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021 黑吃黑
走出送葬队伍的视线, 大家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柯九搓着两只胳膊,回头瞅了一眼,嘟囔:“大人, 那姓齐的眼神怪吓人的,听他说话我更是鸡皮疙瘩都起了。他肯定是把齐罡的死怪到我们头上了, 这人好生不讲道理, 明明是他没管束好齐罡, 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陈云州浅浅笑道:“理是这个理,但这世上有些人就不是讲道理的。”
人已经死了, 梁子也已经结下了,如今说这些都无用。
陈云州提醒柯九他们:“路上小心些,咱们加快脚程,争取今天赶到安阳镇。”
刚才齐项明那个眼神让他很不舒服,陈云州心里总有种不安的感觉,得尽早返回庐阳, 离庆川远远,不然等齐项明腾出手来, 绝对会找他算前天的账。
柯九高声应道:“好嘞。弟兄们, 快点, 争取今晚在安阳落脚, 明天中午前就能回到家了。”
刘春用力一甩马鞭,马儿哒哒哒地跑了起来, 带得车子震个不停, 起初还在大家接受的范围内, 等离开官道后,车子震荡的幅度更大,东倒西歪的, 没一会儿,大家都受不了了:“刘叔慢点,慢点……”
刘春放慢了速度,回头问道:“这样行不行……”
陈云州看着脸色煞白,快把早上吃的东西吐出来的几人,点头说:“就这样吧。”
不止柯九他们受不了,他其实也很难受,胃里翻江倒海,屁股都被颠痛了,几次他都差点吐了,若不是不想在这群手下面前失了威严,他早喊停了。
这路实在是太破了,到处都坑坑洼洼的,得亏是没下雨,若是遇到雨天,恐怕车轮都要陷进泥里,他们这些人全得下来推车。
哎,庐阳真是太偏,太落后了,连条去庆川的官道都没有。这简直比他毕业下乡扶贫的那个地方都还破还穷,人家虽然在大山里,没有村村通水泥路,可去镇上、县里都是沥青路,平平整整的。
不行,以后一定要想办法修一条结实宽阔的路,不然一想到出门坐马车的滋味,他心里就难受。
车速放缓后,虽然还是颠,但在能接受的范围内。
赶了半天路,中午,他们停下来稍作休息,吃了点东西,一刻钟后继续赶路。
上路没多久,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柯九探头:“刘叔,咋回事?咋停了呢?”
刘春指着前面说:“九爷,前面一棵树倒在路中间,挡住了咱们的去路,没法过了。”
闻言,车里的人都下来过去看情况。
陈云州走到近前,发现这棵两三个人才能环抱的大树是被人用斧头砍断的,断口非常新,树枝上刚冒出来的嫩芽还脆生生的,估计也就这一两天被砍倒的。
他们来的时候,这条路上都还畅通无阻。
柯九气得直骂人:“哪个混蛋这么坏心眼,要小爷知道他是谁,非得扒了他一层皮。”
发完了脾气还是得想办法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这棵树太大了,而且只是被砍倒了,枝桠都还在树上。
如果他们这一行人想通过,就先得将树枝给砍断了,然后再把沉重的树干挪开。可他们只有这么几个人,又没带斧头,用刀砍,只怕是把刀都砍出豁口了,树枝都还没砍断。
既没法将这障碍挪开,只能另想他法了,陈云州回头问身边的刘春:“刘叔,这附近还有路吗?”
刘春点头,指着西南方向:“有的,小人有次送人来过一次,倒回去,在先前有片洋槐树的那里,往西边拐,那边沿着河边还有一条路,比这里还窄一些,但也能走,就是要绕一阵子,今晚恐怕是不能到安阳了。”
不能也没法子,绕路总比在这里跟这棵树死扛强。
陈云州当机立断:“那就换一条路。”
“好嘞。”刘春去将马车掉头,众人重新回到车上,折返回去,然后换到了西边的一条路走。
那条路果然如刘春所说,窄多了,仅容一辆马车通行,但凡对面来个人,来个车都得小心翼翼避让,或是找相对宽敞一点的地方错开。
这条路一边是郁郁葱葱的小山,一边则是清澈的小河。
河面有三四丈宽,因为现在是枯水季节,水流非常平缓、安静,还露出大片的河床,河床上躺着许多奇形怪状的鹅卵石。
陈云州掀起帘子看了一会儿,有山有水,春暖花开,河岸边长满了嫩绿的小草,其中点缀着五颜六色的小花,美得像一幅画卷。
这自然风光倒是不错,搁现代肯定是小长假、周边游的热门地方,一到假期就一大堆人扎堆。
可惜现在却无人问津,让陈云州一个人大饱眼福。
心情大好时,马车又停了下来,紧接着传来刘春闷闷不乐的声音:“大人,前面路上有个大坑,车子没法过。”
陈云州下车,只见正前方路上被人挖了一个快一人高的大坑,坑里的泥土很湿润,显然也是刚挖的。
一次可以说是偶然,但第二次绝不可能,哪有那么多的巧合。恐怕是有人在阻止他们回庐阳,陈云州第一个便想到了齐项明。
在城外分别时,齐项明那双浸满血丝的通红眸子浮现在他面前。
他脸色微沉,只看了一眼便下了决定:“弃车,咱们走回去。”
因为路太难走的缘故,马车也就比人步行快那么一点点。他们这一行几人都是青壮年,没有老弱妇孺,走路也就比坐马车慢那么一点点。
“可大人,车上的粮食怎么办?”柯九指着第二辆车问道。
第二辆车上驮了近千斤重的粮食,还有几匹布,这是陈云州的俸禄。大燕官员的俸禄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银钱,还有一部分则是实物。陈云州一年的俸禄有六十贯钱,此外还有八石大米,六匹布料。
以往都是县令花钱雇人去府衙申领,这次陈云州顺路就带回去了。
哪晓得路上会遇到这种事。
对于现在穷得叮当响的庐阳县来说,这些东西可不少,丢了陈云州自也是心疼,毕竟是他一年的工资。但身外之物哪有小命重要,关键时候,该舍就得舍。
“不用管了,把钱驮在马背上。”陈云州示意柯九,“会水吗?牵着马从河边走,绕过这个大坑。”
柯九连忙点头:“会的。”
他和刘春立即解下了绳子,扔掉马车,牵着马下了水,其余几人则从土炕中翻过去,继续往前。
好在前面道路又恢复了正常,但陈云州不敢掉以轻心,若非现在距庆川城有二三十里远,他铁定第一时间回庆川,请杨柏川派人送他回去。
他低声叮嘱大家:“后面的路可能不大太平,大家将武器放在顺手的地方,抓紧时间赶路,若是遇到合适的村落,咱们就在村子里住一晚。”
村里人多,而且村子大多都是一个姓的本家,极为团结。即便是有人针对他们,也不敢在比较大的村子里动手。
“是,大人。”柯九担心陈云州身体吃不消,说,“大人,还有一匹马空着,您坐马上吧,小的牵着走。”
陈云州摇头:“不用,我现在还挺得住,让刘叔坐吧。”
他没有逞强,走了小半个时辰,他感觉还相当好,气不喘,腰不疼,反观刘春喘气如牛,额头上都是汗水,就连大刘他们几个衙役额头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陈云州有些意外这具身体的素质。
没想到原主一个书生不但脑子好,而且身体也这么强。哎,就是命不大好,可惜了。
柯九搀扶着刘春上了马,一行人继续赶路,走了大约一个时辰,临近傍晚,太阳西沉,霞光万丈,端是美丽,但大家都没欣赏这美丽风景的心情,因为他们还没找到适合落脚的地方。
途中倒是遇到过三个村子,但都很小,而且分散,真遇到事,别说帮忙,恐怕还得他们去救人,所以陈云州只能放弃,继续上路。
这一走就快到天黑了,还没找到合适的地方,但他们不得不停下来。
因为前方是一片茂密的林子,晚上可能会有野兽出没,而且天黑也不好辨认道路,容易发生意外,还是找个地方落脚,等天亮后再行动比较好。
陈云州示意大家停下。
“大人,今晚就在此……”柯九停下脚步跟陈云州说话,头一扭,无意中瞥到林子中有一人,他顿时大惊,“什么人?”
大家立即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
只见树林后面冒出一个身高六尺,长相偏瘦,一双眼睛贼溜溜转动的青年。他脸上堆着笑,举起手里的砍刀:“我……是附近的村民,在那边砍柴,这么晚了,几位客人这是要去哪儿啊?”
柯九上下瞅了他一眼:“路过。既是砍柴,你鬼鬼祟祟躲在林子里做什么?”
那人说道:“我在砍柴,听到说话声还以为是土匪出没,就过来看看。客人,咱们荒岭山这一带很多土匪,你们可得小心点,尤其是这天快黑了,赶紧找个地方落脚吧。要是你们没有去处,可以去我家暂歇一晚。”
听起来好像没什么问题,柯九看陈云州。
陈云州眯了眯眼,嘴角勾着笑,笑容灿烂,很好说话的样子:“那就多谢这位大哥了。但咱们不能白住,柯九,给住宿钱。”
柯九收到信号,一边作势从口袋里掏铜板,一边走到那青年前面:“咱们也不白住你家,这是住宿费……”
“费”字刚落,柯九就拔出了刀往那青年脖子上架去。
可那青年的反应也不慢,上身往后一仰,躲开刀锋,挥起砍刀挡住柯九的攻击,扯开嗓门大喊:“动手!”
刹那间,原本安安静静的林子里突然冒出三四十号手持武器的土匪将他们团团围住。
这么多人,陈云州心里一沉,冷静地说:“柯九,回来!”
一击不中,柯九提着刀后退数步,回到陈云州身边,戒备地打量着这些土匪。
那青年也退回到林子边缘,吹了一声口哨:“哎呀,现在的人都太精了,不好骗啊。本来想不见血的,这下没法子了。”
陈云州审视地打量着这些人,衡量一番说:“只要你们放我们走,我们可以将马和钱都给你们。”
青年很好说话的样子:“好啊,那就这么说定了,把马赶过来吧。”
“不行,你得先让我家大人走。”柯九不答应,手握住刀说,“两匹马和我留下,让其他的人先走。”
陈云州没有反对,这时候不是讲什么义气要死一起死的时候,能跑一个是一个。正好,他也可以看看这些土匪的态度。
青年笑眯眯地往前几步,很好说话的样子:“可以啊!”
“他骗我们的,动手吧,一会儿想办法冲出去,大家往不同的方向跑,能跑一个是一个,不要去管其他人。”陈云州低声说道。
这青年在说话麻痹他们,实则他那些手下已经悄悄在缩小包围圈。
柯九抿了抿唇,压低声音说:“大人,您先走,咱们掩护你!”
“对,大人,您一定要逃出去。”大刘也说。
陈云州无奈一笑:“来不及了,大刘,把钱袋子砍破,将钱洒出去,然后跑!”
大刘立即拔刀一把刺破了钱袋子,然后举起破损的钱袋子往半空中一抛:“这是六十贯钱,谁捡到就是谁的!”
哗啦啦,铜钱宛如天女散花一般,从天而降,有些甩得远的,还砸中了土匪的鼻子。
土匪懵了,下意识的伸手去接,就在这时,陈云州低喊了一声:“跑!”
然后拔腿往林中跑去,柯九、大刘几个下意识地紧紧跟着他。
那六尺青年最先反应过来,暴喝一声:“追,他们要跑!”
“谁他娘的再去捡钱,老子敲破他的头。钱又不会跑,急什么?自家兄弟都信不过吗?”
土匪们这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将捡到的钱塞进口袋里,拔腿朝陈云州他们追去。
这些土匪常年在这一带生活,对地形非常熟悉加上常年在山林中生活,速度很快,不一会儿就追上了陈云州他们。
这时天已经开始黑了,光线不那么亮了。柯九停下脚步,提刀往后冲:“大人,你快跑。”
陈云州很想跑,就像他先前说的那样,不要做无畏的牺牲,能跑一个是一个。但人有时候感情总是大于理智,听到大刘也停下了脚步,跟着柯九一起转身迎敌,只为给他留一条活路时,陈云州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算了,他一个人,人生地不熟,也没野外生活的经验,在这山林里肯定也逃不掉,迟早会被土匪抓住的,还不如大家一块儿,说不定能杀出一条血路。
陈云州抄起地上的一根棍子,转身冲了回去。
柯九几个已经跟那些土匪打在了一起。
他们奋勇不畏生死,气势很猛,但土匪数量太多了,他们根本招架不过来。
眼看锋利的刀刃就要落到柯九的脖子上,陈云州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速度,他一个疾步冲上前,推开柯九,提起棍子挡过去。
棍子卡擦一声断了,陈云州丢掉棍子,头一偏,躲开土匪砍来的这刀,同时右手疾如闪电,握住土匪拿刀的手,用力一折,只听咔擦一声,土匪的手马上松了,刀往地下坠。
陈云州脚尖一点,撞在刀把上,直接将刀踢到半空中,然后右手一伸,牢牢地抓住刀柄,横刀挥向那土匪的头。
只听一声惨叫,那土匪脑袋一滚,人轰地一声倒下了。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太快了,大家都没看清陈云州的动作,就看到土匪直挺挺地死在了他的面前。
柯九连同土匪都懵了,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不可思议地看着状似最弱的陈云州。
别说他们,连陈云州都很懵逼。他只是想救人,然后身体好像比脑子反应还快,有自己的思维。看到土匪惨叫着倒在他面前,他脑子里发懵,握住刀的手轻颤,若非理智控制,他可能已经将这把染血的刀丢在地上了。
“大人,原来你会功夫啊,你太厉害了!”柯九惊喜的声音拉回了陈云州纷乱的思绪。
也让土匪们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青年冷哼一声:“都给我上,杀,杀陈云州,杀那个小白脸!”
土匪们立即集火攻击陈云州,乌泱泱地全往陈云州这边冲。
陈云州顾不得第一次杀人的震惊和恐慌、害怕,举起刀正要迎上去这时,空气中传来“噗噗噗”的破空声,紧接着,数支利箭从林子中射来,好几名土匪中箭倒地。
青年大骇,怒道:“什么人?躲在林子里装神弄鬼?”
噗噗噗……
又是几道利箭飞来,数名土匪惨叫倒下。
柯九惊喜地看着这一幕:“大人,有救了,有救了……”
陈云州没那么乐观,他们这些人根基浅,又没什么关系,谁会来救他们?
不过不管对方是敌是友,暂时来看,都不算坏事。若他们不出现,自己几人只怕要跟土匪死拼了。
青年见一眨眼的功夫又死了好几个兄弟,立即下令:“都躲到树后!”
可太晚了,又或是对方的射箭功夫太过高明,只听刷刷的声响,又是几道飞箭袭来,转眼的功夫,青年带来的人已经倒了一半。
土匪们彻底慌了,围在青年身边,惊恐地说:“二当家,怎么办?”
“慌什么!一群藏头藏尾的鼠辈,连面都不敢露,有什么可怕的?走,去找出这些家伙,通通杀掉!”青年怒喝。
但这话还没说完,又好几个人倒下。
昏暗的光纤、影影绰绰的树木,似乎都挡不住对方神乎奇迹的箭术。
青年面上也露出了惧色,声音嘶哑:“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我是东风寨的二当家,咱们往日无怨,今日无仇,阁下实在不必赶尽杀绝吧。若你们是谋财,那林子外面的两匹马,还有六十贯钱都是你们的。”
林子中传来一道嬉笑声,声音听起来很年轻。
“黄鹤临,你当我们是你们东风寨啊。我们青云寨早就立了规矩,这荒岭山一带,只许劫财不许伤人性命,今日你们破坏了规矩,就要付得起这代价。”
这话端是不客气。
但青年,也就是黄鹤临非但不敢怪罪,反而拱手,语气讨好:“原来是青云寨的兄弟们啊,今天事出有因,请……啊……”
啪!
一支羽箭,直接没入了他的心脏,黄鹤临不可置信地倒了下去,眼睛瞪得大大的,似是没想到自己竟就这么死了。
余下的几名土匪失了主心骨,慌了,拔腿就跑,可他们再快也快不过弓箭,只几息间,又是几道破空声响起,几个土匪全倒下了。
林子中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但陈云州不敢放松。虽说对方救了他们的命,可对方是敌是友,会不会是第二个黄鹤临谁清楚呢?他给柯九几个使了眼色,示意大家都躲到粗壮的大树后面。
少许,那道年轻的男声带着兴奋的语气说:“行了,他们都死了,你们可以出来了。”
陈云州哪敢出去啊。他提起刀挡在胸前,谨慎地开口:“青云寨的弟兄们,感谢救命之恩。林子外的两匹马和六十贯铜钱权做答谢,希望诸位英雄笑纳。”
“可以。”一道沉稳厚重的男音传出,紧接着林子中响起了悉悉索索的脚步声。
其中还夹杂着先前那年轻人不甘的声音“林叔,你不要拽我,你让我再呆一会儿嘛……”
声音逐渐远去,直到听不见。
但陈云州几人仍旧不敢动,怕对方耍诈,来个回马枪。
又等了好一会儿,站得他们腿都发麻了,仍旧没见人回来,柯九说:“大人,他们应该是走了吧。”
陈云州也是这么想的:“估计是。对了,青云寨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东风寨的土匪这么怕他们?”
柯九几人也不是很清楚。
还是刘春走南闯北,送了不少人,听过一些传闻:“他们好像是生活在荒岭山中的土匪,神出鬼没,非常神秘。一直听说这群土匪只求财,不杀人,没想到是真的。”
“对了,小的曾还听说他们在荒岭山中开了荒种地,好像自己种植粮食,所以没那么缺钱吧。”
陈云州恍然,这不就是山民嘛。
所谓山民便是躲在大山中生活,不受朝廷控制的百姓。这些人远离城市,有什么需要会拿山上的东西下山换。他们不听朝廷的召唤,也不交税、服役,自然也享受不到山下相对便捷的生活,平坦更肥沃的土地。
不少朝廷也曾想过将他们收编。
毕竟在封建时代,人口意味着生产力,意味着财产,意味着有人交税服役。
但大山深处地形复杂,大军不好挺进,而且后勤补给也很难跟上,尝试攻打过几次失败后,朝廷只能放弃,而是想办法鼓励山民下山定居,可惜收效甚微。
这个青云寨半匪半民,躲在大山深处,难怪朝廷也拿他们没辙。
不过这些土匪说只求财就真的放过了他们,还挺有原则的。
只是想到自己一年的俸禄就这么没了,陈云州心里都在滴血。不行,他得找补点回来。
“柯九,刀应该挺值钱的吧?”
冷不妨被问道这个,柯九愣了一下说道:“是的,大人,一把普通的大刀得两三贯钱。”
陈云州指着倒在地上的土匪说:“咱们不能空着手回去,去把这些土匪的刀都收起来。”
几十个土匪,怎么也有几十把刀吧,回头也能卖个几十贯钱,减少一点他的损失。
只是让陈云州失望的是,柯九几个找了一圈,大部分的刀都开始卷边了,卖不出好价格。刀又重,他们又没马车,还有好几十里路,不方便全部携带,只能挑些好的带着。
最后选出来八把刀,算下来也就二十来贯钱,真是亏大了。
忽地,大刘惊呼:“大人,这里有个装死的,刚才我的脚差点踩到他的脸,他脑袋挪了一下。”
说着,他把地上那土匪揪了起来,押到了陈云州面前。
这是一个又瘦又矮,胆子还非常小的土匪。
看到陈云州,他浑身颤抖,张嘴就求饶:“大人,饶了我吧,求求你,饶了小的,小的也是听命行事……”
陈云州正愁没活口了解东风寨的情况,如今就有机会了。
他问道:“东风寨还有多少人?几个当家?”
东风寨的人明显是齐项明的狗腿子,他都没自我介绍过,刚才那二当家就叫出了他的名字。既已结了仇,自然是要知道对方的老巢,回头带人杀回来,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那土匪已经被吓破了胆,问什么就说什么。
“回大人,总共四十二个人,大当家和二当家是父子。今天二当家带了三十八个人下山,确保任务万无一失,如今那三十七个弟……土匪都死在这儿了。大人,求求您,饶了小的吧,小的知错了,小的也是没法子,被他们掳上山的,小的若是不跟着他们干,他们就要杀了小的!”
陈云州才没听他这堆怎么被“逼良为娼”的废话,真不想当土匪,这下山干活的时候寻个机会跑了呗,又没人一直盯着他,刚才他装死不装得挺像的吗?
陈云州关注的重点在东风寨只剩四个土匪了。
这么点人,那不是明显给他准备的回血包吗?
陈云州用刀背顶着这家伙的下巴:“站起来,带我们去东风寨,你好好带路,老老实实跟我们说清楚东风寨的情况,若一切属实,我就饶你一命。你若不老实,仔细你的小命!”
☆、22.022 无耻啊无耻
“大哥走了。”童良躲在林子里, 眼巴巴地望着陈云州一行人离开的方向,就跟没人要的小狗似的,语气低落, 再也没先前的得意。
林叔见不得他这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大男人娘兮兮的作什么?我看少主倒是变得沉稳了许多, 哪像你这个皮猴, 整天就知道惹是生非, 跟我回去好好训练。”
童良不肯走:“林叔,大哥要去找东风寨的麻烦, 万一被东风寨那个阴险狡诈的老头子坑了怎么办?你让我带几个兄弟跟在大哥后面保护他呗。我发誓, 等大哥下山,我就老老实实回去, 绝不在外面逗留。”
可惜林叔不吃他这套:“少主功夫比你好多了。你去只会添乱,坏了少主的好事, 赶紧跟我回山上去。”
童良不甘心, 他都快一个月没见到过大哥了, 这次好不容易见到大哥, 都没说上两句话就要回去。
“林叔, 我保证,除非大哥遇到危险, 不然我绝不会现身,好不好,你就让我去嘛。”
林叔不理他的死缠烂打,喊了两个人:“阿东, 阿南,将童良捆了,走!”
“良哥,得罪了。”阿东和阿南动作娴熟地将童良双手给绑了起来, 一瞧就没少做这事。
见扛不住林叔,童良扯着嗓子喊道:“马,钱,还有我的钱,那可是大哥留给我的马和钱。”
林叔实在受不了他的聒噪:“把他嘴巴堵上,将钱和马一起带回山上。还有地上那堆少主放弃的破刀一块儿捡回山上,送到黑瞎子那,让他融了。”
铁这种东西朝廷管控得很严格,想要弄到大批量的不容易,这二十多把卷了边的刀回炉重造,精炼一番也能继续用。
***
陈云州完全不知道他走后青云寨的人又跑回去打扫了一遍战场,一个铜板都没放过,搜刮得干干净净的,跟他有得一拼。
虽说要去捣了东风寨的老巢,可这天实在是太黑了,而且他们这几个人今天又是赶路又是打架的,虽然没受什么伤,可也累得不轻。
所以离开危险的林子后,他们找了个地方吃点东西顺便休息一会儿,养精蓄锐。
他们寻的地方不错,位于山脚下,一侧矗立着一块丈余高的大石头,跟山体形成了一个夹角,正好挡住两侧来的风,保暖还能防范野兽,万一遇到意外,也只用应付一面的情况,相对轻松很多。
几个人各自忙活,大刘将那土匪捆了起来,丢在角落,柯九带着人在附近捡干柴,刘春生火。
不一会儿,温暖的火光烧了起来,大家坐在火堆前一边吃东西一边闲聊。
这会儿大家又想起了陈云州那惊艳的一刀。
“大人,你脚将刀踢上来接着是怎么弄的来着?教教我们吧,这招好帅啊。”柯九冒着星星眼,两眼放光。学会了这招他就是他们那条街最亮的崽。
大刘等几个衙役也眼巴巴地看了过来。
陈云州有苦难言。他也不知道,他也很懵好不好?刚才那行为只是条件反射,现在危险解除,他连刀怎么握都不知道,更别提耍那等高难度的动作了。
可这又不能说实话。
陈云州故意板着脸:“怎么?还嫌今晚不够刺激,还要来一回?行啊,你扮刚才那个土匪,刀没长眼睛戳到你可别怪我。”
柯九想起那土匪被砍掉的脑袋,连忙摇头:“不了,不了,小人说笑的,说笑的。对了,东风寨离这多远来着?小子,问你呢?”
被拉出来的土匪连忙说:“七八里左右。”
柯九装模作样地跟大刘他们讨论明天早上什么时候出发偷袭,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陈云州松了口气,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两只手上虎口和掌心跟手指连接的地方都有一层厚厚的茧子。以前他以为这是原主长期习字而形成的,现在想来恐怕不是。
哪有人练字掌心边缘的位置会有茧子,这更像是长年累月握武器所致。他又想起假慧心右手上的茧子,跟他的位置一模一样,而假慧心也经常练武。
看来原主不光是文采斐然,而且还武艺高强。年纪轻轻,文武双全,这简直是开挂的人生啊,真是太可惜了。
为了验证自己心里的想法,陈云州伸出手对柯九说:“咱们来掰手腕。”
柯九很感兴趣,抬起袖子就旁边突起的小石头擦干净:“大人,就这儿,咱们试试!”
两人将手肘压在小石头上,等刘春喊“开始”,柯九连忙使劲儿,但他的手却像是被一座沉重的大山压着,只眨眼的功夫,手臂就不受控制地被掰了下去。
大刘惊叹不已:“大人好生厉害!小的试试。”
柯九早就猜过自己可能不是陈云州的对手,但没想到会败得那么快,他有些挫败,赶紧起身把位置让给大刘。
大刘上去的结局也一样。
陈云州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他的手掰倒了。
余下几个衙役也纷纷上前凑热闹,毫无例外全都败了。
柯九两眼放光,惊叹不已:“大人,您手劲儿好大啊,怎么做到的?”
陈云州打哈哈:“当然是长期锻炼的。”
看来他这具身体不但武功高强,臂力也惊人,若下次再遇到周家那种乌合之众,完全不用避让,他一个人能干翻好几个。
陈云州非常高兴,武功可是保命的好技能,尤其是处于古代这种不大太平的时代。而且哪个男人没有过武侠梦呢?现在这一切都实现了。
只是他总不能每次都在生死关头靠肌肉记忆条件反射行动,一没危险他就什么都不会了。这太被动了,而且也不稳当,等回了庐阳,他得好生练习,争取早日学会武功。
武功这具身体有很好的基础,还有肌肉记忆,完全可以通过练习将潜能逼出来。可惜文采是装在脑子里的,没有记忆就没法借用。
吃了干粮,又聊了几句,大家都累了,于是安排好轮流守夜的次序后,不守夜的人都坐在火堆上打起了盹儿。
山脚下比较冷,偶尔还有夜风吹动树叶发出哗哗哗的声响,所以大家都睡得并不安稳。稍微恢复了一些体力,天还没亮,他们就弄了个火把朝东风寨出发。
这是陈云州的意思。
昨天黄鹤临出来杀他,却一夜未归,只怕老寨主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天亮后,这老头必然会行动起来,要么去找他的宝贝儿子,要么给齐项明送信。
所以必须得赶在天亮之前抵达东风寨,出其不意,干掉老寨主。
根据土匪的指引,几人沿着山脚往西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面一条弯弯绕绕的羊肠小道沿阶而上。清风寨就在这山上,好在寨子在半山腰,爬了两刻钟左右就到了。
这时候东边天际已经出现了鱼肚白。
陈云州示意柯九熄灭了火把,然后示意武力值最弱的刘春:“把他带到那棵树后面躲着,如果天亮了,我们还没出来,你就把他杀了然后自己下山回县衙报信,让郑大人带人过来救我们。”
其实这话陈云州是说给土匪听的,以防这家伙没说实话,有什么陷阱在等着他们。
说完,他看着土匪:“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土匪哭丧着一张脸,拼命摇头:“没有,大人,小的把知道的都说了,真的,您一定要信我。”
陈云州示意柯九:“堵上他的嘴。以免他待会儿乱喊乱叫,破坏了咱们的计划。”
“是。”柯九熟练得很,随地拔了两把不知道有没有毒的野草塞进土匪嘴巴里,然后将他提溜到大树后面,又给了刘春一把刀,“刘叔,千万别心软,若遇情况不对,就弄死他。”
刘春没杀过人,心里有点打鼓,但也知道这是你死我活的时候,绝不能手软。他郑重点头:“九爷放心,我知道轻重的。”
安排好他们,陈云州带着柯九几个借着夜色的掩护潜入了山寨。
东风寨是个不成气候的小寨子,山寨前后两排房子,都是用木头搭建的,一排有八间屋。两排房子外面还用木头围了一圈,算是防护。
可能是黄鹤临把人都带走了的缘故,东风寨门口旁搭的那座一人多高做瞭望用的小木屋里只有一个人守着,而且那人还在打盹,从半开的窗户,陈云州他们看到他撑着下巴坐在窗前,脑袋一点一点的。
多好的位置啊,可惜他们手里没有弓,不然一箭爆头,轻轻松松都能解决了他。
陈云州示意柯九和大刘爬上木栅栏,然后他踢了一下地上的石头,石头滚动发出咕噜的声响,惊醒了打瞌睡的守卫,他探出脑袋往下瞧:“什么东西……啊……”
大刘和柯九同时出手,直取他面门,将人给挑了下来,一刀解决了。
没有了守卫,柯九和大刘迅速爬上木栅栏,翻进去,从里面打开了山寨的大门。
这时候,山寨里余下的三个人也听到了声音,赶紧跑了出来。为首的是一个身材结实壮硕的中年人,他一双虎目赤红,显然是一晚上没睡。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擅自闯入我们山寨?”
对于他的质问,陈云州觉得很好笑:“这个啊,向你借点东西。”
老寨主紧蹙着眉头,看对方有七人之多,自己这方只有三个,差距悬殊,便强忍着怒意问道:“什么东西?”
陈云州举起刀砍了过去:“你的命!”
对于要他的命的人,他绝不会手软。虽然昨天第一次杀了人之后,晚上做了一夜的噩梦,但陈云州还是毫不犹豫地举起了大刀。
老寨主吓了一跳,勃然大怒:“小子,谁杀谁还不一定呢。老子杀人的时候你还穿着开裆裤在地上爬。”
他果然有两下子,竟挡住了陈云州的这一刀。
陈云州也不急,他现在不熟悉这具身体自带的武艺,但肌肉的记忆始终是存在的,只要多用就会越来越熟练。这不,昨天之前他连大刀都没摸过,如今耍起来虎虎生风。
柯九几人也冲了上来,跟余下两名土匪打了起来。
六人对两个,很快便把这两名土匪解决了,然后他们迅速围拢过来帮陈云州。
七个打一个,哪怕老寨主武艺不错,实战经验丰富,也很快就落了下风,他一面举刀格挡,一面冷声质问:“阁下是谁?咱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你为何要对我东风寨赶尽杀绝?”
“你们要是求财,我可以给你们,只要你们放过我。冤家宜解不宜结,你们何必赶尽杀绝呢?”
陈云州冷笑,故意说道:“谁说咱们没仇的?昨晚我杀了你儿子,这可是不共戴天之仇,今天不是你死就我我亡。”
“什么?”老寨主愤怒地吼道,“你,你就是陈云州,你不是个读书人吗?你怎么会功夫?”
