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041 自寻死路
车队出城没多久,忽地停了下来。
马车中,郑深正在跟陈云州下棋。
见状,郑深立即掀开帘子道:“大人,我下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他刚下马车就见柯九策马回来。
郑深上去问了两句,然后往前面走了一段路,不一会儿又回来了,站在车前对陈云州说:“大人,庐阳百姓知道您要走,很多人自发组织队伍过来相送,您要不要下去跟他们打个招呼?”
“好。”陈云州下了马车,走到车队最前方,只见道路两侧站满了百姓,有佝偻着腰的老人,有三岁稚子,有抱着孩子的妇人,有眼巴巴的小姑娘,还有拿着锄头浑身是泥的男人。
看到陈云州出现,他们乌压压地跪下叩首:“陈大人,陈大人……”
一声又一声,只是不停地唤着他的名讳。这些声音中充满了不舍,有些感性的百姓甚至还抬起了袖子擦眼泪。
陈云州被这一幕给震撼到了,他连忙上前扶起最近的老者:“大家快快请起。谢谢大家特意过来送我。我这只是去庆川,很近的,以后有机会我还会回来看望大家的。”
郑深也站出来说道:“大家都快起来。陈大人高升去庆川,这是喜事,陈知府仍是大家的陈大人,父母官,庐阳仍旧属于陈大人管。以后若是大家受了什么冤屈,无法平的,都可到庆川找大人。”
“对,这是喜事,咱们该替大人高兴。”最前面的老者站了起来,擦了擦眼角说,“恭祝大人升迁。”
其他人也连忙绽放出一个笑容。
陈云州看着眼前这一张张饱含不舍的笑脸,心中很是触动。我们广大的人民其实是最朴素,最实在的,只要你真心为他们做点什么,他们就会铭记在心,甚至是念你一辈子的好。
他扬起笑容,提高音量道:“谢谢大家送我。庐阳县衙的诸项事务我们已经安排好,现在正值春耕农忙之时,大家都回去忙自己的事吧,不用再送了,你们的心意我都领了。”
“大人先走,我们……送送大人。”
“对,大人,您先走,让我们送送您吧,就这一次了。”
郑深感慨地看着这一幕:“我为官十数载,第一次见此情况。大人,您真心待庐阳百姓,百姓也回以一片赤诚,这是您该得的,走吧,就让他们送送,就当是成全了他们这一片心意。”
陈云州点头,上前一步面朝百姓,拱手郑重行了一礼,转身回到了马车中。
车队重新启程,每走几丈远便能听到百姓们的下跪叩谢声。
“小的代表桥州流民感谢大人收留之恩。”
“草民谢大人帮小女报了仇,没让她死得不明不白。”
“多谢大人借粮,免了小人骨肉分离之苦!”
“祝大人身体康健,前程似锦。”
“祝大人一帆风顺,步步高升!”
……
一声又一声,诚挚真切,朴实无华却又令人动容。
直到车队驶离很远很远,都看不见了,他们这些人还站在路边,仰着头,望着车队远去的方向,轻轻挥着手。
虞书慧掀起帘子的一角,看着视线中越来越模糊的人群,深受触动:“秋碧,你说我离开京城,会有百姓十里相送吗?”
秋碧笑着说:“自然是有的。姑娘千金之躯,能送姑娘是他们的福分。”
虞书慧轻轻摇头:“不会的。即便有人相送,也是惧于权势或是看热闹,不会像对陈云州这样真心的。我有些明白皇兄为何会让我来庐阳看看了,这次真是不虚此行。若我大燕的官员人人都如陈大人这样一心为民,尽忠职守,何愁大燕不兴?何愁天下不太平?”
秋碧掩嘴偷笑:“姑娘当初还百般不情愿来呢,如今变成百般不情愿走了。依奴婢说啊,姑娘怕不是舍不得这庐阳,而是舍不得陈大人吧。殿下如此看重陈大人,若是姑娘有意,向殿下说一声,殿下肯定会成全姑娘的。”
“你个死丫头,竟然取笑你主子。”虞书慧俏脸一红,伸手就要打秋碧。
秋碧连忙装作求饶:“奴婢不敢了,姑娘饶了奴婢吧,奴婢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主仆俩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大半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因为队伍人比较多,还带了很多种子的缘故,车队行驶的速度并不快,没法在一天之内抵达庆川。
所以他们在望都峰扎营住了一晚上。
次日清晨,用过简单的早饭后,队伍继续启程。
中午,车队顺利抵达庆川城外。
早有衙役在城门口候着,见到陈云州的队伍立即上前迎接:“小的见过陈大人。杨大人猜测大人就是这几天过来,因此派小的在此恭迎大人,陈大人请随小的来。”
“有劳了。”郑深掀起帘子,“我家大人这次带了不少家仆和行李,先将我们带去附近比较大的一家客栈安置吧。”
他们这么多人,杨柏川还没走,房子还没腾出来,知府衙门的后衙未必住得开。
而且队伍里还有虞书慧。
她虽然时常嚷着是陈云州的未婚妻,但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是玩笑话,当不得真。
她一个未婚姑娘,没名没份的,跟着陈云州住进知府衙门也不合适。
所以陈云州和郑深先前就商量好了,到了庆川后,先包下一间客栈将随行人员安置在客栈中,陈云州先住到知府衙门。
郑深留下,由他出面买一片土地,将他们从庐阳带来的玉米、土豆、红薯等种子先种下,免得错过了春耕,浪费了这些种子。
此外,这也是给乔昆他们找点事做。
这么几十号人,总不能天天住在客栈无所事事。有了自己的地,建房置屋也能快速安顿下来。
至于后续怎么安排他们,等陈云州上任,处理完衙门的事再说。
衙役听了这话连忙说:“回大人,距知府衙门不远的百灵街就有一家客栈,那就客栈不小,有三四十间客房,那一片紧挨着衙门,很安全。而且这段时间客人应该也不多,小的可让他们搬去别的地方。”
郑深笑道:“那有劳你带个路,一会儿将客栈里客人的房钱记我们账上,若实在不愿搬的就算了。”
人家住得好好的,平白将人请走,到底有些不妥,但他们这一行带了不少种子,未免节外生枝,还是包下客栈更合适。
所以帮这些人将房钱结了也算是小小的补偿,以免他们因此心生怨气,对陈云州不满。
衙役有些诧异郑深的客气,连忙说:“是,大人,小的明白了,会与那些人好好说。”
衙役所说的百灵街就在知府衙门一街之隔。
客栈也确实不小,而且还有个非常让人喜欢的名字——“好运客栈”。
车队停下后,立即有店小二迎上来打招呼。
衙役跟他说了一声这些都是贵客,让他好好招待便进去找掌柜说明了来意。
掌柜的一听是新任知府大人要包下自家客栈,哪有不应的道理:“是,是,是,小的这就去将客栈里的客人都请出去。”
衙役拉着他:“客气点,好好跟他们说明缘由,房钱记陈大人账上,回头一块儿结算。”
“是,我这都是些老客,已经住了好些日子了,若能免房费,他们自是愿意搬的,官爷尽管放心。”掌柜的明白了他的意思,点头哈腰笑道。
很快客栈就被腾了出来。
郑深下车,指挥仆从将马车和粮食都安置到了客栈中,然后找到掌柜的打听:“陈大人想以市价买几百亩地,你若知道有人要卖地,连成一片的,可告诉乔昆。”
他将这事交给了乔昆去办,刘春则负责带人看守这些种子。
这些人和物都比较好安排。
难安排的是虞书慧。
虞书慧是个姑娘家,跟这些下人住一个客栈也不合适。
陈云州下车说:“虞姑娘,来的时候我留意到,这条街往回走大概四五百米左右,有一家客栈,你们不若在那里暂时歇脚吧。”
虞书慧笑盈盈地答应下来:“好的。这地方好,距知府衙门不远。”
陈云州点头:“我得去知府衙门了,咱们就此别过。若是姑娘需要人护送回京,尽管说一声,我这边可以安排几个人护送姑娘回京。”
“你是不是怕又不走了,这么见天的催我赶紧走。”虞书慧不满地嘟囔道。
陈云州不接这话,是她自己说要回京的,他只是好心派人护送。她愿意接受陈云州本着道义会安排几个靠谱的人护送,她若是没这个需要,那就算了,反正他已经仁至义尽了。
而且他刚上任,事情多着呢,可没功夫陪这姑娘玩。
陈云州拱手:“杨大人还在知府衙门等我,我该回去了,虞姑娘,告辞!”
“诶,你……”虞书慧刚想叫陈云州,远远的就看到了一道熟悉的人影,立即笑道,“杨大人,好久不见啊。”
杨柏川大步走过来,乐呵呵地说:“虞姑娘,幸会,又见面了!”
陈云州回头才发现是杨柏川来了,连忙拱手行礼:“杨大人,您怎么来了,我正想去知府衙门找您呢。”
“都说了叫我柏川兄即可,你怎么又改回来了,这里又没外人!”杨柏川不悦地说。
他本来就看好陈云州。
如今陈云州连升两级,顶替了他的职位,他也跟着沾光,调去了盐州任知府。
盐州位于江南富庶之地,鱼米之乡,而且盛产海盐,是个富得流油的地方。虽同样是知府,但富裕的州府和偏远贫困的知府,地位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所以他这也算是升了半级,在盐州好好干三年,若能升迁自是最好,即便不能,那养老的银子也应该攒够了。
他调来庆川担任知府也不过才一年多,如此快的升迁速度可不多见。
这可全是陈云州的功劳。
而且依陈云州现在的年纪,过些年入京是很正常的事。届时,他们俩谁提携谁都还说不好呢。
所以哪怕自己官位要高一些,年纪又要大不少,但杨柏川对陈云州更为客气了。
若以前是礼贤下士的客气,那现在就是平起平坐的重视。
陈云州拍了拍额头,拱手笑道:“怪我,这记性太差,一段时间不见下意识地又喊杨大人了。柏川兄,不知你将调去哪里?”
