的百姓。
听说他们有一部叫做《四合决》的功法,无论男女老少,修炼之后都能五窍常通,灵台清明,若是修炼得道,还能得长生,他日登上通天梯,那可就成了仙了。
男人嗤笑一声:“什么变得更俊变得更美,身体舒畅,无疾无痛,请神通鬼也就罢了,还成仙,哈哈,笑死人了,简直就是胡说八道。”
谢衡淡淡笑了下,没有说话。
男人自个儿乐完,又问道:“公子觉得,这个‘渡生门’是否有古怪?”
谢衡指骨敲了敲桌面,沉吟片刻:“请神通鬼或许只是表面,但不管他们是不是有古怪,只要入了那位的眼,那他们便是有真本事。”
男人闻言,似有所悟:“上头那个这两年头疾难愈,行事也越发暴戾,倘若这渡生门真如此神奇,一定会得他重用。”
谢衡点头:“即便那位认为渡生门只是招摇撞骗,但他这几年性情大变,已经引起诸多民怨,他日若是一个能通天地,请鬼神的渡生门站出来,以除暴之名安抚天下百姓……他们想要什么,最终一样能拿到手中。”
谢衡顿了下,云淡风轻道:“或许那位的嗜血暴戾,也同这渡生门脱不了干系。”
男人闻言猛地一拍桌子,冷笑道:“果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他一句话气势腾腾地说完,滞了滞,抬眼看着谢衡:“其实我这次来,也是想请公子——”
谢衡摇头。
男人自是知道他不会这般轻易便答应,还待再劝,却听谢衡道:“我会想办法同这渡生门周旋,但不会用你想的身份。”
男人怔了下,片刻后坐直了身子:“如此也好。”
既然能迈步第一步,日后自然有迈步第二步第三步的机会。
“那就先这么说定了,”男人一笑,道:“对了,方才那小姑娘是公子的何人?难不成公子这几年悄悄娶了媳妇儿啦,女儿竟都这般大了?”
谢衡抿唇苦笑,目光一转,便又瞧见了从二楼探出头来的陆晚菀。
她朝他眨眨眼,双髻上的白色发带被风吹动,透出一种鲜活又明亮的色彩。
倘若他和她将来有个孩子,也应当如她一般……
谢衡顿了下,按住念头,只冷声道:“与你不相干。”
二楼上,侍女一边折叠衣物,一边轻轻叹气:“我方才听邻居提起,说是近日镇子外的村子里时有山贼出没,官府也无暇管,他们时常饿了就踹开民房,逼人交出食物,看到钱财自然也抢……”
她说着话,一抬头见陆晚菀整个人都已经趴到了窗沿上,赶紧出声提醒:“姑娘,别再往外了,当心掉下去。”
“欸。”陆晚菀缩回来一点点,很快又再度探出去。
“姑娘可别再探出去了,这要是一阵风吹来,定能把姑娘给吹飞出去了。”侍女上前制止,将她抱下椅子,叹道:“主子又不会跑。”
何止是不会跑,这几年主子和姑娘简直是寸步不离,就连晚间都依旧歇在一间屋子里。只姑娘如今这年纪也罢,再大一些就不合适了。
偏偏她一个侍女,也不好开口置喙主人家的事,只能急在心里,有机会便略略提一下,比如现在。
“姑娘日后……日后还是不要这般黏主子了。”侍女支支吾吾道。
陆晚菀:“……?”
侍女瞧陆晚菀一脸懵懂,眼一闭,又道:“这……主子……主子他总要成亲的……”
陆晚菀歪了歪头:“唔?”
谢衡还想跟谁成亲?
恰巧此时殿门外又一阵脚步声近了。
谢衡进到屋内:“……成亲?”
侍女一愣,赶忙低下了头。
陆晚菀却是抿唇轻轻笑了下:“哥哥这般年纪确实有些大,怕是没人瞧得上哥哥呢。”
她双眸晶亮,笑得像只小狐狸似的。
“是吗?”谢衡淡声。
他半跪在地上,伸手将陆晚菀从凳子上拉起来,而后扣入了怀中。
他俯在她的耳边道:“晚菀也瞧不上了我吗?”
他的鼻息落在她耳侧。
陆晚菀觉得耳朵有些痒。
这人是什么意思?总不会是在勾.引她吧?
一旁的侍女并没有听清二人说了什么,但又总觉得主子这般抱着姑娘有哪里怪怪的。
她退出屋去,下意识关上了房门,等走出十几步远,心里又忍不住嘀咕,主子这般年纪哪里算大呢?只要主子想,还不知道有多少小娘子要生扑上来呢。
这厢陆晚菀自然顾不上侍女在想什么,她只是双臂习惯性地搂住谢衡,指尖轻轻挨住了他的背,然后就被谢衡打横抱起了。
陆晚菀一惊。
谢衡这几年几乎是拿她当个真正的小孩子看待,即便平日抱她,也只是抱小娃娃的抱法。
……当然了,他要是敢对个小孩子……那就太禽兽不如了!
可关键是她现在也没长大呀!
他要是敢对她做什么……她非弄残他不可!
谢衡又哪里知道陆晚菀在想什么,他只是抱她坐到摇椅上,又将她安置在自己腿上。
此时有些不方便同别人说的话也才从他嘴里说了出来:“我们要做的,兴许就是拯救平昌国这些受苦的百姓。”
陆晚菀这厢松了口气,闻言思考了下:“只是拯救百姓吗?”
谢衡滞了下:“或许……”
陆晚菀歪了歪头:“还有那位平昌国君?”
神女
“又要救百姓, 又要救国君,”陆晚菀往谢衡身上一靠,叹气道:“听上去很难做到。”
谢衡忍不住抬手抚了抚陆晚菀的脸颊:“无妨, 有我。”
陆晚菀听了眼睛一亮,但很快又蔫儿了:“所以你要走了吗?”
她这么问,倒也不是舍不得谢衡……好吧, 有那么点的舍不得,再加上许许多多的忧愁……
愁什么呢?
主要吧, 这种什么事都要靠别人的感觉实在不太好。但是什么都想要自己来, 好像也并不那么简单。
唉……她也想变得很厉害啊。
而陆晚菀的这声叹息落到谢衡耳里,就完全变了意味。
她是舍不得他的, 谢衡想。
很舍不得。
于是谢衡俯下了身, 将腿上的小姑娘紧紧搂到了怀里,力道之大, 像是要将她与他揉做一体似的。
这一刹那。
谢衡脑中甚至飞快地掠过了一个念头,他想要将陆晚菀的神魂都与他的都紧紧缠缚在一起。
然后他一顿,想起了凌霄宗内那盏命火交缠着的命灯。
原来那两人, 也是这般深爱着吗?
这时他听见陆晚菀轻声道:“我想到我有什么可以做的了。”
谢衡这才松开了她, 他垂眸看着她晶亮的眼睛:“好,我们一起去。”
“???”陆晚菀:“我去做什么?”
谢衡喉头梗了一下:“你……不去?”
陆晚菀摇头:“你去就好了呀,我现在还这么小,留在这里等你就好了啊。”
谢衡不动声色地蜷了蜷手指:“留在这里,不会想我吗?”
啊……她忘了,男人也是需要哄的。
陆晚菀迅速凑上去亲了亲谢衡的脸:“我当然会想你, 所以你要快点回来哦。”
谢衡:“……”
她是拿他当小孩子了么?
几个月后, 在平昌国君率领大军久攻禺京国不下,准备以火攻烧死禺京国都成千上万条性命的当夜, 军营里出现了个名唤“陆恒”的读书人。他无惧平昌国君的威势,用平和清雅的嗓音说着他有一计,能让禺京国大开城门,恭迎平昌王的人马入内,但他希望国君不得杀害任何一条人命。
平昌王同意让他去试,但也要他立下军令状,若不能成事,就要拿命来祭军旗。
那夜,陆恒独自去了禺京国都一趟。
不到半个时辰,四方城门大开,禺京王领着全城百姓,伏身下跪,自愿投降。
于是这个相貌平平,弱不禁风的读书人,一跃成为了平昌王军队的军师。
转眼过去数年。
树荫蔽日,点点金光透过稀疏叶缝洒在树下正昏昏欲睡的人身上,薰风阵阵催人眠,夏蝉声声引人梦。
“姑娘,不能在这儿睡。”略带责备的嗓音打断陆晚菀的昏昏沉沉。
陆晚菀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什么时辰了?”