就这么一慌神的功夫,他肚子上就挨了一刀。
老寨主吃痛,身体再不如先前那般灵活,躲闪不及,又挨了数刀,最后一刀没入他的胸口,他无力地倒在了地上,再也站不起来。
鲜血顺着他的胸口腹部往外流,可他仍旧强撑着一口气问:“你们……你们说的都是真的?鹤临他……”
“黄鹤临和他带去的那三十多个人都死了。你们杀人之时就该有这个觉悟,杀人者人衡杀之。”陈云州冷冷地说道。
再次见血,他心里虽然还是很不舒服,但没有了昨晚那种恐慌惊惧。他杀的都是罪大恶极该杀之人,他杀这些人既是身为地方父母官职责所在,也是为了自卫,没什么好愧疚的。
他一点都不为老寨主、齐项明的这片拳拳爱子之心所动容。
谁不是别人的儿子女儿,谁没有父母呢?
既然齐项明和老寨主这么疼爱自己的孩子就应该想到,别人的父母也同样疼爱自己的儿女。他们杀害别人、欺辱别人孩子的时候就应该想到有这一天。
借用现代的一句话,你不教育你的孩子,社会会帮你教育,到时候就晚了。
听说儿子和山寨里的兄弟都死了,老寨主两眼失去了光泽,眼皮一耷,落下了最后一口气。
陈云州轻叹一声,吩咐柯九:“去把刘春他们带进来,问问那小子这山寨中有没有密室。大刘,你带着人一间屋子一间屋子的搜,值钱的东西都不要放过,全部打包带回去。”
“是。”大刘带着几个兄弟从左往右,一次搜索起来,只是第一排是大通铺,一间屋住几个土匪,里面只搜出了两块指头大的碎银子,还有一只银手镯,几个铜板,什么都没有了。
后面一排房子,收获就丰富多了。
第一个房间,大刘他们就搜出了一只青色的平安扣,后续又搜到了块半个拳头大的金佛,还有两个碎银子,小半匣子铜钱。
除了这些,房屋后面还有个仓库,仓库里装了一半的粮食,都是还没脱壳的稻谷,估计有几千斤。陈云州笑了,果然是马无夜草不肥,还是黑吃黑这种无本生意来钱最快,这些就补足了他昨天丢掉的俸禄。
但光这些还不够,他问土匪:“哪一间是寨主和二当家的房间?他们房间里有没有密室?”
土匪指着一左一右两间房:“左边是大当家的,右边是二当家的。有没有密室小的就不知道了,小的没进过两位当家的房间。”
陈云州提着刀进去仔细搜了一遍。
虽然是土匪头子,但在几百米的山上,很多东西不好弄上来,所以房子里相对比较简陋,摆放的东西一目了然。
陈云州扫了一眼,提着刀敲敲打打,看看有没有什么中空的地方。
父子俩都是土匪,在这经营了不短的时间,又跟齐项明勾搭上了,就那点钱,他总感觉还是少了。
挨个敲,等敲到靠墙的那张木桌时,陈云州的眼睛眯了起来。
初看,桌子没什么问题,仔细看,就会发现桌子往西侧靠墙的那只腿微微倾斜,弧度非常小,要仔细观察才能发现。
陈云州伸手抓住那条桌腿提了一下,沉甸甸的。
果然这里面藏着东西。
老寨主老奸巨猾啊,将东西大大方方藏在这么明显的地方,若非刻意寻找,谁会注意到呢?
陈云州用刀砍断了桌子腿,里面顿时滚出一堆黄的、白的,晃得人眼花。除了这些黄白之外,还有几封揉得皱巴巴的信。
大刘都看懵了:“这老家伙可真会藏。好多钱,他们这些年到底抢了多少人啊?”
陈云州抬了抬下巴:“找个匣子装起来,送回县衙充公。能找到这些东西,你们七人功不可没,每人赏五两银子。”
大刘几人听了都乐不可支,这可是差不多能顶他们一年的薪俸了。自从陈大人来了之后,他们这小日子可真是越来越有盼头了。
几人连忙把东西收了起来。
陈云州把信展开,一一阅读,看完之后不由笑了。
果然,齐项明的人写信给东风寨,让他们在路上想法子除了自己。
为此,齐项明的人还送了一百两银子作为定金提前交给了老寨主。也就是说,今儿个发的这堆横财中有一笔是齐项明贡献的,想想心里就舒坦。
陈云州收起了信,走出房间,召来几人安排道:“我们一会儿就下山回去,估计天黑之前能到庐阳,明日便可派人过来拉走粮食,但得留几个人守在这里,大刘,柯九,你二人谁留下?”
两人都举手:“我,大人,小人留下。”
陈云州仔细打量了两人一番:“大刘留下吧,他看起来更沉稳老练,柯九你太跳脱了又年轻,很容易被人识破。”
大刘嘿嘿笑。
陈云州又单独嘱咐他:“你带四个兄弟留在这,明天晚上咱们的人就会到。这两天小心点,把这四具尸体处理了,血迹清理干净,然后换上寨子中人的衣服。若是齐项明再派人来,你就跟他说已经办好了,大当家和二当家怕官府找麻烦已经去山里躲了起来,让他们赶紧付尾款。若是他们只来了一两个人不经打又不肯给钱,你就威胁他们要去府衙门找杨大人告他们的状,能弄多少是多少,记住了吗?灵活一点,看情况应变,首先保证你们五个人的安全。”
大刘猛点头:“大人,您放心吧,小的明白,能弄钱就弄,要是人多弄不过,咱就跑。”
谁知陈云州又说:“不错。要是搞到了钱,对方好拿捏,你们也可将他们拿下,人赃俱获,回头我派人来,将他们押送去庆川,交给杨大人处理。”
大刘目瞪口呆,还能这样?
陈云州见他傻愣愣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搞懂吗?”
大刘回过神,用佩服的眼神看着陈云州:“懂了,寸草不生,一定要榨干他们最后一丝价值。”
见他已经领会了搞钱搞人的精髓,陈云州也不再多言,带着柯九、刘春和那名土匪踏着晨光返回庐阳县。
接下来一路非常顺利,而且到了安阳镇之后他们还雇了一辆车,后半程顿时轻松了不少,速度也快了起来,天黑之前就抵达了县衙。
接到他们回来的消息,郑深连忙迎了出来,见陈云州全须全尾的,很是欣慰:“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们去了这么久一直没消息,王捕头都打算明天带人出去找你们了……诶,大刘他们呢?怎么就你们三个人回来了?还有这家伙是谁?”
陈云州笑道:“让郑大人担心了,他们有另外的安排,咱们进衙门里说。”
两人进了书房,泡上茶,郑深问道:“找到那假慧心了吗?”
陈云州点头,从头说起。
听完后,郑深脸色铁青:“这个齐罡简直无法无天。齐项明管不好儿子,坐视他儿子欺辱百姓,他哪来的脸找你的麻烦,真不是个东西……”
“郑大人莫气,我这不好好的吗?我都想好了,明天把派人去东风寨,让人把老寨主的尸体送给齐项明。”陈云州掏出那封信,“就算不能搞死齐项明,也要断掉他一臂,恶心恶心他。”
郑深接过看完后说:“也行,杨大人是站咱们这边的,有了这封信,还有老寨主的尸体,这可是实打实的证据。杨大人肯定会想办法剐他一层皮下来。”
“那这事就麻烦郑大人了。”陈云州的字还没练好,怕露馅,他是尽量能不写字就坚决不写,尤其是这种篇幅比较长的,更是都委托给了郑深。
郑深接下了这个差事:“好,陈大人这一路辛苦了,您放心去休息吧,余下的下官来。”
“等一下。”陈云州指着荒岭山的方向,“对了,郑大人,剿匪算我们地方上的成绩吧?”
郑深点头:“当然算。”
陈云州乐呵呵地说:“那郑大人别忘了代我写封信给杨大人,向朝廷禀明此事。咱们庐阳县剿灭了一支四十多人长期为害一方的土匪,这可是个大功劳,你一定要写清楚,写仔细点,最好写写咱们的衙役是多么的骁勇奋战,为了除掉这土匪花了多少力气,还有几个受了不轻的伤等等。”
郑深……
每次他都以为自己已经深刻了解这位状元郎,对方又会刷新他的认知。
这四十几个土匪,其中三十六个都是青云寨的人杀的,真正被陈云州他们杀死的只有五个,还有一个捡漏回来关在县衙的大牢中,结果他把功劳全揽自个儿身上了。
陈云州可一点都不觉得心虚。
他早就知道,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光干活,不会嚎,别人只会把你当老黄牛使。
况且,青云寨又没法出来领这个功。要是把他们报上去,哪怕他们是为民除害,上面的人也会忌惮他们,别说奖励,搞不好还会派兵去剿灭他们。
陈云州干不出这种恩将仇报的事,所以这个功劳只能算在庐阳县衙的头上。
左右是要算的,当然是能捞一笔是一笔了,县里这么穷,不捞点钱怎么搞发展?
而且他身上的功劳越多,得了上面的赏识,这齐项明想要弄死他也得掂量掂量。
见郑深不说话,陈云州眨了眨眼:“怎么,郑大人莫非是觉得这事不妥?”
郑深深吸一口气:“没有,还是陈大人思虑周详,下官这就去写,一定按大人所说如实向上面禀告咱们在剿除东风寨这些土匪中付出的种种艰辛。”
陈云州冲他会心一笑:“郑大人说得极是,县衙的诸位兄弟辛苦了,你再给他们也请请功。”
有赏就赚到,没赏也不亏。
郑深……
☆、23.023 这也太费儿子了
次日, 王捕头带了四十多名衙役,十来辆车,拿着郑深替陈云州写的三封信出发了。
他们奉行雁过拔毛的原则, 将东风寨上凡是有用的东西都通通打包带走了。
第二天傍晚回来, 十辆车上都堆成了小山,除了粮食外, 被子衣物、锅碗瓢盆等也通通都打包带走了。
王捕头有些不好意思,跟陈云州告状:“大人,小人本不想收这些破铜烂铁的, 都是大刘, 非说不能浪费,让小的都带回来。”
陈云州看着这些虽然旧, 甚至还打着补丁的被子、衣服,非常满意:“不错啊,大刘将咱们县衙勤俭持家的优良作风发扬光大了。这些东西都很有用, 先放在县衙的仓库里,回头我有其他安排。”
杨柏川不是要把那四十多个受害的姑娘送到他这儿来吗?
这些人估计除了身上穿的那身衣服,什么都没有,到了庐阳,一应生活用具都要重新置办。正好,这些东西给她们用,可以节省一笔不小的开支。
而且这些姑娘都是以流放的名义送过来的,若是全部都给她们置办新的花钱不说,还容易惹人眼红, 这些旧的东西就很好。土匪的衣服都比较宽大耐磨,回头改一改,能穿的就穿, 不能穿的还是可以拿来做鞋底,就没有浪费的。
还是大刘深得他的心啊。
王捕头见陈云州非但没生气,反而很高兴,有些纳闷,这不咋会说话的大刘怎么得了大人的心呢?
他搞不懂,赶紧换了个话题:“大人,前天你们走后没多久,庆川那边就派了人来询问任务。大刘骗他们说完成了,两个当家去山里躲风头了,那群人才走,临时还交代让寨主黄岩回头去老地方拿钱。大刘没敢问他们要,因为他们带了十几个人过来,全都是练家子。他让小的转告您,他没完成任务,回来任凭大人处罚。”
陈云州失笑,这大刘还真是一板一眼的。
他摆手说:“弟兄们的安全最重要,钱能骗……到最好,不能也无妨。”
王捕头挠了挠头:“小的也是这么劝他的。大人宅心仁厚,宽厚待人,不会计较这些小事的。”
陈云州笑着点头:“你也辛苦了,下去休息吧,改日得了空,我请大家吃饭。”
辞别了王捕头,陈云州背着手,哼着小曲儿美滋滋地回了县衙,如今就等杨柏川的消息了,希望杨大人给力点。可惜了,未免招齐项明的眼,他不能亲自去庆川看热闹。
***
“老爷,成了,成了!”齐虎欢天喜地跑回来。
齐项明正在写字,闻言手一抖,笔尖重重落在洁白的纸上留下一团漆黑的墨渍。但齐项明无暇顾及,他丢掉笔激动地站了起来,抓住齐虎的肩膀,哈哈大笑道:“陈云州死了吗?”
齐虎满面笑容,点头:“没错,小人刚接到消息,他被黄岩父子弄死了。”
齐项明兴奋地在书房里走来走去,脸上的笑容挡都挡不住:“罡儿,看到了吗?为父帮你报仇了,为父送那姓陈的小子下去陪你了。你放心,剩下的那些人,为父也会一个个都不会放过,你好生看着为父是怎么一个个弄死他们的。”
他的笑容癫狂到了极点,看起来恐怖又阴森。若是陈云州在这,就会发现这他这表情跟齐罡如出一辙,父子俩都是疯子。
过了许久,齐项明亢奋的情绪才稍稍平复了下来,回头赞许地看着齐虎:“这事你办得不错,我要好好赏你。”
齐虎连忙说:“小人这条命都是老爷救的,老爷待小人如同再造父母,小人不要老爷的奖赏,只要能跟在老爷身边伺候小的就心满意足了。另外,小的还有一事要禀告,黄岩那厮带着他儿子躲进了山里,山寨中只留了几个小喽啰,我们的人就没动手。”
齐项明脸上的笑容微淡:“那个老小子倒是奸猾,越是如此越不能留他,得想办法除了他父子,然后再一把火将那东风寨给烧了,以绝后患。”
陈云州到底是朝廷命官。他的死朝廷一定会追究的,尤其是杨柏川,必定会抓着这件事不放,只有黄岩父子死了,这事才查无可查,最终沦为一桩悬案,才能不了了之。
齐虎连忙说:“小的已经派人在山下盯着,一旦有他父子的消息,立即动手。此外,小人还给他留了一条消息,余下的尾款得他本人来取,为了这笔钱,黄岩一定会现身的。”
尾款可是足有五百两银子,这么大一笔钱,黄岩不可能放弃。哪怕知道会有风险,他还是会抱着侥幸的心理出现。
齐项明目露赞许:“很不错,这些事交给你,我最是放心不过。齐虎,你跟了我多少年?”
齐虎说:“十八年,小的自十三岁开始便跟着老爷。”
齐项明有些唏嘘:“这么多年了啊,你陪在我身边的时间比罡子还长。你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一直忠心耿耿替我办事,尽心尽力,我非常满意,你想要什么?”
齐虎还是那句话:“谢老爷赏识,小的这辈子能陪伴在老爷身边就很知足了。”
“这怎么行,有功就要赏,有错便要罚。罡儿去了,老爷我膝下空虚,齐虎,你自幼入了齐家,跟了我的姓,可愿做我的义子,以后继承我的衣钵,替我养老送终?”齐项明含笑看着他,眼神笃定没有人能拒绝这样一个诱惑。
事实也确实如此,齐虎欣喜若狂,扑通跪在地上,连磕三个响头:“愿意,小人愿意,谢谢老爷,小的以后一定好好替老爷办事,绝不辜负老爷的栽培。”
齐项明弯腰伸手将他扶了起来:“还叫老爷?以后要改口了。”
齐虎咧嘴笑着站起来,激动地看着齐项明,张了张嘴,大声喊道:“义父,孩儿见过义父。”
齐项明大笑:“好好好,我齐项明又有儿子了,还是这样一个能干忠心的儿子,这可是一件值得庆祝的好事,管家?”
守在门外的管家连忙进来,羡慕地看了齐虎一眼,拱手说:“恭喜老爷,贺喜老爷!”
齐项明心情大好:“通知府里所有人,以后齐虎是府中的少爷了,让他搬去四通院,再安排几个伶俐的伺候。”
管家连忙说道:“是,小的这就去安排。”
不一会儿,阖府上下都知道了齐虎鱼跃龙门,成为了府上的主子。
若非齐罡的头七还没过,管家都要在府中张灯结彩庆祝一番。
这件喜事稍稍冲淡了这几日府上凝重的气氛。
但没多久管家又接到一个新的消息,连忙跑去禀告:“老爷,知府衙门派人来请您过去一趟,说是杨大人有急事要找您。小的派人去打听了,说就小半个时辰前,有一队衙役抬着一具尸体去了衙门,带头的好像是前几日跟在那陈知县身边的人,其余的都是生面孔。”
齐项明阖齐虎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
齐虎高兴地说:“义父,那定然是陈云州的尸体。庐阳县衙的人带着他的尸体到杨柏川面前告状了,估计杨柏川找义父是兴师问罪的,义父若是不想去,称病不去就是。”
“去,为何不去?这等喜事我怎能不去?”齐项明乐呵呵地说,“我要去看看杨柏川那张难看的脸,我要让他知道与我齐项明为敌的下场!”
即便杨柏川怀疑他又如何?证据呢?
没有证据,杨柏川也奈何不了他。
齐虎捧场地说:“义父高见,说不定那杨柏川已经吓得瑟缩发抖,恳请义父放他一马呢。”
也不是没这个可能,官场上哪个不是人精?
杨柏川心里再气也犯不着为了一个陈云州跟他翻脸。
齐项明理了理身上华贵的紫色袍子,将袖口掸平,微笑着说:“走,齐虎,随为父走一趟。”
“好嘞。”齐虎吩咐下面的人备车。
这一对新鲜出炉的父子心情大好地去了知府衙门。
一进衙门,齐项明便看到杨柏川眉头紧锁的样子,看到他,杨柏川的眉心直接皱成了个“川”字,似乎是更头痛了。
齐项明有些得意,现在就开始头痛了,这才哪到哪儿?
杨柏川到了庆川,他也没为难过对方,本以为大家能相安无事,彼此井水不犯河水,谁知杨柏川如此不做人,竟趁着他出城的时候派人弄死了他的儿子。
这笔帐他迟早要跟杨柏川算。
齐项明眼底闪过一抹阴狠,面上却客气有礼:“下官见过杨大人,不知杨大人唤下官过来所谓何事?下官观大人面色不大好,莫不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杨柏川皱眉看了齐项明一眼,嚅了嚅唇,欲言又止的模样。
他这副表现落入齐项明眼中,越发肯定了自己先前的猜测。
他心里畅快,面上却是一副为杨柏川分忧解难的模样:“杨大人,你我共事一场,有事但说无妨。”
杨柏川轻叹了一声:“齐大人随我来。”
他将齐项明领到了衙门一侧的殓房,这是衙门暂时放尸体的地方。
齐项明站在门口便看到里面放置着一具用白布盖着的尸体。虽然春天气温比较低,但尸体上还是隐隐散发出一股很难闻的味道,显然,这具尸体的主人应该已经死了有三四日了,刚好跟陈云州返回庐阳的时间对得上。
难怪杨柏川一副脸色难看的样子。
齐项明心里兴奋,面上却虚伪地说:“杨大人节哀顺变。陈大人这命不好啊,本来是才高八斗的大才子,却被发配到咱们这荒僻的地方,如今又不幸遭此横祸,实在是天妒英才。”
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躺的是他的至亲。
杨柏川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齐大人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齐项明脑子里一片亢奋,没听出杨柏川的诧异,假惺惺地擦了擦眼角:“下官知道大人伤心,可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没什么坎儿是过不去的。对了,今日我收了个干儿子,还没介绍给大人认识呢,齐虎,过来。”
齐虎配合地走近,拱手行礼:“小人见过杨大人。”
杨柏川只觉好笑,还是给面子地说了一句:“恭喜齐大人。”
“谢谢,谢谢。”齐项明目光重新落到尸体上,“仵作怎么还没过来验尸?”
说着,他走到尸体旁,屏住呼吸,捻起白布的一角提起,准备好好欣赏欣赏陈云州的惨状,只是白布掀起,下面躺着的却是一张陌生的脸。
齐项明宛如被人从头顶泼了一盆冷水,不可置信地说:“这人是谁?陈云州呢?”
齐虎也是一脸惊愕,使劲儿揉了揉眼睛,再睁开,地上躺的仍是一具面生的尸体,他讷讷的,简直不敢看齐项明的眼睛。
杨柏川将父子二人的表情看在眼里,走过去反问:“齐大人为何会觉得躺在这里的是陈大人?”
齐项明语塞,顿了片刻,他已经意识到自己误会了,连忙改口说:“不是陈大人就好。误会,误会,临出门的时候下官听管家说看到陈大人的随从抬着一具尸体到府衙,神情有些不对,所以我才误会了。”
杨柏川语气陡然凌厉了几分:“也不算是误会,有人想要陈大人的命,可惜陈大人命硬,躲过一劫,这就是刺杀陈大人的凶手。”
齐项明顿时明白了地上之人的身份。
黄岩那不成器的东西,他冷冷地瞥了一眼齐虎,不是说已经完成了任务,黄岩父子躲进了山里?
齐虎愧疚地垂下了头。
齐项明收回目光,大义凛然地说:“何人如此大胆,竟敢谋杀朝廷命官,一定要严查,绝不能姑息。”
杨柏川看着齐项明:“齐大人也这么觉得吗?”
齐项明昂着下巴:“当然,公然谋杀朝廷命官,致我们官府的威严于何地?这种事一定要严查到底。”
杨柏川点头,轻轻一挥手,候在外面的薛捕头立即带人上来,扣住了齐虎。
齐虎眼神慌乱,奋力挣扎:“你们要干什么?放开我,义父救我,义父救我……”
齐项明怒目瞪向杨柏川:“杨大人,你这是何意?”
杨柏川一挥手,很快几个衙役就带了两个男人上来:“这二人名唤周昌,周群,齐虎应该很熟悉才对。这两人前天去东风寨,说是奉齐虎之命,去询问东风寨刺杀陈大人的进展,当时在山寨中的乃是庐阳县的衙役,此乃人证,另外,这里还有一封以齐虎名义写给黄岩的信,齐大人怎么说?”
杨柏川将证据都摆在了齐项明面前。
齐项明看着眼前的白纸黑字,还有大刘、周家兄弟,脑子快速转动,须臾,他板起脸,冷喝道:“齐虎,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对陈大人动手,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了?我知道,你与罡儿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好,可罡儿的死跟陈大人没有关系,全是他咎由自取,你怎如此糊涂?”
齐虎目瞪口呆,希冀的眼神渐渐暗淡了下去。
听到后面,他已经明白了,齐项明这是要弃卒保帅,将一切罪名都推到他身上。
现在官府已经追查到他头上,他逃不了了,老爷这么做也是没办法。
齐虎没有过多的犹豫,扑通跪在地上,闭上眼睛揽下了所有的罪名:“老爷,没错,这一切都是小人做的,小人要为公子报仇。老爷待小人一家恩重如山,没有老爷便没有小人,老爷只公子这么一个独子,便是有千般的不是,那陈云州也不该将他杀了。可惜,小人手里人手有限,只请得起山上不入流的土匪动手,让陈云州那厮逃过了一劫。”
“此生既已无法为公子报仇,小人还有何面目苟活于世。”
说到这里,他忽地窜了起来,一头撞到了殓房中的柱子上,气绝身亡。
这一切发生得实在是太快,等大家反应过来他已经直挺挺地躺在了地上。
杨柏川眯了眯眼,冷哼一声:“真是便宜他了。”
齐项明的脸色也相当不好看,自责地说:“都是下官的错,下官驭下不严,家门不幸,出了这种事。下官实在有愧,回去便写折子向朝廷告罪,辞去庆川通判一职。”
杨柏川有些意外,但很快就明白过来,齐项明这是以退为进,装模作样而已,哪舍得真辞官啊。
但话已出口,辞不辞可由不得他了。
杨柏川瞥了他一眼,假意应付道:“此事与齐大人无关,齐大人何必揽到自己身上。幕后主使既已伏诛,此事便作罢吧。”
嘴上是这么说,但杨柏川回到书房便连夜将这几日审讯出来的证据,齐罡犯下的罪孽,还有今日齐虎派人刺杀朝廷命官一案整理出来,递到上面。
一同递上去的还有一封声情并茂的信,信中杨柏川表示,庆川通判齐项明,教子不严,十日内两子接连犯事,罄竹难书,齐项明羞愧不已,无颜面见庆川父老,已决意辞去庆川通判一职,请朝廷批准。
他不是要辞官吗?自己就帮他一把。
为了让朝廷尽快批准齐项明辞官,杨柏川还给京城的好友去了一封信让他帮忙促成此事。
等齐项明没了官职傍身,他再慢慢查他的老底。
齐项明完全不知道他随口一句敷衍的话竟被杨柏川当了真,而且还在背后使劲儿促成这事。
他板着脸出了府衙,回到家,管家立即迎了上来,见齐项明浑身都散发着低气压,又只有他一人,很是诧异:“老爷,发生了何事?齐虎公子呢?”
齐项明一脚踹在大门上,气冲冲地边往里走边说:“让下面的人最近消停点,别再给我惹事,否则谁要是再惹事,我绝饶不了他。”
管家大气都不敢喘一声,连忙应是。
齐项明闭上眼睛,沉默少许又说:“安排人去府衙给齐虎收尸,账房支一百两银子,将他厚葬了。”
管家震惊得嘴巴大张,连连应是,心里惋惜不已,齐虎终究是没富贵命啊。
***
陈云州是四天后知道这事的。
杨柏川雷厉风行,很快就判了那些受害的女子流放。薛剑带人押送他们到庐阳,便将最近庆川城里发生的事说了,还给陈云州捎带了一封杨柏川的信。
陈云州一目十行扫过,不由拍案叫绝:“杨大人可真是个好人啊,齐项明要辞官,他就义无反顾地帮忙。”
薛剑说:“可不是。陈大人有所不知,我家大人在查齐罡的案子时发现了不少疑点,齐罡的福泉庄园表面上是供他取乐的,但其实也接待了不少庆川本地豪绅官员,我家大人怀疑这背后有齐项明的授意。他们父子利用这些女人拉拢了本地不少士绅进而形成一张严密的关系网。他们这些人拧成一股绳,杨大人也要受到掣肘。”
陈云州明白,搁哪个时代都一样,地方上总有人抱团,杨柏川作为外来人员,还分摊妨碍了他们的利益,只能徐徐图之,分个击破。
“杨大人辛苦了。”
这就是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的感觉吗?还真不赖。
这事的主战场在庆川,对他们庐阳影响不大,陈云州能做的就是管理好庐阳,不要给杨柏川拖后腿即可。
他更感兴趣的是齐虎的事:“齐项明上午收他做义子,他下午就死了?这也未免太巧太快了吧。”
薛剑也觉好笑:“说不是呢,街上的百姓都传疯了,说齐虎没福,泼天的富贵砸到他身上,他都无福消受,也有说齐项明克子的。”
陈云州哈哈大笑:“齐项明这不是克子,他这是费儿子,命里注定没儿子,还是别折腾了。要是再弄个儿子出来,哪天又死了就好笑了。”
开过玩笑,陈云州让柯九带人去接收了这批流放过来的女子。
按照朝廷规定,流放的罪犯到了地方一般要先服劳役,可这些姑娘一个个瘦骨嶙峋,风一刮就会倒的样子,只能先将她们安置下来,将养一阵身体再说。
陈云州跟郑深商量后,将她们暂时安顿在县衙所属的那四十倾土地旁边。以前租种的农民在地边搭建有窝棚,现在天气转暖,窝棚虽简陋但也不会感冒。
查看这四十四名女子名单时陈云州找到了马小云,但庐阳县失踪的其他十二名女子却杳无音讯。
陈云州询问了马小云,马小云也不清楚,陈云州心里隐约有了答案。
一名在富泉山庄呆过三年名叫付艳的女子站出来说:“陈大人,她们应该都不在了,庄园里经常会死人,跟我前后差不多进去的姑娘都不见了。若非大人救我们脱离了苦海,小女子怕是也撑不下去了。”
其他姑娘无声垂泪。
陈云州叹了口气:“你们就在此安顿下来吧,这些地给你们中,官府会给你们部分粮食,至于以后具体怎么安置你们,容我和郑大人再想想。”
“谢陈大人。”姑娘们连忙福身道谢。
陈云州回去后心情还有点不好,现在想来就让齐罡那么死了,真是太便宜他了。
他在书房里坐了一会儿,柯九叫他出去吃饭。
今天的晚饭不错,有莴笋肉片、红烧鱼、白菜豆腐汤、还有一盘绿油油的蔬菜。
陈云州看着有些眼熟,夹了一筷子青菜放进嘴里一尝,心里顿时有种相当不好的预感:“这是什么?”
柯九见他脸色不对,忙说:“就……就是郑大人当宝贝疙瘩一样种在院子里的那个红薯啊,您上次不是说红薯叶炒菜也挺好吃的吗?郑大人见您今天从外面回来心情似乎不大好,就摘了叶子让厨房炒了,给您添了一道菜。”
炒了,添一道菜……
郑深这个败家子,他的一千拥护值,烤红薯,红薯粉条,地瓜干……全没了!
☆、24.024 给县太爷来个下马威
不行, 怎么能只有他一个人心疼呢!
陈云州放下筷子,示意柯九:“把饭菜都打包,再给我弄一坛酒来, 我今晚要跟郑大人喝个痛快!”
柯九连忙找出食盒, 将饭菜放了进去,一手拎着食盒, 一手抱着酒坛子,跟在陈云州身后去了郑家。
郑深家位于县衙西侧几百米远的一处小巷子里。
他家不大,就是一进的院子, 里面住了他和孔泗二人, 冷冷清清的。
孔泗打开门看到是陈云州有些意外:“小人见过陈大人, 陈大人里面请!”
陈云州大剌剌走进去,发现院子西北的角落里种着一棵不知道多少年的老银杏,树下摆放着一张石桌和四个石凳。
陈云州往那凳子上一坐, 示意柯九将饭菜摆上,然后对孔泗说:“你家老爷呢?今晚我来找他喝酒,不醉不归!”
孔泗搞不明白他这闹的是哪一出,陪笑道:“陈大人稍等, 老爷在书房,小的这就去请他。”
陈云州点头。
等他走后, 陈云州也将柯九一块儿赶走了:“时候不早了, 你也回去吧。”
柯九有些不放心, 他知道陈云州今天心情不大好,可他又不敢违背陈云州的命令, 只得忧心忡忡地离开。
柯九走后,陈云州拿起酒杯,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浅尝了一口,味道……还是说不上来。
什么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古人都是大骗子。
郑深过来就看到陈云州抿着酒撇嘴。
他笑坐到对面,又让柯九在桌上安置了一根烛台。
“陈大人要找我喝酒,怎不早说?”郑深看着桌上的菜,挥手让孔泗去再做两道。
陈云州放下酒杯,制止了他:“够了。大人,你尝尝这道炒红薯叶好不好吃。”
郑深低头看了一眼已经凉掉的红薯叶,拿起筷子夹了放在嘴里尝了一口:“还不错,比很多野菜好吃多了。陈大人说得没错,红薯叶确实是道不错的菜。”
陈云州重重点头:“确实不错,郑大人知道你刚才吃的那一口栽种下去能长出多少个红薯吗?至少也有两三个,多则七八个不等。”
郑深怔住了,这才恍然明白陈云州是来兴师问罪的。
不过不用陈云州问罪,他心里也心疼了起来。要长这么多红薯,得够个五口之家省着点吃一天了,可今天这片红薯叶子却只够他塞牙缝。
也就是说,他们这一顿吃去了未来几百斤红薯。
痛心!