杨柏川笑呵呵地说:“我被调去了盐州。若不是为了等你上任,咱们俩碰个头,见一面,我早就出发了。”
“让柏川兄久等了,今晚由我做东,给柏川兄饯行。”陈云州笑着说。
杨柏川一口答应:“好,今晚咱们不醉不归。毕竟这次一别,以后再想要一块儿喝酒的机会可就不多了。”
庆川距盐州有千里之遥,除非两人哪一日都被调到了京城,否则怕是很难再聚在一起了。说不好,这是两人此生最后一次见面。
陈云州笑着应好:“好,一会儿将陶大人他们也都叫上,这喝酒得人多才有意思。杨大人,咱们先回衙门吧。”
“也好,我正好有些东西要交给你。”杨柏川点头答应,回头又冲旁边的虞书慧笑了笑,“虞姑娘,我借云州一会儿,稍后再还给你。”
虞书慧俏脸顿时通红,眼神闪烁,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陈云州知道杨柏川误会了,连忙解释:“柏川兄,我和虞尚书府的千金早就解除了婚约。虞姑娘准备回京了,这次我们恰好顺路,便同行了一段,你莫要再胡说,不然让人误会了去,可是回影响到虞姑娘的名声。”
杨柏川像是第一次听到这事一样,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啊。虞姑娘,在下糊涂,说错了话,在这里给你赔个不是。”
虞书慧看了陈云州一眼,轻轻摇头:“没事。”
陈云州冲她点点头,带着杨柏川准备回衙门,回头却见齐项明来了。
齐项明今日穿了一身白衣,全身上下素白一片,没有任何花纹和配饰,非常肃穆。若是头上再包个白巾,说他是去奔丧的都没人怀疑。
大好的日子,他这副打扮出现,明显是来找茬儿的。
陈云州的脸拉了下来,跟杨柏川对视一眼,不欲理他,本打算直接走,谁料齐项明竟停下了脚步,笑眯眯地说:“杨大人,陈大人请留步,在下有一事相告。”
杨柏川皱眉,不悦地说:“齐项明,你曾担任过庆川通判,连个规矩都不懂吗?有事去衙门递诉状,莫要当街随意拦人。”
“杨大人莫急嘛,在下确实有要事。”齐项明半点都被人呵斥的不悦,嘴角仍旧挂着笑,眼神却不怀好意地瞥了一眼虞书慧。
陈云州看到了他的眼神,心里咯噔了一下,齐项明这次是冲着虞书慧来的?
他都没搞清楚虞书慧是什么来历,齐项明莫非还能抓住虞书慧的把柄?这齐项明还真是阴魂不散。
他来了庆川府,定要跟这狗东西好好玩一玩。
杨柏川没留意到这一幕,只觉齐项明是来寻晦气的,直接开口拒绝:“今日衙门沐休,齐项明,你有什么事,改日去衙门说。”
齐项明拱手:“杨大人,此事等不得,再等只怕宵小就要跑了。在下要向大人举报,这位女子冒充京城虞尚书家的千金,在下已经写了信,托人送去给虞尚书了。”
最后一句话明显是给杨柏川施压。
杨柏川不管, 那好,虞尚书知道了有人冒充他的女儿,到时候找不到虞书慧,这笔帐就要算在杨柏川头上。
杨柏川恨得牙痒痒的:“齐项明,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没有证据胡乱攀咬,官府可是要治你的罪的。”
说完,他下意识地看了虞书慧一眼。
虞书慧听到这话有些错愕。但她没吭声,而是婢女秋碧站了出来:“休得胡说,我家姑娘可是有路引为证的,你不要血口喷人。”
“谁知道你们的路引是真是假。”齐项明冷哼,“我可不说胡说八道,我有证据。”
他轻轻一拍手,管家立即将一老妪和一小伙儿带了上来。
齐项明指着老妪说:“此乃虞家四姑娘,也就是当初跟陈状元定过亲的虞家姑娘的奶娘。她在虞府做工二十多年,有卖身契和当年聘请她做奶妈的契书,这些都可证明她们母子的身份。”
管家立即将相关的契书、卖身契等能证明此老妪曾在虞家呆过多年的证物拿了出来。
杨柏川接过一看,确实,这老妪的身份证明非常详实,应不是假的。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陈云州。
陈云州很平静。他早就猜到了虞书慧应该不是虞尚书家的千金。
当初虞尚书那么迫不及待地跟原主撇清了关系,又怎么可能还单方面将女儿许配给他,甚至让女儿千里迢迢来找他。
这不可能。
但因为虞书慧没有对他不利的意思,陈云州也就懒得去追究对方的身份。
尤其是现在虞书慧要走了,以后山高路远,再难相遇,萍水相逢又何必去追究对方到底什么身份。
谁知道齐项明竟会揪着虞书慧的身份说事。
这件事说到底还是因他而起。
齐项明是为了抓他的把柄,才会去为难虞书慧这么个不相干的人。
陈云州现在考虑的是,自己要怎么做,要不要救虞书慧?若要救,怎样才能不落人口实?
他接过齐项明递来的东西,冷淡地说:“齐项明,仅凭这些,不能说明什么!”
齐项明冷笑,冲那老妪点了点头。
老妪站出来道:“诸位大人,虞府上下,没有一个叫虞书慧的姑娘。当初跟陈状元定亲的是我家四姑娘,闺名心诺。跟陈状元退亲之后我家四姑娘改定了东平郡王家的二公子,去年底已完婚,此事京城人人皆知,随便到大街上拉一个人打听便可知真伪。”
齐项明挑衅地看着陈云州:“陈大人可听见了?这名女子冒充虞尚书府的千金,败坏虞四姑娘的名声,这可是大罪,必须严惩。陈大人该不会是舍不得,想要徇私舞弊吧?”
陈云州还没说话,虞书慧站了出来,骄傲地扬起下巴道:“没错,我确实不是虞尚书府上的千金。但我只说过我姓虞,乃是陈大人的未婚妻,可不曾说过我是虞尚书府上的姑娘,虞四早就与陈大人解除了婚约,她根本就不是陈大人的未婚妻。是你们误会了,我何来冒充败坏虞四名声一说?”
齐项明哈哈大笑:“杨大人,听到了吗?这人现在还在强词夺理,混淆视听,想要蒙混过关。若不严惩,如何向虞尚书交代?”
杨柏川很为难。
这事牵扯到了虞尚书, 一个处理不好,若是被这位天官记下一笔,以后仕途恐怕要很坎坷。
但若是治了虞书慧的罪,那陈云州这边不好交代不说,而且也会扯出上次陈云州身份造假一事。这事若是闹大,别说陈云州升官无望了,自己恐怕也要牵连进去。
陈云州厌恶地看着齐项明这副得意猖狂的样子:“齐项明,你我之间的恩怨,何必牵扯到无关人等呢,你有什么阴招冲着我来就是。”
齐项明冷笑:“陈大人说笑了,你我之间有什么恩怨呢?而且这事可不是我要牵扯到她的,是她自个跳出来的。当初既冒充了虞尚书府上千金的身份,现在就该承受这份苦果。怎么,陈大人莫不是想包庇你的这位未婚妻!”
“你放屁,陈大人才不是这种人。”虞书慧怒了,指着齐项明,“虞四早就跟陈大人解除了婚约。齐项明,你不就想知道本宫的真实身份吗?秋碧!”
秋碧立即上前,从包袱里拿出金碟:“我家姑娘乃是先皇后之女,当今太子殿下一母同胞的妹妹安慧公主。只因先皇后姓虞,公主出门在外为了方便就取了先皇后的姓氏化名。尔等见了公主殿下,还不快跪下见礼!”
秋碧说这话时很有气势。
但全场鸦雀无声,没有一个人动作。
杨柏川是被惊呆了。
陈云州倒是有些相信。
齐项明则仰头哈哈大笑:“冒充了虞尚书家的千金尤嫌不够,如今又来冒充公主殿下,你们可真是大胆啊。是笃定了庆川距京城有两千多里之远,无人认识公主,没法拆穿你们吗?冒充公主可是杀头的大罪,你们可要想清楚了。”
围观的人很多也是这种想法。
因为虞书慧已经骗了大家一次,所以大家都不怎么信她。
而且公主是何等尊贵的身份,怎么可能千里迢迢跑到他们庆川这等偏僻落后的地方。
见所有人都不相信,秋碧气得直跺脚。
虞书慧按住她的肩膀,对着空中喊了一声:“武峣!”
话音一落,数十道身影如幽灵般突然从四面八方冒了出来,聚到虞书慧跟前。
这些人长相都非常普通,丢在人海中绝对找不出来的那种。
为首之人是个三四十岁带精壮汉子,眉毛上有一道寸余长的疤,眸色很深,眯眯眼中闪烁着精光。
他单膝跪地,恭敬地说:“属下武峣参见公主。”
其余人等也无不恭敬下跪。
这阵势很是惊人,喧嚣的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将信将疑地看着这一幕。
齐项明错愕了一瞬,随即大笑:“你们准备得还真是充分。不知从哪儿拎出这么几个男人跟着演戏就能冒充公主……你,你想干什么……”
齐项明的笑声戛然而止。
因为武峣忽地一个闪身,眨眼就到了齐项明跟前,抽出一把利剑抵在齐项明的下巴上。
尖锐的剑尖刺破了齐项明下颚的皮肤,鲜血顺着白亮亮的剑往下滑落。
这一幕不止吓到了齐项明,也让围观的百姓齐齐抽了一口气。
杨柏川皱眉,侧眸看向陈云州,低声询问:“这……虞姑娘莫非真的是公主?”
他想从陈云州这儿探听到点信息。
陈云州也不清楚,但他有种直觉:“只怕是的。”
不然怎么解释虞书慧身上的古怪之处?寻常大家闺秀哪有她这么胆大妄为的。而且这群人明显都是练家子, 一个个武艺相当不凡。
难怪虞书慧从京城跑到庆川一路上都没什么事,原来是身边还暗中跟了这么一群人。
杨柏川舔了舔唇,只觉喉咙干得厉害。
就在这时,齐项明从害怕和震惊中回过了神,大声嚷嚷道:“杨大人,此人当街行凶,您就不制止的吗?杨大人,若我今天当街暴毙,势必会有人将我之死告到京城……”
啪!
重物落地的声音响起,随之而起的还有齐项明的凄厉的惨叫声。
“对公主不敬,斩断一臂以示惩戒,若敢再犯,直接削头。”武峣冷冰冰地吐出一句,然后掏出一面铜制的令牌,“安吾卫办案,闲杂人等速速退去。”
安吾卫是皇室护卫,一个个武艺高强,出手狠辣,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安吾卫在外名声赫赫,谁敢冒充他们?
武峣这令牌一亮,原先还对虞书慧身份有怀疑的人全打消了怀疑的念头。
就连断了一臂,捂住胳膊痛呼的齐项明都停下了哀嚎,抬头仰望着在阳光下闪烁着灼灼光亮的令牌,心底涌上无尽的绝望。
公主……
这虞书慧确实不是尚书府家的千金,可她竟然是公主殿下!
那自己还怎么报仇?
自己指望通过揭穿虞书慧的身份,进而拖陈云州下水的目的岂不是落空了?