“快巳时了。”侍女慢悠悠打着扇:“主子这几日也该回来了。”
“是哦。”陆晚菀直起腰揉了揉眼睛:“那我们今日再去外头逛一逛吧。”
“这……”侍女为难。
若是平日倒也罢了,只是听说今日那渡生门的方士会在城中举办驱邪仪式,外头必定人多眼杂……
陆晚菀似乎知道侍女在担心什么,拉了她一把:“我又不去那个祭坛,咱们就找个茶馆坐坐,兴许还能在半道碰上哥哥呢。”
侍女恍然大悟,心道姑娘这是想给主子个惊喜呢。
自从八年前他们搬到都城来住下,主子时常一个人外出,一走就是好几个月,这次更是离开了将近半年,可姑娘和主子之间依旧半点也不生疏,这可实在是太难得了。
半盏茶后,一个五官匀净的少女带着侍女来到了茶馆。
茶馆里没几名客人,伙计招呼完二人,径自坐在一旁空桌打盹,生意冷清无比。
不只茶馆,街道上三三两两,出来做生意的摊贩也没几个。
“小二哥,这时辰不是该正热闹吗?怎么半个人都没有?”陆晚菀转头问伙计。
前些年平昌国君曾发动不少战事,导致百姓们人心惶惶,但自从谢衡游说禺京国成功后,邻近小国多采取进贡求和的心态与平昌王缔结同盟,平昌王自然是鸣金休兵,百姓也得以喘口气。尤其是都城内,已重现繁华之景。
侍女替陆晚菀倒了茶:“兴许都去祭坛那边看热闹了吧。”
陆晚菀直觉不对。
就算今日那渡生门举办驱邪仪式,那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去看的,大街上总不至于这么安静。
这时小二才凑上来神神秘秘道:“姑娘有所不知,昨天官差在离这不远的镇南街发现一具尸体,死状极为凄惨,本以为是凶杀案件,官府正准备查办,哪知道被正巧路过的渡生门方士瞧出来,那是有恶鬼在作乱!啧啧,这哪还有人敢上街蹓跶?不全躲在家中不出了嘛。”
“啊……”陆晚菀握着茶杯抵在唇间:“既然有恶鬼,那渡生门也不管管吗?”
“管自然是管的,”小二指了指窗外:“我听掌柜的说,今日去祭坛驱邪的渡生门方士会先在镇南街驱鬼,再一路从镇南街去到祭坛。这会儿兴许镇南街那边已经驱完恶鬼了,队伍不大会儿就会路过茶馆,姑娘若是有兴趣,我们且等着瞧瞧。”
这倒是稀奇了,她不曾在修真界中听过驱鬼一说,却是在这儿要先见着了。
要说这渡生门的方士,她这几年曾远远见到过好几回,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太特殊的。
但转念一想,她瞧着虽然没什么特殊,但别人瞧着兴许就很厉害了吧。
就拿那个平昌国君来说,这几年因为渡生门的多次驱邪,头疾都好了许多呢。是以渡生门已成为平昌国的国教,而那门主更是入了太祝一职,掌管平昌国内所有神事。
听上去很厉害。
但还是没有谢衡厉害,他现在已经是国师了呢,这渡生门到底也没跃得过他去嘛,陆晚菀心道。
不多时,远处街道果然传来一阵密密鼓声。
陆晚菀凝神听了下,那鼓声并不似常人听见的那样低、沉、闷,反而有一种不出的悠长,好似能在这鼓声中见到上古战场中的种种奇景般,叫人血管内的血液都不自觉地跟着沸腾起来,就像有冲天的豪气在四肢百骸流窜而过似的。
一时之间,街道上除了鼓声再无其它嘈杂。
陆晚菀抬眸看了眼满脸怔愣的侍女个店小二,不由拧了下眉。
鼓声未曾影响到她,但对其他人,显然有着种类似催眠或是蛊惑的作用。
尽管不清楚这鼓声究竟能蛊惑人心到什么地步,但显然这并不是什么好东西。
陆晚菀拍了下侍女的手背,待侍女回过神,才站起身走到窗户边。
不远处,一队头戴庄子巾,身穿素色傩纹衣袍的人正款款舞来。
没错,他们一路击鼓而舞,动作大开大合,颇有一种古老而悠远之感。
为首之人赤帻朱裳和绿鞲衣,脸上带着一张狰狞凶悍的铜质面具,其上犄角、獠牙、火眉、金目、黥面、剑鬓和青铜镜等图案精雕细琢,旁人一眼望过去,便觉得森冷可怖。
陆晚菀靠在窗户边,定定地望着一行人舞过茶馆,向着另一头的祭坛而去。
等终于瞧不见人影了,还能隐隐听见那悠长的鼓声。
一旁的伙计脸上仍有些呆滞,直到陆晚菀打碎了一个茶壶,他才醒过神来。
“小二,这茶壶多少钱,一会儿算在我账上。”陆晚菀朝他歉意地笑笑。
对于这般客气又明事理的客人,伙计自然是不嫌麻烦:“无妨无妨,姑娘且再坐片刻,我这就去给姑娘重新沏一壶茶来。”
说罢,他飞快地收拾好一地碎片,转身下去了。
这时侍女才犹犹豫豫地道:“姑娘,不如我们回去吧,我总觉得刚才的鼓声有点奇怪。”
她一听到那声音,就好像失去了意识一般浑浑噩噩,只觉得胸腔中有一种躁动要破体而出似的。
幸好姑娘叫醒了她,又示意她捂上耳朵,鼓声的影响小了些,但依旧让她心神不定。
陆晚菀掀起眼皮望了望远处,正要点头应允,视线中忽然出现一抹飘扬白衫,映着一张少见的尔雅俊颜,只一个抬眸,便同她对上了视线。
咦?竟然真的碰到了?
侍女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欣喜地道:“是主子。”
陆晚菀忽地起身,往楼梯方向走了两步,又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进步猛地一顿,不紧不慢转回身,又在凳子上坐下了。
“姑娘,怎么了?”侍女不解。
“不懂了吧。”陆晚菀瞥了她一眼,一脸老神在在地道:“我告诉你,我们女人对男人,不可以总是太主动,不然他们就会蹬鼻子上脸的,日后还怎么拿捏?”
侍女:“???”
但主子不是男人,他是你的哥哥啊……
啊呸,主子是男人……
不是……主子是作为你哥哥的男人……
不对不对……
正在侍女满脑子想着男人的时候,茶馆外突传一阵喧哗声。
陆晚菀愣了下,凝神望去,只见方才渡生门那戴着面具的人竟然掉头回来了。
楼下的伙计也是愣了好一会儿,见人已踏进茶馆,伙计立马拿颈上长巾抹了把汗,添上笑容,只是略显僵硬,迎接几人入内:“——哎呦,客官大爷,请坐请坐!”
那人却是不耐地推开伙计,带着渡生门一行人直朝二楼上来。
陆晚菀在瞧见这些人踏进茶馆时心里就“咯噔”一声,第六感告诉她,这行人的目标就是她。
但这茶馆也就一道楼梯,这时她就算想走也是走不了了。
等谢衡?
不,前几年她太小,婴儿又或者幼儿的身体自然是没办法自保,只能事事倚靠谢衡。
当然现在她同样觉得谢衡是可以让她倚靠的,她相信他,却也不愿自己只能依靠他。
况且谢衡的身份,现在还不能暴露。
几息间,陆晚菀就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她摸了摸袖中的匕首,快速朝侍女交待几句后,立刻走到了窗户边。
这里是茶馆二楼,楼下有辆装满柴草的板车。
跳下去,即便她这几年只练了个花拳绣腿,想来也不会受太重的伤。
时间紧迫,想到就做。
她不知那渡生门为何要找她,但看他们那诡秘莫测的行事做派,找她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事。
这时一阵脚步声连同慌乱喊声一道从楼梯口传来。
“神女!是神女!”
陆晚菀毫不犹豫攀上窗沿,连回头都懒,只一跃便从窗口跳了下去。
神女?
去尼玛的神女!