郑深虽然很肉痛,可到底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他举起酒杯:“下官的错,下官自罚三杯。”
“郑老头,你别想一个人将我的好酒喝光了。”陈云州拿起酒坛子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郑深愣了片刻,赶紧附和:“是,这倒是老头子的不是了,咱们今晚喝个痛快。”
两人你一杯我一杯,一边说着不着五六的话,一边喝酒,桌上的菜倒是没动多少。
及至夜深,一坛酒已经被两人喝光了。
陈云州犹不满意:“哎,这酒跟水一样,都没什么酒味。难怪武松能十八碗不过岗,这种清汤寡水的酒我也行。郑大人,你家有酒吗?咱们继续喝。”
郑深咳了一声,示意孔泗:“去把我珍藏的那坛梅子酒拿过来。”
孔泗有些犹豫,低声说:“老爷,您今晚已经喝了不少了,再喝下去身体吃不消。”
郑深摆手:“无妨,偶尔一次,要喝就得尽兴。”
孔泗拗不过他,只得忧心忡忡地去把酒坛子抱了出来。
又是小半坛子酒下去,陈云州终于撑不住,喝高了,趴在桌上。
郑深的状态要好很多。
孔泗担忧地看着他:“老爷,您没事吧?”
郑深扶着桌子站了起来:“无妨,这酒大多都是陈大人喝的,我喝得少。夜已深,今晚就让陈大人歇在东厢房吧,你把他背进去。”
孔泗蹲下身,郑深帮忙,两人合力将陈云州背进了客房。
期间门陈云州睁开眼愣愣地看了两人一下,随即又放心地闭上了眼睛。
等将他安置好,已是一刻钟后的事了,孔泗累出了一身的汗,嘟囔道:“真没想到这陈大人还是个酒鬼。”
郑深弯腰替陈云州盖上被子,轻叹道:“他哪是好酒这一口啊。每次喝酒时,眉头都皱得紧巴巴的,他这是心里难受。”
孔泗愕然,实在不明白:“既是觉得难喝,那为何还要喝,这不是更难受?”
郑深笑笑没多说,背着手缓步走出客房,站在门口仰望着天空中皎洁的明月,许久感叹了一口:“若人世间门都若这月光般洁白无瑕该多好。”
孔泗听不懂,愣了会儿提醒:“大人,已经很晚了,外头冷,您该回去休息了。”
郑深收回目光,往自己房间门里走去,并提醒孔泗:“晚上注意点陈大人那边。”
“小的明白。”孔泗将郑深送回了屋。
次日清晨,陈云州从陌生的床上醒来,睁开眼看着米白的老式蚊帐愣愣出神,有那么一瞬,他以为自己又穿越了。
不过当他看到摆放在床头干净的衣服时,昨晚的记忆回笼了,原来这是郑深家啊。
郑老头人还怪好呢,不但收留了他一夜,还给他准备了干净的衣服。
他昨晚没吐郑老头一身吧?
陈云州坐起来,翕了翕鼻子,嗅了嗅,身上的酒味很淡,应该没有失仪。可能是这酒度数太低的缘故,他精神极好,头也不痛,完全没有现代宿醉醒来那种头痛欲裂的感觉。
陈云州打了个哈欠。
就在这时,门开了,孔泗端着一个盘子进来:“陈大人,您醒了,这解酒的蜂蜜水,您喝一点会舒服很多。”
“好,放下吧。”陈云州点头。
孔泗将碗放下退了出去,屋里又只剩陈云州一个人了。
陈云州并没有第一时间门起床。
昨晚折腾了郑老头一晚上,那股心疼劲已经过去了。
不就一盘红薯叶吗?他换就是,上次在庆川给杨柏川兑了五斤红薯,他还剩好几千拥护值呢,留着又不能生儿子,涨利息,都花了吧。
陈云州打开了系统,一下子被里面的拥护值给惊到了,一万四千五百拥护值,比他上次看的多了近一万点。
陈云州瞬间门满血复活,什么叫千金散去还复来?这就是了。
这么多拥护值兑换什么好呢?
全兑换红薯好像有点可惜了。系统的红薯死贵死贵的,等他种下之后,剪一根藤就能种出好几颗红薯,犯不着去换抠门系统的。
要么兑换点玉米种子?煮玉米棒子,烤玉米,玉米排骨汤,玉米粥……都挺好吃的。
心动归心动,可陈云州的眼珠子最后还是落到了“抽奖”两个字上。
他屏住了呼吸,呼唤小助手:【我要抽奖。】
小助手立马钻了出来:【好嘞,抽奖成功,奖励已经发放至宿主手中。】
陈云州低头就看到手上有一张纸,上面写着五个字“玻璃烧制法”,下面全是密密麻麻的小字。
一万拥护值就换这个?
陈云州感觉自己就是个冤大头,古人又不是不会制造玻璃,像欧洲那些几百年前的教堂,不少窗户上都镶嵌着大块大块的玻璃,就连华夏出土的文物中也有玻璃制品。
不过换都换了,这么贵总不能丢了。
陈云州低头研究起这张玻璃制造的说明。
很快他就明白了这张纸的价值。因为种种原因古代华夏的玻璃都是不透明的,实用性差,仅限少部分贵族使用,还多是做装饰或是珍奇把玩,没什么实用价值。
而这张纸讲的是透明玻璃的制造方法。
透明玻璃的价值不可估量,绝不仅仅只是玻璃窗挡风透明,光线好那么简单。透明玻璃能制造望远镜、显微镜、放大镜等等,这些都是现代科学的基础工具,实验室里的各种科研用具也都少不了玻璃。
欧洲文艺复兴,科学技术突飞猛进跟玻璃分不开,正是有了玻璃制造的放大镜、显微镜、望远镜等物品,放大了人类的视觉,让人类能够观察、进入到更微观、更遥远的世界,从而让细菌学、生物学、天文学、地质学、病理学等学科都取得了重大突破。
笛卡尔、牛顿等中世纪科学家都是自己动手做透镜的磨镜大师。
如果说这些离普通人的生活太遥远的话,玻璃还有个作用与人的生活息息相关,那就是制造镜子。
古人用的都是铜镜。
铜可是能用来铸造钱币的,可想而知那么大一面铜镜有多昂贵,别说普通人家了,就是小地主家的女儿也用不起
贵就算了,铜镜的清晰度也不行,只能照出个大概,但玻璃镜子就不一样了,巴掌大的一小块就能解决古代女性照镜子难的问题,而且清晰度极高,将脸上的毛孔都能照得清晰可见。
陈云州记得自己上学那会儿,不少女生都随身携带着一面小镜子,巴掌大,一般是圆形,镶嵌在木制或是金属、塑料的盒子中,精美小巧易携带。
哪个姑娘不爱美,这可是个巨大的商机。
他们衙门不是穷得叮当响吗?这不机会就来了,只要做出透明的镜子,就不愁没市场。等挣了钱,他还可以制造许多放大镜、望远镜拿出去卖,眼睛不好使的人这下有福音了。
还有那些科学爱好者,也可用放大镜、望远镜好好钻研钻研,说不定他们能早点发现地球是围绕着太阳转的,从而提前开启这个时代的工业革命。
不过用玻璃制造镜子,陈云州也不会。
他询问小助手。
小助手高冷地表示:【一万拥护值。】
陈云州无语了:【小助手,你个周扒皮,开价也太狠了吧。】
小助手:【宿主,知识是无价的。】
陈云州一想也是,从玻璃到镜子,这中间门有无数的能工巧匠不断试错,改良,,耗费几十年甚至更长的时间门才制造出了玻璃镜子。而他现在只需一万拥护值就能少走几十年的弯路,这么看,这个拥护值也花得值。
陈云州小心翼翼将纸折叠起来,放在口袋里,穿上衣服,美滋滋地推开门。
院子里,郑深正弯腰蹲在墙角给花花草草浇水,闻声回头,见陈云州春风满面地出来,随即放下了水桶和木瓢,笑着说:“今日沐休,陈大人怎么不多歇会儿?”
陈云州笑道:“已经休息好了,昨晚叨扰了郑大人,实在是惭愧,请郑大人见谅。”
郑深好脾气:“些许小事,何足挂齿。孔泗准备了一些清粥小菜,陈大人若不嫌弃就留在寒舍用了膳再走。”
陈云州谢过郑深,洗漱后,跟郑深一道坐到了桌子旁。
郑深还真不是客气的说辞,桌上两碗青菜粥,配了一碟咸菜,两只咸鸭蛋,还有一碟腌的萝卜,其他就没了。
确实是粗茶淡饭,不过孔泗手艺不错,陈云州吃得很开心。
吃过饭,阳光正好,春暖花开,郑深邀请陈云州去踏青,同时也可了解庐阳本地的风土人情,百姓生活。
陈云州欣然同意。
刘春驾车,柯九、孔泗随行。
马车很快驶出城,道路两边都长满了绿油油的野草,鲜花点缀其中,宛如一张碧绿的毛毯,田地里不少农民正在翻地,很是热闹。
到了乡下,遇到路窄或是上坡、坑洞的地方,马车就没法通行了。
于是陈云州和郑深下了马车,让刘春在马车上等着,他们步行去村子里走走。
看到是异乡人,很多百姓都露出警惕的目光,也有扎着羊角辫的小孩子好奇地打量着他们。郑深蹲下身,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糖,分给了这几个小孩。
小孩得了糖,那嘴也跟抹了蜜一样“伯伯、伯伯”的叫个不停,问郑深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郑深都一一回答。
陈云州有些意外,他只知道郑深脾气好,但没想到这人对孩子也这么有耐心。
揉了揉小孩的头,郑深站起身,指着村子给陈云州介绍:“这是咱们县比较大的一个村子,叫南平庄,有两千多人,算是咱们庐阳本地比较富裕的村子。”
话音刚落,前方就传来哇哇哇的哭泣声。
陈云州和郑深好奇地走近,发现好些人围拢在那。人群中央是一个用花布包着头发、嘴唇很薄,看起来精明干练的妇人,她面前站了二三十个孩子,年龄在六七岁到十来岁不等,大部分是女孩子,只有几个男孩。
嚎啕大哭的是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
她长得非常可爱,小脸圆鼓鼓的,两只眼睛透明清澈,像是被水浸润过的黑葡萄。
小姑娘哇哇大哭,旁边一个浑身打满补丁的消瘦妇人抱着她失声痛哭,一边哭一边轻轻拍她的背:“小草以后要乖乖的,听话啊,娘……娘以后会去看你的。”
陈云州蹙眉:“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郑深看出了门道:“应该是人牙子来买孩子。”
买孩子……
陈云州心理极度不适,这搁他上辈子看到,高低要拨个110,但在古代这是合法的。
而且有时候也是没办法,看那妇人瘦骨嶙峋、满身补丁的样子,这孩子跟着她搞不好也得饿死,被卖给大户人家为奴可能还有一条活路。
那小女孩死死抱着妇人的脖子不肯松手:“娘,娘,别卖了小草好不好?小草可以少吃点的,小草以后一天就吃一顿,就吃一顿……”
妇人显然也舍不得女儿,回头看丈夫。
又黑又矮的青年男人抹了抹眼睛,拉起妇人:“别说傻话了,不卖了小草,我们连种子都没有,地都没法种,吃什么?全家都等着饿死吗?”
妇人攥着丈夫的手:“咱们找冉老爷借,找他借,现在春天了,山上很多野菜,挖回来煮成糊糊也饿不死。”
丈夫甩开女人:“你个疯婆娘,那冉……那钱也是能借的,你不想活了?”
陈云州很好奇,问旁边一名老者:“冉老爷的钱为何借不得?”
老者看陈云州二人虽穿得不是多华丽,但衣服整洁没有一丝褶皱,也没打补丁,身边还跟着两名随从,气质也不俗,一瞧就是有些身份的人,便低声说:“借那冉老爷的钱,每个月十分利,利滚利,若不是被逼得要饿死了,谁都不会轻易去借他的钱。”
月利十分,还是复利,陈云州在心里粗略算了一下,那一年下来,利息高达百分之两百多,借一百块,一年后就得还三百多,现代高利贷看了都要落泪。
狠,太狠了。
难怪那男人宁可卖女儿也不敢借,这一旦借了那就是个无底洞,根本还不清。除非哪天他走大运得了一笔横财,不然全家都要搭进去。
陈云州诧异地问郑深:“官府就不管吗?”
郑深非常意外陈云州怎么连这种常识都不知道。有时候他总觉得陈云州身上有一种与他们这些人格格不入的气质。
“官府怎么管?这是双方自愿的事。若是官府限制,这些有钱人不愿借钱,那百姓怎么办?活活饿死吗?”郑深看着陈云州那副难以置信地样子,叹道,“这冉老爷的利息虽高,但也不是最高的,还有年息百分之几百的,这些富人的借贷利息都不低。”
老者苦笑着说:“这位先生说得是,隔壁庄子的陈老爷收取百分之三百的利息,不到一年也按一年计算。若不是穷得实在没法子,谁会去借他们的钱,那可是要活活被扒下一层皮的。可现在春耕在即,若没种子一年都没收成,实在没法子的还是只能借。”
陈云州……
这简直是丢他们陈家的脸。
一个二个太无法无天了。
见陈云州脸色难看,郑深跟他解释:“往年举债春耕的没这么多。这不是去年干旱,地里的庄稼收获很少,家家户户都没什么余粮,也没能存下种子。”
陈云州把郑深拉到一边说:“郑大人,咱们官府借种子给百姓如何?”
要搁以前,陈云州也没办法,毕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但东风寨不是给他们回了一波血吗?
拉回来的粮食、银钱不少,完全能办成这事。
这样一来,不但能让“冉老爷”这等周扒皮的高利贷生意做不下去,让百姓用少量的代价获得种子,而且还可以获取大量的拥护值。
陈云州正在愁怎么能够快速获得大量拥护值呢,这机会就来了。
他有预感,这个政策一出,他的玻璃制镜子的方法妥妥的稳了。
郑深想起衙门的那些收获,笑着说:“这些都是陈大人弄回来,陈大人愿意,我没意见。”
这种剿匪所获,都归衙门所有,通常都是留一部分做衙门的开支,剩下的大家分了,陈云州作为县令,这些银钱粮食又都是他弄回来的,按照惯例他要分大头。
得了郑深同意,陈云州走入人群,直接跳到那人牙子旁边的桌子上,拍手道:“大家听我一言。”
“这谁啊?”人群骚动起来。
“不认识,好俊的哥儿,也不知道说亲了没有。”
“行了吧,瞧人家那穿着打扮气度,也不是咱乡下人能攀得起的。”
……
柯九听到这些村民越说越离谱,赶紧拨开人群,站到陈云州旁边,拔出了别在腰间门的大刀挥了挥,人群立马安静下来,就连那人牙子也赶紧后退几步,害怕地看着柯九:“这位小哥,你这是做什么?老婆子我做的这买卖都是大家你情我愿,这可怪不得我啊。”
柯九厉声喝斥:“闭嘴,这是我们县衙的大老爷。现在大老爷有话要说,大家安静点。”
不少人听到这话都吓了一跳,赶紧跪下:“见过大老爷。”
陈云州抬手:“大家都起来。今天我在这里宣布一件事,经过我和县丞郑大人的商议,衙门会筹措资金,为百姓提供种子,秋收之后借贷的百姓连本带息偿还。利息定在百分之二十以内,具体的通知,大家等衙门的告示。”
这个消息顿时在人群中引起了轰动。
不少百姓难以置信地问道:“大老爷,真的吗?咱们都能借吗?”
百分之二十,对比周遭动辄年息百分之几百,那简直就跟不要利息没多大差别了,这让百姓们如何能不激动。
要是能借到这样便宜的种子,他们又怎么会卖儿卖女呢?
陈云州微笑着说:“当然是真的,详细的规定三日后出,大家到时候去城门口看告示即可。也请大家相互转告,通知其余村子。”
要干就干大的。
这事牵扯的怎么也有几万,甚至是十几万人。
这里面但凡有一半的人给他拥护值,他还至于兑换个红薯都扣扣嗖嗖的吗?
再次从陈云州口中得到了确认的答案,这些百姓不约而同地跪下磕头:“谢谢青天大老爷,谢谢青天大老爷……”
这里面有七八十岁的耄耋老人,也有三岁稚子,一个个都心怀感激,虔诚至极。
搞得陈云州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他挥了挥手,从桌子上跳下来,在村民们满是感激和不舍的眼神中赶紧开溜了。
直到出了村,那些依依相送的百姓才停了下来。
郑深看着陈云州松了口气的模样,好笑:“大人连那凶狠的土匪都不惧,又何惧这些百姓。”
“也不是惧。”陈云州摆手,不知道该怎么说。生在现代的人,真的很不习惯这种动不动就下跪的大阵仗,这些百姓实在是太热情了。
因为出了这档子事,急着回去盘点县衙的库存,陈云州也没功夫逛了,对郑深说:“郑大人,咱们现在就回去吧。”
郑深也没意见,两人回到县衙,拿出入库的清单盘点了一下在东风寨的收获。
果然是杀人放火金腰带,光是金子就有五十八两,银子四百二十两,铜钱一百三十八贯,稻谷五千六百斤,豆类九百八十斤。
这些是大头,其余还有零零碎碎的东西。
因为去年干旱,如今又是青黄不接的时节,一斗精米的价格比较高,要近百文钱。但若是换成稻谷、豆类,价格会便宜不少,应该只要几十文钱。
这么算下来,一贯钱应该能买到两百斤左右的粮食种子。银子兑换铜钱在一比一千三左右,金银兑换比例在一比十左右,换算下来,这些钱大概能换到二十多万斤粮食。
听起来很多,但要分摊到全县这么多需要借贷种子的百姓身上就不够看了,恐怕还捉襟见肘。
因为古代种子的产出比大概是二十比一左右,按照亩产两三百斤算,一亩地就需要播种十几斤种子,如果限额借贷,每一户最多只能借一百斤种子,把缴获的这五千多斤稻谷也加进去,顶多只能惠及三千户百姓,肯定有一部分百姓没法借到粮食。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时间门有限,县衙又没钱,陈云州尽力了。
算好发放的量,然后便是制定规则,陈云州提议:“为避免有人重复来领,每个村庄由村长带着村民过来领,按照户籍信息登记造册并签字画押。”
郑深点头:“不错,这样也能防止人太多发生骚乱。另外二十多万斤种子,量太大了,咱们还是发钱吧,这样更方便,回头百姓还款也更好处理。”
毕竟是几十万斤粮食,他们县城的库房估计得全部塞满,而且后面怎么处理这些粮食也很麻烦。
陈云州想想也是,便同意了这个分配方案,派人去将金子和银子都换成了铜钱。
***
官府要为百姓提供低息种子的事很快就在庐阳县传开了。
对此,百姓们欢欣鼓舞,奔走相告,本来打算卖儿卖女,卖掉家中最后家底的百姓都不卖了,就等着官府的低息贷款种子。
相较于百姓们的兴奋,冉老爷他们就不爽了。
冉老爷单名一个奎字,货郎起家,做买卖赚了不少银子后就在家乡置办了好几百亩良田,又在镇上、县里乃至庆川都置办了铺子,都有买卖,是庐阳县数得上号的有钱人。
这人虽有钱,但却极其抠门吝啬,一个子都不会放过。
有次他去别人家吃席,中途上茅房,看到粪坑里有一枚铜钱,他立马脱了鞋子跳进去捡。这事传开后,不少人在背后给他起了个绰号叫“冉一文”,一文也不放过。
借贷可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利息高,而且除非对方全家死绝了,那借钱的人一定不可能赖账。因为借贷的期限到了,要是还不上钱,他们可以去搜刮对方家里的所有东西,对方的房子,乃至对方的老婆孩子都能拿来抵借款。
多少人被这高昂的利息逼得家破人亡。
每年光是靠高利贷,他们都能搞成千上万的银钱,如今被官府这么一搅和,全泡汤了。
习惯了躺着赚钱的老爷们怎么甘心?
冉奎在家中大发雷霆后,唤来管家:“派些人去请陈员外、张员外、邹员外、梁员外他们过来一趟。”
“不用了,冉兄,我们来了。”一道洪亮的嗓门在屋外响起。
冉奎打开门一看,见是陈员外几人,立即高兴地将他们迎进了屋,又让下人奉上了好茶。
落座后,冉奎气愤地说:“诸位兄弟,官府最近放出消息,要给那些村民提供不高于百分之二十利息的种子,你们听说了吗?”
张员外气哼哼地说:“咱们兄弟几个就为这个来找你的。咱们这借贷一直好好的,最多也就三四百,可比临县的低多了,我可是听说他们最高的有百分之六七百,咱们已经是很良心了,官府还搞什么不超过百分之二十的贷款,分明是要断咱们的财路。”
“可不是。”邹员外低声道,“你们说,这会不会是新的大老爷到任,咱们没有孝敬孝敬的缘故?要不咱们使点银子打点打点?”
陈员外点头赞同:“很可能。他这分明是整咱们嘛。但这事能怪咱们吗?最近这几年,每任县太爷上任,屁股都没坐热就走了,花钱也是打水漂。”
所以谁还费这个心思去打点啊。
冉奎不赞同:“应该不是。我听说是县里的大老爷和二老爷微服私访,遇到了一群没钱买种子准备卖儿卖女的,大老爷生了怜悯之心,临时起意。而且你们可能不了解这个大老爷,我派人出去打听了,他好像不图钱财,就喜欢折腾。咱们县少女失踪的事,这都好几年了,也没个音讯,他一来就破获了,听说还因此得罪了庆川的大人物。”
“娘的,这些只图名声的清官最难搞了。”张员外骂了一声。
邹员外皱起了眉头:“那这事怎么办?难道就这么算了?他要是明年还跟咱们抢生意,我们这借贷的买卖可就到头了。”
那么多钱啊,好赚又不费什么力气,谁甘心放弃。
一直没说话的梁员外笑眯眯地开了口:“我说诸位也不必太急。此事也不是没有应对的法子,我派人打听过了,县衙准备给这些百姓发放铜钱,他们拿了铜钱最后还不是要到咱们手里买粮食,大家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冉奎哈哈大笑:“还是梁兄有办法。全县大部分的粮食都掌握在咱们手中,只要咱们集体提价,原本六十文一斗的稻谷翻到一百文,两百文,三百文,官府借给他们的那点钱能买多少粮食?最后粮食种子不够,他们还不是只能找咱们借钱。”
“不过除了咱们,还有些乡绅员外家里有不少粮食,万一他们不买咱们的怎么办?”邹员外皱眉说。
冉奎眼神狠辣:“这还不简单,大家待会儿就派出家丁去几个大户那收粮,等粮食到手立马将价格抬上去。外头即便还有些粮食,眼看粮铺的价格都涨了,他们还能有钱不赚?”
张员外放声大笑起来:“高,高,梁兄和冉兄这招实在是高明,兵不刃血,还能将官府这笔银钱也全扒拉进咱们的口袋里。”
比较胆小的陈员外有些顾虑:“可这样子会不会得罪县里的大老爷啊?”
冉奎嘲笑他胆小:“得罪又如何?咱们自己的东西,想怎么卖就怎么卖,他总不能来抢咱们的,逼着咱们低价卖吧?”
“有道理,我说陈兄,你就是太胆小了,咱们五人拧成一股绳,官府又能奈咱们何?”张员外抿了一口茶,笑着说。
梁员外放下茶杯,敛了笑道:“不过陈兄的担忧也不是全无道理。咱们各自回家后都约束好家里人,不要犯事撞到这位大老爷手里,另外,各家如果有不成器在外面落下把柄的子孙,赶紧送出去避避风头,过阵子再回来。”
冉奎赞道:“还是梁兄想得周到,大家回去就这么办,只要我们几个同心协力,便是官府也不惧。”
☆、25.025 赚钱这事怎么能少我一个
傍晚, 夕阳西下,陈云州坐在百花酿酒楼靠窗的位置独酌。
百花酿酒楼最有特色的便是他们家的花酿,带着一股子花香, 清甜甘美,有点像陈云州小时候随老爷子去吃席喝的那种甜酒,甜滋滋的酒精度非常低,很受小孩子们喜欢。
听说是主家自己酿的,老爷子见他喜欢,跑去买了一堆花、水果、粮食回来, 又不知从哪儿弄了本书,天天照着弄,在家里搞了好些坛坛罐罐, 得瑟地对他说“乖孙想喝什么甜酒爷爷给你酿”。
后来这些试验全失败了,可老头好面子,不肯承认,趁着他上学的时候让王叔将坛子全搬走了, 骗他说是要放到温度更低的地方更好发酵。然后等他每次问起甜酒酿得怎么样了,老头就两个字“快了”。
真是个又倔又死爱面子的小老头。
陈云州的眼睛不由自主地湿润了。
忽然, 伙计咋咋呼呼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回忆。
“掌柜的, 钱不够,米涨价了。”
掌柜的站在柜台后面, 斜睨了伙计一眼:“吵嚷什么?不就是涨价吗?你少买半斗就是。”
米价经常波动, 在金秋时节, 粮食丰收的时候, 自然最低,等过完年,青黄不接了, 大米就开始涨价,时不时地一斗长几文钱。
几乎年年如此,掌柜的都习惯了。
伙计哭丧着脸说:“不够,这些钱现在只够买两斗半了。”
掌柜的瞪大眼,声音都不自觉地拔高了好几分:“什么?上次买九十五文一斗,我给你的可是五百文钱,就是涨一些,也能买个五斗左右,怎会只能买两斗半!”
伙计哭兮兮地说:“掌柜的,长了一百零五文,现在一斗米要两百文钱,小的跑了好几个米铺都是这个价。”
一听这话,还在吃饭的食客们都坐不住了,这可是关系着大家以后的生活,一个个全站起来询问伙计。
“这涨价是暂时的还是一直要涨啊?”
“对啊,好好的,也没什么大事发生,为何米价会突然暴涨?”
……
伙计苦笑着拱手说:“各位客官这种事小人怎会知道。小的也问了,对方说是库房中没多少粮食了。”
众食客面面相觑,都没了吃饭的心思。
陈云州皱眉站起身,让身边的柯九去记了账,然后直接离衙门最近的邹家米铺。
米铺外已经围了好几个百姓,都在问为何突然涨这么多。
米铺的伙计爱答不理的,懒洋洋地说:“这我哪知道,这是东家的意思。你们要买米就买,不买就赶紧散开,别堵在这碍着咱们做买卖。”
拎着袋子的百姓气得不轻,有个大婶吵嚷着要去别的米铺看看。
伙计有恃无恐:“都这个价,你去哪儿问都一样。现在不买,搞不好过几天还会涨更贵,到时候后悔就晚了。”
围观的百姓忿忿不平,有不甘心的想去别家米铺撞撞运气,但很快就有几个从张家米铺、冉家米铺过来的百姓,双方一对情况,这伙计还真没说谎,其他几个米铺现在也都是这个价格,这几个也是嫌贵,大老远跑到邹家米铺看看情况的。
如今这样夸张的价格,除非家里实在是没米下锅或者家里很有钱的,不然还真吃不起这么贵的米,绝大部分人悻悻地骂了几句,垂头丧气地拎着空袋子回去了。
人群逐渐散去,柯九恼怒地盯着米铺的伙计:“大人,让小的去收拾那家伙一顿!”
陈云州抬手挡住他:“你教训他有什么用?这事他又做不得主,走吧,你去粮铺问问,稻谷、豆类、小麦、粟米等粮食的价格,然后到郑大人家寻我。”
两人分开,陈云州直接去了郑深家。
郑深刚吃过饭,见到陈云州笑道:“陈大人可是找下官喝酒?那我这里没酒了,得让孔泗去百花酿买一壶。”
陈云州摆手:“不用,这时候过来打扰是有一件重要的事要跟郑大人说。”
落座后,陈云州说明了情况。
郑深当即意识到了这事的不妙:“米价这么一涨,只怕稻谷的价格也会跟着水涨船高。”
陈云州也是担心这一点:“咱们原计划每家发一百斤种子,若按这个价格涨,咱们那点钱怕是五十斤都悬。”
五十斤也就种三亩田左右,远远不够。
因为衙门的钱有限,本来就有一部分百姓贷不到低息种子,如今粮价暴涨,原先惠及的这部分人恐怕还是得去借高利贷,这完全违背了陈云州的初衷。
而且给了百姓希望,又让他们失望,肯定会招致不少百姓的不满,拥护值也别想了,到时候不倒扣都是好的。
陈云州低头看了一眼五千出头的拥护值,随着五平寺和齐家这事的过去,他的拥护值涨得越来越慢了,恐怕很快就会掉到几十点一天,甚至是几点一天。
这样猴年马月才能凑齐一万。
陈云州冷静地说:“郑大人,即便是市场供需关系导致粮价上涨,那也有个过程,不可能一下子翻一倍还多,这事肯定是人为,我已经让柯九去粮铺问问了。”
郑深也是这么认为的。
两人等了一会儿,柯九满头大汗地回来:“大人,稻谷的价格涨得更厉害,昨天还六十多文一斗,现在已经涨到了一百五十文一斗了。高粱、粟米、大豆等粮食分别涨了十到二十文不等。”
他这番话无疑是证实了陈云州的猜测。
大豆、高粱、粟米等也是粮食,也一样能填饱肚子,价格却涨得很缓慢,显然主要针对的是稻谷。
南方多水田,水稻是最主要的粮食作物,百姓们不可能因为粮价涨了就不种水稻,而全去种高粱粟米等作物。
郑深叹道:“恐怕是冉奎他们这些商人不满我们官府出面放贷,损害了他们的利益,故意联合起来抬高米价谷价。”
柯九愤怒地说:“他们竟然敢跟官府作对,大人,让小的带人去把那冉奎带回衙门好生教训一顿。”
“不可!”郑深抬手拦住他,“冉奎他们此举虽然缺德,但并未触犯大燕律法。若衙门因此将他们抓捕,告到上面我们并不占理。齐项明虽卸了通判一职,但在庆川的人脉还在,若是被他抓住陈大人的把柄,他肯定会借题发挥,咬死陈大人。”
“其二,这也会影响县里那些原本中立或是站在咱们这边的士绅对咱们的信任。他们会担忧,若哪一天他们触怒了官府,是否也会不分缘由就被抓进大牢中?”