而且他还断了一臂,背上了诋毁公主的罪名,把自己给搭了进去。
齐项明额头冷汗直冒,是痛的,也是吓得。
相较于他的难受和震惊,杨柏川则是大大松了口气,连忙跪下行礼:“臣杨柏川见过公主殿下。”
闻讯从客栈出来的郑深听到这话也吓了一跳,赶紧推了推陈云州,两人跟着下跪。
其余的衙役、伙计还有看热闹的百姓也赶紧下跪。
片刻功夫后,地上就跪了一大片人。
虞书慧赶紧说:“都起来吧。”
“谢公主。”杨柏川带头起来。
其他人也跟着站了起来。
只有齐项明还倒在地上,脸色煞白,他的管家,还有那老妪母子更是吓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杨柏川瞥了他们一记,恭敬地问道:“公主殿下,当如何处置齐项明?”
若依虞书慧从前的脾气,必定是绕不过这个对她大不敬,还刻意刁难她的人。
可听说了陈云州办案做事的态度后,她……下意识地看了陈云州一眼,说道:“秉公处理吧。”
“是。”杨柏川应道,给旁边的随从使了一记眼色。
随从会意,立即跑回了衙门,不一会儿就拿了一叠卷宗过来交给了杨柏川。
杨柏川转手就将卷宗递给了陈云州:“陈大人,此乃我收集到的齐家犯事的证据,都在这里了,今日便交由大人。”
从上次齐项明又跳出来找事之后,杨柏川就安排了人在暗中搜集齐家犯案的证据,经过几个月的努力,他搜罗了一堆齐家的罪证,即便今日虞书慧不被逼得自爆身份,他照样能置齐项明于死地。
杨柏川之所以掌握了这么多证据还没动齐项明,是因为最近收到了调令的通知。
他打算将证据交给陈云州, 也算是给了陈云州一个人情。
陈云州跟齐项明过节甚深,水火不容。他上任后,亲自处置了齐项明心里岂不是更痛快?
而且齐家犯事不少,陈云州严惩并广而告之,既能立威,又能收买民心,还能让陈云州在庆川城快速立足。
他本是打算一会儿去衙门交接时才将卷宗给陈云州的。
但既然齐项明自己找死,撞上来了,那今天就将他拿了。
陈云州接过翻开一看,很快就被里面的内容吸引了。
看来杨柏川是下了苦功夫的,连十几年前,齐家跟人争一个铺子,暗中派人打断了别人腿的事都记得清清楚楚,还寻到了当年的受害者。
齐家在短短二十年内由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普通人家一跃成为庆川城有头有脸,往上爬的时候手中沾过不少血。
只是齐项明比他儿子聪明狡猾,做得非常隐蔽,而且信奉斩草除根,再加上他在庆川非常有权势,这些事才没有暴露出来。
可仔细一查,终究还是能寻得一些蛛丝马迹的。
陈云州大致扫了一遍齐家的罪行,确认就是砍齐项明十次脑袋都不够用后立即下令:“来人,将齐项明押入大牢,再将齐家全部查封,相关人等带回府衙,择日开审。”
齐项明听到这话,也顾不得痛了,怒道:“不,不,你们这是公报私仇,你们这是挟私报复……你们不可以这样……”
似是知道这样训斥陈云州和杨柏川是没用。
齐项明强忍着断臂钻心的痛,趔趄着爬向虞书慧的方向:“公主殿下,小的错了。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公主殿下,公主殿下,您要治就治小人一个人的罪吧,求求您,饶了小人的家人,他们都是无辜的,求求您了……”
他一步一步地往前爬,就像那些曾经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他们父子,被他们视为贱民的普通人一样。
鲜血顺着他爬行的方向,一滴滴落在地上,将地面都染红了,看起来非常血腥。
但更令人震惊的还是齐项明的举动。
陈云州忍不住蹙了蹙眉,这齐项明可真是个狠角色,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能忍常人不能忍之痛。
斩草除根,绝不能放过这个家伙。
他冷声说:“你少往公主身上泼脏水!来人,将齐项明押下去,找个大夫,给他胳膊止了血,别让他就这么死了。改日审判,我会让全城的百姓知晓齐家的罪行,让他死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陈云州已经领会了杨柏川的用意,自是不会错过这个立威的好机会。
新官上任三把火,齐项明齐家就是他在庆川烧的第一把火。
“不,我没有,不,你们诬赖我……”齐项明犹不死心,可衙役已经上前将他拖拽着拉走了。
齐项明一被带走,客栈外顿时寂静了下来。
杨柏川瞅了瞅陈云州,又看了看虞书慧,出声道:“公主乃千金之躯,怎可住客栈,请随下官前往衙门,下官这就命人收拾出一个院子让公主暂居。”
现在虞书慧的身份已经暴露,再住客栈确实不妥。若是她有个什么好歹,到时候陈云州和杨柏川都吃不了兜着走。
相较之下,还是知府衙门后院更安全。
虞书慧点头:“好,有劳杨大人了。”
杨柏川小心肝一颤,以前听这姑娘说有劳他都不觉得有什么,现在怎么这么紧张呢?
低咳了一声,他说:“那臣就先告退了。陈大人,护送公主回衙门的重任就交给你了。”
陈云州翻了个白眼送他。
这人能不能做得再明显一点?
衙门就在一街之隔,而且没看虞书慧跟前有那么多安吾卫的高手吗?哪用得着他们衙门的这些普通衙役保护?
可虞书慧的身份到底是不同了。
人在官场,怎么也得做做样子。
陈云州拱手恭敬地说:“公主殿下,请随臣回衙门吧。”
作者有话要说
42. 042 以暴制暴
客栈距衙门只有一街之隔,半刻钟就到了。
一路上,陈云州都站在虞书慧三尺之外,态度恭敬有礼,到了知府衙门,他做出请的手势,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公主殿下里面请。”
他的态度好得无懈可击,比之从前的爱答不理简直有着天壤之别,可虞书慧却丝毫都不觉得开心,反而很失落。
她感觉似有一条无形的鸿沟横梗在她和陈云州之间,明明两人只有几步之遥,可却仿佛隔着一道深不见底的天堑。还不如以前陈云州对她爱答不理时亲近。
抿了抿唇,她说:“你能不能别叫我公主殿下?我喜欢你唤我虞姑娘。”
陈云州拱手道:“公主殿下说笑了,礼不可废。以前是臣不知殿下的身份,多有冒犯,还请殿下海涵。”
陈云州心里当然不是这样想的,但出门在外,样子总是要做做的,省得被人挑出毛病。即便虞书慧大度不计较他的唐突冒犯,可她身边的人呢?
对于这种天皇贵胄,小心谨慎总是没错。
“你……你怎么这样!”虞书慧气得差点跳脚,“那我命令你唤我虞姑娘。”
杨柏川本是不打算出声的,看到这一幕,赶紧跳了出来:“臣参见公主殿下。衙门简陋,时间仓促,怠慢了公主,还请公主殿下见谅。”
见到他出现,虞书慧只得咽下刚才想说的话,摆手说:“有劳杨大人了,衙门已是极好。”
“不敢当,不敢当,公主殿下,这边请。”杨柏川将虞书慧请进了知府衙门最好的院子里,又安排了几个信得过,手脚伶俐的婢女去伺候。
虞书慧走进屋子看了一圈,笑道:“这院子我很喜欢。”
说话时,她眼珠子悄悄在陈云州身上转了好几圈。
杨柏川看到这一幕,咳了一声道:“公主殿下喜欢就好,臣还有些事,就让云……”
“既如此,杨大人走吧,正好,我也想跟你讨论讨论齐项明的事。”陈云州察觉杨柏川这家伙又要使坏,立即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他说的是正事,杨柏川也不好再拒绝,讪讪地看向虞书慧。
虞书慧勉强笑道:“既然两位大人有事要忙,那我就不留你们了,秋碧送客。”
陈云州拱了拱手:“臣告退。”
说完他便退出了院子。
杨柏川被陈云州这速度给惊呆了,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冲虞书慧笑了笑,行礼告退。
出了院子后,他急忙追上陈云州:“你跑这么快干什么?你干嘛故意躲着公主殿下?”
陈云州瞥了他一眼:“我不是躲公主,我是在躲你使坏。柏川兄,你这样胡来可是不厚道啊。”
杨柏川讪讪地笑了笑:“我……我这不是看公主殿下对你另眼相看吗?公主是太子的胞妹,极为受宠。云州,我相信以你的才华,迟早有一天会位极人臣,可再有才华也得有人赏识才行,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云州,这可是个好机会。”
公主明显很喜欢陈云州。
他只要讨了公主的欢心,公主在太子殿下面前替他说几句好话可能比他辛辛苦苦在庐阳干一年实事都还有用。
古往今来,能够权倾一时的大官,哪个不是除了才干,还有极会揣摩上意,投其所好的?
太子殿下乃是元后所出,早早就被立为了储君,名声也极好,继位是板上钉钉子的事。陈云州若能提前抱上太子这条大腿,以后何愁没有前程?
陈云州斜了他一眼:“我只知道伴君如伴虎。”
高收益意味着高风险。皇家的人可不简单,跟这些人来往,一个弄不好小命都要丢掉。
哪怕虞书慧看起来并不刁蛮任性,肆意妄为,可其他人呢?