病了
就在陆晚菀纵身跃出窗户的下一瞬, 一道更快的白影不知由何窜出,在二楼那些方士的惊呼间揽下了人。
陆晚菀袖口中的匕首只差一点就要戳到他胸口,被他一把捏住了手腕。
“谋杀亲夫?”他低声问道。
陆晚菀:“……”
谢衡单足轻点, 揽着陆晚菀平稳落到了地面。
他抬头冷淡地睇睨过二楼的人,神情看不出什么情绪。下一刻,便转身跃上了身旁的大黑马。他身子略压低, 右手勾住陆晚菀,利落地将她揽上马背。
在二楼的方士追下来之前, 二人奔驰而去, 很快离开了茶馆所在的街道,只余下一抹越行越远的背影。
“那真是神女吗?”其中一名方士遥望着街道尽头喃喃问了句。
头戴面具之人沉默着, 视线胶着在白衫男子身上, 总觉得这人的眼神很是熟悉。
片刻后,他才沉声道:“她确是神女无疑。”
另一厢, 谢衡骑着马绕了好几条街,等确定身后没有人跟随,才绕了小道回到住的地方。
“你怎么认出我来的……”陆晚菀跟在谢衡身后进了大门, 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谢衡闻言, 心道你什么模样我认不出来?
嘴上却是答道:“阿诺。”
啊,对了,还有阿诺呢。
陆晚菀嘀嘀咕咕道:“也不知道阿诺有没有跑出来……”
“你担心她?”谢衡忽然问道。
陆晚菀点头,不疑有他:“担心呀,我让阿诺站在楼梯口,等那些人都上来了就直接——”
“你就不担心担心自己?”谢衡打断她, 猛地停住脚步回身, 一把按住了陆晚菀的肩。
陆晚菀的身形登时一晃,毫无地向他栽倒过去。他顺势托住她的腰, 本能地加了些力道,将她往怀中按得更深了些。
只听得他在她耳侧冷冷清清又满是无奈地道:“人长大了,胆子也大了是吗?那么高的地方你都敢直接跳下来?”
那语气冷淡之中,透着很多点的不快。
陆晚菀尽管知道谢衡这是担心她,但还是对他这种口气表示十分不满。
她用力扭了下身体,没用……
但也不妨碍她一边拍他背一边撒泼:“我可是学了八年武了,就二楼那么点高我怕什么!”
她被王金宝掳去那会儿,也是打算从院墙上跳下来的,现在多活了十好几年,绝对没有越活越回去的道理!
“还有,你刚才这是在质问我?你别以为我叫了你几年哥哥你就真把自己当我哥哥了,你想得美!”
“那我是你的谁?”谢衡趁机引着陆晚菀往下说。
陆晚菀:“谁?”
谢衡心底飞快地闪过一点失望。
“姑娘……”
陆晚菀一怔,很快反应过来刚才这句“姑娘”来自自己身后。
她努力扭了下脖子:“阿诺?你回来啦!”
谢衡微微一顿,他松了些手上的力道,先是抬眼将侍女阿诺和石岩两人的身影收入眼中,而后才缓缓将陆晚菀放开了。
“主子。”石岩和阿诺两人同时向他行了个礼。
谢衡心有不快,但他而上不显,淡淡出声道:“先进屋。”
陆晚菀于是从善如流地待着阿诺回了自己的房间。
倒是石岩看着她的背影支支吾吾:“那是姑娘?果然女大十八变,这怎么越长还越……”
话没说要,一个抬眼恰对上谢衡视线,他“哈哈”干笑两声:“越长越清秀了呢……”
“……”谢衡:“渡生门那边怎么回事?”
一提到正事,石岩立即换了副神色:“镇南街那里我一早便去看过了,死者正值壮年,没生病,身上也没有一点伤口,好像就是那么突然地死了。今日渡生门的人过去跳了会儿大神,没什么特别的。不过快到祭坛的时候,我看到领头那个好像是拿出张符纸点了,随后一群人便突然全掉头了。”
符纸?
在修真界,任何一个修士都能随手画出几张符来,可以说是修士修炼的必修课,但在此地,符咒虽也常见,里面却不含一丝灵力,倘若他们真能凭符咒行事……
这几年他并不和渡生门正面交锋,却也不得不承认他们是有些本事的,他甚至隐隐在其上看出了邪修的影子。渡生门的那位门主,定然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我跟过去的时候正好碰到阿诺着急忙慌跑下来,渡生门的人好像在追她,我就先带她回来了。”石岩顿了下,“但是祭坛那边……”
谢衡摇头:“不用过去,那边防守严密,别暴露自己。”
石岩应了声,想起来自己到茶馆时隐约听见那些人在喊什么“神女”,莫非这个“神女”就是渡生门的头子?
“……不是。”谢衡道:“此事不必急着去查,你这几日也不用回军营,就住在这里。”
石岩点点头,又有些迟疑地看向谢衡:“公子,你的病最近如何了?”
问是问了,但石岩也清楚,想来是不大好的,不然也不会让他留下来了。
谢衡还未答,门便被推开了。
“你病了?”陆晚菀提起裙摆一脚踏进屋,朝谢衡走近了些:“什么病?要紧吗?”
她站在他身前,伸出手背搭在他额头上:“不烫手啊,是哪里受伤了吗?”
谢衡握住她的手,淡淡道:“无事。”
她脸上的妆已经卸了,换了件素色齐胸裙,外面罩着浅绿色的薄纱大袖衫,好似隐约间都能瞧见里头的窈窕身形了。
谢衡余光瞥见石岩仍呆坐在一旁,不禁眼皮一跳:“回房去歇着吧。”
“天都没黑呢,我可睡不着。”陆晚菀仍是不放心,“你真没事?”
谢衡:“……有事。”
谢衡:“我累了,陪我去歇会儿。”
陆晚菀:“……”
石岩:“???”
片刻后,石岩从屋中出来,看到阿诺在院子里忙活,问道:“姑娘怎么和刚才长得不一样?”
阿诺看傻子似的看了他一眼:“姑娘会那个什么化妆,你又不是不知道。”
“哦。”石岩点头,又十分僵硬抬手指了指谢衡的屋子:“那、那他们……还、还歇在一间屋子?”
阿诺一滞,半晌才低低应了声:“嗯。”
石岩:!?!
这厢,谢衡被扶着回了屋中躺下。
陆晚菀跟着半躺上去,还煞有其事地拿了把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替谢衡……主要是给她自己扇风。
“你这么回来了,军中没事?”陆晚菀问道。
谢衡有些疲惫地闭了闭眼:“莫云风在军中,无妨。”
莫云风熟悉谢衡的各种习惯,“陆恒”又并不太出现在人眼前,理应不会露出破绽。
陆晚菀应了声,又道:“你真的没病?”
谢衡虽然好几日前便传信来说会回来,但实际上这次平昌的军队远征某个西方小国,按照回程的速度,可能还得半个月时间才能回到都城。他这么火急火燎地赶回来,要说他没事,她可不信。
谢衡:“我没事。”
嘴硬……
那你便硬着吧。
陆晚菀觉得有些无趣,想起身离开,又被谢衡攥住了手腕。
她低了低眸,视线落在谢衡俊俏的一张脸上。
“日后不要出门了。”谢衡看着她道。
陆晚菀一顿,很快便想到了方才在茶馆时,渡生门的人追上来喊她“神女”的事。
谢衡捏了捏她的指尖,缓声道:“我一早便在这里设过阵法,在这里他们没法找到你。”
“你早知道?”陆晚菀惊讶道。
谢衡淡声道:“我不知,只是以防万一。”
没成想还真用上了。
陆晚菀目光闪了闪:“他们……难道真看出什么来了?”
谢衡沉默片刻:“渡生门一直宣扬自己能通鬼神,但这几年,他们也只是做些驱鬼的法。可一旦真的请到了神,他们在民间,在平昌王面前的地位就完全不同了。”
陆晚菀听得一知半解,可要是说到神,那么“神女”确实和她,或者说前世的息华神女有那么点关系。那这渡生门还真……
等等,既然他们要请神,而“神女”又恰巧是她,那她是不是可以打到渡生门内部去?
“不许胡闹。”谢衡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又道:“我累了,陪我歇息一会儿。”
声音很轻。
陆晚菀皱了皱鼻子,垂眸见他似乎真的满脸疲惫,便也不闹腾了,只安静地打着扇子。
不多久,谢衡竟然真的入睡了。
这是很少见的情况,谢衡一向浅眠,总是睡得比她晚,又在她稍有动静时,便先一步清醒。印象中,她好像没见过几回他睡着的样子,尤其是现在这般,长睫覆掩,不像是假寐。
也不知他梦见什么,眉心居然是紧蹙的。
看来确实是病了。
陆晚菀心下叹了口气,索性软了软腰滑到床榻上,百无聊赖地盯着帐顶瞧了许久,不知不觉间也闭上了眼。
不知过去了多久,于半梦半醒间,一道强悍手劲蓦地落在她手臂上,随后一拉一扯,将她整个人拽了起来。
陆晚菀蓦地惊醒。
被牢牢箝握的臂膀,从骨子里泛起一阵又麻又痛的感觉,她忍不住喊疼。一抬眸,却见谢衡长发披散,如墨迹流淌下来,一张脸庞也被掩去了泰半。
长发如瀑布一般,垂落在她颊畔,半掩于黑发后的一双眼眸,深邃若潭,紧紧盯着她不放。
陆晚菀怔了下,清清嗓,试探道:“谢衡?”