陈云州想起了一句话“皇权不下县”,说的便是古代封建王朝,朝廷对县城以下的地域掌控能力是相对较弱的,因为地方父母官都是异地上任,单枪匹马到了地方,很多时候也是需要借助当地士绅的力量治理地方,维护一方平安,完成朝廷规定的赋税徭役任务。
所以郑深的顾虑也不是没有道理,要想下面的人讲规矩,遵守律法,他们身为官府中人,就得自己先遵守规矩,律法,方能服众。
柯九觉得很窝火:“可……郑大人,难道就要这么算了吗?他们这么一弄,粮价要飞上天了,多少人跟着饿肚子。”
就他们这些衙役,一个月才几百文的收入,到时候也就能买两三斗米就完了,一家子怎么过活。
郑深提议:“陈大人,不若让下官派人请冉奎他们过来一叙,大家坐下商量,大家各退一步,将借贷的利息定在年息百分之百,这也是朝廷规定的官府放贷最高利息,咱们官府不再插手借贷一事。冉奎这些人只是求财,定然也不愿太过得罪你我。”
陈云州……
他本以为只是民间借贷黑,万万没想到朝廷的心也这么黑,难怪冉奎他们敢搞百分之两三百的利息呢。
但陈云州可不惯着他们:“不用。郑大人,咱们这次若是退了,那以后回回都得退,官府的威信何在,以后又如何取信于民?这事我自有主张,你放心,我这人最喜欢以理服人,最后一定会让他们心服口服。另外现在粮价大涨,再发钱已不合适,官府的借贷不要直接发钱了,改为发粮食。”
对于发粮郑深倒是没什么意见,只是陈云州要跟冉奎他们硬杠,事情办好也就罢了,若是搞砸了,不但会影响到官府的威信,对陈云州个人名誉将造成巨大的打击,也会影响到他三年到期之后的考核。
但郑深看到陈云州那副笃定坚持的样子,也不好再多劝,无声地叹了口气,他道:“那就依大人所言行事吧。”
陈云州当即吩咐柯九:“明日你带一队人去这几家米铺、粮铺转转,警告他们不许涨价,记得要凶一点,气焰要嚣张一些,就说是县衙的意思,但切记不要动手。”
柯九懂了:“大人,小的学那齐罡就是。”
齐罡把仗势欺人,狐假虎威演绎得淋漓尽致。
陈云州赞道:“孺子可教也,就学他,记住只是学学样子,千万不要真动手。”
“好嘞,大人,您就放心吧。”柯九拍着胸口保证。
商议好,时间也不早了,陈云州起身告辞回了衙门。
郑深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吩咐孔泗:“明日一早你拿我的信去找庞老爷他们。”
孔泗明了:“老爷是准备帮陈大人吧。”
郑深摇头纠正他:“不是帮陈大人,而是帮我自己。县衙上下一体,此事关乎衙门的威信,不能失败。”
孔泗不说话,老爷就是嘴硬。老爷何时稀罕过这个县丞的位置了,说到底还是怕陈大人年轻气盛,将事情搞砸了,想给陈大人兜个底。
***
次日一大早,柯九就带着衙役出门找这些涨价铺子的麻烦了。
陈云州坐在衙门里等消息。
但柯九等人还没回来,倒是先等来了一批意料之外的人。
郑深向陈云州引荐:“这位是庞源庞员外,这位是李申李员外,这位是费金盛费员外。”
三人连忙拱手向陈云州见礼。
陈云州知道庞员外,就是上次配合官府把假慧心引下山的那位庞老爷。他笑着说:“三位员外免礼,请坐吧。”
五人落座,庞员外就拱手说明了来意:“陈大人爱民如子,不忍看百姓骨肉分离,所以低息贷种子给百姓,我等身为庐阳人,自不能坐视不理。我与李员外、费员外商议后决定,我们三家可共同借八百石粮食给官府应急,待得秋收时官府再还这笔粮食即可。”
在大燕,一石等于十斗,一斗等于十二斤,也就是说,一石粮食便是一百二十斤,他们借官府八百石就是九万多斤粮,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数字,估计将三家多余的库存都拿出来了。
什么情况下,都有仁善之人。庐阳县有为了一己之私,置万千百姓死活于不顾的冉奎等人,也同样有庞源他们这些愿意在危难时刻施以援手,不求回报的好人。
对于他们的雪中送炭,陈云州自然是感激的,他拱手笑道:“多谢三位员外仗义相助,陈某实感激不尽。不过你们若真想帮我,就将这笔粮食都卖给冉奎他们吧。”
啊?
郑深和三位员外都惊呆了,不可思议地看着陈云州。
现在衙门正去缺粮的时候,他非但不要送上门的粮,还要卖给敌人,没搞错吧?
庞员外三人不知所措地看着郑深。
他们来帮这个忙,一是秉着心中的正义仁善之念,看不惯冉奎等人的贪婪,二是因为跟郑深的交情,可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
郑深眉头紧皱,劝陈云州:“大人,庞员外他们还可帮忙牵线,再购买一批相对便宜的粮食,咱们再想办法买一些,差不多能凑齐三十万的量,完成我们原定的计划。”
可现在陈云州已经不甘于只完成他们最初的计划了,他想让缺种子的百姓都能从官府借到利息低廉的种子。
陈云州笑着说:“诸位的这份情意我陈某记住了。如果你们信我,就按我说的做,相信我,半个月内,庐阳的粮价必然大跌,大家现在出手,能赚不少,何乐而不为?若大家有交好的朋友,亲戚,也可让他们将粮食都卖给冉家、邹家、陈家等这些铺子。”
陈云州素来有恩报恩,有怨报怨。这三位员外仗义相助,陈云州承他们的钱,有发财的机会也拉他们一把。
同时这样做也能给冉奎等人造成更大的损失,一箭双雕。
三位员外面面相觑,正不知道该说什么时,却又听陈云州开了口:“庞员外,可否帮我们一个忙,衙门有一百来石粮食,我们不方便出面卖给冉奎,还请庞员外代我们卖给冉家粮铺,庞员外可否行个方便?”
这下大家都知道他是来真的了。
庞员外捉摸不透这位年纪轻轻却身居高位的陈大人所想,但对方既开了口,他照办就是,这时候卖给冉奎,他们还能多赚点钱。
他深呼吸一口气拱手道:“区区小事,举手之劳,大人交给在下就是。”
“多谢了。”陈云州笑着拱手,“今日诸位济困解危,陈某铭记于心。”
庞源三人连忙站起身推辞:“不敢当,不敢当,今日没帮上陈大人,想必大人还有很多事要忙,我等就不叨扰陈大人了,告辞。”
郑深将人送走后,回来发愁地看着陈云州。
陈云州没说话,又等了一会儿,柯九等人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让郑深更加气恼的消息:“陈大人,小的按照您说的做了,那冉家、陈家、邹家……粮铺恼羞成怒,米价直接涨到了四百文一斗,稻谷涨到了三百二十文一斗,而且他们还对外以三百文一斗的价格收购稻谷,不少小粮商或是家中有余粮的,要么是惜售,要么就都卖给了冉奎他们。”
“好,好极了!”陈云州拍手叫好。
真是不作死就不会死。
现在冉奎他们有多猖狂,过几天,他们就会有多后悔,暂且让他们先高兴高兴。
陈云州笑眯眯地说:“柯九,去将王捕头、大刘他们叫过来。”
柯九点头,忙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三人就一起回来了。
陈云州让他们关上门,书房里只有他们五人,陈云州正色道:“柯九,王捕头、大刘,今日叫你们来,是有一桩重要的任务安排给你们,现在你们各挑十个衙役,换上便服,现在就从衙门出发,天黑之前赶到安阳镇。”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从抽屉中取出一封封碱好的信交到柯九手中:“这封信交给柯九保管,在到达庆川城外时才准拆开。”
然后他拿出一个漆黑的小匣子,打开,里面是堆得整整齐齐的银子:“这匣银子则交由王捕头、大刘共同保管,信上会交代让你们如何处置这笔银子。”
三人都从陈云州这郑重其事的交代中意识到了此事非同小可,连忙表态:“小人定不辱使命。”
陈云州摆手:“现在就召集人手,即刻出发吧。”
为了不惹人注目,陈云州并没有送他们。
人走后,郑深狐疑地看着陈云州:“陈大人到底有何计策?”
陈云州笑着说:“郑大人,咱们庐阳县的粮食大部分被他们几家控制了,可这天底下又不止庐阳县一个地方。我让他们去庆川买粮。”
郑深恍然:“这倒也行,只是这么远,他们三十个人能买回来多少粮食?而且他们还没带车子。”
庆川距庐阳并不是特别远,但路很不好走,即便有马车,一辆车也就能拉个上千斤,他们需要的可是几十万斤,远远不够。而且若是碰上下雨的天气,粮食被淋湿就全泡汤了。
陈云州笑了笑:“郑大人莫急,过几日你就清楚了。”
不是他不信任郑深,而是他真正的计划越少人知道越好,不然一旦传入了冉奎等人耳中,就前功尽弃了。
为了做得逼真点,陈云州还让衙役在县衙门口张贴了告示,按照涨价前六十五文一斗的价格收购稻谷。
现在这个价格自然是收不到稻谷的,这都是做给冉奎他们看的。
果然,冉奎几人得知这个消息,在背后嘲笑陈云州天真。
“他不会以为县衙一贴告示,大家就放着好好的钱不赚,应和他吧。”张员外直摇头,“先前我还当这个姓陈的有什么招呢,原来就这?真让人失望啊。”
梁员外说:“大家也不能掉以轻心,我听说官府派人请了庞源三人去衙门,走的时候,庞源三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
冉奎轻笑:“庞源他们几个一直跟官府走得近,跟那个郑深关系很不错,估计是郑深请去帮忙的吧。可官府一句话,就想从人口袋里掏出粮食,庞源跟郑深关系再好,只怕也不愿意贴这个钱。”
梁员外点头:“没错,庞源不想得罪官府,就推脱说别人已经定了。他派人给我送了一封信,愿意将他们三家的一千多石粮食都卖给我们,价格两百八十文一斗。”
邹员外有些不情愿:“这么贵?”
他们并不缺粮,只是为了抬高粮价才做出收购的样子。现在外面有大量粮食的人不多,而且很多人担心粮价还会进一步上涨,卖了就亏了,因此真正到他们铺子中卖粮的人并不是特别多,一天也就收个两三百石稻谷而已。
冉奎也说:“确实贵,一千多石,算下来可是三四千贯钱。但这个咱们又不能不买,不然他若是卖给了官府,咱们的计划恐怕就要功亏一篑了。”
张员外大咧咧地笑道:“三四千贯钱而已,咱们四家平摊下来,还不到一千贯,也不算太大的数目。我赞同,这事咱们不能输,不然以后谁还找咱们借钱?”
这可是长久的利益,每年都可以给他们提供成千上万贯钱。
胆小的陈员外也举手赞成:“咱们如今已经得罪官府了,若是这事没成,被官府占了上风,以后咱们这买卖恐怕是更难做了。”
百姓都是慕强的,谁更强他们就更信服谁。
一个一心想改变,但却没法给他们带来实际好处的县令,哪怕再好心,也是没法得到他们拥护的。
反之亦然,若是这次官府强势赢了,百姓以后肯定更信服官府。
几个人都表了态,梁员外说:“那依大家之见,咱们共同吃下这批粮食?”
邹员外也点头:“买吧,平摊下来,一家也不过三四百石稻谷。回头这些粮食迟早也会卖出去,不过是在咱们手里过一道手罢了。”
只要粮价维持在现在的水平一段时间,他们就不会亏本,相反还能赚得盆满钵满。
于是他们准备了钱,迅速把庞源手里的这些粮食买走了。
当天晚上,陈云州便收到了庞源派人送来的两百八十贯钱。陈云州看着一箱子铜板,啧啧感叹:“还是粮食太少了,不然就发了。”
寻常时候一百石稻谷也就卖六十多贯钱,这一下子翻了四倍。
要是有个一千石稻谷,赚的钱都够给全县农户每家补贴一百斤种子了,还是本钱太少啊。
平白赚了一笔,陈云州心情大好,面上却继续装出一副很发愁的样子,天天进门衙门都愁眉不展,还让人又继续在各个城门口、菜市场等地方张贴收购粮食的通知。
甚至暗中派衙役去找那些小粮商、地主,要求以六十五文一斗的价格收购粮食,还让衙役告诉他们,稻谷的价格很快就会降下来,他们现在不卖,以后只会卖更便宜。
陈云州当然不是指望这样能收购到低廉的粮食。
他是故意给这些小粮商和地主施加压力的。
现在三百多文一斗的稻谷价格实在是太高了,大家都知道这价格有多离谱,虽然很多有粮的人还抱着继续上涨的希望,但也有不少人会担心价格会降。
这部分胆小的小商人和地主既担心价格下跌赚不了多少钱,又担心官府哪天会强征他们的粮,保险起见,还是将手里的粮食卖出去,落袋为安方为上策。
而现在庐阳县还愿意花高价吃下他们手里这些粮食的也只有冉奎这些人了。
果不其然,接下来卖粮的小商户多了起来很快,冉家、邹家、梁家等铺子每日收购的粮食由原先的一天两三石,逐渐涨到了一天七八石,其中绝大部分是稻谷。
***
转眼,三日之期一下子就到了。
衙门里的粮食只够几日吃的,但陈云州一点都不急。
他让人把官府借贷种子的告示贴了出去。
官府会向每个农户提供一百斤的种子,利息为百分之二十,秋收后,十月初一到十月初十折断时间连本带息归还借贷的种子,也可按当时的稻谷价格偿还银钱。
此外,为避免一次性涌入太多人到县衙发生踩踏事故,也为了避免大家排太长时间的队伍,官府决定按照村子来,统计之后会给每个村子安排固定的借贷时间,大家都必须按照所在村子相应的时间到县衙借种子。
所以官府下发通知,让各村村长、里正先大致统计村子里大概需要借贷多少种子,汇报到县衙,县衙再根据相应的情况安排合适的时间。
其实根本不需要这么多复杂的流程。
陈云州搞这些只为一个目的,那就是名正言顺地拖延时间,拖到柯九他们回来,一切难题就迎刃而解了。
***
柯九揣着信,和大刘他们赶了一天多的路,在第二天下午到达了庆川城外。
大伙儿停下,柯九当着他们的面展示了一下信件完好的封碱,然后当着大家的面打开。三人中,只有柯九念过三年私塾,王捕头在衙门当差多年,也连蒙带猜认识一些字,大刘是妥妥的文盲,就更别提其他衙役了。
于是柯九举着信念了出来,听完后,大家都对陈云州佩服得五体投地。
王捕头一拍脑门:“绝了,我老王在衙门当差快二十年,就没见过陈大人这样聪明的人。咱们只要把庆川的粮商引到庐阳,冉奎他们这计划就不攻自破了。”
柯九笑嘻嘻地说:“那可不,大人可是堂堂的状元郎,神人下凡,岂是我等凡俗能比的?走吧,咱们三队分头行动,一定要尽快完成大人交代的任务,庐阳能不能便宜买到粮就看咱们了。”
三人把箱子里的钱一分,然后就各自带着人进了城,直奔各家粮铺而去,听说庆川的稻谷只要七十文一斗,他们都高兴坏了,当着粮铺的人就提起了庐阳现在离谱的稻谷大米价格。
三支队伍在各个粮铺转了一圈,刻意放出风声后,柯九他们又花钱收买了许多乞丐在城里散播消息,说庐阳县因为去年严重的旱灾,现在极度缺粮,稻谷都涨到了三百多文一斗,还供不应求。
于是,只用了一天,庆川城内连三岁的小儿斗知道庐阳县缺粮,稻谷价格奇高,当地百姓都要饿死了。
对于这样的流言,精明的商贾自然是将信将疑的。
但巨大的利润使人疯狂,如果这事是真的,那将能赚取比现在多几倍的利润。于是有心人开始寻找庐阳来的人打听这个消息是否属实。
两地虽隔了七八十里,但还是有少许结亲或是走卒贩夫来往的。
这些人证实了坊间传闻,现在庐阳的粮价确实贵得离谱。
就在商贾们还在犹豫时。三支不同的队伍,各自带着十余辆马车,装着满满的粮食出了城,直奔庐阳的方向。
有心人打听这三支队伍的来历,很快就摸清楚了。他们是来自庐阳的商队,因为人少本钱少,所以只租了这点车,买了两百多石粮食回去,还说等转手卖了挣了钱还会再来。
一听这个,不少商人都坐不住了,陆陆续续准备了不少稻谷,雇了人手和马车,启程前往庐阳。
这些都还是小打小闹,直到第三日,庆川大商人夏喜民组织了一百辆马车,带着上千石粮食杀向了庐阳县。
马车绵延数百米长,光是经过城门就用了一刻钟的时间。
这事在庆川当地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因为夏喜民是庆川数一数二的商贾,家财万贯,而且为人豪爽仗义,在庆川名声很不错,尤其是商界中人更是唯他马首是瞻。
他这一带头,又有数家商贾带了几百上千石粮食涌向庐阳。
完全不知道大笔大笔的粮食即将冲击庐阳的市场,冉奎等人还在做着发财,用高价将这批粮食贷出去,既赚高粮价的丰厚利润,又赚高利贷的高额利息。
不过他们比普通百姓要精明很多,看着官府忙忙碌碌,又是登记造册,又是排队的,就是一直不发种子,他们就猜到了陈云州应该是在拖延时间。
官府有没有那么多稻谷种子,别人不清楚,他们这些随时盯着官府动向的人还不清楚吗?
全县就这么几家粮食大户,现在余粮大都落到了他们手里,官府到现在都还没找他们接洽,这位年轻的大老爷可真沉得住气。
但局势这么僵着,拖久了对他们也不利,因为最近这几日坊间一直在传粮食要降价,不少小商户撑不住,把粮食都卖给了他们。
短短七天时间,他们已经收购了四千多石粮食,若是再加上先前庞源那一千多石,他们光是收购的粮食就有近六千石,而且这些粮食都是以三百文上下一斗的价格收购的,算下来,他们往里面投入了一万多贯钱。
便是他们五家家大业大,长期这么搞也有点吃不消了。
可事已至此,骑虎难下,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冉奎讲几人叫来商议:“不能再这么耗下去了,官府一直拖着,咱们每天真金白银的买粮,再这么下去,咱们手里的现钱迟早要耗光。”
几人中,陈员外家底最薄,也是最难受的,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赞同:“没错,冉兄可是有什么好法子?”
冉奎跟梁员外对视一眼,然后笑道:“法子已经有了,不过需要大家齐心协力。”
大家便明白,他跟梁员外商量过了。梁员外消息灵通,脑子灵活,冉奎心狠手绝,做事果决,这二人其实是他们这个小团体中的主心骨。
三人望向他们:“冉兄,梁兄,你们就别卖关子了,有什么好法子,赶紧说吧。再这么下去,我家的仓库都要装不下了。”
梁员外笑道:“很简单,发动咱们各自的佃户前去官府借粮。三日之期已经又过去了四日,官府雷声大雨点小,说低息借粮给大家,到现在一颗粮食都没放出来,根本就是糊弄百姓,沽名钓誉,新的大老爷想借此博个好名声罢了,咱们要让百姓意识到这点,这样他们就只能找咱们借钱借粮了。”
冉奎笑道:“没错。大家都派些老弱妇孺前去,不要闹,就在衙门前哭,哭田已经翻过了,如今就等着稻种下地,若是再没种子,就要耽搁今年的春耕……哭得越伤心越好。到时候不用咱们说,只要这位大老爷还拿不出粮食,自然会有越来越多的百姓加入到要粮的这个行列中。”
焦虑这种情绪是会传染的,尤其是僧多粥少的时候,百姓唯恐落下自己,必然会蜂拥至衙门。
届时看这陈云州如何收场。
张员外已经明白了冉奎和梁员外这招的高明之处,拍掌赞道:“冉兄,梁兄,这招杀人不见血啊,只怕这姓陈的要破咱们庐阳县县令任职时间最短的记录了。”
陈员外和邹员外也露出了轻松惬意的微笑。
☆、26.026 完了,砸手里了
百草坡, 陈云州看着地里刚冒出嫩芽的红薯很是欣慰。
果然,将红薯给马小云她们种是对的,看看伺候得多好, 才七天就冒芽了, 再过半个多月, 第一批红薯藤应该就可以插种了。
七天前, 陈云州将所有的拥护值都兑换成了红薯, 五千点换了八个红薯。
因为时间不等人,天气逐渐转暖,晚几天种,后面可能就会少一次剪藤插种的机会, 这意味着可能会少收成百上千斤红薯。
左右五千拥护值又做不了什么大事, 不如早点用了算了。如果这次放贷的事成功了,后续收获肯定远不止一万拥护值, 妨碍不了他接下来的计划, 若是失败了,招来了百姓的咒骂,那估计很长一段时间都攒不齐一万拥护值了。
所以还不如早用了早享受。
看过红薯的长势,陈云州来到工坊,刘春和刘冬实父子正在忙碌。
这几天他们建了一口小窑,现在窑上烧着炭火,让工坊内的温度堪比炎炎夏日。火窑上方是一口大炉,炉子里放着经过挑拣过滤后的石英砂、石灰石、纯碱。
纯碱是用草木灰反复过滤, 然后熬干水分后得到的。
经过高温的炼化,炉内的石英砂、石灰石、纯碱已经渐渐变成了液体,刘冬实只着一件短打,弓着腰, 用力拉着风箱,让火烧得更旺一些。
刘春抓起肩膀上的布巾擦了擦汗,对陈云州说:“大人,这里面太热了,您去外面等会儿吧,快好的时候小的叫您。”
陈云州点头正欲答应,忽然工坊的门被推开了,马小云站在门口焦急地说:“陈大人,县衙派了人来寻您,说有急事,请您马上回县衙。”
“说什么事了吗?”陈云州问。
马小云摇头,指着外面说:“马车在路边候着。”
郑深将马车都派了出来,显然事情比较棘手。
陈云州当即对刘春父子说:“就按照咱们先前说的做,马小云,你带原来那几个姑娘在这帮忙。”
先前也是马小云她们在这帮忙的,沙子的挑拣筛选、草木灰制碱等这些活儿都是她们在做,不然光凭刘春父子哪能在不到十天就将火窑烧起来。
马小云连忙点头:“是,陈大人。”
又交代了两句,陈云州匆匆离开了工坊,来到路边,衙门的马车正候在一旁,赶车的是伍永福。
陈云州上了马车问道:“衙门发生什么事了?”
伍永福苦笑着说:“陈大人,今天衙门外突然来了好多百姓,都是老弱妇孺,跪在门外,说是田都翻好了,就等着稻谷播种,求求官府早点借粮给他们,不然他们就要活不下去了。郑大人好劝歹劝,劝了半天,说衙门正在筹措种子,安排领种子的顺序,等弄好了就发,让他们再等两天,可这些人怎么都不肯答应,还问衙门是不是骗他们的,说今天要是借不到种子,他们就在衙门外等着,一直等,直到借到种子为止。”
“他们跪了半天,现在越来越多的人怀疑咱们衙门没有种子,是骗百姓的。围观的百姓听到这话也慌了,生怕领不到种子,一个个问郑大人要说法,现在衙门外已经堵了上千人,而且人数还在不断增加。郑大人只得派小人来请您回去拿个主意。”
陈云州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这事肯定是冉奎他们搞的鬼,不然即便有心急的,也顶多偶尔来几个询问什么时候发种子,得了信就回去了,不可能一下子跑来好几百人,还是很难处理的老弱妇孺。
陈云州示意伍永福:“快点。”
伍永福赶紧加快了速度。
不一会儿,马车就赶到了城外。
远远的,伍永福就看到一支队伍进城。
这支队伍大概有二三十人,但最壮观的是他们的车子,足足二三十辆马车,车上都是鼓鼓囊囊的麻袋,很像是粮食,他不由得多看了几眼,这一看顿时发现了惊喜:“大刘,是你们啊?你们这段时间去了哪里?还有这车上装的什么?”
陈云州闻声从马车中探出头。
大刘看到他,连忙边挥手边从马车上跳下来,冲到陈云州跟前,乐呵呵地说:“大人,我们完成任务买粮回来了。”
伍永福一听车上都是粮食,顿时兴奋了:“你们回来得正好,现在好多百姓围在衙门外,让咱们发粮呢,现在有粮不慌了。”
大刘一听立即说:“大人,那小的去让他们加快速度,赶紧回衙门。”
“慢着!”陈云州叫住了他,“去冉家粮铺、陈家粮铺……把这些粮食都卖了,然后再赶着空车回衙门。”
啊?
大刘和伍永福都傻眼了。
“大人,那,那衙门那边怎么办?”
外面的人不清楚,他们这些衙门的内部人可是很清楚,衙门现在只有三四天的粮食了,别说是发给老百姓了,再过几天他们都要断粮了。
现如今大刘他们好不容易带着粮食回来解除了危机,大人怎么还把粮食卖了啊。
陈云州摩挲着食指,嘴角带笑,胸有成竹:“听我的即可。咱们折腾这么久,总不能白忙活一场,当然要赚些钱给弟兄们发奖金。”
大刘和伍永福丝毫不怀疑陈云州这话。
大人来了衙门不过才一个月,已经请他们吃了好几顿饭,欠下的薪俸也补上了,上次跟着大人去庆川的弟兄们还拿到了五两银子的奖励。
现在大人说发奖金,那肯定少不了。
大刘顿时来了精神,大声说:“是,大人,小的这就去通知他们。”
他蹬蹬蹬地跑到了前面通知领队的柯九和王捕头。
时间紧,三人只隔着数十辆车遥遥冲陈云州一拜,然后快速带着自己的队伍进了城,分别前往冉家粮铺、王家粮铺、陈家粮铺。
马路空了出来,伍永福加快了速度,很快马车便赶到了县衙。
陈云州下了车,站在车旁远远地打量了人群一会儿。
现在人比伍永福说的还多,已经乌泱泱的围了一大圈,将整个衙门都围得水泄不通,有些人还在激愤地叫喊。
“衙门到底有没有种子?”
“好几天了,还一直不发种子,肯定是骗我们的吧。”
“是啊,衙门今天必须得给咱们一个说法。若不是为了等衙门的种子,我……早就借了一贯钱买种子了。那时候一贯钱可以买十几斗种子,现在只能买三斗,根本不够种。”
“是啊,现在我们都没活路了。”
……
这些激起了不少百姓的共鸣,看着粮价突然暴涨,他们异常恐慌,唯一的指望就是官府的低息种子,可若是官府没有种子,那他们怎么办?
不少女人忍不住哭了起来。
陈云州对伍永福说:“一会儿你带几个人将人群中嗓门最大,故意挑火的人抓了,关进大牢。”
说完,他大步上前,往衙门走去。
伍永福赶紧跟上,护在陈云州旁边大声说道:“让让,陈大人回来了,你们要的交代,陈大人一会儿就会给大家,大家让一让。”
人群安静下来,自动让开一条路。
就在陈云州快走进衙门时,忽然一道声音在安静的人群中响起:“陈大人,衙门到底有没有粮,今天能不能给我们发种子?”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是啊,陈大人今天能不能给我们发种子,您给个准话啊!”
郑深连忙带着人上前护在陈云州身边,焦急地说:“你总算是回来了。刚才庞员外他们递了信过来,说可以站出来给官府做证,他们也愿意从中搭桥让咱们跟冉奎他们谈和,让冉奎他们便宜点拿出一批粮食应急。”
这事现在闹这么大,一个弄不好会发生大乱子,到时候别说功劳了,只怕陈云州头上这顶乌纱帽都要不保,所以最要紧的是平息这件事。
陈云州轻轻拍了拍郑深的肩膀:“郑大人辛苦了,余下的交给我就是。”
说罢他转过身回头看着一张张写完期盼的脸,抬起双手说:“大家安静听我说好吗?”
人群逐渐平静了下来,上千只眼睛紧紧盯着陈云州。
陈云州往前一站,声音平缓却极为有力:“我向大家保证,官府有种子发给大家,不过稍等片刻,今日我还有些事要处理。”
听说有粮能发,百姓们松了口气,连忙喊道:“谢谢大老爷,谢谢大老爷。”
陈云州看了一眼没什么变化的拥护值,看来百姓们只是嘴上说说,并不是真得相信他。
他抬手示意大家安静,然后叫来一个书吏:“你带人登记一下名单,姓名、家住何处要记详细了。想必是家里遇到了困难,他们才会一大早到衙门来要种子,先登记他们。”
大家都以为官府是要优先给这些人发种子,顿时冲这些人投去羡慕的目光。
跪在地上的老弱妇孺们也怔住了,随之而起的是愧疚和心虚。
他们都是收了冉家、邹家、梁家、张家、陈家的好处故意来闹事的,没想到官府还会优先发给他们种子。
他们再也找不到理由闹事,只得一个个配合官府登记。
县衙斜对面的冉家成衣铺二楼,冉奎几人坐在窗前边喝茶边留意衙门那边的动静。见陈云州一出现,人群的骚动立即平息了下来,不禁皱起了眉头。
但隔得远,他们也听不清楚对面说了什么,只得挥手让身边的小厮出去打听打听。
不一会儿小厮就回来说明了情况。
冉奎放下茶杯冷笑:“咱们这位新大老爷别的不会,装腔作势倒是第一流。衙门根本拿不出这么多粮食,他倒是会装,我看他能装多久。通知老六他们,继续喊,今天一天要拿到种子。”
小厮连忙应是,蹬蹬蹬地跑下了楼。
梁员外慢条斯理地品着茶,语气闲适淡定:“既知道咱们这位大老爷在唱空城计,冉兄急什么?咱们就再看看,他还能骗大家多久。”
张员外笑着给大家的茶杯倒满茶,笑眯眯地说:“梁兄说得是,咱们就瞅瞅咱们这位大老爷今天还能蹦跶多久。”
几人举杯共饮,都等着看陈云州今天怎么翻车。
陈云州安静地站在那,静静地等待着统计结果。
很快人群中又传出一道男声:“陈大人,今天能拿到种子吧?”
又是这个人,陈云州认出来了,他就先前质疑官府有没有种子的人。陈云州给旁边的伍永福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记下这人,一会儿抓了。
然后,陈云州绷着脸,冷冷地反问:“我回来还不到半刻钟的时辰,你已经问第二次了,要不你过来让伍永福带你进衙门看看?”
那人心虚,连忙摆手:“不,那就不用了。”
伍永福怒斥道:“不用了你瞎起哄什么劲儿?没看我们家大人正忙着吗?”
那人被怼了一嘴,又怕官府真把他请进去就出不来了,赶紧缩了缩脖子,躲回了人群中。
几百个人的登记,说快不快,说慢也不慢。
两刻钟后,登记已经快到尾声了。
郑深忧心忡忡地看着陈云州,张了张嘴,但又担心被人听了去,最后还是歇了声。他默默退到衙门内,对孔泗说:“去书房将匣子抱过来。”
孔泗震惊地看着他:“老爷,那可是您……”
“让你去就去,哪那么多废话。”孔泗横眉冷斥。
孔泗咬了咬唇,转身大步冲入衙门,从后门绕回郑家。
做完这个安排,郑深快步出了衙门。
这时候,最后一名百姓已经登记完成了,大家都眼巴巴地瞅着陈云州。
陈云州面不改色,微抬下巴,眼睛越过人群,笑眯眯地说:“来了!”
守在衙门外的百姓连忙回头望去,只见几十辆空荡荡的马车往衙门这边驶过来。
什么来了?就这些空马车吗?
这些马车来有什么用?
马车驶到近前,柯九等人跳下车,人群自动让开一条路。
等走到陈云州面前,一行人齐刷刷地跪下:“大人,幸不如使命!”
陈云州很满意,目光落到他们手里抱着的几个箱子上,笑着说:“起来,打开给大家看看!”
柯九一行连忙站起来,转身面朝百姓,打开了箱子,里面是满满的铜钱,晃得人眼花。
陈云州踱步上前,抓起一把铜钱然后轻轻松开手,铜钱哗啦啦地从他的指缝中漏下来,砸在铜币上,悦耳动听。
“这是官府刚才卖粮所得。”
人群哗然,这么几箱子铜钱,那官府得卖多少粮食啊?怎么也有个几百石吧。
陈云州示意柯九去解释。
柯九跳上马车,笑嘻嘻地说:“刚才我们卖了二百四十石稻谷给几家粮铺,总共收获了七百二十贯钱。而这些粮食,是我们以七百文每石的价格从庆川城买回来的,即便刨除掉租车雇人的费用,这些粮食的成本也不过一千多文一石,远远低于现在的市价。所以大家不用担心官府买不起种子发给大家。”
人群躁动了,还能这样?