而且老皇帝一年前还将原主贬到了庐阳,可见并不喜原主。
他这时候若是真的跟虞书慧发展出点什么,万一老皇帝不满意,是不会对虞书慧怎么样的,只会拿他开刀。
太子虽好,可到底还只是储君,如今还是皇帝说了算。
杨柏川听懂了他的意思,无奈摇头:“多好的机会啊,你竟然……好好好,我不说了,人各有志,我尊重你的选择,咱们说齐项明的事。”
“这还差不多。”陈云州这才满意点头。
二人去了书房,杨柏川又拿出一叠卷宗交给陈云州:“这些是齐项明的党羽,他们犯事的证据都被我掌握了。”
捡了个大便宜的陈云州拱手诚恳地说:“多谢柏川兄。”
有了这份卷宗,他就可以将齐项明的党羽一网打尽。
以后他在庆川主政期间各项政策也能实施得更加顺利,不用再担心有人在暗中给他使绊子,搞事了。
杨柏川摆手:“这齐项明仗着自己在庆川多年,将庆川府视为他的私有物,对我这个知府也无多少尊重,我刚上任的时候他暗中给我使了不少绊子。我早想搞他了,这些证据本来是搜罗来我自个用的,只是云州你升职太快,我用不上,只能交给你了。”
话是这样说,但若让陈云州自己来搜集证据,少不得要费一番功夫,又还得让齐项明他们蹦跶一阵子,哪能这么快就送他下去跟他儿子团聚。
陈云州拱手笑道:“不管怎么说,这次我是占了柏川兄的便宜。如今柏川兄要去盐州上任,我也没什么东西能够送你,就匀些种子给你吧,希望你不要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云州你说的种子是?”杨柏川感兴趣地问道。
陈云州笑着说:“一袋玉米种子,一袋土豆,一包辣椒种子,一包番茄种子。红薯你也有,我就不送你了。”
这可是每一样都给他准备了。
杨柏川很满意:“这些都是我所需要的,那我就不跟云州推辞了。”
“你我之间,何必说这些客套话。”陈云州笑道。
两人相视一笑。随后,杨柏川又跟陈云州说起了庆川城内的几大家族,人际关系,还有下属重要官员的性格爱好等等。
这些都是陈云州急需的,了解这些情况可帮助他在庆川快速立足。
所以陈云州听得极为认真。
半个时辰后,杨柏川说得口干舌燥,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润润嗓子,然后有些惋惜地说:“可惜时间比较紧,不然由我出面设宴向你引荐他们,效果会更好。”
陈云州不贪心,拱手笑道:“如此已是极好了。哪个知府上任能得前任官员开小灶,分析州府局势、势力等情况的?有柏川兄帮忙,我能少走许多弯路。”
杨柏川哈哈大笑:“我也就是说了一些我知道的而已。况且,你跟夏喜民关系不错,他为人豪爽讲义气,有他襄助,再加上云州的智慧,庆川府必定会越来越好。”
“那我就借你吉言了。”陈云州拱手笑道。
聊完了正事,陈云州看了眼天色,时间已经不早了,他道:“柏川兄,今晚的聚会怕是去不成了。”
因为虞书慧在衙门里,他们若是去外面不醉不归,怠慢了这位金枝玉叶,到底是不好。
杨柏川有些惋惜,道:“来日方长。我瞧公主似对你有意,云州你若是不想跟她多接触,就寻个借口去下面的县呆一呆吧,我想文玉龙肯定很欢迎你。”
不然孤男寡女的住在这后衙,虽然还有很多衙役、奴仆,可万一陈云州没把持住呢?
杨柏川也是从血气方刚的年纪走过来的,女追男隔层纱,尤其是虞书慧还是个漂亮可爱的姑娘,他还真有些担心陈云州扛不住。
陈云州点头:“多谢杨大人指点。”
他也是这么想的,若是虞书慧呆两日,按照原计划回京是最好。若是她又不打算走了,陈云州就决定去河水县走走,一是避开她,二来陈云州也是想去看看河水县的河堤。
去年桥州水患,河水县也受了灾,与桥州相邻的地区河水泛滥,淹没了农田,不少百姓受灾。
万一今年再有大暴雨,恐还会有人受灾,所以他在考虑修筑堤坝,挖渠排水的事宜。
杨柏川提点了一句,也不再多说,准备岔开话题,谁料却有奴仆过来道:“杨大人,陈大人,公主殿下请您二位过去一趟。”
“叫我们俩都过去?”杨柏川指着自己有些诧异。
奴仆点头:“对,请两位大人过去。”
“公主有请,不敢不从。”杨柏川站了起来,冲陈云州笑了笑说,“走吧。”
二人去了虞书慧暂居的院子。
院子已经焕然一新。
奴仆将他们领到了花厅,厅内点上熏香,花瓶中还插着含苞待放的鲜花。
虞书慧坐在案桌前,面前是一壶热气腾腾的茶。
等陈云州二人行过礼后,她笑着说:“两位大人请坐,秋碧给二位大人倒茶。”
陈云州和杨柏川坐定,彼此对视了一眼,笑着说:“多谢公主赐茶。”
“这是我从京城带来的西湖龙井,你们尝尝喜不喜欢。”虞书慧端起茶轻轻抿了一口,姿态高雅端庄,少了以前的俏皮,倒是很像金尊玉贵的公主殿下了。
陈云州尝了一口,跟小时候老爷子给他喝的味道差不多,笑道:“好茶。”
杨柏川也点头:“确实是好茶,今日跟着公主沾了光。”
“我这还有些,秋碧,一会儿给杨大人带些走。”虞书慧笑盈盈地吩咐完婢女,然后说道,“我想两位大人一定很好奇我为何会跑到庐阳来吧。”
杨柏川看了陈云州一眼,点头:“臣确实很好奇,庐阳偏僻,远不及京城繁华。公主千金之躯,怎会来此?”
虞书慧放下茶杯道:“是我皇兄的意思。他看了杨大人、文大人的奏折,还有庐阳、庆川进献的种子,非常感兴趣,故而派我到庐阳来看看陈大人是何等人物。我小时候身体不大好,母后去世之后,皇兄听了一老道的话将我送去道观住过几年,我这性子一向野惯了,不喜欢皇宫的规矩,皇兄便有意派我出来透透气。”
难怪她性子这么跳脱活泼,原来不是在宫中长大的。
这话陈云州不好接,杨柏川笑道:“原来如此,那公主觉得庐阳如何?”
虞书慧莞尔一笑:“自是极好,比我所见过的县都好,甚至比京城还好。我想皇兄知道了也一定会喜欢的。我写信告诉皇兄,他告诉我他非常遗憾,因为他的身份实在不方便出京,不然他都想亲自来庐阳看看。”
这也未免太夸张了。
陈云州总觉得有些有些不合理。
庐阳虽好,可到底只是一个偏远落后的县城,哪里能入太子的眼,还让他派最亲的胞妹过来考察自己呢?
委实没这个必要。
太子若是真的惜才,派个幕僚门客前来庐阳招揽他,岂不是更好?
虞书慧这样的身份反而不大合适。
就如现在,陈云州就想避开虞书慧,招揽更无从谈起了。
但他也不好质疑虞书慧的话,便没开口。
杨柏川笑呵呵地说:“能得太子殿下赏识,乃是陈大人的福分,陈大人你说是吧?”
陈云州拱手道:“杨大人说得是,多谢太子殿下提携。”
虞书慧嘟了嘟嘴,有些不满,自打她身份暴露,陈云州跟她说话就没意思极了,还不如以前那样毫不留情地怼她呢!
“罢了,我知道杨大人要去盐州赴任,你们还有很多事情要谈,我就不打扰你们了。这次叫你们过来,只是想告诉你们,皇兄非常欣赏你们,若你们有什么话或是信件都可让我转交给皇兄。”
陈云州和杨柏川连忙道:“多谢太子殿下,多谢公主,臣就先告退了。”
出了虞书慧的院子,陈云州的眉头就拧了起来,直白地问杨柏川:“杨大人,你有没有觉得这事很怪异?”
杨柏川也有这种感觉:“先皇后只留下了这一子一女。观公主的语气,她与太子殿下的关系应是极好,兄妹情深。公主金枝玉叶,何其尊贵的身份,太子为何要派她到庐阳?即便有安吾卫暗中相护,来回四五千里远,路途遥远,公主这一趟只怕也是要吃不少苦头的。”
万一是遇到流民作乱或是凶悍的匪徒,那就更危险了。
而且连过年这种合家团圆的日子,公主殿下也只能孤零零地在庐阳过。
陈云州蹙眉道:“而且我做这些,可能在庐阳还不错,但放眼大燕区区一个庐阳又算得了什么呢?”
若朝廷真这么重视民生,这么重视百姓的死活,那也不会三天两头加税了。
杨柏川也不是京官,不了解太子,不便多说什么,道:“别想了,不管怎么说,你我能入太子的眼终归是一件好事。”
也只能这么想了。
跟杨柏川道别后,回到自己的住处,郑深立即迎了上来:“可安顿好了公主?”
陈云州说:“已经安顿好了,都是杨柏川的人在忙活。郑叔,今天公主告诉我,她之所以来……你有没有觉得这事有些奇怪?”
郑深听完这一茬,脸色变了又变:“当今太子乃是元后嫡子,三岁便被立为储君,如今已有二十二载。这位储君素来有贤名,很得人心,你被贬时,他还站出来向圣上谏言为你求情。”
“还有这种事?”陈云州很诧异,他有些相信这位太子是真的有点看重他了。
郑深点头:“确有此事。公主到庐阳这事确实挺古怪,只怕是……我派人去京城打听打听。”
“那就有劳郑叔了。”陈云州说。
郑深摇头,思虑片刻后道:“大人,你既对公主无意,以后便离她远一些。以后公主的事便交给在下去处理吧。”
陈云州有些意外。
前段时间,郑深还在撮合他跟虞书慧,今天一得知虞书慧的身份,立马改变了态度,这里面若说没点事,陈云州是不信的。
但既然郑深不说,陈云州也不问。
郑深辞官跟了他做幕僚,两人便是一条船上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郑深不会害他。
而且就郑深对京城情况的了解,还有京城的人脉,只怕郑深的来历也不小。在自己不清楚状况的情况下,听取别人意见也并不是一件坏事。
陈云州笑道:“好,那就有劳郑叔了。”
***
次日,陈云州亲自送杨柏川出城。
庆川府不少官员、乡绅也都来给杨柏川送行。
出城三里后,杨柏川停下了脚步,拱手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诸位,咱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杨大人一路顺风,后会有期。”陈云州也带着大家拱手回礼。
杨柏川笑了笑,上了马车,车队前行,很快就消失在了漫长的官道中。
陈云州这才带着众人返回城中。
到了城门口,大家向他行礼道别,最后只余夏喜民还留下。
两人一边往衙门走,一边聊天。
夏喜民说:“听闻大人有意要购买一片土地?”
陈云州笑道:“夏员外的消息可真灵通。”
“昨日大人的奴仆下榻的客栈正是在下的。”夏喜民笑呵呵地说,“是这样的,在下在城外西边有一片土地,大概五百多亩,连成一片,距城门只有四五里地,旁边还有个庄子,应该符合大人的需求,大人若是不嫌弃,尽管拿去用就是。”
陈云州知道他这是有意示好,笑着接下:“那就多谢夏员外了,正好我手上这批人急需地方安置。不过得按照市价来,回头在衙门登记,该走的程序咱们一步不能落,以免以后传出对你我不利的传言。”
夏喜民笑着应下:“大人谨慎,当是如此,回头在下便派人跟乔昆接洽。”
“有劳了。”陈云州笑着说,“听闻夏员外开了镜子工坊,生意如何?”