谁知刚喊完,就见他猛地单手捂面,手劲之大,“啪”的响亮一声,把陆晚菀都吓了一跳。
他曲膝半跪,长发漫溢披覆在面庞和身上,脸上流露出一种……好似是痛苦的神情。
好了,现在她知道了,谢衡不是病了,这怕是疯了吧!
陆晚菀拍打着着谢衡抓着她的那只手,他没放,她又改去拍他的脸,他仍是没反应。
陆晚菀抿唇,心道既然这样,就别怪我了!
她高高扬起手掌,正要一巴掌拍到他脸上,谢衡突然放开她了。
陆晚菀:“?”
她嘀嘀咕咕地:“没傻啊,还知道怕疼呢。”
谢衡放开她后,没有立即动作,愣愣坐在床上,长发铺满一身,墨色渲染,阳光淬满他周遭,飘然若仙,竟有几分像极了他在凌霄宗时的模样。
陆晚菀怔了半晌才回过神。
她立即便要从床榻上起身,哪只脚还没落到地上,又被一个凶狠的力道给扯了回去。
一下撞到他胸膛,耳边是又急又猛的心跳声,回荡在耳畔,是来自谢衡的。
陆晚菀抬起眼,缓慢地、极慢地、超慢地移高视线,最终胶着在他的脸上,对上他深不可测的瞳心。
他微仰半眯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脸,紧抿的嘴角让她读不出他的情绪。
“谢衡?”陆晚菀试探着,身子不着痕迹地缩了一下:“你没事吧?”
话音才落,沉闷的呼吸声已经贴在她脸侧,陆晚菀一时还没意会过来,下一瞬只感觉到湿滑软溜的触觉已缠绕住她的耳垂。
陆晚菀:“!!!”
真是疯了!
她蓦地抬手劈砍在他的肩胛处。
然如同蚊蝇叮咬般的力道并未对谢衡造成影响,他单掌施力,轻易便将她双手反剪身后,唇角勾起笑痕,仿佛在嘲笑她的花拳绣腿似的。
他俯身吻咬住她的耳,喘息声就在他耳旁,灼热的鼻息落在她颊畔,他双手滑至她背脊,施压地将她贴紧他,每分每寸。
然后他身子一倾,两人便顺势倒在了床铺上。下一瞬,谢衡便以惊人速度剥除掉了两人衣物,双膝压跪在她腿上,制住她胡乱挣扎的双腿。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
“主子,姑娘,出什么事了吗?”
陆晚菀下意识转头,却被谢衡一把掐住了下巴。
他俯身吻了吻她的唇,另一手慢条斯理地顺着她的脊背缓缓往上爬,声音似乎带着点不悦。
“说没事,让她下去。”
当头一锤
谢衡的声音又沉又闷。
陆晚菀浑身都不自禁地一颤。
方才想要喊人的念头一瞬间便退下了。就算喊来了又怎样, 他们现在这样子,简直就是……
白白让人饱了眼福。
外头敲门声还在继续,一会儿功夫连石岩都来了, 敲门的力道越发大,眼看着就要有破门而入的架势。
“快说吧。”虽是催促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 倒像是诱惑似的。
陆晚菀连忙伸手扣紧他的肩,免得他再搞出其他动静, 声音也随即从交缠着的唇齿间挤了出来:“没事, 我做了个,噩梦而已, 你们都, 下去吧。”
语调有些奇怪,仿佛能掐出水来。
外头阿诺和石岩对视一眼, 从各自脸上都看出了点怀疑和犹豫。
但是主子们都这么说了,他们又怎么好闯进去,只好艰难地各自往后退了一步。
“那主子和姑娘有事就叫我们。”
陆晚菀应了声, 将人打发了下去。
门边的两道黑影一离开, 谢衡的脸色好看了些,他抚着陆晚菀的脸颊低低夸了她一句:“真乖。”
手掌却下滑,扣紧了她的腰猛地将她拉得更近。
谢衡从来都是冷冰冰的性子,即使这十几年一直拿她当个小姑娘宠着,也从来没有这般温言软语地夸过她“乖”。
还是在这种……坦诚相见的时候……
陆晚菀脸颊很不争气地红了。
明明知道他现在不对劲,面对他这副语气和仿佛对她着了迷的样子, 她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更难以启齿的是, 她的身体好似也被他勾起了一把火,腿间渐渐泛起一股黏腻感。
“腿, ”谢衡在这时候蓦地轻笑一声,攥紧了她的腰,蛊惑一般道:“张开。”
陆晚菀几乎就要顺着他的话做了,外面却又忽然响起了阿诺和石岩交谈的声音。
陆晚菀乍然醒了神,她艰难地从谢衡的吻中脱离出来:“你……你等一下。”
纵然她并不排斥和谢衡亲近,可谁知道他现在到底清醒不清醒,别睡完了回头再问她一句“是我干的?”或者“我不记得……”
那她岂不是要呕死了。
“怎么?”谢衡抬起身,一手摩挲着她的后颈,幽幽地问:“不想要?”
“改天,改天好不好?”陆晚菀立马点头,又迟疑着问:“你能不能,先松松手?”
谢衡一顿,竟还真的松开了她的腰,只是嗓音愈发地沉:“晚菀……不喜欢我了么?”
陆晚菀:“……”
救命!是谁教他用这种口气来说这么委屈的话的……
但她直觉自己要是说“不喜欢”,下场一定会很惨,于是她只微微偏过头轻哼了一声,唇间溢出很轻的一声,“喜欢。”
她这一声跟猫挠似的,似乎正好挠到了谢衡心里。
他眼底一深,也不知是真疯了还是中邪了,唇舌顺沿着她白嫩颈项往下,所经之处烙下一朵朵红艳吻痕,力道既重又猛,活似要将她吞噬下肚似的。
怎么还来?
陆晚菀这个后悔啊,想给他来一下,又没有趁手的东西,手腕也被他钳握左右,身体更是被他禁锢地丝毫也动不了。
实在是怕了他了……
她抬起手臂圈住他肩背,撅起嘴亲了下他泛着薄汗的额际。
“谢衡……”
没有反应。
“夫君?”
这一声出来,谢衡动作几不可查地一顿。
陆晚菀再接再厉,放软了声音:“夫君。”
“嗯。”谢衡应了声。
“夫君,”陆晚菀诱着他:“把窗户关上好不好?被人看到了。”
谢衡这才缓缓抬起头,视线迟滞地朝窗户的方向看了眼。
又垂眸盯了盯身下人雪白的肩头和大片肌肤,终是皱了下眉,放开了她。
他起身拾起散落一地的衣衫随意搭在身上,几步便到了窗户边。
窗子正对堂后,只能看见层层的屋脊和一重院墙,若非刻意,其实不会有人经过此处。
才关上窗,身后忽然传来陆晚菀一声又甜又腻的“夫君……”
他转身,迎接他的并不是软玉温香,而是当头一锤。
陆晚菀扔掉手里的砚台,费力地用肩膀撑着谢衡倒下来的身体,确认他这一下确实只是昏过去而不是被她敲死了,这才架着他缓缓地朝床榻上去。
陆晚菀的力气并不大,尽管十分小心,将他放下时,他后背与床铺之间仍是不轻不重地响了一声。
但他却丝毫没有转醒的迹象。
他今日实在是太奇怪了,简直跟中了什么邪似的。
陆晚菀脑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是……中邪吗?