其实他们最担心的是什么?不就是现在粮价太高,官府也筹措不到更多的粮食吗?
如果能去庆川买,虽然比以前六百五十文一石要贵上一倍左右,但怎么也比冉奎他们卖的三贯一石便宜多了。
因为已经无数次预想过最糟糕的结果,现在有了稍微好一些的选择,很多人都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又有几个衙役从衙门内抬出几个沉甸甸的木箱。
陈云州示意他们打开,里面全是满满当当的铜钱。
在场百姓几乎就没见过这么多钱的,一个个眼睛都看直了。
陈云州大声说:“钱,衙门已经准备好了。但因为衙门人手有限,所以衙门决定从每个村子抽调一部分青壮年前去庆川运粮,大家家里有马车、牛车的也请都贡献出来,运粮的成本由官府承担,大家还是按照先前的告示,只需连本带息偿还百分之一百二的种子或是相应价格的铜钱即可。”
只是让家里的男人跑一趟庆川而已就能借到便宜的粮食,哪家会不愿意?
百姓们连忙拍手叫好:“好,大老爷,小的家有牛车,可以去拉粮。”
“大老爷,小的可以借一辆马车,选我。”
……
百姓们踊跃报名,手举得一个比一个高。
陈云州抬手示意大家安静:“好,这样吧,家里有车的通通到书吏那登记,等统计好人数,咱们后天上午从城门口出发,一道去庆川。”
“谢谢青天大老爷,谢谢青天大老爷!”
不少人下跪给陈云州磕头。
陈云州瞥了一眼拥护值,很好,开始涨了。
斜对面成衣铺二楼的冉奎几人看到这一幕都坐不住了,蹭地站了起来,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县衙门前发生的这一幕:“怎么回事?他……他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这些百姓的态度会大转变?”
就连素来淡定自若的梁员外语气也急了起来:“快去打听打听怎么回事!”
不等小厮下楼,掌柜的跑了上来,告诉了他们原因:“老爷,官府抬出好几大箱铜钱,说是要带各村的青壮年去庆川购粮。”
原来如此。
冉奎几人脸色极为难看。
就在这时,掌柜的又补充了一句:“老爷……官府的人好像刚才去咱们铺子卖了两百四十石稻谷。”
冉奎差点气得吐血。先把贵的粮食卖给他们,然后转手又去买便宜的粮食,他们这是什么大冤种啊?
张员外几个也急了起来:“冉兄,梁兄,要是这样,咱们的粮食可都是要砸在自己手里了,那可怎么办啊?”
“是啊,我当初就说不该把官府逼得这么狠的,你们不听。”陈员外抱怨。
梁员外揉了揉眉心:“这时候抱怨无济于事。官府要组织各村的青壮年前往庆川买粮,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从庆川买粮来回路上的各种费用也不是个小数目,此事还有回旋的余地。”
邹员外、陈员外、张员外赶紧看了过来:“梁兄可是有什么好法子?”
梁员外眯起眼,轻轻敲击着桌面说:“如今只有跟官府和谈了。咱们降低粮价卖给官府,官府停止去庆川买粮。”
这……
这不是让他们跟官府服软吗?
服软就算了,关键是稻谷价格必然大跌,他们囤了这么多的稻谷,到头来白忙活一场不说,恐怕还得亏些钱进去。
见大家脸色难看,都不开口,梁员外说:“人就是要能屈能伸,三百多文一斗这个价格是长不了的。”
官府现在亮了钱,给百姓吃了颗定心丸,百姓更不会来借他们的粮种了。
他们的粮不卖给官府,等过了春耕,粮种的需求没那么强,价格自然而然就会降下来,结果还是一样的,反而还会损失官府这么大的一笔单子。
冉奎叹了口气:“我同意,是咱们低估了这位大老爷,愿赌服输。等人群散去,咱们就去找县太爷。”
亏一点总比赔掉裤衩强。
张员外三人都极不情愿,可也不愿意将粮都砸自己手里,最终也只能点头答应。
五人继续在楼上等着,只是再也没有人有心情开口。
***
衙门外,百姓们得了准信,终于放下那颗悬着的心了,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柯九叫住了他们:“大家等一等,衙门还有一个消息要宣布。”
等百姓们停下脚步,柯九指着先前来哭闹的那群老弱妇孺大声说:“这些人聚众闹事,故意煽动大家质疑官府,抹黑官府,将被纳入官府的黑名单。官府不会为他们全家提供低息种子,以后官府所有惠及全县百姓的举措,也都与他们无关!”
这话一出,其他百姓倒是没什么意见。他们确实是被这些跪在地上哭闹的人引来的,如今能将责任全推到这些人身上,不少人心里都觉得很庆幸。
但这群老弱妇孺一听这话就忍不住哭了起来,主家只是答应今年减少他们一成的租子,种子、农具还是要他们自己想办法。
要是大家都没低息的种子,必须得去借冉家等高利贷的种子那也就算了,可现在人人都有了低廉的种子,他们却没有,他们怎么愿意。
当初只是想捡点小便宜,哪知道会吃这样的大亏。
一行人连忙跪下磕头求情:“大人,我们也是着急,怕没种子才到衙门来的,求求大人饶了我们这一次吧。”
“是啊,大人,我们家里上有老下有小,一家子早就揭不开锅了,不得已才到县衙来要种子,求求大人宽恕我们这一次吧,我们以后再也不敢了!”
……
面对他们诉苦、求情,柯九谨记陈云州的吩咐:“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等若只是着急,为何不能好好说,一来就几百号人跪在衙门前,逼迫陈大人!陈大人这段时间为了筹措买粮的钱,为了寻到价格更低廉的种子,一天只睡两个时辰,可你们是怎么对大人的?”
“本来低息借贷种子这事就不是我们衙门的义务和责任,是陈大人看你们可怜,有心想帮你们一把,可却帮出一群白眼狼。大家说,该不该借给他们种子?”
其他百姓齐刷刷地大声应和:“不该!陈大人对不起,我们错了,我们不该不信官府的话,被这些小人蛊惑,差点冲撞了您,对不起!”
“陈大人,对不起,我们错了,以后我们一定不听这些奸佞小人的话,一定相信官府!”
……
随着一声声道歉声响起,陈云州的拥护值瞬间暴涨,此起彼伏的【+1】、【+2】、【+3】……
片刻功夫后,他就凑齐了一万点拥护值。
陈云州微微挑眉,原来让他们产生愧疚之后再得到他们的认同和钦佩,得到的拥护值会更多。
感谢冉奎他们的配合演出。
陈云州很满意,本以为今天这出戏就到此为止了,谁料一个老妇人突然冲到衙役面前,抽出了其中一人腰间别着的刀,两手颤颤巍巍地举起来,横在脖子前:“老婆子我不活了,我不活了。我今天给家里招了祸,我对不起孩子们,以后家里连粮食都借不到,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老婆子我没有脸面回去见他们,我……”
柯九想去夺走她的刀,但看她这副随时都要倒下的样子,又怕弄巧成拙,回头看陈云州。
陈云州冷冷一笑,不为所动:“所有人都退开,她想死就让她死。在场几千人都看到了,她自己要寻死的,跟其他人无关。谁知道她是哪个村子的,派个人去通知她家里人来收尸!”
倚老卖老,以死相逼,陈云州可不吃她这一套。
不给这群老弱妇孺借粮是他的意思。
这群人到官府闹事,逼得郑深焦头烂额,差点在衙门外酿成动、乱,若是什么处罚都没有,岂不是等于变相鼓励其他人以后但凡遇到不满或是被人蛊惑都到衙门外闹事?
若非这群人都又瘦又弱,虚弱无力,看起来很不禁打的样子,陈云州高低得赏他们几个板子。
如今只是不借粮给他们,已是很宽容了。
老婆子呆住了,没想到自己以死相逼都不能让陈云州改变主意。
硬的不行,她又来软的,握住刀哭泣:“大人,饶了老婆子,都是老婆子不好,您……您大人有大量,就给老婆子一个机会吧,求求您了……”
陈云州不与她纠缠,问书吏:“她家在哪儿?派人去把她儿子全都带过来,赏十个板子。年轻人有手有脚,有冤要申,有情要诉,自己来衙门就是,使唤自己年迈的老父老母做什么?此乃不孝,今日官府便替你们好好教子。现在还有谁不服的吗?”
那群老弱妇孺连忙摇头,乖得跟鹌鹑一样,再也升不起其他念头。
其余的百姓也是心有余悸,特别庆幸今日陈云州没跟他们算账。他们打定了主意,以后无论其他人说什么,他们都不能质疑官府,质疑陈大人,不然秋婆子他们就是前车之鉴。
经这一出,大家意识到这位体恤百姓的陈大人虽年轻,但并不是好欺负好说话的那种,一个个心生敬意与惧意,再也不敢在衙门外逗留,冲陈云州道了谢就赶紧离开了。
不过几个眨眼的功夫,衙门外上千人便陆续散去了。
陈云州转身打算回衙门,就在这事一道带笑浑厚男声叫住了他:“陈大人请留步。”
陈云州回头看到五个着锦服,头上帽子都镶了金丝的富态男人站在不远处,笑呵呵地看着他。
陈云州心里对他们的身份有了猜测。
他淡淡地挑眉:“有事?”
梁员外拱手道:“陈大人,在下梁锟,这位冉奎……”
果然是这群人。估计刚才那些人闹事时,这群家伙就躲在这附近的某个角落看他的笑话呢。
陈云州神色冷淡,还是两个字:“有事?”
脾气急躁的张员外有些绷不住了,出声说:“我们想找你谈一笔买卖。”
冉奎连忙说道:“陈大人,借一步说话,咱们进衙门谈吧!”
陈云州可不耐烦应付他们,直接回绝:“不必了,有什么你们就在这里直说吧。”
虽说百姓已经散去,可总有几个手脚慢磨磨蹭蹭的还在旁边看着呢。
他们也是要面子的好吗?几个人面面相觑,犹豫着要不要答应。
不用说也知道他们现在找来大概是为了什么,陈云州懒得应付,敷衍地说:“既不方便说,那就算了。”
说罢转身就要往衙门里走去。
冉奎几个也顾不得面子不面子的了,赶紧叫住了他:“陈大人,方便的,方便的,耽误一会儿陈大人,您就听咱们说两句吧。”
陈云州停下脚步,斜睨着他们,脸上写满了不耐烦。
冉奎赶紧说道:“陈大人,是这样的……听说衙门要买粮,又何必舍近求远呢?咱们几个手里有些粮食,保证颗粒饱满,质量一等一的好。陈大人若是需要,我等愿替大人分忧解劳。”
明明是怕粮食砸自己手里,还分忧解劳,可真会往他们脸上贴金。
陈云州好笑地看着这五人:“多少钱一斗?”
要是他们愿意大出血,便宜卖,陈云州也不是不可以收了。左右都是买,在哪不是买?
冉奎比划了一下手指:“大人要自是要便宜一些,一百五十文一斗如何?”
陈云州被逗笑了:“我卖给你们吧,咱们定个契,你们先付点定金,五日内我交货,如何?”
这□□商当他是傻子吗?都这时候了还舍不得割肉,想从他这儿捞一笔,他脸上写了冤大头三个字吗?
被陈云州一堵,冉奎跟梁员外对视一眼,连忙改口:“那一百二十文如何?一百文,一百文很便宜了。”
陈云州懒得跟他们扯皮:“一口价,三十文一斗!”
咳咳咳……
冉奎被这个数字给惊得呛到了,不住地咳嗽。
其他几人的脸色也相当难看,三十文,开什么玩笑?他们活了几十年,庐阳的稻谷就没这么便宜过。
冉奎止住了咳嗽,讪讪地说:“陈大人真爱开玩笑,这价格也太便宜了,咱……七十文吧,陈大人您应该清楚这个价格我们都要赔不少钱进去。”
梁员外也说:“陈大人,你们派人去庆川买粮价格虽然也是这个价格,但来回的开销,雇车雇人的费用,还有路上的损耗等等,合计起来,一斗米的成本怎么也要在一百多文。我们这七十文相当划算了。”
他也笃定陈云州没法拒绝。
毕竟少花钱节约了就等于赚钱,赚钱的事谁能拒绝呢。
可惜陈云州还是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三十文,多一个子我都不会买你们的稻谷。”
“你……你这是故意针对我们!”张员外气急,口气有些冲,但下一瞬又意识到陈云州是他得罪不起的人,稍稍放缓了语气,试图跟陈云州讲道理,“陈大人,您又何必跟钱过不去呢?若非是您,七十文咱们兄弟也是不会同意的。”
陈云州不想跟他们废话:“既觉不划算,那你们就自己留着吧。”
言罢,他转身就走。
几人犹不甘心,喊道:“陈大人,您仔细想想,去一趟庆川开销可不小,在我们这买更划算,大人莫要为了一事之气拿银子不当回事啊。陈大人……”
陈云州好笑。
一群井底之蛙。
他们以为他真的会组织百姓去庆川买粮?别逗了,那么多人,又是没经过组织训练的,百姓比衙役还多,万一里面混进去几个有私心的,很容易出乱子好不好?
而且那么多人和车,来回开销也不小,他真是脑子秀逗了才会真的组织人手去庆川买粮呢。
要真有这种打算,他又何必先让柯九他们去呢?直拉一群百姓前往庆川,不还能少跑一趟吗?
今天提出这个办法,不过是为了安抚百姓,拖延时间罢了。
要不了两天,自然会有源源不断的粮食运到庆川,又何必他去劳神费力去买呢?
***
见陈云州头也不回地走了,冉奎五人是又气又怒又无可奈何。
回到成衣铺的二楼,张员外气得砸杯子。
冉奎见了赶紧拦住他:“张兄,使不得,使不得这杯子可是要三文钱一个。”
张员外气得浑身颤抖指着他:“你……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这三文钱。”
冉奎小心翼翼地从他手里取下杯子,放回了桌上,然后将他拉到椅子旁按下去:“生气摔东西,又要舍财。咱再生气也不能跟钱过不去啊。”
张员外不想理这个死抠门,看向梁员外:“梁兄,你说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梁员外眼睛一眯说:“明天降价吧。”
不降价粮食都得砸他们手里,现在只能想办法尽快出掉了。
陈员外心在滴血:“那降到多少?”
梁员外说:“降到一百五十文一斗吧,虽然还是贵了点,但跟去庆川买粮的成本差不多,还能省些事。但咱们五家不能同时价,只能一家降,其他家维持原来的价格,这样那些贱民才会担心又涨价,然后去抢购。若是大家都降,他们就会觉得是咱们撑不住了,后面还会降价就不会有人买。而且百姓见了,可能也会更愿意买我们的,进而给官府施压,兴许官府这边的单子还有回旋的余地。”
这倒是,但谁家的铺子降价,谁家的不降呢?
梁员外显然早就想好了,他说:“我们五家签订一份契书,卖出去的份额平分,这样谁都不会吃亏。”
这倒是个好法子。
五人签了契约,第二天早上冉家粮铺开始降价,伙计大声吆喝起来,惹得不少百姓前去围观,毕竟前一天还三百多文一斗,今天就一百五十文一斗了。
虽说还是比十天前贵,可到底便宜了不少,有些心动的,但大部分人还是舍不得,站在铺子前犹豫。
伙计卖力蛊惑:“这已经是最便宜的了,你们去看,全县谁家的粮有我们家的便宜啊?今儿要是不买,过几天卖完涨价,你们想买都买不成了。”
有些耳根子软的不禁有些心动。
就在这时,有人在马路上大声喊:“来粮了,城门口来了好多运粮的车,会不会是官府去庆川买回来的便宜粮啊?”
提着布袋的百姓听了觉得很有道理。
官府弄的肯定比这些黑心商家便宜,一个个拔腿就跑,转眼没了影。
伙计看着这一幕,心凉了半截。完了,东家还让他们今天一定要将库房后面那两间屋的粮食都卖出去,如今一个人都没有。
“快,快去通知冉老爷。”
☆、27.027 财神爷来了一个又一个
今天庐阳县门口格外热闹。
从中午开始, 陆陆续续来了不少马车,每辆马车上都堆着高高的麻袋,沉甸甸的, 马儿拉起来都极为吃力。
一波马车过去, 不一会儿又来一队。
闻讯过来的百姓看得目不暇接。
“这么多车, 上面都是粮食吧?”
“不是粮食还能是什么?这些肯定是陈大人从庆川给咱们买回来的粮, 这下咱们庐阳不缺粮了。”
“本来就不是那么缺, 还不是那些黑心商人肆意涨价,多亏有了陈大人,不然这次咱们都得被扒掉一层皮。”
“可不是, 陈大人真是咱们庐阳县的福星啊。”
“哎呀,听说冉家粮铺的稻谷降了, 我二哥他们还准备去买, 不行,我得赶紧去叫住他们, 这粮食肯定还会降,干嘛买那黑心肝冉家的。”
……
“阿嚏, 阿嚏……”
陈云州连打了几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还以为是自己要感冒了,谁知拥护值忽然暴涨了一波。
拥护值不会无缘无故暴涨, 肯定是有什么事发生。
陈云州叫来柯九:“你出去打听打听,外头发生了什么事?”
柯九乐了:“大人神机妙算。小的正准备禀告您呢,计划成了,今天咱们县突然来了好几支车队,乌压压的,带了一堆粮食, 老百姓们可高兴了。冉家铺子今天降价一百五十文一斗,忽悠老百姓,说什么再不买就要涨价,这下看他们怎么涨。”
陈云州挑眉:“来得挺快嘛。估计这只是第一波,明后天应该还会有车队来。咱们县只有家客栈,可容不下这么多客商,这样,柯九,你带几个人去街上寻寻,看谁家有空余的宅子,借来用几天,打扫干净,回头住不上客栈的粮商就免费安排在这些空宅子中。”
不然要实在没地方住,粮价又垮了,搞不好这些人掉头就走,还怎么跟冉奎他们打价格战。
柯九接下了任务,带着人出去寻找相对宽敞一些的宅子。
***
冉奎几人很快也都接到了消息,脸都黑了。
张员外、邹员外四人赶紧跑到他家商量对策:“冉兄,现在庆川来了那么多粮商,咱们的粮根本就卖不出去。刚派人去问过了,整整一上午,你那铺子就卖出了八斗稻谷,这么下去,那些粮食可都要砸咱们自己手里。我家的粮仓可都已经堆满了。”
这波粮要是不能卖出去大部分,就只能砸他们手里。
天气转暖,那些穷得叮当响的百姓宁可天天吃水煮白菜、挖野菜也舍不得买粮食吃。
等到秋天,新一季的粮食上市,到时候市面上就更不缺粮了。
除非是又遇到去年那样的干旱或是洪灾,粮食大幅减产,不然这些粮食要砸他们手里几年。稻谷放的时间太久,不能做种,口感也会变差。而且还可能发潮或是被老鼠吃掉,损失一部分。
这就等于越放越不值钱。
冉奎眉头紧锁,焦急地在屋里踱来踱去,许久,他停下脚步,按着额头道:“现在只有一个法子,赶在这些粮商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快速将手里的粮食出了,能出多少出多少。咱们另外弄几个粮铺,打着小粮商的旗号对外售粮。”
因为疯狂涨价一事,现在全县的百姓都不怎么待见他们,他们几家的名头不好使,好在他们店铺多,手底下的伙计也多,可以套个假皮卖粮。
梁员外赞成:“冉兄这主意不错,现在咱们必须赶在这些庆川商人反应过来之前尽快出一波粮食。铺子开起来,咱们再派些人去坊间传这事拉客。”
其他人现在都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没什么好主意,听他们俩说觉得挺有道理,就答应了。
五家都行动了起来。
当天下午,县里便开了一个贾家粮铺,专门售卖稻谷,一斗只要一百文,市价最低,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有些老百姓怕价格会涨,还是拿着布袋去买了一些。
这消息很快就传到了陈云州的耳朵里。
陈云州好笑:“贾家……生怕大家不知道这个铺子是假的?”
前阵子因为粮价,陈云州已经摸清了全县有哪些是产粮储粮大户,这里面可没姓贾的。一看就知道这是冉奎他们的手笔,他们倒是敏锐又狡猾。
可陈云州要是能让他们这么轻易就将粮食给卖出去了,他的名字倒过来写。
他对柯九说:“这样,你们换个便装,拉几辆马车,在上面放几个装满沙子的大麻袋,然后拉去家客栈门口晃一晃,再派几个人去客栈附近问一问价格,将这事透露给庆川商人。”
这活柯九熟,他乐颠颠地说:“是,小的这就去。”
***
经过两天的辛苦跋涉,庆川商贾总算是到了庐阳。
进城后,他们先找客栈落脚,安顿好粮食和马儿,准备休息半天,明日再琢磨卖粮的事。
可就在这时,他们听到了一个吆喝声。
“九哥,你这车上装的啥呢?”
柯九笑呵呵地说:“都是粮食。那个贾家的铺子降价了,一百文钱一斗,我赶紧买了一些回去,咱们村里好几十户缺粮呢。”
伍永福双手揣在袖子里,蹲在马路边,惊讶地说:“这么便宜?昨天不还百二十文一斗吗?”
柯九停了下来:“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今天上午冉家粮铺就降到一百五十文钱一斗了,这下午又有一家小粮铺降价,虽然还是比以前贵了十五文,可我想着总比大老远去庆川买粮更划算吧。”
伍永福撇嘴:“那你就不担心这粮食还降价啊?我看你买贵了,这粮食肯定还要降价。我可是听说了,冉员外他们囤了上万石粮食,现在又有这么多庆川的商人带着粮食过来,这稻谷后面的价格肯定还会降。”
哪个老百姓不希望粮食降价呢?
路过的百姓一听这话纷纷附和:“是啊,一百文一斗也太贵了,肯定会降回十几天以前。”
“小兄弟,你买得急了吧,亏大了。”
柯九脸色大变,讷讷地说:“那我……我拿回去退给他们成不成?”
那肯定不行啊。
最后柯九只能哭丧着脸,垂头丧气地走了……去下一家客栈继续他的表演。
而客栈里刚安顿下来还没来得及喘口气的庆川粮商都傻眼了。
不是说百多文一斗,非常缺粮的吗?怎么一天的功夫就降到一百文了?
他们在庆川都要卖七十文钱一斗的稻谷,在庐阳卖一百文一斗,刨掉路上的开支、损耗等等,根本赚不了钱,搞不好还要贴点钱进去。
这不是白忙活一场吗?
第一批到庐阳的庆川商人都是比较敏锐的那种,眼看赚不了钱,他们也顾不得休息了,赶紧支摊卖粮,九十文一斗。
虽然会亏点钱,但也比带回庆川卖七十文强。
现在这形势,他们已经不想着能赚多少了,只求少亏一些。
但他们这副举动更是印证了先前哪些百姓的猜测。
粮价的连续跳水,让还没下手买粮的百姓都庆幸不已。他们生怕买贵了,一听降价反而更不买了,都在观望,指望着粮价再降一波。
于是冉奎他们搞出来的“贾家粮铺”刚开了个张就遇冷了,完全卖不动。
冉奎气得在家直跺脚,一晚上都没睡着。
第二天,他们下了狠心,让贾家粮铺一口气降到十几天前的六十五文。这么低的价格,庆川的商人肯定不敢跟他们打价格战了吧?
计划很好,但总是赶不上变化。
因为上午,一支百来辆车的大商队驶入了庐阳。
除了将田赋运往庆川外,庐阳人还没看到过这么庞大的运粮队伍,纷纷奔走相告来看热闹。
如此多的粮食运入庐阳县,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粮价肯定还要跌,所以贾家粮铺这新鲜出炉的价格突然之间就变得毫无吸引力了。
全县的百姓都去城门口看热闹了,哪还有心思去买贾家的粮食。
本想着能回点本,少亏一些,不要将粮食都砸自己手里的冉奎五人都傻眼了。
五个人坐在一起,气氛异常沉闷,都没有人说话。
许久,陈员外抱着头,沮丧地说:“完了,完了,都完了……”
张员外暴躁地看着冉奎和梁员外:“你们俩拿个主意啊。这事是你们俩发起的,我们可都是听了你们的,为了支持你们,现在搞成这样子,至少得亏好几千贯钱。冉员外、梁员外,你们俩家大业大不怕,咱们家底薄,要是这些粮食都砸自己手里,我们……我们后面就得卖家产度日了。”
他们这些年攒下的现钱全部投了进去,还找亲朋借了些钱。
冉奎心里本就窝了一肚子的火,现在听张员外质问自己,也恼了:“做买卖本来有亏有盈。现在要亏钱了你怪我和梁兄,那前些年我和梁兄带着你赚钱的时候,你怎么不怪我们?不想着将赚的钱分给我们呢?”
“你……”张员外被他这番话堵得脸红脖子粗,腾地站了起来,“什么叫你带我们赚钱?不就放贷吗?这谁不会,还用你教?姓冉的……”
梁员外赶紧上前挡在二人中间劝和:“都是自家兄弟,少说两句。现在这种情况是我们大家都不愿意看到的,正因为如此,我们才需要同心协力度过难关,切不可先起了内讧,让人看了笑话!”
哼!
张员外冷哼一声,别过头,不搭理冉奎。
冉奎坐回了位置上,也不吭声。
一直沉默的邹员外希冀地望着梁员外:“梁兄有什么法子吗?”
梁员外面带微笑,冷静地说:“大家不要急。这些庆川来的商贾,没有仓库,那么多的粮露天放着也不安全,而且他们人多,天天住客栈,吃饭,养马,哪一样不花钱?他们耗不过我们的,要不了几天就会回去,所以大家不用急,这庐阳县的粮食价格最终还是我们说了算。”
冉奎抬头:“还是梁兄冷静。有些人就是沉不住气,他们这些庆川商人再厉害能斗得过咱们这地头蛇吗?我就跟他杠上了,看看谁先扛不住!”
最后几人一致决定继续让“贾家小铺”以六十五文一斗的价格卖粮。
只是一离开冉家,上了马车,张员外就吩咐随从:“去通知铺子上,咱们的稻谷按六十文一斗售卖。”
随从大惊:“老爷,这样咱们会亏钱,而且刚才您跟冉员外他们不是说好了吗?保持六十五文的价格。”
“蠢货,说好,谁跟他们说好了?”张老爷暴躁地说,“现在粮多,买粮的人少,最后肯定有一部分粮食砸自己手里,咱们再不降价早点卖出去,以后只能丢在仓库里发霉。”
这个时候谁还讲什么兄弟义气。
随从点头,讨好地说:“还是老爷英明。”
另一边,梁员外上车后就揉着额头,板着脸,再也没有先前的从容淡定。
随从给他倒了一杯茶:“老爷,您别急,就像您说的,那些庆川商人迟早会走的,最后这庐阳的粮价还是咱们说了算。”
梁员外讥笑:“彼此之间已经有了嫌隙,哪还可能继续统一价格,搞不好这会儿他们都在琢磨着怎么将自己的粮多卖些出去,以后这聚会不参加也罢。”
他们这脆弱的同盟已经名存实亡。
随从惊了,蹙着眉头问:“老爷,那咱们也要跟上吗?”
梁员外摇头:“去衙门。现在百姓都在观望,降价也很难将粮食卖出去,去找陈县令。”
县衙握着大笔的钱,能拿下这一单,就能出不少粮。
而且现在百姓极为信服这位陈大人,只要他一句话,百姓就不会再观望,才可能将粮卖出去。单纯的降价,除非是降到二十文甚至更低的价格,不然只降个几文钱,根本卖不出去。
随从一脸崇拜:“还是老爷有办法。”
可惜,他们去了县衙却吃了个闭门羹。
衙役告诉他们,陈大人不在。
梁员外不死心说道:“那郑大人呢?我想见见他,可以吗?”
衙役去通报,随后将他们带了进去。
见面后,郑深客气地问:“梁员外来衙门有事吗?”
梁员外站起身,拱手作揖,先道歉:“郑大人,是在下目光短浅,见利忘义,导致庐阳粮食价格大涨,这都是在下的错,在下已经深刻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请大人原谅。”
郑深笑眯眯地说:“梁员外言重了,你也不过是在商言商,何错之有?”
梁员外苦笑:“大人还是不肯原谅在下,在下理解,犯了错哪能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过去了。为表诚意,在下愿拿出千石稻谷作为种子,发给全县缺种子的百姓。”
千石!
哪怕在涨价之前,这也是要花近两千贯钱才能买到。
这也是衙门以前准备借粮的上限,因为衙门就只有那么多钱。
如今梁员外一口气无偿拿出这么多的粮食,那再也不用担心会有一部分百姓借不到低息种子了。
虽然心动,但郑深还是没有一口答应,而是笑着说:“梁员外有心了,低息贷种子给贫苦百姓是陈大人的意思,此事还得看陈大人的安排。”
经过这一出,郑深已经对陈云州的手段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他不知道陈云州下一步还有没有其他的计划。
为了避免无意中坏了陈云州的计划,所以他不会擅自做主。
梁员外没想到会被拒绝,吃惊的同时也更加确信,自己这做法没错。
这个陈云州状元出身,年轻有为,手段老练,才来庐阳不过一个月就将衙门上下收得服服帖帖的,以他为尊,假以时日,必成大器,花千石不好卖的粮食修复跟他的关系,值!
于是他笑着说:“郑大人考虑得甚是,那此事就有劳郑大人转告陈大人。在下会将千石好粮提前准备好,官府可随时派人来取。”
伸手不打笑脸人,他的态度这么谦卑客气,郑深也礼貌地说:“多谢梁员外仗义疏财,我会将此事转告陈大人。”
出了衙门,随从震惊地看着梁员外:“老爷,您不是说要把粮便宜卖给衙门吗?”
梁员外脸上带笑:“老爷我改变主意了。这位陈大人出身、心机、谋略样样不缺,将来定能位极人臣,花一两千贯钱提前跟他交好,值。”
“还是老爷英明。”随从笑呵呵地恭维道。
***
夏喜民的队伍总算是进了城。
这么长的车队,柯九都惊得不轻。
他奉陈云州的命,带了衙役在门口接庆川来的商贾,将他们安置到借来的闲置房屋中,以免这些人到了庐阳无处可去。
这些闲置的房子都不是特别大,没有哪一座能容下这么大的一支队伍。
伍永福为难地看着柯九:“九哥,这咋整?把他们带去哪个院子啊?”
柯九想了想说:“把他们带去平安路上那相邻的两个宅子挤一挤吧。这样,我亲自带他们过去,你去禀告大人。”
实在是夏喜民这人的身份比较特殊。
哪怕是在庆川,他也是数得上号的大商人,不少官宦对他都极为客气。
***
陈云州在百草坡看玻璃的进度。
昨天那一炉子没做成功,也不能说完全没成功。是刘春父子没经验,未能将玻璃整平,最后弄成了一个篮球大小的不规则圆疙瘩。
陈云州抱着这疙瘩仔细观察了一遍,然后又一寸一寸地摸过,最后笑着说:“不错,这确实是玻璃材质,咱们已经成功了一半,下次只要趁着玻璃溶液还未冷却之时给它们定形即可。不过这块玻璃的透明度差了点,里面杂质比较多。下一炉,沙子先捡一遍,将树枝、泥土、石子等杂质通通挑出来,再用水淘洗遍。“
马小云记下他的吩咐,然后带着几个女子去处理沙子,刘春父子则清理窑炉,为第二锅做准备。
陈云州出了门转到地边,红薯长势良好,比昨天有高了一点点。
最近拥护值暴涨,陈云州今天又用一万拥护值兑换了十斤红薯一块儿交给付艳,让她种在了旁边。十五斤的种子,没法种满这四十公顷的土地,但留着种足够了,陈云州打算总共就兑换这么多了。
剩下的拥护值,还要拿来抽奖,兑换玉米等种子,早点开启第二层货架。
转了一圈回到工坊,陈云州就看到了伍永福。
他挑了挑眉:“你不是在城门口接庆川来的商贾吗?”