夏喜民说:“谢大人让出配方,薄利多销,还不错。”
陈云州点点头:“我这次带了人过来,准备开一个水泥工坊,等建成后,夏员外若是感兴趣,可派人去参观。”
夏喜民不知道水泥是何物,但看陈云州拿出来的东西样样都不凡便知这又是个好东西。
他欣喜地说:“方便吗?若是需要保密,那就不必了,只求大人让在下替您卖水泥。”
就像玻璃镜子一样,他从中赚取一些差价即可。
陈云州摆手:“不用保密,全天下,谁想学都可到工坊中参观学习。水泥主要用于修建房屋,铺路筑桥,需求量很大,而且也不宜异地销售。”
水泥太沉了,在交通不发达的古代,若是运到外地,成本费用实在是太高,不划算。水泥厂还是就地建造最为合适。
所以陈云州并不打算隐瞒。
相反,他还希望庆川多建几座水泥厂,这样也能改善改善百姓的居住环境,道路环境。
“大人高义,实在令人佩服。”夏喜民由衷地说。
陈云州摆手:“配方这种东西,只有公之于众,充分地竞争,才能不断改良配方,改进技术,从而生产更好的产品,提高效率。”
敝帚自珍能得一时的垄断之利,但从长远来看,其实是不利于科学技术发展的。
陈云州只是一个人,即便再能干,所做的也有限,最好的办法便是洒下科技发展的种子,让其在这片肥沃的大地上生长,壮大,从而推动社会的发展。
夏喜民说:“大人高见,在下愿将夏家掌握的各种秘方公之于众。”
陈云州很诧异,继而笑道:“夏员外高义。此事你看着办,若是不方便也不必勉强。”
陈云州自己愿意将现代成熟的技术分享出去,但不会去强求别人,慷他人之慨,毕竟这些可能是人家祖传的东西,也可能是一个家族赖以生存的根本。
“是,大人。”夏喜民应了下来。
这时,他们已到了衙门。
夏喜民知道陈云州初来乍到,有很多事要忙,便识趣地跟陈云州道了别。
陈云州刚踏进衙门,陶建华便迎了上来,说道:“大人,齐项明在狱中,想要见大人一面,说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大人说。”
“是吗?”陈云州略一思考后道,“好,我们就去听听他现在还能说什么。”
二人来到牢房,只见过去威风的齐项明这会儿穿着一件泛黄的囚衣,坐在阴冷潮湿的牢房中,一条胳膊空空的,面色灰白,宛如个活死人一样。
看到陈云州和陶建华出现,齐项明赶紧站了起来,跪下行礼,脚上的镣铐铁链哗哗作响。
“罪民齐项明拜见陈大人,陶大人!”
这人倒是识趣。
陈云州背着手问:“你说要见过,何事?”
齐项明仍旧保持着跪姿:“陈大人,以前都是罪民有眼不识泰山,被逆子之死蒙蔽了双眼,多有得罪。如今罪民只求大人饶小人一命,小人愿将家中所有财物悉数献给大人,并卖身给大人为奴,以后为大人效犬马之劳!”
真是太能屈能伸了。
陈云州意外之余,更觉这人不能留。
齐项明这种“识时务”实在是有些可怕。况且就他和他的党羽犯下的这些罪行,留他一命,那谁还那些枉死的人一个公道呢?
“你见我就是要说这些?”陈云州冷淡地问。
许是听出了陈云州话里的不屑,齐项明咬了咬牙说:“罪民这些年还攒了一笔银子,藏在隐秘之处,若大人能留罪民一命,罪民愿将这些都给大人。”
还是花钱买命,没劲儿。
陈云州轻轻摇头:“不够,齐项明,再多的钱也无法洗干净你们父子身上所沾的罪孽、人命。你若只有这个,那还是别想了。”
齐项明眼底闪过一抹怨毒:“陈大人,罪民在京城也有些人脉,都可为大人效忠。”
他三番两次从京城弄来人整自己,陈云州相信他在京城是有点势力。
可那又怎么样?
他死了,陈云州不信这些人还会为他报仇。
轻轻摇头,陈云州没再搭理齐项明,对陶建华道:“走吧。”
齐项明难以置信,他将自己的老底都掏了出来,陈云州竟还纹丝不动。
“陈大人,罪民有数万两银子,罪民有很多钱,很多的人脉,只有你肯放了我,这些都是你的!”
陈云州停下脚步,回头冲他一笑:“你死了,这些照样是我的。”
丢下这话,他也不管齐项明震惊绝望的眼神,大步踏出了阴冷的监狱。
陶建华见陈云州拒绝了齐项明也不意外,说道:“大人,齐项明胳膊的伤很严重,虽已止住了血,但在牢房那种地方,伤口怕是会化脓,很难痊愈。若是要审问他,宜早不宜迟。”
不然这么拖下去,搞不好齐项明哪天就死在牢房中。
陈云州自然是不会这么便宜了他。
而且陈云州还指望在庆川的这第一把火给冲一波拥护值呢。
齐项明父子及其党羽罪孽深重,受害者不少,将他们利用好了,这次刷的拥护值铁定不少。
于是,陈云州侧头对陶建华说:“吩咐下去,三日后将对齐项明和其党羽公开审讯。这样,地点定在更开阔的菜市场,你安排人布置一下,再派出衙役在城中张贴相关的告示。”
陶建华还以为陈云州是要用齐项明立威,点头道:“是,下官这就去安排。”
等他走后,陈云州又叫来柯九:“三日后,官府要对齐项明进行公开审讯,你带一批衙役敲锣打鼓,走街串巷,通知庆川城方圆十来里的村民们。”
光城里这点人哪够呢?
要干就干一笔大的。
陈云州现在已经攒了十六万点拥护值。
若是这一波再能弄个十几万拥护值,到时候就可兑换两样物品了。
柯九领命,带了人就出去宣传。
三日的时间一晃就到。
菜市口已经被人用木板架起了一座高台,公案桌,惊堂木也悉数准备好了。
两排衙役手持水火棍恭敬站立,嘴呼“威武”。
除了换了个审讯地点,与衙门大堂无异。
陈云州坐到公堂之上,柯九立于侧,高声喊道:“带齐项明、周晃……”
衙役随即押着十几名囚犯上堂,为首之人赫然正是齐项明。
齐项明比三天前的状态更差了,眼窝深陷,眼下青黑,嘴唇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脸上的肉明显瘦了下去,颧骨都凸了出来。
他呆愣愣地站在堂下,眼神愤恨地瞪着陈云州。
“跪下!”押送的衙役见其他人都跪了,就他没跪,用力踢了他一脚。
齐项明一个趔趄,重重跪在地上,大半个身子都趴到了地面上,脸在灰扑扑的地面滚了一周,沾了一脸的灰,非常狼狈。
台下众人看着他这副凄惨的样子,非但没同情,反而饶有兴致地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这就是那个齐罡的爹!”
“我知道,这家伙也不是个好东西。以前我们有个邻居,家里有个秘方,专门治咳嗽的,非常有效,祖上传下来的,在我们那一带非常有名。”
“但有一天有个富商找上门,想买这配方,我那邻居不同意。过了两日他们全家都被杀了,富商也不知所踪,三个月后,齐家药铺也出了一名治疗咳嗽的名医。我家小儿生病咳嗽不止,我去开了一副药回来,那味道跟我邻居家当时替我们抓的药一模一样。”
“造孽哦。我家表婶的妹子的……”
……
众人议论纷纷,指着齐项明等人细数他们犯下的血案。
齐项明听着这一道道的声音,难堪到了极点。
他仰起头,目光愤怒地盯着陈云州:“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何故这样折辱我等?”
他现在想寻个痛快,但迟了。
人一生的死亡有两次,一次是生理上的死亡,还有一次即是社会性死亡。
陈云州今日对齐项明的公开审问便是要让他走向社会性死亡,让全庆川的人都知道他犯下的罪恶并不比他那臭名昭著的儿子少多少。
“齐项明,你利用手中的职权,以权谋私,强买强卖……带证人齐胜上堂。”
很快,一个胖乎乎的矮子被带了上来。
“小的是齐项明的远房侄子,十六岁时来投奔他。这些年帮他处理过很多见不得人的事,十二年前,跟齐家争琉璃街那家铺子的杨家掌柜,是被我带人打断的腿。”
……
齐胜之后是管家齐弘光。
“公子死后,老爷一直对此怀恨在心。派人收买了东风寨的土匪,半路截杀陈大人。”
“上次出来指证陈大人的裘荣也是我家老爷从京城弄回来的。”
见自己最信赖的管家都出卖了自己,齐项明目眦欲裂:“齐弘光,你竟敢出卖我!你以为我死了,你就能逃得掉吗?”
齐弘光低垂着头,不敢看齐项明,语气极快地说:“我家老爷曾收过周晃五千两银子。周晃强抢□□,并打死了苦主这事被我家老爷判定为失手,只打了五十板子,赔对方家属一百两就完事了。其实那五十板子,也是由下人代受的。”
……
一桩桩一件件,伴随着管家的爆料,底下围观的百姓愤怒得直接朝齐项明等人丢菜叶子。
管家之后,是齐项明的小妾王氏。
王氏捂住鼻子边哭边细数齐项明禽兽不如的事。
“妾身本是良家女子,已许了人家。就因为妾身母亲连续生了七个儿子,是远近闻名的好生养的人家,他便强迫我家退亲,将我抢入了他的府中,日日折磨。”
“与我一样遭遇的还有六名女子。自从他儿子死后,他越发地疯魔,拼命还想生个儿子,四处抢子嗣繁盛家族的女子。我们生不出儿子,稍有不如他的意的,他就将我们剁了喂狗,已有三位姐妹进了狗肚!”
王氏等人悲惨的遭遇更加激起了民愤。
这简直是畜生不如的行为。
“打死他,打死他……”
不少百姓拿起石子往齐项明身上砸。
齐项明躲闪不及,脸上挨了好几下,额头上挂了彩,鲜血顺着他的额头往下流淌,使得他看起来越发的狰狞可怖。
众叛亲离的齐项明已然明白自己是别想活下去了。
他仰头怒吼:“没错,都是我齐项明做的。我杀人无数,抢了不少女人,夜夜换新娘,你们能奈我何?有种的,你们弄死我啊!”
嚣张又猖狂。
围观的百姓气得牙痒痒的,却又无可奈何。
对于这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人,你还能拿他怎么样?就是杀死他,恐怕也并不解恨。
看着百姓们愤怒的样子,陈云州笑了,一敲惊堂木:“肃静!”
躁动的人群安静了下来,眼巴巴地瞅着陈云州,都希望这位新任知府大人能好好惩治齐项明这个恶人。
陈云州看向癫狂的齐项明:“不怕死是吧?”
齐项明桀桀桀地怪笑起来:“哈哈哈,姓陈的,有种你就弄死我。砍头也不过碗口大的疤,十八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
“是吗?”陈云州冷笑,“带上来!”