她抬手掩好自己身上的衣衫,这才大发慈悲地将他方才倒下时掉落到地上的衣袍捡回来。
谢衡这会儿倒是睡得极好,冷淡的一张脸上半点不见方才的癫狂。
可纵然知道他不是有意,陆晚菀仍是越看越生气。方才往他头上那一敲她是收敛了力道的,那砚台上连血都没沾上一点。
这会儿想想,简直血亏啊她……
思及此,她伸手就狠狠掐了两把他腰腹,太硬,她视线落在他肩头,磨了磨牙,片刻后,俯身贴了上去。
***
自从主子屋里传出那些莫名的声音,阿诺便一直心神不定,她在院子和二楼之间来来回回好几趟,终于在又一次下楼时看见谢衡的房门打开了,从门缝间漏一点翠绿的裙裾。
她着急忙慌地迎上去,还没到门前,已经震惊地一步都迈不动了。
眼前的少女发丝凌乱,衣裙似乎被撕扯过,皱皱巴巴的,有些地方甚至都被撕裂了,堪堪遮住她一身雪白肌肤。
她看过来的眼睛雾濛濛的,唇角破损,脖子上亦是,便是脸颊,都被磋磨的发红。
阿诺瞪着眼睛,脑中万千思绪翻涌,最后唯一的一个念头就是——
姑娘被主子打了?
主子怎么下得去手?
他疯了?
“阿诺。”
陆晚菀看她一副见了鬼的模样,清了清喉咙,颇有些不自在地撩了下头发,道:“去备水,我要沐浴。”
阿诺下意识应了声,脑子里还在不断循环着“姑娘被主子打了,主子怎么下得去手,主子疯了疯了疯了……”
等陆晚菀走到楼梯口,看到另一头的石岩,叫住了他:“石岩,你去守着点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在门外就好。”
石岩想到什么,脸色一遍,立即躬了躬身过去了。
这头,阿诺舀了凉水往浴桶中倒,
一抬头,背对着她的少女已经褪下了衣衫,然而此时那大片雪白后背上,却遍布着触目惊心的斑驳青紫痕迹。
纵然她方才以为是主子打了姑娘,还在心里将主子骂了个狗血淋头,可这些青紫痕迹,却好似……不像是被打的。
阿诺越看越心惊,手中的力道也没控制好,惹得陆晚菀轻“嘶”了一声。
她睁开眼,却是轻声道:“没事的,过几就好了。”
“唔……这不是被他打的。”陆晚菀想了想,又补充道。
阿诺一怔,这才发觉自己方才不知不觉间将心里的话给说了出来。
她讪讪地应了一声,想问主子究竟做了什么,又实在不敢问。
陆晚菀好像是看出了她的迟疑,眨了眨眼,笑道:“阿诺,你有没有同喜欢的人亲近过?”
阿诺闻言,怔了好一会儿。
喜欢的人?哪种喜欢?怎么亲近?
但联想到陆晚菀身上的痕迹,还有方才陆晚菀从谢衡屋子里出来时的姿态,她仿佛一下子明白了什么。
主子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么对自己的妹妹!?!
简直天杀的!猪狗不如的东西!
阿诺木着脸,浑身僵硬地退到外面,等陆晚菀沐浴完,才又拿着棉帕替她绞发,一垂眼,却不经意瞥见一缕春光。
大约是嫌热,陆晚菀并未系紧衣衫,罗衣微耸,拥雪成峰,轻薄的纱衣下,长腿微微交迭着,浑身莹白如玉……那些痕迹也越发明显。
阿诺连忙侧目,脸颊却有些烫。
姑娘本就生的美,从前是泠泠如山间雪的美,今儿却好似更添了一分妩媚,仿佛芙蓉开面,尽态极妍。
可就算是这样,主子他也不能对姑娘做出……这种事来啊!
陆晚菀见阿诺这副想怒不敢怒的表情,只略一想便明白了她在怒些什么,没忍住一下笑出了声。
边笑,边说道:“他又不是我亲哥哥。”
阿诺:“???”
陆晚菀挑了挑眉:“他是我夫君啊。”
***
转眼天就暗了下来。
吃过晚饭,谢衡还没醒来。
陆晚菀留下石岩单独说话。
“他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
石岩瞧了瞧她,咕哝着:“公子不让说。”
“哦,”陆晚菀应了声,又指着自己嘴角的伤口:“你看,他打的。”
石岩:“……”
石岩:“就……半年前。刚开始只是头痛,后来愈演愈烈,有时会控制不住地动……动手。”
只是动手?
那他对别人可真是够客气的。
陆晚菀撇了撇嘴:“那他自己怎么说的?”
“公子怀疑跟渡生门有关系,这次便是赶着他们办驱邪仪式才赶回来的。”石岩一顿,又补充道:“但今天理应还没到病发的时间。”
石岩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在一个年纪比自己小了一半多的小姑娘面前如此老实,但他看着眼前端坐在登子上不苟言笑的女子,心下竟隐隐生出了又敬又畏之感。
他缓了缓神,心道兴许是因为姑娘同公子待得久了,便有些像公子吧。
陆晚菀却是未察觉到石岩的走神,她轻轻拿起桌上的茶杯,微微抿了一口。
谢衡今天发病是在未时,渡生门驱邪的时辰似乎也是未时。
是巧合?
抑或驱邪仪式,可以催使他病发?
好东西
第二日接近晌午, 谢衡才悠悠转醒。
他缓缓坐起身,盖在身上的衣衫随着他的动作滑落下去。除了头仍隐隐作痛,肩头竟也多了枚牙印。
他指尖摩挲着肩头的牙印, 半晌才轻轻叹了声。
这力道,看来当真是气极了。
“公子醒了吗?”门外传来石岩的声音。
谢衡从床榻起身,一边往放脸盆的架子走去, 一边道:“无事了。”
等他洗漱完又换了衣服,打开房门时外面还是只有石岩一人。
石岩大约是整夜未睡, 眼里略泛出了点血丝, 精神倒是很好,声若洪钟:“公子可算醒了, 吓死我了。”
阿诺听到声音, 从厨房里探出头来,视线一触到谢衡, 又唰地一下收了回去。
呸!人模狗样!
谢衡并不知侍女心里在想什么,也半点不在乎,只是奇怪某人怎么还不出来。
莫非真是气到不愿意见他了?
他顿了下, 迈步一转, 迈上了楼梯。
等到了房门紧闭的屋前,抬手敲门。
里头没有人应,一点生息也无。
谢衡干咳一声:“晚菀……开下门?”
他这样的人,何时在人面前低声下气过……也只有她了。
也不知哄劝了多久,等到谢衡觉得口舌发干的时候,阿诺才从楼下慢悠悠上来:“姑娘一早就出门了。”
谢衡:“……”
随即他想到什么, 神色立时一凛:“何时出门的?往哪个方向去了?”
阿诺尽管眼下很是瞧不惯这个哄骗小姑娘的男人, 但有什么办法呢,谁叫他是她的主子呢?
“姑娘辰时一刻出门的。”阿诺道:“往东面去了。”
算算已经快有两个时辰了。
东面……
谢衡神色蓦地一变, 飞快地交待道:“你在这里等着,若是她回来,不要让她再出去。”
说完,转身飞快地下楼,同迎面而来的石岩道:“你往她出门的方向一路找过去。”
经这么一出,石岩和阿诺两人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各自心头都是一紧。
姑娘,不会出什么事吧?
这厢,陆晚菀气喘吁吁地爬了半天的山,才终于跟着人流到了一座像是道观的宅子前。
她一边匀着气息,一边抬头打量着面前这香火鼎盛,信徒络绎不绝之地,不由咂了咂嘴。
也不怎么样嘛,“神女”都到门外了,还不是半点也没察觉。
等喘匀了气,她才一整衣衫,径直往大门进去了。
宅子里面布置得倒是清幽,香烛燃烧,清香袅袅,可惜人来人往,莫名显得有些汲汲营营,哪里还有半点世外之人的仙气?
陆晚菀随手拉住了个头戴庄子巾,正在洒扫的门人:“你们门主在哪?”
那门人一愣,看着眼前美貌的少女,结结巴巴道:“在……在后头的院子里。”
陆晚菀听了,也不同他客气,颐指气使道:“那你带我过去。”
门人点点头,等带着人都走到院子门口了,他才反应过来:不对呀,我为什么要听她的话?