伍永福嘿嘿笑道:“大人,刚才来了一百辆车的车队,听说是庆川的大商人夏喜民来了。九哥让小的过来禀告您。”
“大商人,多大?”陈云州上次只在庆川呆了几天,没听过这号人物。
伍永福挠了挠头说:“小的也不清楚,听说在庆川特别有钱。”
庆川特别有钱,那肯定是比冉奎之流富裕得多。
一百辆车也不过装一千多石粮食罢了,按照庆川七百文一石的价格算,也就一千贯钱左右。这笔钱对夏喜民这样的大商人来说应该算不了什么,实在犯不着亲自跑一趟。
而且他这点伎俩能骗过一些小商贾,理应骗不过这位精明的大商人才对。他怎么会掺和进这个热闹中,还亲自押车?
不过他带这么多粮食来对庐阳是个好事。
陈云州笑着说:“知道了。”
对方若是有其他目的,迟早会主动找上门来的。
陈云州已经兑换了玻璃制造镜子的方法,这相对制造玻璃而言要简单很多,最简单的便是在玻璃的一面贴赏黑纸,这种方法简单但效果不是特别好。还有一种简单的法子,可以在玻璃的一面涂上银漆粉,即可做成镜子。
当然,系统也给了其他几种效果更好的办法。但都需要化学物品,现有的条件很难办到,陈云州觉得涂银漆粉即可。
但现在他急着用镜子,在背后贴一张纯黑的纸也可。
万事俱备,就等着刘春父子制造出玻璃了。
有了前面的失败经验,刘春父子今天的动作娴熟多了,傍晚的时候总算是有惊无险地制造出了块巴掌大的玻璃,虽然还不是特别平整,但也可以将就用。
陈云州带着这块玻璃回了衙门。
发现他不在衙门的这一天,城里多了好几个财神爷。
“梁员外既然给了,那咱们收下就是。他可以挽回名声,我们可以白得千石稻谷,何乐而不为?”陈云州笑着说道。
郑深点头:“下官也是这么觉得的。回头发种子的时候,咱们给百姓说一声就是,也算是为梁员外正名了。不过,陈大人,那咱们还要百姓还吗?”
陈云州诧异地看着他:“当然要还。郑大人,千石可不够,余下的难道要咱们衙门自掏腰包吗?”
第一次免费给了,明年若是还有人缺种子,你给不给?免费那这种子谁出?低息贷款,尝过免费的甜头,谁还愿意花钱?而且见有便宜可占,那些原本不缺种子的也会跑来领,本来一件利民的好事,最后搞得一团糟。
所以必须有借有还,还要规定相应的利息。
“至于这千石粮食,等秋收之后,百姓还了粮咱们就用这些粮食征集百姓修路。凡是来修路的,一天可领到两斤稻谷,再在路上立个贡献碑,记下梁员外捐了千石稻谷修路。”
账目也一清二楚了,回头即便上面查,他们也是干干净净的。
而且自己不用掏钱就能把路修好,陈云州喜欢。他看庐阳到庆川的路非常不顺眼,走一次就再也不想走第二次了。
郑深没想到陈云州这么快就为这千石粮食安排了一条极为合适的处理方案,赞道:“还是陈大人有法子,那明日下官派人去梁员外家拉走这批粮食,并让他签个捐献的契书,说明清楚这笔粮食最终的去向。”
陈云州笑道:“郑大人做事妥帖,此事有劳你了。”
***
梁员外也是个干脆人,一旦下了决定,哪怕心在滴血,他还是痛痛快快地签订了契书,捐赠千石粮食暂借给百姓做种子,秋收后这笔粮食连本带息由官府收回,用作修路的资金。
有了这笔粮,官府立即通知各村的村民进城领种子。
于是庐阳县城热闹了起来,大街上都是赶着牛车、推着小推车、挑着箩筐的百姓,络绎不绝,一个个空手而来,满载而归。
粮食是直接从梁家的仓库中发的。
冉奎四人得知这个消息后,开始还以为梁员外背叛了他们将粮食低价卖给了官府,结果却听说,他把粮白送给了官府,四个人震惊得话都讲不出来,更别提去找梁员外兴师问罪了。
陈员外丧气地说:“他这么搞,咱们的粮食更卖不出去了,他图什么啊?”
张员外气得直磨牙:“好个梁员外,昨天还说得好好的,大家一条心,统一六十五文卖粮,结果他倒好,直接将大批的粮食送人。”
邹员外没吭声。其实他们几个都没底气去质问梁员外,昨天分开后,大家都想出各种法子卖粮,降价就是手段,现在他们都降到了五十多文一斗。
冉奎气得重重一拍桌子:“这个梁员外,坑死我们了。以后老子再也不信他了。”
陈员外叹了口气:“如今大街上都对梁员外赞不绝口,要不,咱们也捐赠点粮食给官府?”
梁员外是他们中最聪明的,陈员外脑子没那么灵活,但也知道跟着梁员外走应该错不了。
冉奎这个死抠门连粪坑里的一枚铜钱都要捡,你让他给官府送粮,那不等于剜他的心吗?他怒瞪着陈员外:“你能送多少?送个几十石,人家县太爷能看得上吗?送个几百几千石,你不心疼?”
这倒是,送个几十百来石还行。
要是像梁员外那样一口气送出千石,他们是真舍不得。
陈员外被怼得无话可说,讪讪地闭上了嘴。
冉奎见无人再说话,一句话定了调:“他不卖,咱们慢慢卖就是,人总是要吃饭的,大不了咱们卖便宜点,总是能收回一点本。”
话是这么说,但大家都担心自己的粮食卖不出去,回去后又开始了新一轮的降价。
这让庆川来的商贾都傻了眼,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庐阳的粮价已经降到了五十文一斗,比庆川都还低,而且还有人白送,这让他们怎么做买卖?
夏喜民听到这个消息后,挑了挑眉:“白送千石?被人捷足先登了,咱们这点粮突然就拿不出手了啊。”
随行的唐管事笑道:“老爷说笑了,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老爷大老远亲自押送这批粮食过来,送给陈大人,陈大人必会领您这份情。”
但夏喜民可不喜欢当第二,被人压下去。
他要做就要做最好。
毕竟有了最好的那个,谁还能看到第二呢?
他豪气地对唐管事说:“派人去统计一下,咱们庆川这两天来的商贾都带了多少粮,统计完以后,一百文钱一斗,我们夏家全部给他们收了。”
唐管事拱手道:“是。他们能碰上老爷,真是他们的福气。”
若非老爷出手,这些商贾恐怕是要将裤子都赔光了。
不一会儿,他便将统计好的数据报给了夏喜民:“老爷,总共有两千二百石,加上咱们自己带来的一千二百石,一共是千四百石粮食。”
“就这点?”夏喜民相当不满意,这跟第二没差多少。
唐管事笑着说:“小的就知道老爷会嫌少,已经派人在城门口守着,若还有咱们庆川的商贾运粮过来,一并拿下。”
夏喜民非常满意:“做得不错。”
到了下午,夏喜民凑够了五千石粮食,他觉得差不多了,起身带着唐管事去了县衙。
陈云州正在摆弄镜子,听说夏喜民来了,有些意外:“挺快的嘛,请他进来,让郑大人也过来,听听他说些什么。”
很快,夏喜民就到了。
陈云州打量了他一番。这人长着一张儒雅的脸,气度沉稳,若非知道他是个商人,陈云州会以为他是个读书人,他身上有种文人的气质。
“在下夏喜民见过陈大人,郑大人。”
陈云州笑着说:“夏员外请坐。”
落座后,夏喜民稍微寒暄了两句便道明了来意:“在下今日来衙门,是想捐献五千石粮食给贵县。”
陈云州和郑深对视一眼,眼底都有着浓浓的不解。
咋回事?这几天财神爷也光顾得太频繁了吧。
梁员外捐赠粮食还可以理解,可这夏喜民为何要这么做?
非亲非故的,而且他只带了一百辆车过来,根本没有五千石粮食,那其他的粮食只能是买来的。
陈云州讶异地望着夏喜民:“夏员外将庆川商人的粮都买了?”
夏喜民送粮食肯定是想跟官府交好,那就不可能去买冉奎他们的粮食。
夏喜民拱手道:“陈大人真是料事如神,没错。在下本想给大人送些粮食,无奈时间太仓促,带来的不多,正好他们带的粮食卖不出去,我便以一百文钱每斗的价格给他们买了,也好让他们回去对家里有个交代。”
陈云州有些明白夏喜民为何在庆川名声那么好,有那么大的影响力了。
这人做事确实大气妥帖,将这些小商人的处境都考虑到了。这些商贾本以为这次要亏得血本无归了,现在被夏喜民以一百文的价格收购了他们手里的粮食,回去他们即便是亏也亏不了多少,不会动了筋骨。那以后还不得对夏喜民感恩戴德。
但这可不是小钱,五千石粮食,夏喜民应该花了五千贯左右。
陈云州笑道:“夏员外仁义,只是无功不受禄,你的心意我们领了,但粮食不能收。”
夏喜民叹了口气:“这笔粮食陈大人受得起。在下听闻庐阳县粮价居高不下,便派了人打听,发现买粮造势的是大人手下的柯九等人,便猜到了一二。在下带这些粮食本就是打算送给大人的,即便没有在下,大人也能轻松解决庐阳的粮食危机,我这只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还请大人莫要嫌弃。”
他先说了自己原本的打算,然后又道:“十年前,在下一友人去世,临终前托付我照顾其遗孤,谁料五年前我那侄女出门踏青却不见了踪影,知府衙门派出几百人寻了天夜都没找到。这五年来,在下一直在派人寻找她的踪迹,始终没找到人,直到大人破获了富泉庄园的案子,在下才知道了她的去向。”
“在下没保护好她,有负友人之托,多亏大人破获此案,帮我那可怜的侄女报了仇。这些粮食是答谢,请大人切莫推辞。”
陈云州恍然大悟,他就说嘛,天上怎么可能掉馅饼。
这个夏喜民倒是个重情重义的汉子。
陈云州有些钦佩他的为人,说道:“既如此,那就多谢夏员外了。这笔厚礼,在下收了,但不能白收,就当是我买的,至于钱……用这一物抵如何?夏员外看看这东西能卖多少钱。”
陈云州将一面巴掌大的小镜子递给了夏喜民。
这面镜子镶嵌在一块木盒中,背面贴了一张黑色的纸,这样既能固定住黑纸,又能固定住镜子,以防镜子不小心磕碰或是摔地上碎裂了。
作为一名老道的商人,夏喜民接过镜子看了一眼便意识到了这里面蕴含的巨大商机:“这是何物?从何而来?还有吗?”
陈云州笑着说:“我们庐阳自己做的,叫玻璃镜子,目前数量很少,但过阵子会增加产量。”
夏喜民是个聪明人,合上镜子说:“此物甚好,大人原是打算将这镜子卖给庆川商人的吧,让他们不至于亏本跑一趟,倒是我坏了大人的好事。”
陈云州确实有这个打算。
玻璃镜子现在还是个稀罕物,价格自然是不低,庐阳太小了,而且百姓很穷,多少人连种子都没有,就更别提买镜子了。
所以他本是打算将镜子推广给这批粮食商人。
这些商人拿回去,转手卖了就能挣钱,既能弥补一些他们的损失,又能快速将玻璃镜子推广开来,引得更多的商贾到庐阳买镜子,一举两得。
只是没想到半路杀出个夏喜民。
不过夏喜民为人仗义大气,品行很不错,而且其实力雄厚,远超那些小商家。
陈云州笑着承认:“坏事倒谈不上,能跟夏员外合作更好。”
夏喜民摩挲着光滑的镜面,少许竖起食指:“若只有一个在下能卖出成千上万贯钱。但若能大量生产,十贯钱一个,在下可将镜子卖的富庶的京城、江南地区。”
镜子小易携带,而且镶嵌在木盒中之后,也不容易碎裂。这样一来,运输成本低了许多,一辆马车就可拉几千上万个镜子,利润更高。
这个价格陈云州非常满意,微笑道:“那我们庐阳镜子就交给夏员外了。”
☆、28.028 钓鱼执法
谈完买卖后, 陈云州邀请夏喜民在衙门中用膳。
从书房出来,夏喜民留意到路边坛中郁郁葱葱的红薯藤,不禁地多看了一眼:“这是什么花儿?长得好茂盛, 应该要开花了吧?”
红薯要不要开花,郑深也答不上来。
陈云州笑着说:“夏员外, 这不是花, 准确地说这是一种粮食作物,名叫红薯。红薯要到夏天才会开花, 颜色和形状跟牵牛花有些相似。”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 夏喜民大为吃惊:“这就是红薯?莫非杨大人府中种植的红薯是从陈大人这儿得来的?”
看来他跟杨柏川也很熟。
陈云州大方承认:“没错。眼下我手里也没了红薯,不过这坛中的红薯已经可以剪藤插种了, 若是夏员外不嫌弃,一会儿走的时候剪几根回去插种。”
杨柏川把红薯当宝贝, 一根藤都舍不得分给别人,能在陈云州这里弄到红薯藤简直是意外之喜。
夏喜民拱手:“那就多谢陈大人了。”
一行人来到饭厅, 桌上已经摆了一桌子丰盛的饭菜,还有两壶酒。
推杯换盏后,夏喜民的话匣子也打开了。
他举起酒杯说:“陈大人年少有为,不畏强权, 为一方百姓做主,夏某实在是佩服, 这一杯敬大人。”
陈云州举杯与他相碰:“夏员外过奖了,我也不过是在其位, 谋其职罢了。”
夏喜民哈哈哈大笑:“好个在其位, 谋其职,能做到这点已是不易。我夏某人平生所钦佩的人不多,陈大人乃是其一。只是大人得罪了那齐项明, 此人心胸狭窄,睚眦必报,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大人既手握重器,不如呈给朝廷,圣上必会龙心大悦,届时大人也将官运亨通,回京也是指日可待的事,又何惧那齐项明!”
皇帝未必会多喜欢玻璃镜子,但他还有一堆大小老婆。女人有几个会不喜欢这清晰的玻璃镜子的?
到时候枕头风一吹,陈云州的功劳就蹭蹭蹭地来了。
陈云州笑了笑:“不过是些雕虫小技罢了,上不得台面。”
陈云州知道夏喜民是好意,奈何他脑子里没有原主的任何记忆,诗词歌赋一窍不通就罢了,甚至连原主的喜好都不知道,这一回去若是遇到原主的熟人,肯定要露馅。
毕竟人哪怕是失忆了,平日里爱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有什么习惯性的小动作等等,这些都是不会改变的。
还是再等几年吧,等原主被人遗忘,等原主那些老友旧识去了外地,他再去京城比较好。
到时候即便有人发现他的变化也可以用时间过去太久,人也是会变化的糊弄过去。
夏喜民不知陈云州的顾虑,不赞同地说:“不,陈大人,你低估了这两样东西的价值,相信我,这两样东西的功劳一定能让大人升官加爵。”
陈云州笑了笑摇头。
郑深见陈云州这态度,还以为他是在为京城的事伤怀,赶紧举起酒杯:“相逢既是缘,我敬夏员外一杯。”
夏喜民也是个聪明人,见陈云州态度有异,便知这里面可能还有内情,刚才那番话已是交浅言深了,实不宜再多说,也举起杯子:“当是在下敬郑大人才是,多谢郑大人的红薯藤。”
喝了酒,他顺理成章地将话题拐到红薯的种植技巧上。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送走夏喜民后,时间还早,陈云州和郑深回了书房商议事情。
郑深问:“陈大人,夏员外送来的这五千石粮食怎么安排?”
这些粮食其实严格算来是陈云州的私产,因为是用玻璃镜子换的。而玻璃镜子的制造方法只有陈云州知道,执行的刘春父子也是他的奴仆。
而且这么多粮食,即便是低息借贷给百姓也借不完,会剩余不少。
陈云州食指轻轻撑着太阳穴,叫柯九拿来庐阳县的舆图摊在桌上:“郑大人,庐阳地广人稀,南边很多林子,并未开发出来。但县里不少百姓却没有土地,只能高价租种地主的土地。”
近些年,朝廷不断加税。百姓种的地,先要交四成的田赋,剩下的还有交三到四成给地主,最后只余两三成是自己的,而且种子、农具很多都还是自己出。
这也难怪很多老百姓辛辛苦苦种了一年的地,最后还是填不饱肚子。遇到灾荒年,收成差,搞不好还要欠地主钱,属实是贴钱种地了。
朝廷的赋税陈云州没法改变,那就只能往地主的租子上想办法了。
可他也不能强制要求地主不收租子或是减免租子。
陈云州指着南边的树林说:“郑大人,我想将这些粮食用于鼓励百姓开荒。凡是愿意去开荒的百姓,县衙免费提供每一亩地二十斤的种子,并为他们提供农具,免五年内的田赋。”
朝廷一直是鼓励开荒的,也有优惠的措施,大部分都是免除一定年限的田赋,多在三年左右。
郑深诧异之余又觉这法子不错:“这倒是可以。不过要防止有些百姓虚报数字,领取种子农具。”
陈云州赞同:“不止要防止他们虚报开荒的土地,领取种子,也要防止地开垦出来后被他人冒领占据。我提议,若有百姓想开荒,可先到衙门登记要开荒的区域,这样荒地开垦出来后地契只能是开荒人的名字。为防他们随意登记大片地区却不开荒,官府会要求登记的区域今年必须开垦出一半。郑大人意下如何?”
“陈大人想得很周到。那明日我就让人在城门口张贴告示,鼓励百姓开荒。”郑深也同意。
两人当即拟了相应的条款,次日便张贴在了城门口,因为大多数百姓不识字,官府还派了衙役逐一给大家解说,还有相应的流程。
百姓们知道官府提供农具和种子鼓励开荒,而且免除五年的田赋,开荒的土地都属于自己的,官府还给发地契后,一个个都喜笑颜开,比过年还高兴,纷纷跑回去通知家里人、亲戚朋友的。
这个消息不到两天的功夫就在全县传开了。
百姓们为这个津津乐道,直呼陈云州为青天大老爷。
陈云州的拥护值又蹭蹭蹭地长了一波。
而这时候,陈云州正带着郑深在百草坡考察他们未来的玻璃厂。
陈云州指着百草坡靠北边缘这片平整的土地说:“郑大人,我想在这建个玻璃作坊,专门生产玻璃。旁边建一排宿舍,供玻璃工坊的人居住,另一边再建一排房子,供付艳她们居住。”
在旁边带路的付艳听说官府要给她们建房子,两只水润的眼睛亮得惊人,崇拜地看着陈云州。
陈大人真好,说是她们的再生父母也不为过。
玻璃工坊带来的巨大效益已经显现出来了,郑深自是不会反对。他颔首:“大人规划得不错,只是仅凭百草坡现在的人手也太少了一点了。要不将县衙的衙役们拉来干活?”
陈云州摇头:“不能这样公私不分。衙役们有各自的职责,况且工坊以后步上正规之后,是需天天报到的,衙役们也不合适。”
旁边的付艳赶紧说:“大人,我们姐妹都可以。我们姐妹看过刘大叔他们做玻璃,我们也会了。”
陈云州看了一眼她瘦弱的身板,轻轻摇头:“单你们还不够,需要一些力气大的男人来做这个。而且地里的事还需要你们,还是得从外面招人。”
付艳保证:“大人,我们力气很大的,做事也很勤快,你就相信我们这一次吧。”
“付艳姑娘,非是陈大人不相信你们,而是这玻璃工坊的规模比你们想象的还要大,单你们这些人是真不够。”郑深笑着说道,“陈大人,依下官看,还是买一批青壮年男丁吧。咱们这里既要建房子,又要制造玻璃,若是请外面的人很容易泄露玻璃的制造方法。”
这倒是。
陈云州也没想过一直保守玻璃的制造方法,只是现在庐阳太穷了,还指望玻璃挣第一桶金,这时候肯定得严守玻璃制造的方法,多给他们几年的时间发展。
只是陈云州到底是现代人,对买人多少有些不适应。
见他不说话,郑深狐疑:“陈大人可是觉得不妥?”
陈云州深吸一口气:“没有,就按郑大人说的办吧。”
百草坡以后的秘密只会越来越多,不是自己人还真不放心。只有签了卖身契,才能保证这些人不会轻易泄露百草坡内的秘密。,就当是与这些人签了长约,等玻璃制造的方法不用保密后再将卖身契还给他们就是。
郑深见陈云州松了口,一边观察一边说:“这里面还得买几名懂木工的匠人制做镜子的框架盒子,还有懂建房子的工匠也得招一两名才行。”
陈云州点头:“郑大人考虑得甚是周到。此事便交由大人负责了,有手艺最好,没有也无妨,最要紧的是人品端正,无不良嗜好,没有恶行,也没有案底。至于待遇,每个月给他们五百文的工钱,每日提供早晚两顿饭食,每月休息四天,可回家探望亲人……这些都写进卖身的契书中!”
郑深和付艳都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陈云州察觉到他们俩怪异的视线,挑了挑眉:“怎么啦?”
郑深轻笑着说:“大人心善,如此条件,只怕全县的百姓都要挤破头了。”
这城里许多铺子的伙计一个月也只不过三四百文,若是学徒,钱更少,有些甚至没钱,只提供饭食。而且也没固定的假期,只有过年或是家里出了什么意外,才能请几天假回去。
至于卖身为奴的,管饭管住就完了,鲜少有主家会每月发钱,也就逢年过节或是有什么喜事给发点赏钱就完了。
这种每个月都有固定工钱的那是庆川城里那些大户人家的奴仆才有的待遇。
陈云州恍然:“只要他们认真干活,干好了,发几百文钱也无妨。”
郑深已见识过玻璃镜子昂贵的价格,知道陈云州没有夸大,便没再多言。一行人很快就来到了工坊,刘春父子正在熬制玻璃水,窑房里格外闷热。
只简单看了几眼,陈云州便带着郑深出来,随手将一块玻璃镜子递给郑深:“郑大人还没仔细看过玻璃镜子吧。”
郑深确实有些好奇,接过镜子仔细端详,越看越是震惊,“这照得也太清楚了吧,连我这根胡子比周围的长都能照出来。”
他把玩着手里的镜子,眼神中是满满的惊叹。
少许,他抬头看着陈云州说:“陈大人,能够将这个镜子卖给下官?”
陈云州有点意外,郑深平日里并不在乎外物和容貌,身上翻来覆去就这几件衣服,没想到竟还对镜子感兴趣。
他笑着说:“什么卖不卖的,这个玻璃镜子本来就是准备送给你的。”
这次总共做了三个镜子,给夏喜民一个拿去做样品了,留了一个做纪念,以后若是庐阳有了玻璃陈列馆或是纪念馆之类的,第一次造出的玻璃镜子非常有意义。所以这块镜子连同做废的那块玻璃疙瘩球,陈云州都打算收藏起来。
最后剩下的这块,自然是要送给郑深,感谢他的支持和帮助。
若没他的支持,陈云州不会这么快就在庐阳站稳脚。在职场见多了物种的多样性,如今碰到郑深这样的同僚老前辈,陈云州是打从心底里感激。
郑深也不是那种忸怩的人,闻言拱手道了谢,然后掏出手帕小心翼翼地将镜子包好,塞进口袋里,又觉不妥,取出来放到了胸口。
陈云州看他这副珍而重之的样子,笑道:“郑大人,现在咱们的技术还不够成熟,以后会有更透亮的镜子,坏了给你换个更好的就是。”
实在不必如此小心。
郑深笑了笑没解释,收好镜子。
随后两人又去逛了一圈红薯地,地里的红薯苗已经长到手掌那么高了,水灵灵的,非常喜人。
郑深艳羡地说:“你们这地里只怕都要比我先插种了。”
陈云州看了他一眼,这能怪谁?
郑深又想起自己奢侈地炒了一盘红薯藤,顿时不想说话了。
***
郑深说得没错,陈云州开出的条件实在太好了,告示一贴出去,立即在县里引起了巨大的轰动。
要搁了别人,这样的条件,他们是肯定不信的。
但陈云州的名声实在是太好了。
从五平寺的案子,再到低息借粮,还到最近官府借农具送种子鼓励百姓开荒,这一桩桩事都让百姓对陈云州的话深信不疑,推崇至极。
有些感恩的直接表示:“陈大人要买家奴,别说给钱,以后还发月钱,每个月还让他们回来,就是一文钱都没有,我也愿意让我家那小子去试试。”
“我没小子,只有闺女,我也可以让我闺女去试试。”
这话让不少人的心思都活络了起来。
陈大人年仅十八,长相俊俏,听说还是状元郎出身,有本事长得又好看,还未曾娶妻,只带了个老仆了来了庐阳,这么久了,他身边也没个人伺候,若是自家闺女侄女能在他跟前近水楼台,岂不是美事一桩?
存在这样心思的人不少。
门第不错的琢磨着陈大人这样的女婿打着灯笼都难找,门第低的,觉得自己姑娘给陈大人做小也是自家占便宜,于是一个个都使出了浑身解数,搞得大街上的胭脂铺子里的东西都卖光了。
于是三日后,官府正式买人的日子,衙门外排了两支长长的队伍,一支是精壮的汉子,另一队则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们。
而且里面不知有普通人家的姑娘,还有些大户人家的闺女,婢女在一旁给她们擦汗喂水。
这哪是来卖身为奴的啊,这简直是来当少奶奶的。
郑深扶额,怪他,事先没限定性别。可告示里也说了,有门手艺的优先,其次是力气大,身体壮实,干活踏实,没有恶习和恶行的年轻人。
这一看就是招壮实汉子干活的。
现在搞成这样,不知情的还以为是给县太爷选小老婆呢。
郑深皱着眉对大刘说:“吩咐下去,咱们只要十五到二十五岁之间的青壮年男性,不符合条件的通通赶走。”
闻言,另一队的姑娘和其嫁人不干了:“郑大人,咱们也能干活的!”
“是啊,郑大人,我家水缸里的水都是我挑的,我力气很大,您给小女子一次机会吧。”
郑深看了那姑娘纤细得跟干柴似的手腕,直摇头:“赶走,赶走……”
“郑大人,男人哪有咱们姑娘家心细啊!”
“是啊,郑大人,这些男人笨手笨脚的,哪会伺候人啊。郑大人,您就通融通融,让咱们见见陈大人吧,要是陈大人不喜欢咱们,咱们绝无二话。”
“是啊,郑大人,小女子还可以不要工钱,只要管小女子一口饭就成。”
……
郑深被吵得头痛,举手示意她们安静:“好,本官就给你们一次机会。谁能将地上的沙袋扛起来,从左边走到右边,我就录用你们,不然都退下吧。”
地上那个麻袋非常大,里面装了一百多斤的沙子。
别说女子了,就是瘦弱一些的男子都扛不动。
姑娘们面面相觑,脸涨得通红,不甘心,又自知扛不起沙袋。
有几个稍微胖一些,在家里也经常干活的姑娘不死心,站出来抓起沙袋的一角打算将袋子提起来,可沙子实在是太沉了,她憋得脸都红了,袋子仍纹丝不动,惹得看热闹的百姓哈哈大笑。
那姑娘羞红着脸丢下沙袋赶紧跑了。
有了她这个前车之鉴,其他姑娘也不敢上去丢这个人了。
总算是消停了。
郑深这才说道:“现在正式开始,扛不起麻袋的自动淘汰。扛起的站到左边去等着。”
一个买奴仆的事硬是弄成了竞争上岗。
***
柯九把这事当笑话讲给陈云州听:“大人,如今您在咱们县可受欢迎了。不少小姑娘不要钱都想给您当丫鬟,求着郑大人买了她们。郑大人不肯,她们可失望了,听说有些还捂住脸哭了起来……”
“怎么,你也很失望?”陈云州放下毛笔,挑眉看着柯九。
柯九连忙止了笑,赶紧摇头:“没,没,都是大刘说给小的听的,小的什么都不知道。”
这小子卖大刘倒是卖得挺快。
但上司的乐子是那么好看的吗?陈云州指了指外头灿烂的阳光:“出去,围绕着县衙跑十圈。”
啊?
柯九的脸苦了下来:“大人,这……能不能换个,让小的……”
“二十圈。”陈云州利落地打断了他的话。
柯九不敢再讲条件:“是,大人,小的这就去跑。”
说完蹬蹬蹬地跑了出去,围绕着县衙跑了起来。
很快就引得一群衙役和百姓围观,还有相熟地问:“九哥,怎么回事?你不在大人跟前伺候,怎么出来跑步啊。”
柯九好面子,不好意思说自己多嘴被罚了,拍着胸口说:“大人在忙,不要我在旁边伺候,我出来锻炼身体呢……”
还没说完他眼睛就瞟到陈云州出来了,赶紧闭上嘴,可怜巴巴地瞅着陈云州,指望着陈云州能够放他一马。
陈云州好笑地看着吹牛皮的柯九,赞许地说:“锻炼身体很不错,继续!”
柯九低下头,很想给自己一巴掌,让你多嘴,大人的私事也是你能说的吗?完了,今天这脸是丢定了。
就在他沮丧不已的时候,旁边突然传来一道谄媚的声音。
“小的见过陈大人。”
柯九好奇地回头看了一眼,好家伙竟然是冉奎他们几个。
这几个人跑来衙门干什么?还有,他们后面带两个漂亮姑娘是几个意思?
柯九放慢了脚步,边跑步边看八卦,总感觉又有人要遭殃了。
陈云州看着突然从人群后面冒出来的冉奎,不咸不淡地问:“有事?”