几个衙役抬着一个巨大的铁笼子上来。
铁笼子锈迹斑斑,上面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散发着阵阵恶臭味,令人作呕。
笼子中,两条黑色的大狗伸着三寸长的猩红长舌,涎液直淌。
它们撞到笼子上,呼呼地喘着粗气,对着人群咆哮嘶吼,头和爪子撞在铁笼上,发出尖锐刺耳的声响。
齐项明看到自己的爱犬被带了上来,心中顿时涌起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很快,他的预感应验了。
高台上,陈云州面带微笑地看着齐项明:“齐府但凡有不听话的,就被你投入这犬舍中喂狗。正好,这两条恶犬已饿了三日,正是饥肠辘辘之时,不若今日就让你进去陪它们!”
齐项明不是喜欢用大活人喂狗吗?
今天就让他自己试试。
陈云州一贯不喜私刑,但看过齐项明父子的恶劣罪行后,他觉得有时候私刑也未尝不好。
下方的百姓听到这番话,无不拍手叫好:“就该这样!”
“陈大人英明,陈大人英明!”
“喂狗,喂狗,让这狗东西去跟他的恶狗作伴!”
……
陈云州在齐项明逐渐变得惊惧的表情中宣布:“打开笼子,将齐项明扔进去。”
齐项明顿时吓得腿软,浑身无力地趴在地上,竭力往前爬,嘴里不停地求饶:“不,不要,陈云州,你杀了我,你杀了我吧,求求你,给我个痛快,求求你……”
陈云州不为所动。
曾经那些被他们父子害死的人就没求过他们吗?
这不过是一报还一报罢了。
只有血债血偿,才能让逝者安息,才能抚慰受害者家属心底的伤痛。
两个衙役上前抓住齐项明,将声嘶力竭嚎叫不停的齐项明丢进了笼子中,然后啪地一声关上了笼子的铁门。
作者有话要说
43. 043 太子薨
笼中,两条黑犬闻到生人的气息立即扑了上来,哈喇子滴在齐项明的脸上,黏黏糊糊的,模糊了他的眼睛,他抱着头拼命地躲:“不,不……救命啊,救救我,救救我……”
可笼子就这么大,他又能躲到哪儿去?
很快,黑犬又追了去,狰狞的头颅一低,尖锐的牙齿刺破了齐项明的衣服,撕下一块血淋淋的肉。
齐项明痛得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另一条黑犬上前,重重一口咬在他的屁股上。
眨眼的功夫,齐项明就变成了个血人,浑身上下衣服都没一块好的。
无穷无尽的痛,无边无际地恐惧向他袭来,他双手抓住栏杆,目光渴求地望向外面:“给我个痛快,让我死,让我死,陈云州求求你了,让我死吧……”
撕拉一声,又是布帛裂开,钻心地痛从他背上传来。
齐项明已经没有力气呼救了,他的胳膊上、背上、屁股上、腿上都是狰狞恐怖的伤口,痛楚从四面八方袭来,齐项明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似的,再也无力闪躲。
他放弃了挣扎,认命地躺在地上,仰头看着这个他亲自命人打造的铁笼。
曾经这个铁笼给了他多少欢愉,如今就给了他多少痛楚。
恍惚间,他忽然想起了那些曾经在这铁笼中挣扎的人,还有四周看热闹的人。是不是那些人如今也站在外面,看他的狼狈相?
齐项明以前从不相信报应一说,但今天的一切似乎说明报应真的存在。
忽地,一条血淋淋的舌头和森森的白牙窜入他的视线,哈喇子混合着血液、血肉残渣掉到他的脸上。
齐项明恍然意识到,这是他身上的血和肉。
一股令人作呕的冲动涌了上来,但他连趴着呕吐的力气都没有了。
齐项明嘴角泛起苦涩的笑,认命地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也好,死了就不用受这种罪,就不用如此痛苦了。
可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降临。
而且,一股温热的鲜血喷涌而出,溅了他一脸,黏黏糊糊的。
齐项明诧异地睁开眼,入目便是一把雪亮的大刀从笼子缝中插入,直接劈开了黑犬的头颅。
黑犬脑袋裂开,往下一滚,落入他的怀中,血腥味浓得齐项明几欲窒息。
另一只黑犬见同伴被人砍死,在笼子中发出暴躁的咆哮,撞得笼子叮当作响。
陈云州利落地拔出刀,对准那只疯狂扑过来的黑犬,一击致命。
随后,他抽出染血的大刀,丢给了旁边的柯九,接过衙役递来的手帕,仔仔细细地擦拭着手指。
全场成千上万人,鸦雀无声地看着这血腥又残暴的一幕。
黑犬没了气息,重重地倒下压在齐项明身上,令他的伤口雪上加霜。
齐项明瞪大眼睛看着冷漠的陈云州,心底头一次浮现出后悔的情绪,早知这年轻人竟如此狠辣,当初,当初他就不该对他动手的。若是罡儿出事后,他就离开庆川,如今也就不会落到这种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境地了。
陈云州看着齐项明这副没多少气的样子,满意一笑,将沾血的手帕丢给了柯九,重新坐回高台上,朗声道:“齐项明、周晃……草菅人命,强取豪夺,犯案累累,判斩立决,来人,将他们押回牢中!”
两个衙役将齐项明从笼子中拉了出来,他浑身都是伤,站都站不起来,嘴唇嗫嚅了几个,只有五个字:“给我个痛快……”
痛,太痛了!
迟早都是一死,他现在只求能死个痛快,让他少遭些罪。
陈云州看着他浑身是血的样子,勾了勾唇,想死,哪有那么容易。
此后的每一天,齐项明会知道什么叫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死亡对他而言都是一种解脱。
不过依齐项明现在的伤势,他只怕是活不到斩立决的那一天了。
所谓斩立决也并不是宣判就立即执行。
大燕也有死刑复核制度,地方官员惩治恶徒,宣判死刑后需得将案情整理成卷宗,呈递给上级,再由刑部或是大理寺审核,确认案件没有疑点,批复之后方可执行,这个过程通常都需要几个月的时间。
若判的是斩监候或绞监候等,等的时间更久,通常不会在当年处决,而是暂时收监,留得来年秋审再多判决,也就是通常所说的秋后问斩。这期间的变数就更大了,有时候皇帝为了显示仁慈,也会特意选两个罪犯的死刑不通过。
若是遇到新皇登基,大赦天下,那这些人就更幸运了。
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地方官员想要某个犯人早点死也是很简单的事,打个百八十板子就只剩半条命了,若不救治,在牢房中磋磨一阵,等不到复审,这人十有八九都会死掉。这种重犯在牢房中死了,上面也不会追究,最后就不了了之了。
陈云州针对齐项明用的就是这个办法。
齐项明现在浑身都是伤,即便衙门给他止了血,在阴暗潮湿的环境中他也是没办法好好养伤的,只能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点的溃烂,腐败,然后像那些他曾经鄙夷的贱民一样,在痛哭和绝望中死去。
也只有这样才能稍稍偿还一点点他曾经犯下的罪孽。
周晃等人看到齐项明的惨状,浑身瑟瑟发抖,趴跪在地上,动弹不得,生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
但陈云州对他们没兴趣。除非是齐项明这种罪大恶极之人,其他人该怎么判就怎么判。
摆手让人将他们通通带走后,陈云州站起来厉声道:“城中不禁养犬养猫等宠物。但若谁管不好自己的爱宠,甚至故意拿别人的性命去喂养自己的爱犬、蟒蛇,那本官就让他好好尝尝被自己宠物咬死的滋味。”
宠物本无罪,蛇虫鸟兽生长于山林之间惬意自在,是某些人为了一己之私将它们囚于笼中,猫狗看家护院捉鼠,本是人类最忠实的朋友,偏偏有些人为了私利,为了逞威风,甚至是为了看戏,就利用它们来伤害他人。
有罪的是这些自私自利、残暴妄为的人类。
而现在这个时代,能养得起烈犬、蛇虫鸟兽的无不是达官贵人。
普通人生存尚且困难,又哪有这个余钱去养这些动物。
陈云州下了令,还责令衙役将告示贴了出去,以后宠物再伤人害人,将视为其主人所犯,要依律追究其主人的责任。
要养就好生养,不负责任的就别养,不然狗咬死了人,狗要死,主人也别想活。
这道命令明显对普通百姓有利,底下的百姓无不拍手高呼:“陈大人,陈大人,陈青天……”
随着他们的高声呼唤,拥护值也急速上涨,转眼的功夫便突破了二十万的大关,而且还在往上长。
今天真是收获满满,陈云州非常满意,一拍惊叹木,示意退堂。
回到衙门,迎面便撞上了虞书慧。
她今天又换上了男装,眉清目秀的,若不仔细看,还以为是哪家的白面公子哥。
陈云州连忙拱手行礼:“臣陈云州见过公主殿下。”
“都说了让你别叫我公主,唤我虞姑娘就是。”虞书慧不满地抱怨了一句,然后睁着一双发亮的眸子,惊叹地看着陈云州,“刚才你那一刀好快啊。我都以为那两条狗要将齐项明给咬死了,没想到你突然出手了,太刺激了,你从小一直练武吗?”
陈云州没回她这问题,只说:“齐项明被咬死不符合规矩。”
他虽厌恶齐项明,但还不想为了这么个东西搭上自己的前程,所以陈云州一开始就是打定了主意折磨折磨他,然后让他在狱中病死,别浪费百姓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粮食了。
不过这种阴暗的心思不能对虞书慧说。
虞书慧冷哼一声:“怎么不符规矩?齐项明的罪行罄竹难书,死了便死了,谁敢怪罪你。”
果然是娇憨不知世事的娇娇女啊。她弄死齐项明没问题,自己可不行。
陈云州笑了笑:“公主说得是。在下还有公务要忙,公主请自便。”
“诶……”虞书慧看着陈云州头也不回地进了衙门,有些泄气,问秋碧,“你说他是不是在故意躲着我啊?”
秋碧苦笑,这不是很明显吗?
自家公主住在衙门中,陈大人就以他的行李还未收拾好为由,住去了好运客栈,这避嫌的意味太浓了。
现在公主的一应事务都是郑深在负责,陈云州根本就不露面,哪怕碰到了公主殿下,也就简单说两句就以公事要忙为由走了。
郑深办事倒是妥帖,无一不周到,可一问陈云州的事,他就打哈哈。
这明显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嘛。
秋碧虽替自家公主打抱不平,可也知道感情这种事强求不得,勉强来的姻缘最终很可能造就一对怨侣。
她轻声劝道:“殿下,您不是打算回京城吗?咱们已在庆川歇了好几日,也该启程了。”
兴许回了繁华的京城,公主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转移走了,渐渐也就将陈大人给忘记了。
虞书慧嘟囔:“急什么,皇兄让我在外面多玩一阵子都没关系。最近庆川气候很不错,咱们再玩玩,等北边春暖花开了,咱们再回去,这样一路上都是春天。”
说得这么好听,还不是舍不得陈大人。
秋碧无奈地叹了口气。
***
陈云州回到衙门,也问起了郑深:“公主没说他们什么时候启程吗?”