但已经来不及了,院子里几个师兄师姐的身影都已经遥遥在望了。
那厢,门主辛佐还在替新收的弟子收拾烂摊子。
这个新弟子是平昌国君某位宠妃的弟弟,来拜师时说得天花乱坠,什么自小聪颖,才学过人,天赋异禀,是修仙的天才,好似他不入了这渡生门便是他渡生门的一大损失……
辛佐自是不信的。
可他眼下虽掌管着平昌国的所有神事,祭祀祈福,为平昌国君驱鬼缓解头痛,可说到底都是些飘渺虚无之事,到底比不上那个陆恒能带给平昌国君的实际利益多。
因此国君要塞人进来,他不得不收。
可这人又实在是讨厌得紧。入门前几天还算老实,没过多久就原形毕露,不好好待在自己房里修行,竟去招惹门中的女弟子。
昨日更是趁着他不在,强行对其中一个女弟子欲行不轨。他渡生门的女弟子又岂是好惹的,当即拧断了他一条胳膊,这事闹到国君那宠妃耳里,结果连累他挨了国君一顿骂。
辛佐刚安抚完女弟子,这会儿还拱着火呢,又有门人来禀,说是外间有人要见门主。
辛佐还以为又是那些王公贵族,毕竟只有这些人才会一进门就嚷嚷着要见谁见谁,老大的架子,没点屁本事,光会耍威风。
他并不将那些王公贵族放在眼中, 皱眉不耐烦道:“即是拜见,便请他多等上一会儿工夫。
门人知道他这会儿气没消,唯唯诺诺不敢多说,可想到那女子如此信誓旦旦……
他顿住后退的脚步,硬着头皮道:“门主,那女子说她就是我们要找的‘神女’。”
辛佐一顿。
神女之事他昨日便已嘱咐门人不可声张,就是找,他也只是在悄悄地派了人跟着,并未让外人察觉。可惜最后还是跟丢了。
此时辛佐也不由怀疑了下。
昨日神女那样子,分明是不愿和渡生门扯上关系的,今日怎地亲自上了门?莫不是哪个女骗子骗到他头上来了?
“既然如此,让她进来吧。”辛佐道。
他可不怕有人来骗他,左右不过是给日子添点乐趣罢了。
那门人当即拜了拜退下了,还没走两步,听到门主喊了声“慢着”。
他再回头,就见辛佐已经起了身,还煞有介事地理了理衣摆:“既是神女,我亲去迎。”
等辛佐往院门方向走了几步,很快便看见了院门口立着的清丽少女。
她身着鹅黄色衣裙,模样并不十分出挑,却也十分娇俏。
在辛佐打量陆晚菀的同时,陆晚菀也在打量辛佐。
这位渡生门的门主相当年轻,样貌也生的端正,却不知同昨日戴面具那个是不是同一个。
陆晚菀眼角往上挑了挑,抬脚三两步走到他跟前,率先开口问道:“你就是渡生门门主?”
辛佐嘴角扯了扯,露出了个冰冷的笑:“你是……神女?”
陆晚菀抿了抿唇。
都站到面前了还认不出来,难不成是她想错了,这渡生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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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压根没什么真本事?
她将辛佐从头打量到脚,末了还是决定开门见山。她又不是来跟他们打哑谜的,你怀疑我我怀疑你,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昨日可是你们到茶馆里追着我喊‘神女’的,难道你们是喊着玩的吗?”陆晚菀问道,嗓音清脆,还带了一丝少女的娇憨和天真。
辛佐这才神色一肃,看着陆晚菀的眼神多了丝认真。
其实昨日他也没怎么看清神女的容貌……
正在辛佐思考的时候,陆晚菀越过他,径自往院子里去了。一边走,一边还不客气地道:“你们这地方也太偏了些,我走了好久才到的,喉咙都快冒烟了。”
辛佐愣愣看着她在毫不见外地在屋子里坐下,还顺手给自己倒了杯水,顺嘴问他:“你要喝吗?”
仿佛她才是这里的主人似的……
“住在这里,吃水是不是还要去半山腰打?这山上养的野鸡好似十分凶悍,我方才上山时还瞧见有门人险些被啄了眼呢。”
陆晚菀说着,抿了口水,看辛佐还站着,指了指对面的凳子:“你坐,我不习惯有人站在我面前跟我讲话,凭白显得我低人一头似的。”
辛佐:“……”
“对了,昨日你们为何唤我‘神女’?”陆晚菀满脸好奇,“你们是有什么能找出神女的方法吗?”
陆晚菀这么一提,辛佐自然也想起来,他只要再画一张九天应元符,那不就可以确认眼前这女子究竟是不是神女了?
“那你还不快画,愣着干什么。”陆晚菀在一旁催促。
辛佐心中的疑虑在此时已经去了三分,若非这女子确实是神女,又怎敢提醒他用九天应元符来确认身份。
于是他落座道:“九天应元符不是那么好画的。”
他说罢,拍了拍手,吩咐门人道:“去把《四合诀》拿来。”
不多久,便有门人取来了一图册。
那图册是卷起来的,缓缓在桌上铺陈开来后,上面的图文也都一并映入了陆晚菀的眼中。
她随手翻了下。
辛佐也没有阻拦她,甚至还津津有味地盯住了她。
这册由他师父传下来的《四合诀》,前半册是修炼功法,后半册才是各种符咒,二者相比,更为玄妙的自然是修炼功法。
眼前的少女,不,神女瞧着天真烂漫,只怕一时还要慌了神……
然后……
然后辛佐的表情就顿住了。
因为他发现神女看着册子,露出了一副津津有味的表情。
又岂止是津津有味,陆晚菀的双眼都亮了。
这图册上的,分明就是男女阴阳调和修炼的功法。
这不就是修真界的双.修图册嘛!上回从南宫钰那儿忽悠来的那本被谢衡给没收了,她缠了他好久都没还给她,这回这个……
陆晚菀掀了掀眼皮,低声问辛佐:“这个宝贝是你的吗?”
辛佐:“……”
辛佐还有点过于震惊没能回神。
“这个归我了。”陆晚菀道。
辛佐:“?”
辛佐:“神女怎么如此……霸道?”
陆晚菀反问:“诶?你叫我什么?”
辛佐:“神女。”
陆晚菀点点头,道:“既然我是神女,那你自然应该把好东西都给我。”
辛佐:???
他竟然……竟然无法反驳。
辛佐干笑道:“话是这么说,但现在九天应元符也还没画……”
“那你赶紧画啊。”陆晚菀毫不客气地将卷册收了起来,“反正画完就是我的了,我先替你收着。”
辛佐:?
他一时竟有些恍惚。
大抵是因他任职平昌国太祝之后,与他来往的皆是客客气气的王公贵族。
从未有像这位神女一般,霸道得如此理直气壮的。
辛佐一下都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了。
陆晚菀看着他,“那你还有别的好东西要给我吗?”
辛佐愣愣道:“神女……还想要什么?”
陆晚菀一手支着下巴,沉吟片刻,才又道:“比如——”
“门主!门主!外面来了个人……”这时有门人着急忙慌从外间跑进来,打断了陆晚菀的话。
辛佐闻声脸色一沉,斥责道:“来人又如何?这么毛毛躁躁的像什么样子!”
门人一下顿住了脚步,只是仍然一脸的无措。
辛佐冷声:“是何人?”
门人小心翼翼瞥了眼端坐着的陆晚菀:“他、他说他是神女的夫君。”
辛佐听了,禁不住眼皮一跳。
好家伙!
神女也就罢了,还冒出来个什么神女的夫君?
神女那是能随便娶的吗!
这种瞎话也敢编,当他辛佐是个傻子?!?
不认识他
辛佐今日第二次亲自走到了院门口。
他上下打量了几眼站在门口, 身姿挺拔的身影,方才那信誓旦旦的姿态便一点点蔫儿了下去。
他还记得眼前这人,分明就是昨日在茶馆带着神女离开的那一个。
难不成, 还真是这位神女的夫君?
只是昨日这二人见了他还避之唯恐不及,今日竟一前一后来了他渡生门,这其中怕不是有什么猫腻罢?
辛佐狐疑地回了下头, 却见方才还闲适地倚靠在桌旁的少女不知何时已经跟了过来。
她越过他,径自走到了男人面前, 中间隔着敞开的院门门洞。
辛佐看到那男人朝她伸出了手, 他还当她又要跟人跑了呢。
结果陆晚菀敞开双臂,左右各抓住一扇门, 一用力, “啪”一声把院门给关上了。
这一下让辛佐都愣住了。
“怎么的?”辛佐愣愣出声。
陆晚菀剜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道:“他是谁?我可不认识他。”
不认识?
辛佐的表情好像更加怔愣了, 心道不对呀,你昨天还跟人亲亲热热地共乘一骑呢。
辛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眼睁睁看着陆晚菀又自个儿拿了门栓, 将门给牢牢抵住了。
她拍拍手, 往屋子里走去,走一半发现辛佐没跟上来,回头冲他没好气地道:“你到底会不会画那个什么符?一个大男人磨磨蹭蹭地,还好意思当门主呢。”
辛佐:“……”
这方才不还好好的吗,一下怎么脾气变得这么差了?