冉奎讨好地说:“陈大人,那个,咱们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陈云州干脆利落地拒绝:“不能,有话就在衙门口说。”
冉奎瞄了一眼周遭看热闹的百姓,很不情愿,甚至想一走了之,但想起最近这段时间过的日子,他又按下了拔腿就跑的冲动。
自从梁员外那厮捐了三千石粮给官府后,这些老百姓领到了种子,再也不惧他们,他们的日子就难过了起来。
早上起来,家门口经常被人丢了臭鸡蛋、烂菜叶子、死老鼠这类恶心死人的玩意儿。
而且他们家的人一旦出门,总是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甚至背人当面骂黑心肝,昧良心的。
他们四家的名声一落千丈,成为远近闻名的奸商。就连他的儿子在私塾念书也被其他小孩孤立,指着鼻子骂小奸商,冉奎气不过派了管家去找那私塾先生理论,以往对他和和气气谄媚得紧的私塾先生竟退了他交的束脩,让管家把他儿子领了回来。
冉奎气得心肝都痛。
儿子过后又是他老娘。
冉老太太现在出门,那些老姐妹都嘲笑她,指着她的背脊骨骂她没教好儿子。冉老太太回家后跪在祠堂前不起来,饭不吃,水也不喝,可急煞了冉奎。
冉奎这人除了是个贪财抠门的铁公鸡,还是个远近闻名的大孝子,见老娘这副不吃不喝的样子,很是难受,也意识到这事不解决他们全家都要天天被人戳脊梁骨。
这时候,他才意识到了梁员外的狡猾。
当初梁员外跟他们一起狼狈为奸,坏事没少干,但梁员外聪明地用三千石粮食扭转了自己口碑。如今大家提起他都是“知错能改”、“大善人”梁员外,哪像他们人人喊打。
解铃还须系铃人,苦不堪言的四家人凑在一起合计,他们还是得学梁员外才行,认错赔礼道歉再送东西,摆出知错的态度。
现在全城百姓对官府极为信服,只要陈云州表示原谅了他们,很多百姓就不会追究了。而且梁员外捐了三千石粮食,就记了名,上了修路的善人名单,他们捐点钱也应该能上,到时候就能扭转口碑了。
所以才有了今天这一出。
哪知道陈云州还是一如既往地不给面子。
冉奎心里不爽,可形势比人强,他忍着脾气,拱手伏低做小的样子:“陈大人,对不起,小人利益熏心,伙同梁员外几人让粮价大涨,差点耽误了庐阳的春耕,幸得大人英明神武,不然小的就要酿成大祸,成为这庐阳的罪人了。如今小人已经深刻地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请大人原谅小的吧。”
“是啊,陈大人,我们都知道错了,求求您原谅我们吧,我们以后再也不敢了。”
其他三人也跟着道歉。
听起来像那么回事,但陈云州挑眉:“这事你们对不起的是庐阳千千万万的普通百姓,你们差点逼死的也是他们。跟我说道歉做什么?”
冉奎根本没把这话当一回事,只觉得是陈云州的托词。
他弓着腰点头:“是,是,是,大人说得是,都是小人的错。为了表达小人的歉意,我们准备了点东西,作为补偿。”
说着冉奎冲身后那两个漂亮的姑娘使用了一记眼色。
两个漂亮姑娘立即捧着匣子上前,羞答答地福深说:“小女子见过大人。”
声音妩媚,像是带着钩子一样,有些定力差的,望着这两漂亮姑娘都看直了眼。
陈云州冷笑,今天是什么日子,这么多人想给他送女人,他看起像是色中饿鬼吗?
陈云州目光略过两名女子妩媚的眼神,落到她们手里捧的盒子上,盒子是深红色的,上面绘制着一圈复杂的暗纹,看起来很名贵的样子。
冉奎见陈云州盯着盒子,连忙说:“大人请笑纳!”
陈云州抬起眸子,看了他一眼:“这是送给本官的还是送给全县百姓,又或是送给衙门的?”
冉奎心说这有区别吗?
但见陈云州盯着他不放,他犹豫了一下,低声说:“当然是孝敬大人您的。大人若是不满意尽管开口,以前都是小人的不是。”
陈云州点头,上前,修长好看的手指轻轻拨开盒子,里面金光灿灿,一块块金元宝整整齐齐地码在里面,刺得人眼花。
“大手笔啊!”陈云州意味深长地看了冉奎一眼。
冉奎脸上陪着笑:“大人满意就好。”
陈云州微抬下巴,眼神斜飘飘地落在两女捧着匣子的手上:“她们呢?”
冉奎自以为领会了陈云州的深意,连忙讨好地笑着说:“听说大人身边没个伺候的可心人,我这两名义女做得一手针线活,做饭也是极好,大人事务繁忙,有她们给大人洒扫做饭,也可解了大人后顾之忧。”
呸,不正经的老东西!
陈云州含笑点头,又问:“那可有卖身契?”
冉奎连忙从怀里掏了出来:“有的,有的……”
陈云州看了一眼,没有接,任凭冉奎递来的两张卖身契落到地上。
冉奎很惊讶,摸不清陈云州的想法,赶紧弯腰将卖身契捡了起来:“大人,您若是不满意……”
“冉奎四人公然在衙门外行贿本官,来人,给我狠狠地打!”陈云州冷冷地开了口。
冉奎震惊不已,不明白刚才还好说话的陈云州为何会突然变脸。
他连忙喊道:“陈大人,陈大人,误会,这都是误会,有事咱们好好商量……”
衙役们早看冉奎几个不顺眼,今天他们自己找上门来,还公然贿赂大人,这不是讨打吗?当即就上去将他们四人按到了地上。
冉奎四人狼狈地趴在地上,直到这时候才明白陈云州刚才是糊弄他们。钓鱼执法,肯定是的,刚才他就不该说是送给陈云州的,更不该将两个女人也送给他。陈云州肯定是故意引诱他说出这些话的。
啪啪啪……
板子一声又一声地落下。
冉奎四人养尊处优惯了,何时受过这种罪,一个个都受不了,哭爹喊娘的,眼泪鼻涕全出来了:“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的知错了,小的知错了,小的以后再也不敢了……啊……”
四周围观的百姓看到他们的鬼哭狼嚎,一个个拍手称快。
“打得好,奸商。我姐姐一家就是大前年借了他们的高利贷,还不上,被卖到了窑子里!”
“陈大人英明,陈大人以后就是我们的再生父母!”
……
伴随着百姓的唾骂,冉奎四人挨完了五十大板,一个个趴在地上,动都动不了。
陈员外抹着眼泪:“都怪你们,当初我都说是跟梁员外一样好好的捐粮,哪会挨今天这顿打!”
张员外咆哮:“怨我吗?还不是冉奎这死抠门,舍不得钱,咱们出金子,他就弄来两个不正经的女人,得罪了陈大人。冉奎你害我!”
……
四人内讧,怒骂起来,纷纷揭老底,给全县百姓增加了不少谈资,四人灰溜溜地在奴仆的搀扶下滚回了家。
***
冉奎被抬了回去,屁股肿得老高,连裤子都不敢穿,只能趴在床上嚎叫。
大夫上了药后,冉老太太在旁边心疼得直抹眼泪:“我的儿啊,谁这么狠心,竟敢打你。跟娘说,娘一定要找他讨个说法。”
“就是那新来的县太爷,他害苦我们了。我给他送钱,他竟打了我一顿板子……啊……”冉奎气得咬牙切齿。
冉老太太轻轻拍着冉奎的背:“别激动,别激动。就是县太爷也不能不讲道理,随便打人吧。不行,娘要去给你讨回这个公道。”
冉奎拉住她:“娘,没用的,现在这庐阳是那姓陈的天下,他说了算。你去找他,小心他将您也给打一顿。您要是去,儿子哪放心啊。”
冉老太太擦了擦眼泪:“那就这么算了吗?你这顿打就白挨了?不行,娘得写信给你表哥,让他帮忙讨回公道。”
冉奎不敢看冉老太太的眼睛。
今天这顿打,他挨得说冤也冤,说不冤也不冤。
陈云州打他师出有名,找人也没太大用。
冉奎眼睛眯了起来,强忍着痛说:“娘,别急,表哥是个大忙人,咱不能只叫他帮忙,什么好处都不给。”
冉老太太不满:“自家人受了欺负,还要什么好处。”
冉奎扯了扯嘴角:“娘,表哥仁义,咱也不能让表哥白忙活一场。陈云州他们买人还在百草坡建什么房子,这里面有猫腻,儿子派人打听过了,好像是他们在百草坡做了某个玩意儿,跟夏喜民达成了交易。咱们先跟表哥去封信,看他有没有兴趣,若是有,咱们就帮他把这玩意儿搞到手,也算是报了姓陈的今天打我这顿仇。”
☆、29.029 一尸两命
“听说你将冉奎他们给打了?”郑深从外面回来就问。
现在这事大街上可是传得沸沸扬扬, 郑深一路可没少听。
陈云州点头:“嗯,给了他们一点教训。”
打得皮开肉绽, 不躺个半月下不来床还只是一点小小的教训?
郑深感觉陈云州真是越来越幽默了,他说:“这几人公然在衙门口行贿,不怀好意,该打。不过冉奎这人在风评很不好,睚眦必报,只怕以后要记恨上你了。”
陈云州浑不在意:“记恨又如何?”
今天这顿打师出有名,便是告到上面, 上面也要夸他一句清正廉明。况且冉奎不过一小小商贾,能奈他何?
郑深轻笑着说:“冉奎这人确实不足为惧, 但听说他家在庆川有门远房亲戚, 跟官府那边关系很密切。虽说咱们认识杨大人, 但也要提防他们使绊子。”
正所谓虱子多了不痒, 债多了不愁, 陈云州连齐项明这个地头蛇都得罪了, 又何惧再得罪一冉家远房亲戚。
不过郑深说得也有道理,凡事小心总不为错,陈云州吩咐柯九:“找个人帮忙盯着冉家。”
随后他又向郑深问起了招工的近况。
郑深说:“今日一共筛选出了三十五人, 已派人去调查他们的情况是否属实, 若没问题即可与其正式签订卖身契。”
三日后, 查出一人有小偷小摸的恶习,还有一人嗜赌如命, 有点钱便去赌坊败了,都不可用。
将这两人剔除后,郑深以陈云州的名义跟余下的三十三人签订了卖身契,然后将他们送去了百草坡。
这些人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建房子。
百草坡附近没有砖瓦窑, 而且砖瓦的成本也极高,为了省钱建的是泥坯房,墙壁是用泥土混合着剪成一两寸长的稻草加水拌匀,定型,捶打夯实,再垒砌上去,最后再将墙面平整好即可。
至于房顶,一般先用一根粗壮笔直的树干做横梁,再用稍微细一些的树干沿着横梁两侧,搭成一个个小格子,最后再在上面铺上稻草麦秆即可。
泥土、树木、稻草都可就地取材,主要还是费人工。
建了半月,陈云州去看时,发现工坊已经快完工了,接下来是这三十三人连同刘家父子的宿舍,最后是付艳她们的房子,估计还要建一个月左右。
人还是少了点,或者说纯手工劳动,既辛苦效率又慢,而且泥坯房质量也一般般,等攒了银子,将路修好了,还是要建个砖窑、瓦窑。
相较于建房的缓慢进度,红薯藤就跟吃了催生素一样,一天一个样,现在已经长到陈云州膝盖那么高了,可以剪下来插种。
红薯太少,即便多次插种,顶多也只能种个两三亩地,剩下的还是要种水稻、大豆等作物。
陈云州看了自己五万多的拥护值,兑了五斤玉米种子,五斤土豆种子,一斤西红柿、辣椒种子,又花了四百拥护值兑换了相应的种植手册,一并交给了付艳和马小云她们。
拥护值一下子又只剩了几千点,好在几个月后可以吃到煮玉米,薯条土豆丝,西红柿炒蛋,辣椒炒肉,这么一想拥护值还花得挺值。
今年多留种,明年这些作物就不会缺种子了。
那货架第一层对陈云州就没多大意义了。
他问小助手:【还不能开启第二层货架吗?】
照理来说,他花了不少拥护值了,也该开启第二层了。
小助手说:【宿主,要开启第二层货架,需要有十万拥护值,解锁第一层所有物品。】
陈云州……
【你直接说再攒十一万拥护值得了。你可真是个无底洞,吞拥护值小能手。】
小助手:【宿主,货架第二层的东西绝对物有所值哦。】
陈云州竟听出了浓浓的诱惑意味。
但诱惑他也没用,庐阳县就这么点人,他已经零零总总攒了十来万拥护值,再增长的空间不是很大,短期内很难凑够十一万拥护值。
这要是在现代就好了,上个热搜,几十万几百万拥护值不就有了?
可惜只能想想。陈云州关掉了系统,打道回府。
马车到了城门口,赶车的柯九被人认了出来,紧接着一个拄着拐杖的富态老翁颤颤巍巍地窜了出来,拦在马车前,激动地说:“车中可是青天大老爷?草民求见大老爷……”
随后一个二三十岁的男人上前扶着老人,恭敬地说:“官爷,陈大人可在?草民父子先前去县衙求见大人,听说大人出城了,草民父子便一直守在这。恳求差爷通报一声。”
陈云州听到动静掀开车帘:“有事?”
这对父子看到他立马跪了下来。
老汉激动地说:“陈大人,都说您是青天大老爷,求求您,为小女做主,小女死得冤啊。”
出人命了!
陈云州看了一眼围拢过来的百姓,说:“具体什么情况?为何不在衙门报官?”
老汉抹了一把眼泪:“回大人,小女昨日突然离奇死亡,那郭家坝的人非说是邪祟上身,未免殃及他们村子,他们今夜就要将小女火葬了。草民不肯,这才特意来求大人您给小女做主!”
邪祟上身?陈云州可不相信这种说辞。
昨天死,今天就下葬,还是火葬,未免太仓促了。
陈云州看了一眼天色,说道:“老汉,你上马车,让你儿子拿本官的令牌去衙门,就说是本官让江平带一队人到郭家坝。”
见陈云州愿意管这事,老汉激动得热泪盈眶,连磕了好几个响头:“谢谢青天大老爷,谢谢青天大老爷。”
“起来,上车。”天色不早了,陈云州催促。
老汉的儿子连忙将他扶到马车上,然后接了令牌直奔衙门。
柯九则掉转马车,往郭家坝的方向而去。
路上,陈云州向老汉了解了一下情况。老汉姓庄,死的是他的二女儿,今年二十八岁,十一年前嫁到了郭家坝。
正月的时候,庄二姑娘还带着丈夫孩子回娘家给父母拜年,那时候都还好好的,这只过了两个月,人就突然死了,白发人送黑发人,庄老汉老两口非常伤心,庄家阿婆直接气病了。
庄老汉带着两个儿子和几个侄子前去郭家坝,想要弄清楚闺女的死因,谁料对方一口咬定庄二姑娘是撞邪而死,还说什么不吉利,未免给村子里招来灾祸,需得尽快火葬。
庄老汉自然是不依的,就留了大儿子和几个侄子在郭家坝拦着郭家人,自己则带着小儿子进城找陈云州报官。
陈云州点头:“他们说是邪祟上身,可有依据?还有,庄二姑娘到底是怎么死的?”
庄老汉抬起皱巴巴的手擦了擦眼泪:“听说前天晚上,郭家坝的人看到半夜有红影在村子里飘过,还有人听到过女人哀泣的哭声,然后第二天便看到了小女摔死了在祠堂旁边的那口枯井中。郭家坝这个枯井非常邪门,曾死了好几个人。后来他们村子里的人便用大石头将井口给封了起来。但去年大旱,到处都缺水,为了找水,他们又将这口井上的石头给挪开了。”
仅凭这个就判断庄二姑娘是邪祟上身死的,也未免太草率了。
更何况陈云州上辈子没少看过这样的案子,什么邪祟,只怕是有人在背后装神弄鬼,假借鬼神之名行不法之事,以脱逃律法的惩罚。
所以这话他是一个字都不信的。但庄老汉也是道听途说,从他这里再问估计也问不出太多的东西,好在郭家坝要到了。
只是快到村口时,他们便看到几十号精壮男子手持棍棒、锄头对峙,双方剑拔弩张,看样子随时都可能要打起来。
庄老汉见状急了,马车一停,他就拄着拐杖急匆匆地爬下去:“大牛,大牛……”
庄大牛听到父亲的声音,回过头见只有他一人,不远处还有一辆马车,完全不见衙役们的踪影,不禁有些失望。
“爹,他们现在就要将二妹烧了。”
庄老汉目眦欲裂,踉踉跄跄地跑了过去:“郭老头,你敢!”
郭家坝的村长也是郭家的族长,黑着脸说:“庄老四,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庄氏是我们郭家的人,她死了我们想怎么安葬就怎么安葬,以后入的也是我们郭家的祖坟,享的也是我们郭家后人的香火,你莫要在这胡乱纠缠,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好霸道!
陈云州慢悠悠地走过去:“庄老四这个亲爹管不了,那我呢?”
郭家族长抬头,看陈云州看起来不过二十岁上下的小伙子,长得又是一副讨人厌的小白脸模样,压根儿就没把他当回事,冷哼道:“小子,我劝你莫多管闲事,否则棍棒无眼,打到你可别怨我们……”
“族长,别,别说了!”后头有个人扯了扯郭族长。
郭族长不满地瞥了他一眼:“东子,你爹就是这么教你的?没规没矩的,长辈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儿吗?”
那叫东子的年轻人都快哭了出来,小声说:“族长,那……那是县太爷……”
“什么?”郭族长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
左后方又一个小青年说:“族长,那……那就县衙的陈大人。前段时间小的在衙门外见过,错不了。”
扑通一声,郭族长惶恐不安地跪在了地上,连忙磕头求饶:“草民见过陈大人,草民有眼不识泰山,没认出大人,请大人原谅。”
其他郭家人也都没了先前嚣张的气焰,一个个跪下磕头。
大牛傻眼了,他还以为他爹空手而归的,没想到竟真的把陈大人给请过来了。他也赶紧带着庄家的人跪下,激动地说:“草民见过陈大人,求大人为草民的妹子做主。”
刹那间,地上乌压压地跪了一群人。
陈云州抬手:“都起来,郭族长、庄氏婆家的人,还有庄家人留下,其他的人都回去。庄氏之死,衙门要彻查,在查清楚之前,不得随意安葬,更不得火葬,若有人敢违抗,私下毁了庄氏的尸体,官府将视其为杀害庄氏的凶手。”
郭家人傻眼了,都望向族长。
郭族长站起来,拱手说:“大人有所不知,这庄氏之死纯属意外。她已死两日,如今天气变暖,总不能一直放着,会发臭腐烂的。”
陈云州背着手说:“等仵作验完尸,查明案情的真相后,自会允许尔等将她的尸体下葬。这才春日,多放一两日又何妨?”
郭族长犹不死心:“陈大人,庄氏之死牵涉不祥。若是不尽快安葬,恐会再生事端。”
“什么不祥?那口井?”陈云州冷淡地问。
郭族长点头:“大人,自六十年前我们郭氏族中一女子身穿红衣半夜在井边唱歌跳下去后,那井里便接二连三地死人,都是身穿红衣的女人,直到二十年前将井口给封住后,这事才没发生过。哪知去年将井口的石头挪开,这才过去半年,又有人死了。肯定是那死在井中的冤魂找替死鬼。”
什么封建迷信,陈云州皱眉:“带我去井边看看。”
郭族长见陈云州坚持,只得将他带到了井边。
这口井就郭家祠堂不远处,有好几百年了,井口边缘长满了青苔非常滑。井口呈圆形,大概有脚盆那么大,边缘砌了一圈碎石,往下一探,粗略估计有三四丈深,没有水。
“既然没水,为何不将这口井填了?”陈云州问。
郭族长苦笑着说:“有风水先生看过,说祠堂外面这口井有利于我们郭家的风水,所以一直都没填。本来都二十年没事了,很多人都忘了这口井的邪门,谁知道这才半年又死了人。”
陈云州绕着井口转了一圈,然后问道:“谁第一个发现庄氏死在里面?哪些人将她打捞上来的?”
人群中走出一女三男。
妇女四十来岁左右,都叫她桂花婶。
她说:“大人,是民妇第一个发现庄氏。前天半夜,民妇隐约听到女人的歌声,早上起来就想起了以前郭家坝的传闻,正好民妇家就住在这旁边,民妇就走过来看了一眼,哪知井里还真有一个人。”
陈云州说:“那仔细说说发现庄氏时的情况。”
桂花婶心有余悸的样子,眼神里还残存着惊恐之色:“当时她面朝下,露出一节雪白的脖子,还有一圈白色的领子。当时早上,太阳还没出来,光线不好,红色的衣服不好辨认,草民起初都没认出来,仔细看了好一会儿才发现下面是个人,当然民妇就吓得腿软,坐在了井边大喊起来。”
旁边的男子接话:“当时小人刚起床,还院子里喂鸡,听到桂花婶的叫喊声连忙跑了过来,他们俩随后也过来了,商量后,由最瘦的我下井里面,将庄氏吊在箩筐中提了起来。然后我们就去通知了她家里人,还有族长。”
陈云州点头:“你们发现庄氏是什么情况?”
男子想了一下:“草民下到井里,摸着她浑身都冷冰冰的,草民吓傻了,脑子里都是空白的,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将她挪进箩筐的,等从井底上来后草民才敢看她。那时候她皮肤很白,额头上有个大窟窿,血淋淋的,非常吓人。”
另外两名男子也证实了这点:“对,当时她的样子非常吓人,披散着头发,脸上糊满了血,我们都差点没认出她。”
询问完这几人,陈云州扫了四周一圈,问道:“庄氏的婆家人呢?”
郭族长说:“庄氏的公婆前几年去世了。他们家有两兄弟,半年前,她丈夫和小叔子去外面做买卖,路上遇到劫匪,小叔子发生意外去世了,现在家中有她和丈夫,还有弟妹罗氏和五个孩子,但孩子们都还小,最大的也只有九岁,如今家里出了这种事,郭大强和罗氏都在家料理庄氏的后事。”
陈云州点了几个看起来挺机灵,而且总是用星星眼偷瞄他的几个小伙子,又点了庄大牛:“你们在这守着这口井,不要让任何人靠近,一会儿衙门的官差会过来探查。”
说罢,他对郭族长说:“带我去郭大强家看看。”
父母去世后,郭大强兄弟俩分了家,但两家的院子紧挨着,就一墙之隔。郭族长边走边跟陈云州解释:“这就是郭大强家,再过去便是那郭老二家。这家人也是不走运,爹妈先后走了,没过两年,郭小强又死了,这下又轮到了庄氏。大家都说他们家肯定是撞邪了。”
附近的百姓纷纷点头赞同,郭大强家这运气也太差了。
陈云州不置可否,推门进去便看到几个孩子穿着白色的孝衣,跪在庄氏的灵前,一边哭一边抹眼泪。
同样孝服的郭大强听到声音回头,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到庄老汉,立即上前跪在庄老汉的面前:“爹,是小婿对不起您,爹,您打我吧……”
庄老汉提起拐杖,却迟迟没落下,最后他甩开了郭大强的手,指着他:“过年那会儿她都还是好好的,就两个月,我好好的闺女就没了,你,你怎么照顾她的……”
郭大强抬手捶打自己的胸口:“爹,都是我的错,怪我。这段时间,二妮的精神变得有些恍惚,有时候还一个人自言自语的,小婿太忙了都没将这事也没太在意,要是早知道是这情况……小婿一定去请黄岭观的师傅来帮她驱驱邪,也不会发生这种事,都是小婿……”
陈云州没耐心听他这些翻来覆去的车轱辘话,出口打断他:“前天晚上你在哪儿,可有人证?”
“你,你是?”郭大强这才发现陈云州这个生面孔,他疑惑地看着陈云州。
郭族长立即说:“这是县衙的陈大人,来查庄氏案子的,你如实回答陈大人的话即可。”
郭大强点了点头说:“回陈大人,前阵子我妹婿家建房子,前天晚上忙得比较晚,我就留在他们家歇下了。第二天,还是听村里人找来,我才知道二妮出事的,我妹婿一家,还有族长他们都可作证。”
郭族长点头确认这事:“对,是在大强他妹婿家找到他的。”
“你妹婿家离这儿多远?”陈云州又问。
郭大强说:“大概七八里地吧。”
陈云州点头:“那你最后一次见庄氏是什么时候?她当时有什么异常吗?”
郭大强闭上了眼睛,声音嘶哑:“前天早晨,小人去妹婿家,她当时身体不舒服,让小人将三个孩子送去隔壁弟妹家,托弟妹帮忙照顾。临走时,小的还请弟妹帮忙照看二妮。”
陈云州挑眉:“这么说,最后一次见过庄氏的不是你,而是你的弟妹罗氏?”
郭大强想了想说:“应该是。”
陈云州对郭族长说:“去把罗氏带过来。”
郭族长讪讪地笑了笑,指着跪在灵堂前一穿着白色孝服的女子说:“那就是罗氏。”
“罗氏,你过来,大人问你话。”
罗氏赶紧站了起来,她长得非常瘦,个子也很矮,难怪刚才她跪在那,陈云州直接将她当成了庄氏的子侄辈。
她局促地走到陈云州面前,两只眼睛哭得肿成了一条线,声音也是哑的:“民妇见过陈大人。”
陈云州道:“你说说,最后一次庄氏是什么时候?”
罗氏仔细回忆了一会儿说:“是前天傍晚,她一天都没出门,民妇给她送饭过去,她没开门,只说要休息,民妇只得走了。当时隔壁的春婶子看到了,还跟民妇说了两句话。”
被点名的春婶点头:“对,民妇看到罗氏端着饭菜隔着门口轻声细语地跟庄氏说话,但庄氏说身体不舒服,没胃口,不想吃,罗氏只好将饭菜端了回去。”
陈云州点了点头,又问:“庄氏前段时间有很多反常的举止吗?”
好几个妇人点头:“对,她做针线活都心不在焉的。咱们几个一次做鞋子,她还扎了手。”
“还有一次,我们去河边洗衣服,庄氏不知在想什么,衣服都飘老远了她都没发现。”
“问她,她怎么都不肯说。”
……
好些人都举出了例子,证明出事前,庄氏就有很多不对劲儿的地方,作证了族长和郭大强的说辞。
陈云州感觉这里面可能有内情,追问道:“那你们记得她是何时出现这种反常情况的吗?”
几人都摇头:“具体时间不记得了,就是这阵子,过完年后没多久吧,民妇记得去年底的时候跟她去赶集她都还好好的呢。”
庄老汉也说过年的时候都还好好的。
陈云州将目光投降郭大强:“过完年后,你们家中可发生过什么不同寻常的事吗?”
郭大强轻轻摇头:“回大人,没有,还是跟以前差不多。”
眼看已经问得差不多了,陈云州正打算走就见江平带着人过来。
陈云州立即吩咐他:“江平,开棺验尸。柯九,你两个人去井底,仔细搜查一遍。”
“是,大人。”两人立即带着人行动。
江平命人开了棺材,将庄氏抬了出来。
庄氏浑身上下已经清理过了,脸上的血污也已经擦干净,换上了一身靛蓝色的寿衣,只是额头上那块血淋淋的伤疤看起来非常吓人。
有些胆小的妇人和孩子都忍不住捂住了脸,发出吸气声。
江平蹲下身,先是观察了一番庄氏额头上的那个恐怖的窟窿,然后从工具箱里拿出一个小镊子,轻轻拨开庄氏的眼皮子观察,随后又观察了其口鼻以及死者的脖颈手臂手掌等。
一刻钟后,他放下了镊子,说:“大人,小的有了发现。”
陈云州精神一振:“说。”
江平道:“根据小的初步判断,庄氏并非是死于额头上的这处撞伤,而是窒息而亡。”
四周的百姓听到这话都倒吸了一口凉气,捂住嘴不敢置信地看着地上的庄氏。
郭大强惊讶地瞪大眼睛,嘴唇哆嗦:“大人,这么说二妮不是掉落进井里撞死的?是……有人谋害了她吗?为什么?她一向与人为善,从不曾跟人结过仇,到底,到底是谁要害她?”
郭族长也没料到是这个结果,震惊地看着陈云州:“陈大人,这……会不会弄错了?这人都死了,她身上除了额头上的这处伤口,也没其他的伤,怎么就是窒……窒息死的呢?”
陈云州没有说话。
江平解释:“庄氏额头上的伤是死后造成的。生前受到这种撞伤,会有大量血液流出,呈喷溅状,创口内会有凝血块形成。”
“咱们发现庄氏时,她脸上都是血啊。”
“对啊,好多血,把她的脸都糊住了。”
……
江平摇头:“那不是这个伤口流出的血,庄氏额头这处伤口中并无凝血块,而且创口泛白,四周的皮肤没有收缩的痕迹,意味着这伤是死后造成。此外庄氏眼结膜点状出血、面色发绀、瞳孔散大……这些都是窒息而亡的特征。”
“没错。”柯九出现证实了江平的判断,“大人,小的们刚才在井下仔细搜查了一遍,并没有发现大量的血迹,石壁上只有一块比拇指大一点点的血迹。若庄氏是因为坠入枯井中,撞到头部失血过多而死,井底和石壁上应该会有很多血。”
江平讲的话比较深奥,柯九这番话浅显易懂多了。
郭家坝的人顿时明白是怎么回事,一个个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就连郭族长也难以置信地自言自语:“怎么会呢?怎么会呢?咱们郭家坝一向平和,村子里的人都沾亲带故,都是自家人。”
陈云州讥诮地勾了勾唇,郭族长可真会自欺欺人,那口井的传说,几十年前死的那几个红衣女子呢?这命案还少吗?
他没搭理备受打击的郭族长,问柯九:“还有什么发现吗?”
柯九呈上一块红色的布料,还有一段白色的丝线:“这些都是在井中发现的。”
陈云州点头,问呆愣的郭大强:“庄氏死前穿的衣服呢?”
郭大强看向郭族长。
郭族长叹了口气:“陈大人,红衣,尤其是年轻女子死的时候穿的红衣在咱们村里被视为不祥,小的让人烧了。”
这个迷信碍事的郭族长。
陈云州皱了皱眉,现在庄氏死前的衣物烧毁了,单凭这些白色的没有任何特征的丝线想要找到线索谈何容易?在场哪家没几件白色的衣服?
“大人!”江平的轻呼打断了陈云州的思索。
陈云州抬头看了眼江平意识到他有话要说,旋即提步出门,并示意江平跟上。
到了空旷的院子里,陈云州蹙眉问道:“你还有其他发现?不方便在人前说?”
江平点头:“大人,庄氏已坏了三个月左右的身孕,小腹微凸,还不明显。”
陈云州一怔,这倒是个新线索。
可庄老汉、郭族长、郭大强和罗氏这些人,没有一人提起过这个情况,村民们议论的时候也没人说过。那只有一个可能,所有人都不知道庄氏怀孕了。
这不正常,庄氏都已经生过三个孩子了。
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妇女,她的月事两三个月不来,小腹微凸,她不可能不知道自己怀孕了。但她为何没跟家里人说这件事?
陈云州点了点头:“回去吧。”
重新回到灵堂前,陈云州让衙役们遣散了不相干的村民,只留了庄家、郭大强一家还有郭族长,然后说道:“庄氏怀孕了,你们知道吗?”
闻言,郭大强眼泪腾地滚了下来,眼睛红得快滴出血来。他死死咬住下唇,力气大得将嘴皮都咬破了,他似乎也毫无知觉。
庄老汉一听女儿竟是一尸两命,差点晕厥过去。
他瘫坐在地上,不停地捶打着自己的胸口:“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要让我的二妮受这种罪……陈大人,求求您,一定要查出杀害我二妮的凶手,求求您……”
柯九连忙将他扶了起来:“庄老汉,不用你说,我家大人也会彻查此案的,你起来吧,别跪了。”
庄家兄弟也红了眼,一左一右搀扶起庄老汉。
郭族长也是一脸震惊,然后眼神闪了闪,垂下头没有说话。
陈云州将所有人的反应收入眼底。
他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色,说道:“庄氏系被人谋杀,她的尸体官府要带回去做进一步的检验。今天就到这里,若你们有什么新的线索,可随时告知官府。”
丢下这番话,陈云州便带着柯九一行出了村子。
回去的路上,陈云州问柯九:“你在村子里打听到了什么?”