郑深也是知道虞书慧先前打算的。
听到这话,他无奈摇头:“未曾,我瞧他们这样子,只怕短期内是不打算离开了。”
她不走,只能自己走了。陈云州揉了揉眉心:“让柯九准备一下,我明日去一趟河水县,跟文玉龙商议商议疏洪河堤的事。”
这事本来就比较急,如今虞书慧又在这,他正好避开。
郑深知道陈云州的意图,点头道:“好,公主还留在庆川,这次我就不随你去了。不若让陶大人陪你一同前往河水县吧。”
现在陈云州跟陶建华才是官府正儿八经的搭档。
虽说杨柏川曾为两人引荐过,可到底相处的时间还不多,需要磨合,这次出门就是个好机会。
陈云州一口答应下来:“好,一会儿我便让人去请陶大人。”
陶建华听说陈云州邀请他一块儿走访河水县,当即便答应了下来。
次日清晨,两人只带了四名随从,没有惊动其他人,只着便装,骑马便出了城,直奔河水县。
河水县距庆川有一百多里地,中间的路也是一言难尽,一天时间肯定是没法到的。他们中途在一个小镇上歇息了一晚,第二日清晨继续出发,直到日落时分才赶到河水县。
这时六人已是精疲力尽了。
陶建华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苦笑道:“习惯了庆川到庐阳的路,这猛然之间再走这样的乡间小路,真是让人难受。陈大人,实不相瞒,我这屁股都被磨痛了。”
这话固然有奉承陈云州将庐阳的路修得好的意思,但也是事实,连续骑两天的马,中途只短暂地休息了一会儿,他大腿都磨红了,很是难受。
陈云州笑着说:“辛苦陶大人了。我也有些吃不消,咱们回去放慢一点速度,实在不行还是坐马车吧。”
马车虽也颠簸,可到底比整天都坐在马背上好多了。
陶建华点头:“坐马车,坐马车,我这把老骨头禁不起这么折腾了。走走走,咱们还是赶紧去找文大人,好好吃个饭,洗个澡,睡一觉。”
陈云州哈哈大笑:“那咱们再坚持一会儿。走吧,不然城门得关了。”
六人骑马进城,直奔县衙。
文玉龙接到消息,连忙出来迎接:“下官见过陈大人、陶大人。”
上次见面,他跟陈云州还是平起平坐的七品县令,如今陈云州一下子就跃为了他的顶头上司,文玉龙心里没有半点嫉妒,反而是满满的激动和兴奋。
如今陈大人是庆川知府了,那总要掏钱帮他们修路了吧。
陈云州抬手扶他:“文大人不必多礼。我能高升,还多亏了文大人,我得好好谢谢文大人啊。”
文玉龙连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下官只是说了些实话而已。两位大人远道而来,快快里面请。”
将人请进了后衙,文玉龙吩咐人倒了茶,这才落座:“下官已吩咐人去置办酒席,两位大人先喝茶歇歇脚,一会儿就可用膳。”
“有劳文大人了,粗茶淡饭即可。我与陶大人赶路比较急,没什么胃口。”陈云州笑着说道。
陶建华捶了捶酸疼的大腿,苦笑着点头:“对,随便吃点就行,我这老腰啊,今晚只想早点睡觉,酒就别喝了。”
文玉龙失笑:“是下官的不是。两位大人舟车劳顿,辛苦了,今日咱们就用些易克化的,改日下官再给两位大臣接风洗尘。”
随即,他吩咐管家煮点粥,再做几个清淡的菜即可。
吩咐完了下人,文玉龙回头,笑看着陈云州说:“陈大人,您这次可是看到了,咱们河水县到庆川的路实在是太难走了,坑坑洼洼的,就找不出几段平整的地方,两地百姓来往多有不便,若是能修成庐阳到庆川那样子就好了。”
陈云州好笑,这文玉龙才是个基建狂魔啊,屁股都还没坐热呢,他就嚷嚷着要修路了。
陈云州故意装作没听懂他的意思,说道:“文大人是准备修路吗?这个好,这可是大功一件,等修好了路,我们一定向朝廷给文大人请功,陶大人你说是不是?”
陶建华放下茶杯,点头笑道:“修路可是造福一方百姓的事,确实应该请功。”
文玉龙苦笑:“陈大人,您就别笑话下官了,下官若有本事修路,早就将路修好了,也不至于如今还是那模样。”
一百多里的路可不短,朝廷不拨款,河水县又是个穷县,去年还受了洪灾影响,哪有钱修路啊!
当然,官府也可强召百姓强召百姓修路。
这样自是可一文钱都不用花,但百姓肯定怨声载道。
百姓们本就生活不易了,若是到了冬季,家家户户都还出几个男丁干好几个月的劳役,消耗甚大,还没有任何的进项,只怕日子会更艰难,过完年不少人家恐怕是连麸糠野菜饼都吃不上了。
陈云州自然是明白文玉龙的意思。
这条路要修,恐怕还得庆川府或是他本人掏钱。
但现在庆川府没钱,他本人的那些钱也有坐吃山空的那天,还是得想法子另外搞钱。
所以陈云州说:“文大人莫急。如今春耕在即,接下来一段时间都很忙碌,恐无时间修路,修路之事冬日再说吧,我答应你,只要我在庆川,这条路一定会修,只是时间问题。我与陶大人此次前来,是想去洪河看看。”
洪河是桥州境内最大的一条河流百河江的支流,上游在桥州,中下游在河水县。
百河江顾名思义,就是上百条河流汇聚成的一条大江,有上百米宽,多雨季节,河水经常泛滥。
洪河是百河江下游的一条比较大的支流,枯水季节河面也有七八丈宽,若是遇到大暴雨,水面宽度会在短短一两天内暴涨数倍,堤坝决堤,河水泛滥,淹没两岸的农田和房屋。
但临近河边的土地湿润肥沃平坦,都是良田。
因此过去数百间不断有人往河边迁徙,开垦荒地,导致河中淤泥堆积,河面不断上升,水患不断。
如今每过几年,洪河沿岸就会遭遇一次洪灾,有时候灾情不严重,过个一两天暴雨停止,河水褪去就还好,若是遇到大洪灾,河水数日不退,那洪河两岸的百姓都要白忙活一年了,若是再严重一些,房屋都会被冲毁,百姓只能流离失所。
所以洪河的洪灾已经成为了河水县最常见的一种自然灾害,不少官员和百姓都习以为常了。
文玉龙也曾组织人手修筑过堤坝,但收效甚微。
他眼睛发亮地看着陈云州:“陈大人和陶大人可是想除洪河之患?下官替河水县百姓谢谢你们。”
陈云州摆手:“你先别抱太大的希望。我们现在还不了解洪河的情况,只是来看看,具体的还要等看过之后再说。”
但这终究也是有个希望。
文玉龙很高兴,他没看错人,陈云州一上任就直奔河水县,要去洪河,显然是想解决这个问题。这样为民办事的官员不多了,难怪庐阳一年就大变样。
他站起来说:“大人有这份心意已是极好,能不能成得看天意。明日下官就带两位大人去洪河。”
说话间,管家来报,饭食汤沐都已经准备好了。
文玉龙便不再多言,连忙起身邀请陈云州二人去用膳。
吃过饭,陈云州和陶建华洗漱后好好地睡了一觉,次日精神奕奕地跟着文玉龙出了城,前去洪河。
洪河在河水县以东,距离县城有些远,用了大半天的功夫,他们方才赶到洪河。
这时候的洪河边非常热闹,有小孩子在河边挖野菜,捉鱼,还有许多百姓在挖地除草,为春耕做准备。
他们的土地距河边非常近,就几丈远,只要河水一泛滥,他们这田十有八九都会淹没。
可明知如此还是会有很多百姓在河边种地,原因无他,实在是古代的水利工程太落后了,道路又不平,没有机械电力,浇水只能靠肩挑,距离水源太远的话,灌溉就成了个大问题。
所以很多时候农民都只能靠天吃饭。
夏日若是遇到干旱,十天半月不下雨就会影响农作物,尤其是对水分需求比较大的水稻的生长,再不下雨,又不能引水灌溉的话,水稻就很可能减产。
百姓们在河边种田,也是一种不得已。
陈云州想起上辈子他扶贫的那个县。虽然是贫困县,但基础建设比河水县好了不知道多少倍。建国后,县城就修建了好几个大型水库,然后从长江引水入库,再从水库放水到各个村镇。
每个村镇都建了纵横交错沟渠,平时看起来是普通的山沟沟,不起眼,没什么用,但等到春耕时就会有源源不断地水从沟渠中通往每一块田地,由此构建了一个非常完整的引水灌溉系统。
除此之外,不少百姓自发在田地之中挖坑,再抹上一层水泥,防止水渗透出去,进而蓄水,以做灌溉之用。后来,他们扶贫的时候也在比较干旱的地方建了几个规模比较大的蓄水池。
官方建造为主体,民间自己建蓄水池为补充,从而有效地减少了天灾对农业的影响。
天灾这种事,并不是只有古代才有,现代也一样,其实几乎年年都有洪涝干旱等灾害,可现代却不会饿死人,也不会造成大面积的疫病和灾难。
这都得归根于现代科学技术的发展,削减了自然气候对农业的影响。
如今庐阳县也已经制造出了水泥,完全可以将陈云州上辈子看到的经验套用过来。
陈云州踩在洪河的堤坝上,边观察边思考对策。
洪河很长,单是在河水县境内的就足有一百多里,一天是逛不完的,当天晚上,他们歇在了一个富户家中,第二日继续沿着河边往上游走。
直到第二日,他们方走到了洪河中上游,再过去便是桥州了。
陈云州停下了脚步,站在河边,看着平静的河面和两岸盛开的野花,叫来文玉龙说:“你们这堤坝已建了一丈高,再继续加固,恐怕也是收效甚微。”
文玉龙苦笑着点头:“大人说得是,若是洪涝灾害不算严重还好,这堤坝应该能挡住洪水,但若是遇到去年那样严重的洪灾,不少地方的堤坝恐怕会决堤。”
“河水宜疏不宜堵。”陈云州上马,指挥着马儿往下游走,边走边说,“我观洪河下游桐义段跟旁边的清扬湖相隔不远,若能将其打通,洪江中的水可流入清扬湖中,再由清扬湖往北,汇入平安江,可减轻洪江堤坝的压力,还可增加清扬湖的水量。”
“若再沿着清扬湖往周边建造引水工程,将湖中之水引入各村落,这样干旱的时候,可放水灌溉,暴雨季节,也可放水帮洪河和清扬湖减轻一些压力,岂不是两全其美?”