但身为男人,绝对不可能在会不会以及行不行的问题上迟疑。
他朝一旁的门人使了个眼色后走到桌案旁, 立刻便有人将调好的朱砂和符纸呈给了他。
画符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尤其是九天应元符这样的灵符,若不是辛佐在这方面相当有天赋, 普通人就是学个十几年也未必能掌握其中精髓。
这厢辛佐正聚精会神地画着,额头汗都冒出来了,那厢陆晚菀也是很不拿自己当外人,一点不客气地吩咐门人送来了不少吃食。
那几个门人一直待在院子里,心里虽也对陆晚菀的身份有些怀疑,但见门主都对这般她言听计从,他们自然对陆晚菀提出的这些无伤大雅的小要求都满足了。
于是片刻后,陆晚菀面前的桌子上已经放了不少吃食和瓜果。
她边吃边在辛佐身旁晃荡,还凉凉道:“你真会吗?我听人说画符都得一气呵成,就你这……你学到家了吗,你画出来的能有用?别是在招摇撞骗吧?”
辛佐这会儿已经喉头有些发哽了。
他咬了咬牙,暗暗告诫自己:她极有可能是神女,忍住,一定要忍住。
好在不多久,符咒就画好了。
辛佐擦了擦额角的汗,一旁的门人这时已经点燃了烛火,就在烛火即将点燃符纸时——
“等一下。”陆晚菀出声道。
辛佐:“?”
难不成这女子是冒充的,眼看现在要露馅就觉得害怕了?
陆晚菀盯着符咒上的图案看了会儿,问道:“你不用作个法什么的吗?昨天不是还跳大神了,你现在就这么点了能有用?”
跳……大神?
辛佐嘴角抽了抽:“那是驱邪之舞,不是随便都能跳的。”
陆晚菀面露失望之色,落座道:“那行吧,你继续。”
辛佐也不欲再与她多言,符纸一扬,很快便被火焰吞噬,然那符纸上用朱砂画的图案却仿佛活了过来一般,在半空中盘旋一圈,蓦地钻入了陆晚菀的额头。
速度实在太快,陆晚菀甚至没看清发生了什么事,就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自己额头霎时流转至全身。
陆晚菀吓了一跳,抬手捂住额头:“什么东西?!?”
她视线一晃,正要喊辛佐,结果看见辛佐连带着屋子里的其他几个门人一齐跪在了她的面前,还朝她“咚咚咚”磕了几个头。
“神女!”他们朝着她拜道。
行叭,看来是成了。
陆晚菀放下捂着额头的手,不动声色地受了他们这一拜。
等辛佐磕完头,他才抬起头,两眼盯着陆晚菀额头,道:“早先听师父提起过,上古有神君,落笔成符文,今日方才得见这九天应元符的玄妙……”
什么玄妙陆晚菀这会儿是没见到,她只觉得这人惯是会吹牛的,起先什么请神驱鬼也就罢了,现在上古神君都出来了。
再说了,就算真如他所说,那上古神君的符文跟他搭得上半点关系吗?
“哦,那你师父挺厉害的啊,什么都知道。”陆晚菀道。
辛佐无比赞同地点了点头,随后语气颇有些遗憾地道:“师父是世外高人,可惜多年前便驾鹤西去,只留下一卦和这册《四合诀》。”
死了?
那便不是这渡生门的幕后之人了?
陆晚菀抿抿唇,又问道:“那你师父留下了个什么卦象啊?”
辛佐闻言,沉吟了下,道:“这卦象事关天下,待时机成熟,我自会告知神女。”
陆晚菀听了也不觉得失望,哪可能她才来一天就把人家的秘密全套出来呢。
即便是他方才说的那些,也不知是有几分真几分假,还有那个九天应元符,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她怎么到现在都觉得脑门上还在隐隐发热。
于是陆晚菀点点头道:“好吧,那既然如此,你去帮我准备个睡觉的屋子,我先四处转转。”
辛佐一愣,道:“神女今日要歇在这里?”
“不然呢?”陆晚菀反问道:“不住这里我住哪里?”
辛佐:“那……那院子外那人……”
“我都说了我不认识他,没听见吗?”陆晚菀瞪了他一眼:“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辛佐:?
辛佐:这是……吵架了?
啊……怪不得呢,一个突然跑到这里来,一个巴巴追在人屁股后面……那这么说来,外头那位,难道还真如他所说的,是这位神女的夫君?
这厢辛佐还陷在自己的思绪里,那厢陆晚菀已经站起了身,顶着一众人灼灼的视线,走到了院门口。
结果门一开,外面又哪里还有谢衡的人影呢?
这下就连辛佐都忍不住地想,这才多久功夫啊,这都等不了,换作他,他也得生气啊!
果然下一刻,辛佐便见到走在前头的神女回过身,很是愤恨地踢了下……他的腿?
辛佐疼地一皱眉,立时往后退了两步,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没绊倒身后的人。
辛佐:他这是招谁惹谁了?
陆晚菀余光瞥了他一眼,有些失去了耐心,她道:“罢了,你走前面带路吧。”
辛佐盯着陆晚菀额头上隐约可见的金色符文,忽然觉得日后的日子恐怕不好过。
即使“神女现世”,一早便是卦象中的一环。
但突然之间这样轻易就被他找到了……反而叫他心神不定。
再者,神女的居然还有个夫君……他的计划真的能顺利实施吗?
无数思绪从辛佐脑中闪过,其实也不过就是一眨眼的功夫。
他面上未显露分毫,转头唤来门人吩咐几句,这才走到了前头带路。
陆晚菀借着四处转转的借口,几乎将除了前殿之外的所有地方都走了个遍,可惜并没有什么发现。
而如此的转来转去,一路上碰到的渡生门门人见到她,不是跪就是拜的,整得她略感不适。
末了终于到了辛佐吩咐门人给她准备好的屋子。
虽然仓促,但屋里一应俱全,陆晚菀也懒得挑剔,点点头便进去了。
这天,神女现世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平昌国君耳朵里。
他自然明白神女对于他,对于天下的重要性,恨不能立时亲自前往渡生门去瞧瞧。
无奈天色已晚,王宫距离渡生门所在又实在有些远。他犹豫再三,还是决定第二日再亲自去迎。
这一夜浮生门内灯火通明,倒是陆晚菀,用过饭,早早便睡下了。
与此同时,一个人影悄摸翻进了渡生门内的一处角落里。
一炷香后。
他又从角落走了出来,身上已然换上了渡生门门的衣衫,随后便堂而皇之地四处走动起来。
谢衡就这样一路寻到了陆晚菀暂住的屋子外。
他抬眼一扫,便见门口守着四五个人。
谢衡心下生出一丝冷意,但也没有莽撞到立时出手除掉他们……
他绕着院子走了一圈儿,寻了一扇最角落的窗户,而后做了他这辈子,不,他两辈子头一回干的事……翻窗。
他身形轻盈地翻进了屋,一转眸便瞧见了床榻上熟睡的陆晚菀。
她倒是睡得香,眉眼舒展,呼吸清浅,半点没察觉有人进了屋里来。
谢衡拔步走到床榻边,就着夜色看了她一会儿。见她仍没有醒来的迹象,他索性一个翻身上了床榻,躺到了她的身侧。
兴许是因着天气炎热,她身上盖着的薄毯早被她踢到一侧,身上衣衫又轻薄,露出的白皙肌肤上还可以看见一些青紫吻痕。
谢衡盯了须臾,忽然感觉从骨子里泛出一股灼意,他鬼使神差地伸手按住了她的后颈,而后低了头,吻住了其中一处略显浅淡的痕迹。
夜会
月光如水, 蝉鸣与蛙鸣此起彼伏。
陆晚菀打发走辛佐和其他门人,在梳妆台的铜镜前坐了一会儿。
可惜铜镜清晰度有限,映衬出的模糊画面中, 偶尔似乎可以捕捉到一点金光明灭。但细看,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陆晚菀本来就不太有耐心,转个身也就不管它了。
既是神女, 怎么着也是渡生门短时间内需要供着捧着的宝了,总不可能这么快就要了她的命吧。
这么想着, 她一边从怀里摸出《四合诀》, 一边躺到了床榻上去。
略过前半册花样百出的双.修交.合图画,后半册便都是各种符咒图案及画法了。
陆晚菀随手翻了几页, 除了各种符咒图案, 边上还标注了类似“天地玄宗,万炁无根, 灵宝符命,普告九天”,或者“乾罗答那, 洞罡太玄;斩妖缚邪, 杀鬼万千”之类的句子,别说看懂了,就是多看几眼,她都觉得头昏眼花。
罢了,还是等谢衡来了让他看吧。
陆晚菀指尖摁了摁依旧发着热的额头,索性闭上了眼睛。
正是夏日, 床榻间铺着玉石凉席, 刚躺下时觉得舒爽,可体温煨久了, 又变得太暖。
陆晚菀好几回要睡去,又迷迷糊糊被热醒。
等到过了二更天,热意逐渐褪去,她才算是睡得舒服了些。
结果被人一下给嘬醒了!