柯九挠了挠头:“大人,村子里都说庄氏脾气很好,性情温婉,郭大强老实憨厚,做事勤快,谁家有个什么事叫他帮忙,他立马就去了。两口子在村里人缘很好,从未与人结过仇。”
“而且他们两口子成婚之后感情也挺好,住他们隔壁的两户人家都表示从没见过他们两口子红过脸,两口子去哪儿经常都是一块。村里不少小媳妇都羡慕他们两口子,说一家人过成他们这样的真是少见。”
那是什么人要害庄氏?
这人必定是村里人,因为只有村里人才极为了解村中这段红衣女鬼上身索命这套说辞,能借邪祟的名义害死庄氏而不为人知。
他也差点成功了。
若非庄家父兄坚持要追查这事,告到官府,依郭族长的迷信,庄氏之死只会被归为邪祟作怪。
柯九也想到了这点,嘟囔道:“会不会就是那郭族长搞的鬼啊?他左一口邪祟,右一口邪祟的,这人嫌疑大得很。而且庄氏前段时间,怀孕了却不告知丈夫和娘家人,每天还心事重重的,会不会……她这孩子有什么问题啊!”
陈云州看他。
柯九连忙说:“大人,小的没说庄氏跟人通奸,小的……您说会不会是有人欺负了庄氏,才有了这个孩子。庄氏跟丈夫感情一向很好,她不敢说,但她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总会被人发现。会不会是那个人为避免他欺负庄氏的事暴露,所以对庄氏痛下杀手?”
陈云州扯了扯嘴角:“柯九可以做神探了。”
柯九讪讪地说:“大人,您就别取笑小人了。”
陈云州说:“你的推测有一定的可能,但有一点不合理。郭大强跟庄氏感情甚好,夫妻俩已经孕育了三个孩子,最小的两岁,说明郭大强有生育能力,夫妻俩生活和谐,庄氏即便是被人欺负怀了孕,郭大强也未必会知道。”
毕竟这世上又没有基因检测技术。若真有柯九说的这种情况,别说郭大强了,恐怕庄氏都搞不清楚孩子到底是谁的。
“而且男人都重子嗣,若是能让别人给自己养儿子,那就更兴奋了。那他明知庄氏怀了身孕还杀死庄氏的可能性非常小。”
柯九挠了挠头:“大人说的是。那这到底是谁这么狠心,要杀庄氏这么个孕妇?”
陈云州看了一眼完全黑下去的天色:“明日再派人去郭家坝仔细询问一番,兴许有一些细节咱们没发现。另外,明天派人去郭大强的妹婿家,问一问他前晚的踪迹。”
妻子遇害,丈夫往往是第一嫌疑人,郭大强今日的表现虽没什么可疑的地方,但办案是讲证据,还要再次确认他前天的行踪,才能排除的嫌疑。
柯九点头:“是,大人。”
只是第二日上午,柯九几人刚到郭家坝就又听到了一个噩耗。
村子里郭癞子死了,坠落进祠堂不远处的那口枯井中死的,腰背弓着,脸朝下,跟庄氏死的样子一模一样。
这可吓惨了全村的人。
本来都认定庄氏是被人谋杀的,可因为郭癞子的死,村民们又想起了村子里关于这口井的传说,邪祟作怪的传言再度卷土重来。
☆、30.030 自古奸情出人命
郭癞子的尸体安置在枯井边的空地上, 四周围满了郭家坝的村民。
这些村民的脸色都很难看,惊惧不安,隐隐还有窃窃私语埋怨官府不该多管闲事, 阻止庄氏下葬, 言下之意郭癞子昨晚的死是庄氏回来找替死鬼。
柯九跟在陈云州身边听到这话,脸都黑了, 怒斥道:“你们昨日都知道庄氏是被人谋杀的了, 还在这胡说八道, 扰乱人心,莫非庄氏之死跟你们有关?你们将这事推到邪祟身上好糊弄过去。”
那说小话的村民赶紧闭上了嘴,缩了缩脖子往人群后面躲。
陈云州没搭理这些人,大步走到郭癞子的尸体前, 问正在验尸的江平:“有什么发现?”
江平说:“大人,郭癞子应该是今天凌晨三更到五更左右死的, 致命伤是额头上的这处撞击。咱们已经派了人下井探查。”
陈云州点头,询问郭癞子的情况。
郭癞子原名郭荣,因长了一头癞子的缘故,被人叫郭癞子。
跟庄氏的好名声不同,郭癞子这人在村里风评非常差, 整日无所事事,招猫逗狗,干些小偷小摸的勾当,还被人逮着过偷看女人洗澡。
他就是那种大恶没有,小恶不断, 像苍蝇一样恶心的家伙,在村子里非常不受待见。
而且因他父母死得早,家里穷, 他自个儿又不争气,三十岁了还在打光棍。整天在外晃悠也没人管,现在人死了,昨晚他干什么去了,怎么会到这枯井边都没人说得清楚。
可能人死了,所有的恩怨都一笔勾销了,郭族长提起他都有点唏嘘:“陈大人,郭癞子这人虽不招人待见,但也没跟村里人结下过什么死仇,他的死肯定是庄氏回来找替死鬼了,昨晚咱们还听到了女人的歌声。”
陈云州挑眉:“又有歌声,什么时候?”
郭族长也说不准:“大概是四更天的时候,听到这歌声,我就感觉很不祥,打上灯笼叫了几个后生到枯井边看看,哪知还真的又出了事。”
接下来在场好些个村民都提起昨晚听到了女人的歌声。
陈云州问:“唱的什么听清楚了吗?”
村民们都摇头:“不清楚,很模糊。”
装神弄鬼!
正好下井的衙役上来了,给陈云州带回来了两个消息:“大人,小的发现一块凸起的石头上满是鲜血,还有血肉残余,郭癞子的脑袋应该就是撞在上面大出血而死的。此外,我们在下方还发现了一块石头,上面用血划了一道横,小的将石头带上来了,大人请过目。”
陈云州接过石头。
石头有篮球大小,不规整,石头上有一道用血迹画出的横线,非常粗,像毛毛虫一样,似乎是人用手指反复划拉形成的,这一横旁边还有几滴血迹,虽然已经干涸了,但颜色还不是特别深,说明时间不长。
昨日衙役下井搜查没发现石头上的这块痕迹,今日才有的,那这道“横”系郭癞子所划无疑。
石头在井下常年不见天日,表面长了一层很薄很薄的青苔。
陈云州对江平说:“检查他的两只手上是否沾了青苔。”
“是,大人。”江平依次检查了郭癞子的手,很快就发现了有用的线索,“大人,郭癞子的右手食指的指甲缝里残留着一些青苔,颜色跟石头上的差不多。”
也就是说郭癞子落井之后并没有马上死亡,而是拼着最后的力气在石头上划了这么一道“横”。
陈云州问:“郭癞子念过书吗?”
郭族长摇头:“他家哪有钱给他念书啊。不过咱们村子里有个老秀才,以前在村里办了个私塾,郭癞子小时候挺喜欢去那边玩的,老秀才见他可怜,也没赶他。”
郭癞子可能认识个别字。那他留这一“横”到底是想暗示什么?
郭癞子无亲无戚,没什么放不下的人,最大的可能这是在暗示凶手的身份。
是的,陈云州认为郭癞子系被人谋杀的。
无缘无故的,郭癞子这种懒人怎么可能大半夜跑到才出现过命案的枯井边,这事本身就很反常很蹊跷。而凶手案,除了变态杀人魔,其他的动机不外乎是为了财色仇恨之类的。
郭癞子这个人确实挺不招人待见的,但仅仅因这些过节就致他于死地有些说不通,陈云州更倾向于,他跟庄氏的死有关,又或是知道点什么,因此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死了。
两桩案子从目前来看,都是发生在半夜,凶手几乎可以锁定在郭家坝范围内。
陈云州命人将郭癞子的尸体抬走后,让柯九去村里暗中走访:“带几个人查查郭癞子平日里跟哪些人走得比较近,哪些人跟他有过过节,还有郭癞子与庄氏是否有来往。”
中午,柯九就回来了,还给陈云州带了个贼眉鼠眼的家伙回来。
“大人,此人名叫郭石头,跟郭癞子一样是村里的二流子,两人狼狈为奸,经常在村里干些小偷小摸的事,也是村子里跟郭癞子走得最近的人。”
陈云州问道:“郭石头,你最后一次见到郭癞子是什么时候?”
郭石头有点怂,结结巴巴地说:“回,回大人,昨晚,他,他提了一瓶酒来,找小的喝,而且,而且……”
“而且什么?”陈云州意识到这家伙可能知道点什么。
郭石头眼睛一闭说:“他……他说要发达了,以后罩着小人,天天请小人喝酒,小人从没见他那么兴奋过。小人问他,他也不肯说,只说他要发一笔横财。”
“那昨晚你们是什么时候分开的?”陈云州又问。
郭石头家没有沙漏,不记得具体时间,只说:“他天黑后来的,我们喝完了一壶酒,又吹了一会儿牛,很晚的时候才走的,那时候村子里很安静,早过了平时睡觉的时间。小人留他住我家,他没答应,非要回去。我们俩都是单身汉,家里也没其他人,经常彼此睡在对方家里。他昨晚要是不走,兴许,兴许就不会死了。”
陈云州又问:“郭癞子跟庄氏有关系吗?”
郭石头连忙摇头:“没有,他倒是想呢,可庄氏哪看得上他。庄氏是咱们村里数得上号的美人,又温柔又贤惠,村里人都很羡慕郭大强,郭大强兄弟俩出去做买卖时,不少人都暗中想过勾搭庄氏,可庄氏是个本分的女人,谁都不搭理。郭癞子也去凑过热闹,庄氏连个眼神都没给他。”
“那郭癞子就没想过对庄氏用强?”陈云州追问道。
郭石头连忙摇头:“大人,小的和郭癞子虽说没干过什么好事,但咱俩顶多也就偷偷鸡蛋,连鸡都不敢偷,怎么敢去强迫庄氏。他那人得瑟得很,要有这种艳福,他肯定早私底下跟小的炫耀了。”
陈云州点头,若郭石头所言一切属实,那郭癞子的死已经比较明确了,他肯定是发现了什么,然后以此勒索对方,从而被对方灭了口。
挥手让他出去后,陈云州说:“柯九,你安排人去仔细核查一下郭石头的话。”
昨天傍晚还真有几个人快天黑的时候看到郭癞子拎着一壶酒去郭石头家,而且村头酿酒的郭老八家也证实了这点,傍晚的时候郭癞子去他们家赊了一壶酒,还拍着胸口保证说三天内一定还他们,绝不会欠他们家酒钱,一副财大气粗、底气十足的模样,跟以前死皮赖脸求口酒喝的模样完全不同。
这番话证实了郭石头没有撒谎。
郭癞子的反常是从昨天傍晚开始的,那他肯定是在昨天发现了什么秘密。
而这个秘密十有八、九跟庄氏的死有关。
可庄氏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怀孕是喜事,她为何要隐瞒不说,最近这段时间还情绪反常,心不在焉的?
莫非真让柯九那张乌鸦嘴说中了,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郭大强的?
可郭大强显然不这么认为,昨天听说庄氏怀孕,他的反应既意外又痛苦难过,那一瞬的反应做不了假。
而且,庄氏为人和善,风评极好,她一个外面嫁进来的媳妇,要做到这点不容易,平日里为人处事应该都很不错,与人结怨的可能性几乎为零,那到底是谁这么心狠,要置她于死地。
陈云州揉了揉眉心,走出郭族长家,准备出去吹吹风,让脑子清醒一些,同时也看看能不能寻到点其他线索。
没走多远,几个小孩打打闹闹地从拐角处跑了过来,其中一个不小心撞到了陈云州身上。
小孩认出了陈云州,吓得差点哭出来:“对,对不起,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陈云州扶着她的肩膀:“没事,下次在路上玩小心点就是。”
小孩吸了吸鼻子,点头,睁着一双黑溜溜的眼珠子好奇地看着陈云州。
就在这时,另一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孩跑了过来,拉着她:“你傻不傻,让你别跑,你跑什么?”
陈云州看着面前这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小姑娘,有些意外:“你们是双胞胎啊,哪家的孩子?”
自然受孕双胞胎可不多见。
旁边菜地里干活的大婶听到陈云州的问话,边干活边随口接了一句:“郭小强家的两个闺女。可怜哦,郭小强就这么两个闺女,连个继承香火的人都没有。本来郭大强还说再生个儿子就过继给郭小强的,谁知道庄氏竟死了,还是一尸两命。这郭大强拖着三个孩子,还要照顾弟弟家的这两个姑娘,自己又一把年纪了,怕是年轻点的寡妇都不好说。”
陈云州揉了揉小姑娘的头:“原来是这样,双胞胎可不多见,这是福气。”
自然受孕的双胞胎几率极低,尤其是古代医疗技术比较落后,双胞胎顺利生产的概率比单胎小很多,因此双胞胎就更少见了。
大婶却不以为意:“有什么好少见的,她们老子不就是双胞胎吗?”
陈云州诧异:“郭大强兄弟俩是双胞胎?同卵……长得一样的那种双胞胎?”
大婶点头:“是啊,陈大人您不知道吗?郭大强两兄弟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咱们根本分不出来,被这两小子耍过好多次,后来长大成人了,郭大强老实憨厚话不多,郭小强逢人就笑,脑子灵活嘴巴甜,这才能区分出来。不过要咱们说啊,这生双胞胎也没什么好的,他们老娘周氏生了他们兄弟伤了身子,再也没生其他的孩子,罗氏也一样,周氏还好有两个儿子,罗氏只有两个闺女,这日子以后怎么过哦。”
陈云州见这位大婶是个话唠,来了兴趣,蹲在路边问道:“郭家只有他们兄弟俩,感情应该很好吧?”
“可不是,他们兄弟俩小时候好得穿一条裤子,经常合起伙来欺负我家小子,后来还是我家二小子三小子长大了,三兄弟一块儿上,他们才打不过。”大婶说到这个特别自豪。
陈云州被她这话逗笑了:“郭大强跟庄氏的关系很好吗?两口子最近有没有闹过什么矛盾?”
大婶说:“这两口子都是好脾气的人,说话做事都细声细气的,尤其是那庄氏,脾气好得就跟个面人一样,温温柔柔的,做得一手好绣活,两口子怎么会闹矛盾,好着呢!”
真那么好,那郭大强怎么不知道庄氏怀孕的事?
虽然衙役去调查已经确定庄氏出事那晚郭大强是在妹婿家,没有作案的时间,可他是最了解庄氏的人,对庄氏的情况一问三不知,还是有些可疑。
见从婶子口中问不出什么,陈云州又道:“那郭小强两口子关系好不好?”
大婶却说:“哎呀,什么关系好不好,两口子不就那样嘛,这上下嘴皮子还有碰到的时候,乡下谁不是这么过日子的。”
大婶你先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不过也看得出来,郭小强夫妻俩的关系不如郭大强夫妻和睦。
陈云州想起罗氏的样子,瘦弱、矮小,其貌不扬,话不多,跟高大、外向,能说会道的郭小强确实不是很搭。
“大伯,大伯……”小姑娘欢快的声音打断了陈云州的思绪。
陈云州循声望去,原来是郭家那对双胞胎看到了郭大强,立即像小鸟一样跑了过去。
郭大强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神情憔悴,看着两个懵懂的侄女,还是弯下腰一只手一个动作熟练地将两个孩子抱了起来放在肩膀上,左右各一个。
两个小姑娘开心极了:“大伯,你是来找我们的吗?”
郭大强用两只手护着侄女,无奈地叹气:“这阵子家里事多,让你们别乱跑,怎么跑出来就不回家。”
胆子大点的那小姑娘说:“大伯,回去娘要骂我们的嘛。娘最近天天发火,我们怕娘,今天能不能去大伯家跟着姐姐和妹妹一块儿睡啊?”
郭大强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两个小姑娘的话,因为他看到了陈云州,脚步一滞:“陈……小的见过陈大人。”
陈云州说:“你带着两个孩子,不必多礼。”
“谢陈大人,家中事务繁忙,小的就先回去了。”郭大强低着头说。
陈云州点头。
等人走远一些后,陈云州对还在菜地里忙和的大婶说:“郭大强对他这两个侄女倒是挺好的。”
老婆刚死,自己三个年幼的孩子才失去母亲,家里乱成一团,他还有功夫特意出来找两个侄女。
大婶似乎是见怪不怪:“郭大强人好,尤其是他弟弟死后,他简直拿这两个侄女当亲生的,自家孩子有的这两个姑娘也有,家里吃点肉都要给这两孩子端一碗过去,这全村上下没谁说他不厚道。”
陈云州笑着点头:“难怪两个小姑娘那么黏他。”
大婶笑着说:“可不是。哎,多好的一家人啊,怎么就接二连三地死人呢。”
是啊,怎么厄运就总是降临在郭大强家呢?
陈云州告别了大婶,转了一圈回到郭族长家里,柯九、江平等人已经回来了,全村的人都被他们粗略筛选了一遍,找出了几个曾跟郭大强家发生郭口角,闹过矛盾,现在都不来往说话的人家。
至于郭癞子这边,他得罪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要是全部算上,那几乎郭家坝一半的人都跟他不和。
所以突破口还是在庄氏这边。
庄氏一妇道人家,接触的人少,结怨的就更少了。但她死了好几天,身上的衣物都被烧了,估计第一案发现场也已经被清理干净了,现在要找到杀害她的凶手,找到相关的证据,比较困难。
陈云州思索了一会儿,决定来个引蛇出洞。
下午,他假意带着柯九等人走了。
但出村之后,他却让人拿来一叠纸,故意揉得皱巴巴的,还弄了点泥土、褐色的东西在上面,然后再在纸上用烧饭后留下的火炭画了一幅图,一口枯井,井边一只公鸡打鸣,再旁边是个癞子头捧着一大把钱狂笑。
柯九看着陈云州这古怪的画,完全看不明白:“大人,您画的这是什么意思啊?小人完全看不懂。”
“你看不懂就对了。这是给该懂之人看的。”陈云州将纸交给一个扮做磨刀师傅进村的衙役说,“拿去交给郭石头,让他把这几张画偷偷递到这几户人家,只要他能配合官府破了这桩案子,事成之后,官府奖励他五贯钱。”
柯九看到名单上一串的名字,有郭族长、郭大强、郭双成……
总共有八个人,除了郭族长和郭大强,余下的要么是曾试图勾搭庄氏的男人,要么是跟郭大强家发生过矛盾的人家。
柯九依稀明白了:“大人是想诈他们?”
陈云州笑眯眯地说:“不是诈,是钓鱼,谁杀了郭癞子,看了这幅画自然心虚,现在村民们都还不知道郭癞子的真实死因,自然也看不懂这副画,更不会受要挟了,只会当是恶作剧。大家先去吃点东西,今晚要熬夜,若是运气好,说不定今晚就能查清楚这个案子。”
***
吃过晚饭,天已经完全黑了,陈云州带着二十个衙役悄悄潜伏回郭家坝。
未免被人发现,他们将马车停靠在了距村子还有一里的路边,留了两个人看守,其余的人跟着陈云州摸黑去郭家坝。
柯九搓了搓手,把一件黑色的披风递给陈云州:“大人,晚上冷,你披上这个。哎呀,真是没想到晚上这么冷。”
旁边一个衙役说:“九哥,其实白天也挺冷的,尤其是下井的时候,总感觉浑身都凉飕飕的。”
另一个也下过那枯井的衙役赞同:“可不是,冷飕飕的,也不知道是咱的错觉,还是下面真的有冤魂,在枯井下面我总觉得比地面上冷多了,就跟这晚上一个样。”
柯九敲了一下他的头:“大晚上的,你小子别胡说八道,扰乱军心。”
他们本来就是去查凶杀案的,而且这两起案子村里人都说跟红衣女鬼找替身有关,大晚上他们再说这些,其他人心里难免瘆得慌。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陈云州轻声问道:“枯井下面真的很冷吗?”
两个衙役被柯九训了一顿,支支吾吾地说:“大人,小的,小的,可能是小的错觉吧……”
“没关系,你们如实说,我不会怪你们的。”陈云州给他们吃了一颗定心丸。
柯九用胳膊肘顶二人:“大人问你们,你们就老老实实地回答。”
“是,是,大人,下面确实觉得很冷,感觉比现在还冷,从井底爬上来之后,那种阴冷阴冷的感觉就消失了。”两个衙役说道。
陈云州思索片刻,说:“辛苦你们了。”
两人见他没责怪的意思,连忙说:“不辛苦,不辛苦……”
很快便到了村子,大家都噤了声,站在村子外面等了一会儿,见村中一盏盏的灯都熄灭了下来,整个村子都仿佛陷入了沉睡中一般,陈云州一行人才悄悄进村,埋伏在祠堂周围。
等到半夜公鸡打鸣的时候,一道鬼鬼祟祟的人影提着一盏油灯慢慢朝祠堂这边走来。
那油灯的火苗只有豆大,被风一吹,摇摇晃晃的,似乎随时都会熄灭一般。
黑影佝偻着背,缩着身子,走到距枯井还有两丈远的地方便停了下来。
就在这时,一阵夜风吹来,将黑影手里的那盏油灯给吹灭了,黑影低声叫了一下,然后环抱着胸,局促不安地在空地上走来走去。
今晚没有月亮,天空中只有几颗不大明亮的星星一闪一闪的,撒下些许光亮,模模糊糊能看到空地中焦急走来走去的黑影。
不过要是相熟的人就会认出,黑影身上穿的正是郭石头那身破烂的衣裳,就连头上的瓜皮帽也一模一样。
郭石头在枯井不远处转来转去,手抄进袖子里,紧张到了极点。
等了不知多久,远处一个人影过来。
郭石头扭过身就看到了来人,立马欣喜地低声喊道:“来了,钱带来了吗?只要给钱,我保证绝不把郭癞子的事说出去。”
远处那人听到这话脚步稍顿,然后忽地加快了步伐朝郭石头走去,很快便走到了郭石头跟前。
起初还不觉得,等那人走近一对比,大家才发现,他极矮,身高只到郭石头腋窝的位置。
那道黑影走到郭石头跟前,忽地一把扑进了郭石头怀里。
柯九看得眼珠子都差点跳了出来,小声问:“大人,这……这怎么办?”
陈云州也没料到来的竟是这么个小矮子,而且小矮子的动作也太出人意料了。
他低声:“先看看情况。”
很显然,郭石头似乎也没预料到这一出,整个人都愣住了,忘了反应,呆愣愣地站在那。
就在这时,斜边冒出一道黑影,飞快地跑到郭石头的背后,举起一根棍子就往郭石头脑袋上砸去。
凶手竟然是两个人!
“小心!”陈云州下令,“冲!”
埋伏在周围的衙役立即冲了出去。
绕到郭石头背后的那道声音吓了一跳,棍子一歪,砸偏了,落到了郭石头的肩膀上,痛得他尖叫起来。
黑影见状,也顾不得再补一棍子了,赶紧推开郭石头,抓着先前那个小矮子就狂奔。
但没跑多远就跟埋伏在另一边的江平等人撞上了。
见此情况,那黑影推了一把小矮子,然后自己扑了上去拦住了江平几人,小矮子则往半人多高的油菜地里一钻,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柯九几个追上来,江平连忙示意他:“地里,还有一个跑进地里了,快追。”
柯九赶紧带着人跑进了油菜地。
落后几步的陈云州命人将挨了一棍子的郭石头扶了起来:“很难受吗?”
郭石头龇了龇牙:“还,还好……”
一听就很勉强。
陈云州正想说话便看到一群村民打着火把过来,估计是听到这边的动静。
为首之人正是郭族长。
走近了,火光照清楚了陈云州等人的脸,郭族长吓了一跳:“陈……陈大人,怎么是你们?”
他们不是下午就已经回去了吗?
陈云州没回答他这话,而是抬了抬下巴,冲郭族长示意:“我们已经抓到了杀害庄氏和郭癞子的凶手!”
郭族长立马顺着陈云州的视线望过去,只见衙役们抓住一个穿着黑衣服的男人。男人披头散发的,头垂得极低,看不清他的长相。
就在这时候,陈云州走过来,伸手抓住男人的头发,然后用力往上一拽,强迫对方抬起头,露出一张大家都非常熟悉的脸。
“大……大强,怎么会是你?”郭族长意外极了。
他怎么都没想到凶手竟然会是村子里口碑极好,老实巴交的郭大强。
“陈大人,会不会搞错了?大强,大强怎么会杀人呢?”郭族长抱着一丝侥幸的心理问道。
陈云州指着旁边的郭石头:“他今天差点成为第三个受害者,他可以作证。”
郭石头捂住肩膀,脸色白得跟纸一样,嘴里不停地喊痛,听到陈云州的声音,连忙指着郭大强:“族长,就是他……就是他打我的,他还有个同伙,突然扑进我怀里,吓了我一跳,我……”
有郭石头这个人证,再加上大半夜的郭大强突然出现在这里还被官府抓了个现行,由不得郭族长他们不信。
郭族长气得胸口痛,万分不理解:“大强,你怎么如此糊涂?你跟庄氏不是一向很好吗?你怎么会杀她?”
其他人也是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郭大强平日里有多爱重妻子,大家都看在眼里,若不是证据确凿,没人会相信。
郭大强闭着眼睛,深吸一口气说:“没错,庄氏是我杀的,郭癞子也是我杀的。他们俩都是我杀的……庄氏被郭癞子玷污,肚子里怀上了野种,还被郭癞子要挟,她不死,所有人都要嘲笑我郭大强是绿头乌龟。郭癞子,他趁我不在家奸污了庄氏,还恬不知耻地拿这事要挟我,我后悔没有早点弄死他!”
如果是这样那就解释得通庄氏怀了孕却不肯往外面说,最近这段时间还天天心事重重,一点都没有即将为人母的喜悦。
村民们不禁有些同情地看着郭大强。郭族长也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估计他昨天就已经怀疑庄氏肚子里的孩子不是郭大强的了。
甚至郭族长还给他说情:“陈大人,这……郭大强也是无奈,他平日里素来老实,这也被郭癞子逼得没法子了。”
“是啊,郭癞子平日里坏事做尽,丧尽天良,活该,他的死也怨不得大强。”不少村民也帮着郭大强说话。
只有郭石头气愤地骂道:“放屁,他污蔑人。郭癞子那人胆子小得很,每次都只敢偷鸡蛋,连趴在窝里的鸡都不敢偷,就是看小媳妇们洗澡也远远的,当面是一句话都不敢说,怎么可能去强迫庄氏,郭大强你少血口喷人。”
可惜因为他跟郭癞子平日在村里的名声太差了。哪怕他今天挨了一棍子,还是没人相信他,更别提站他这边了。
不过陈云州也不同情他,这都是他往日里做下的孽,希望经此一事,他以后能改过自新,重新做人。
陈云州将目光落到郭大强脸上,手下一个用力,强迫他抬起头,冷声质问:“是吗?可庄氏死的那天,你去你妹婿家喝酒,喝到很晚,有不在场的证据。还有今晚跟你一起出现,在前面吸引郭石头注意力的那个矮子是谁?你将罪名都揽在自己身上,到底想包庇谁?”
郭大强头皮被扯得生痛,但他还是一口咬定:“没有谁,就是我。我杀了庄氏,但不是三天前的晚上,而是四天前。那天晚上我让她打掉她肚子里的孽种她不愿意,我们俩就吵了起来,我一时愤怒,就拿枕头去捂她的头,等我冷静下来的时候,她已经没气了。为了掩饰这事,我想起了祠堂前这口枯井的传说,就给她换了一身红衣,将她丢进了井中,第二日假装去妹婿家。正好官府误以为她死在三天前,我就顺水推舟,说自己不在场。”
好像挺有道理的。
但他还忘了一件事。
陈云州淡淡地提醒他:“郭大强,你忘了昨天罗氏的证词吗?她说,你早上将孩子送去了她家,并托她帮忙照看身体不舒服的庄氏。下午的时候,她端了饭菜去敲你家的门给庄氏送饭,现在你却说庄氏死在前一晚上,那她当时站在门口跟谁说话?”
对哦,在场众人也想起来了,昨日罗氏确实是这么说的。
郭大强脸色一白,强作镇定地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可能是罗氏不情愿送饭,装样子骗我,以博个好名声。”
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陈云州轻轻一笑:“是吗?江平,带几个人去郭小强家门口守着,有谁大半夜的突然从外面往他家闯,你就抓过来。”
“是,大人。”江平立即带了两个人去郭小强家。
郭大强的睫毛颤了颤,被束缚着的两只胳膊绷得紧紧的,显然非常紧张。
陈云州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垂死挣扎。
郭石头听懂了陈云州的意思,按住火辣辣的肩膀,怒道:“好你个郭大强,刚才那个小矮子就是罗氏吧。你自己勾搭弟妹,被庄氏发现了,你就杀了她灭口,反过来倒打一耙诬赖她跟郭癞子有奸情,你他娘的也太不是个东西了。”
村民们听到这话,都震惊地瞪着郭大强,原来跟人有奸情的是他和罗氏啊。但大家都非常不理解,他为什么想不开,放着自己温柔漂亮贤惠的老婆不要,跑去跟其貌不扬的弟妹私通。
郭族长气得抬起手就给了他一个巴掌:“混账东西,那是你弟妹,你对得起小强吗?我们郭家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郭大强拒不承认:“没有,我跟罗氏清清白白的。罗氏只是见不得我们家的名声被郭癞子玷污了,得知我杀人后,在我的威胁下,帮我做了假证。”
他现在又改了口。
可人一旦撒了谎,那就没人会相信他了。
就在这时,柯九一行人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大人,小的无能,没追上那个矮子。”
陈云州看了眼明显松了口气的郭大强,淡定地说:“无妨,对方比你熟悉这周围的地形,大晚上的光线又不好,跟丢了也是正常的,江平他们会将人带回来的。”
话音刚落,柯九就眼尖地看到江平他们回来了,立即欣喜地说:“大人,江平还真的抓到了人……呀,是个女人啊!”
郭大强猛地睁开了眼睛。
就在这时,陈云州示意柯九:“用你的鞋子堵住他的嘴巴。”
“我的吗……”柯九愣了下,在陈云州肯定的眼神中干脆利落地脱下了鞋子,直接塞进了郭大强的嘴巴里,郭大强想躲,却被人按住了头,强制掰开了嘴巴。
刚堵上了郭大强的嘴,江平就将罗氏带了过来,高兴地说:“大人神机妙算,那小矮子果然是罗氏,我们躲在门口抓了个正着。”
罗氏灰头土脸的,看着郭大强红肿的脸还有塞在嘴里的鞋子,眼泪刷地一下就流了下来。
这下,原本还不相信他们俩有奸情的村民也不得不信了。
陈云州看着罗氏这副真情流露的样子,淡淡地说:“罗氏,郭小强已经全都招了,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村民们听到陈云州这话都以为他说错了,郭族长正想纠正他,却见罗氏惊恐地瞪大了双眼,然后竟又哭又笑地说:“你……你们都知道了。没错,庄氏是我杀的,谁让她勾引我的男人,还怀上了那个野种。”
在众人目瞪口呆的表情中,陈云州一把扯下了郭小强嘴里的鞋子,看着面如死灰的他问:“郭小强,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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