陆晚菀瞪着某人俊逸的侧脸咬了咬牙。
“……你在干什么?”
因刚醒,她嗓音有些哑,还夹带浓浓的鼻音。
谢衡抬起脸来,眸中掠过一丝笑意,见她脸庞转为滟红,那丝浅笑,便好似又加深了些。
他道:“晚菀不让我进门,我也只能趁夜来寻晚菀了。”
陆晚菀:“……”
她那不是做给辛佐看的嘛。不然她今天这么自己送上门来,人家不起疑心才怪。
陆晚菀侧过身,额头蹭了蹭他的肩头,轻声问道:“你头还痛吗?”
谢衡对她的关心极为受用,当下点了头,应声:“不疼了。”
“那你还记得你做了什么吗?”陆晚菀接着问道。
谢衡闻言,一下便忆起了昨夜种种。他眸中颜色登时浓了些许,语气却是有些无奈:“记得。”他顿了下,又补充道:“我只是不太按得住。”
陆晚菀:“?”
什么意思?
谢衡托着她的腰, 缓缓地抱着她坐起来:“它放大了人内心的欲.望。”
“???”
“它”又是什么?
还放大了欲.望?
所以人家平昌国君的欲.望是雄霸天下,你的欲.望就是……唔唔唔?
陆晚菀觉得有些无语,她抬起头, 目光和谢衡的视线撞在了一处。
她这样厚的脸皮,这会儿竟也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了。
“那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她问道。
“我现在也不是很清楚,”谢衡沉吟道:“像是邪咒,可我从没听闻有哪种邪咒会有这样影响人心的作用。”
它将人心里的欲.望搅弄出来,即使原先只是一个小小的念头,会随着时间一点点壮大。放在平昌王身上,或许是嗜血和暴戾,到他身上……
若是她不在也就罢了,一旦她在他面前,那汹涌澎湃之感便几乎淹没了他所有的理智。
而陆晚菀这时听了倒是忽然想起来什么,她推了推谢衡,将睡前搁在枕头下的《四合诀》拿出来。
“你看看这个。”她将书递给他:“我看里面很多符咒,你找找是不是有你说的那种。”
谢衡一愣,他自然知道被渡生门奉为至高功法的《四合诀》,只是对渡生门来说如此重要的东西,怎会在她手上?
“我要来的啊。”陆晚菀些理所当然地道:“我是神女,他们自然应该把好东西都给我。不然我以后可是不会保佑他们的。”
“保佑?”谢衡失笑。
即便她是息华神女转世,可神族却并不是只护佑一个人,一个家的。
神爱天下万物,却不能只爱一人,正如它无法将阳光及雨露全照耀浇淋在同一株花上,它不会因人的善恶而剥夺任何一人的生命。
不正是因为神爱万物,万年前的息华神女才会陨落吗?
他日,她若是重回神界……
“你想什么呢,快看啊。”陆晚菀催促道。
谢衡垂下眼,掩去了眼底渐渐变得深沉灰暗起来的色彩。
他翻开册子,第一页的图画方才印入眼帘,就被陆晚菀迅速摊开手挡了下:“不是这里,是下册,下册。”
她一边念叨,一边将册子往后翻了翻。
谢衡便因着她这番动作,看到了册子上更多的图画。他挑了挑眉,倒不是觉得这男女交.合有什么不妥,只是隐约看到上面提及的修炼之法,似乎很像是修真界中的双.修之法。
这个世界里没有修士,却有修士修炼的功法,并且荤素不忌,正邪参半……如此看来,这渡生门与日后的修真界恐怕脱不开关系。
书页哗啦啦翻动而过。
“你看这个,”陆晚菀不知谢衡心中所想,等终于翻到画有符咒的页面,她轻轻拍了拍册子,指着其中一个图问道:“你看这个,是不是你说的那个邪咒?”
谢衡凝神看了片刻,没有说是与不是, 却是出声问她道:“今日那个辛佐对你用了什么符?”
“他说是什么九天应元符。”陆晚菀顿了下,又问道:“你怎么知道他用了符咒?”
“我闻到符纸燃烧的味道了。”谢衡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别动,我看看。”
陆晚菀始终觉得额头发热,闻言立即乖巧地将脑袋往谢衡眼前凑了凑:“你能看出来吗?”
谢衡视线落在她雪白光洁的额头上,有一瞬间,似乎瞧见有隐约金光在她额心闪过。
“有吗?”
谢衡沉默片刻,道:“这不是符咒,是符文。”
陆晚菀:“那个什么‘上古有神君,落笔成符文’的符文?”
谢衡点头:“因为是神族所留,自然可以用来追寻神族气息。”他顿了下,又道:“也可以彻底解开你识海中的禁制。”
那就是没什么问题咯?
“但是禁制你不是上次已经帮我解开了吗?”陆晚菀喃喃道:“还把我都给弄晕过去了……”
谢衡闻言手指一顿,掐着她的下巴的手不自觉地也更用力了些。
“那时若是完全解开,你身上的气息瞒不过仙界那些人。”
陆晚菀心下隐约明白了点。
神族和仙族,此消彼长。若是被仙族察觉了她的存在,对她来说兴许不是好事。
她一边点头,一边打了个哈欠,眼里都沁出了一点泪:“那是有些麻烦,回去以后该怎么办呢?”
“我会想办法。”谢衡揽住她下滑的身体,带着她躺到床榻上,道:“困了就先睡吧。”
“唔……听说明天平昌国君要过来……”
“没事,先睡吧。”
陆晚菀于是靠在他肩窝,不知不觉地便睡着了。
不知又过去了多久,于半梦半醒间,她听到谢衡说了句:“我不会让你回去。”
唔……回哪?如果是书外的那个世界,似乎她也没有太多留恋。如果是神界……她才不想当什么神女呢。
她不会成为息华神女。
转眼一夜过去。
陆晚菀早早起了床。
谢衡睁开眼的时候,她刚洗漱完,露出了自己原本的精致五官。
见他醒来,她三两步跨到床边,指着自己身上衣衫遮不住,露出的一点锁骨:“你看看你干得好事。”
谢衡盯着看了两眼,缓缓坐起身:“我的错,晚菀莫怪。”
陆晚菀:“……”
承认错误这么干脆,她倒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
嘴里嘀咕了一句,她便坐回到了铜镜前,从随身携带的小包裹里拿出一溜的家伙,熟练地在自己脸上涂抹起来。
不多时,铜镜里的人便换上了另一副清丽却并不十分出众的容貌。
平昌国君贪婪,既好财富和权势,也好美颜色,她虽然想帮谢衡,可也不打算赔上自己。
谢衡这时候走到她身后,拿起梳子替她梳了个双髻。这是他十几年来都做惯了的,甚至比陆晚菀自己梳得还要好一点。
“我去找点吃的。你饿吗?”陆晚菀问道。
谢衡摇了下头:“平昌国君也许很快就到,我得走了。”
“好吧。”陆晚菀想了想,又道:“那个《四合诀》你再好好看看,有没有解除邪咒的方法。”
“好。”谢衡应了声,“我晚上再来。”
等看着谢衡翻窗出去了,陆晚菀才转过身,打开了房门,她冲外头喊了声:“我饿了,给我拿些吃的来。”
守在院门口的已经换了一批人,他们知道屋中这位便是神女,自是没有不应的,很快陆晚菀房间内的桌上就摆了一碗清粥和数叠小菜。
等她将这一桌子干得差不多,平昌国君的车架也到了大门外。
辛佐亲自送她到大门口。
年近不惑的国君掀起车帘,一眼便瞧见了站在辛佐侧前方的陆晚菀。
少女不过十六七的年纪,衣着朴素,容貌清秀,只一双眼睛,望过来时清澈又明亮。
国君眯了眯眼。
这就是神女?
寡人还当今天能洗洗眼睛呢,结果……就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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