文玉龙赞同点头:“陈大人所言甚是。只是桐义段距清扬湖虽近,但也有几百米的距离,而且地下多是岩石,开垦挖掘困难。河水县县志上记载,五十多年前曾有一位县令有过这想法,安排了数百村民前去挖掘,半月仅仅挖了十几米,而且只挖了一米多深,再往下就很难挖掘了。下面的石头非常坚硬,最后只能作罢。”
陈云州疑惑地问:“可查清楚了下面是什么矿石?”
文玉龙犹豫片刻道:“应是铁矿。那地方太偏僻了,又挨着湖,铁矿面积不算大,报上去也没引起上头的重视。”
陈云州明了。
古代实行盐铁专营,朝廷为了防止百姓造反作乱,严控铁矿铁器,铁矿一旦发现,那都是属于朝廷的,百姓不得私自开采。若敢违令,将是杀头的大罪。
因此导致民间铁器很少,价格也比较贵。
但实际上是这片土地目前是不缺铁矿的。
桐义的那片铁矿比较小,开采难度又大,朝廷没看上,地方也不敢开采,于是就这么僵着了。
陈云州只觉得是暴殄天物。
铁可不只是能用来打造兵器,还能制造农具、脱粒机、纺织机、缝纫机等等,但凡想用进入工业时代,那就少不了铁器。
而且现在的农民,不少人家里都没几把趁手锋利的镰刀和锄头、铁犁等。若是家家户户都有好用的农具,能提高不好效率。
不过这是政策,但凡沾染盐铁的,搞不好都得掉脑袋。
所以陈云州虽觉浪费,但他也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开采利用这些铁矿。不过为了连通湖河,凿开这片矿石应该也没问题。
他思忖片刻说:“若我有法子能够用比较小的代价打通洪河和清扬湖呢?”
文玉龙眼睛发亮:“陈大人有何法子,您赶紧说。”
“其实也不是什么新鲜的法子,回头你找几个烟花鞭炮师傅给我。”陈云州说。
他打算试试□□,采用爆炸的方式,打通这段路程。□□威力巨大,能省不少的人力和时间。
虽然他也不知道配方,可能制造烟花爆竹就能制造火药。
消失许久的小助手突然冒了出来:【宿主,我这里有□□的配方哦,只要二十万拥护值。】
陈云州呵呵冷笑:【你要得可真少,不换。】
他又不是没办法自己折腾出来,干嘛要找小助手这个黑心肝的。
好家伙,开口就是二十万,只怕是看他攒了二十二万拥护值就故意狮子大开口,想一口气将他的拥护值全弄走,陈云州可不会如它的意。
小助手循循善诱:【宿主,□□很有用的,不仅可以帮你炸山开道,而且还可以用到打仗上,杀伤力可强了。二十万拥护值换这个,真不亏。】
陈云州还是两个字:【不换。】
小助手有些不服气:【为什么?你都攒了这么多拥护值,为什么不兑换了?你攒着也没用啊。】
果然是沉不住气了。
小助手平时都不现身,只有兑换的时候比较积极。
陈云州早怀疑了,这拥护值兑换对它也是有好处的。
所以陈云州这次攒了不少拥护值故意不兑换,就是想看看小助手的反应。
没想到才二十多万拥护值这家伙就忍不住了,自个儿冒了出来。
看来他猜得还真没错。
陈云州心里有数了,面上却还是一副淡然的模样:【不需要,我就喜欢攒拥护值,看着拥护值一直涨,越来越多,我就开心。】
小助手被噎住了,许久才说:【宿主,你这是囤积癖。】
陈云州也不反驳:【千金难买我喜欢。】
我就是不换,你能咋滴?
小助手都被他磨得没脾气,劝道:【宿主,你这拥护值留着也没用啊,又不会长,相反,你要是换成了东西,反而能够很快就派上用场,帮你赚更多的拥护值。】
陈云州:【二十二万拥护值,换养猪手册和机械制造方法。】
小助手似也是没想到陈云州会冷不丁提这个要求,好一会儿才说:【宿主,兑换这两样需要二十万拥护值,你还差八万拥护值哦,不如先换一种吧。】
陈云州否定了它的提议:【那就不换了。】
哪有这样的,小助手还要说什么,可陈云州已经关了系统,不搭理它了。
“陈大人,您在笑什么?”文玉龙诧异地看着陈云州嘴角那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陈云州轻笑道:“想起一点事。文大人,烟花爆竹师傅可去找了?”
文玉龙连忙说道:“下官已经派人去寻了,应该过个一两日便会有消息。这几天,大人一直在外风餐露宿,辛苦了,不若先回县衙休整一两日,等烟花爆竹师傅寻来再说吧。”
这么干等着也不是办法,陈云州答应下来:“好。”
一行人回了河水县,陈云州让文玉龙拿了河水县的舆图和县志,又跟陶建华研究了一番。
河水县地形还不错,只有南边有两座大山,大部分地方都还算平坦,想要建辐射全县大部分村庄的灌溉系统不算太难,而且这是惠及每一个百姓,甚至是子孙后代的好事,一旦建成,将能造福子孙后代数百年甚至是更久的时间。
想必当地百姓也是很乐意的。
一旦这个水利工程开始动工,估计他又能收获一大笔拥护值了。
就不信到时候小助手还能沉得住气。
就在陈云州想着怎么套路小助手时,外面忽然传来了柯九急促的声音:“大人,郑先生派人来请您,速速回衙门一趟,说是有重要的事,让您务必马上回去。”
郑深知道他来河水县是有正事,若非特别紧急的事,不会派人来叫他回去。
陈云州蹙眉问道:“郑大人可说了是什么事?”
柯九摇头:“来人没说,就是请您赶紧回去。”
莫不是虞书慧出了事?
陈云州让柯九去通知陶建华,然后自己去见了文玉龙说明了情况:“我得回一趟庆川。烟花爆竹师傅不用找了,我在庆川那边试试,成功之后直接带人过来,这是我这两日画的一个以清扬湖为中心的引水灌溉系统,你拿着实地考察,帮我修正修正,等打通了洪河和清扬湖,我们就着手办这事。”
“好,陈大人您有事就先回去吧,这边的事务交给下官即可。”文玉龙正色道。
陈云州点了点头,没有多言,稍后便带着人骑马连夜赶回庆川。
途中,他们只休息了几个时辰,天没亮又继续启程,总算是在天黑之前赶了回去。
一到衙门,陈云州便去找郑深:“发生了何事?可是公主出了事。”
郑深一脸愁容,轻轻摇头:“出事的不是公主,而是京中的太子。去年除夕夜,太子带兵逼宫,被斩于皇城内!”!
44. 044 成了
陈云州大骇,震惊地问道:“你从哪儿听说的,这个消息可靠吗?”
不是说太子是元后嫡子,很得人心吗?他为何要这么做?到底发生了何事?
郑深拿出一封信递给陈云州:“是我京中一好友派人加急送来的。”
陈云州没问他这朋友的事,快速打开信,信的内容很短,只有寥寥数行字,说是去年除夕夜,太子带兵逼宫,兵败身死,具体的就没说了。
陈云州将信还给了郑深。
郑深转手就把信点燃烧了。
陈云州背着手踱了几圈,回头问郑深:“太子的地位不稳吗?”
郑深果然对京城的情况有些了解:“太子素有贤名,在朝中威望很高,比较得人心,照理来说应该没人能撼动太子的地位。但皇家之事,未尘埃落定之事,一切都有变数。”
陈云州想起历史上那些废太子,沉默了。
确实,皇位之争,只要没有彻底爬上那个位置,一切便都是虚的。
他不知情况,也不了解京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急也没用。况且这事发生在京城,他远在庆川,影响有限,也实不必太在意。
这把火应是烧不到庆川来。
这一刻,陈云州只庆幸自己穿越这身体距京城甚远,不用卷入这些权力斗争中,不然恐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长吁一口气,看向虞书慧的院子:“公主知道吗?”
郑深轻轻摇头:“应是不知,早上还跟她婢女出去摘花。”
话音刚落就听后院传来惊呼和痛哭声。
陈云州和郑深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转身,飞快地往后院跑去。
一进院子,陈云州就看到往日里活泼灵动,嘴角总是挂着笑的虞书慧目眦欲裂,眼睛血红,泪水糊满了她的脸。她按住胸口,嘴里只念着两个字:“皇兄,皇兄……”
秋碧边哭边扶着她的胳膊,不停地劝道:“公主,公主,您冷静点,您别哭了……”
虞书慧恍若没听到她的话,眼泪如珍珠般不停地掉。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几次都呛到了。
秋碧担忧得不行,跟着大哭:“公主,公主,您别哭了,求求您,求求您,您若有个好歹,奴婢怎么办啊……”
见状,陈云州过去,扶着虞书慧另一边胳膊,将腿软的她拉了起来,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虞书慧抬头看到是他,眼泪一下子奔涌出来,直接抱住他,埋进他的胸口大哭:“呜呜呜,我没有皇兄了,我没有皇兄了,明明说好的,我要给他带辣椒回去,冬天我们要一起吃锅子的……他骗我,他骗我,他让我不要急,说南边暖和,让我过完年再回去,他骗我……”
从她颠三倒四的话中,陈云州大致还原了事情的原委。
只怕太子早就有了不臣之心,但又担心自己失败会牵连这个同胞妹妹,所以特意将虞书慧给支了出来。
他若成功了,以后虞书慧自是万人之上的尊贵长公主。他若是失败了,虞书慧在千里之外,什么都不懂,即便皇帝迁怒,看在是自己骨肉又对他的皇位没有威胁的份上,想必也应该不会太过苛责虞书慧。
只是太子素来宠爱这个胞妹,兄妹情深,她以后多少还是要受影响。
而且这次死的恐怕也不止是太子,太子的党羽,岳家、舅家恐怕都要跟着完蛋。
也就是说,虞书慧母亲这边的很多亲人恐怕都已经死了。
这一次她失去的不止是靠山,还有无数的亲人。
一夕之间,她的世界就突然全部坍塌了。
陈云州轻抚着虞书慧的背,任其嚎啕大哭。
一时之间,院子里只有虞书慧的悲痛欲绝的哭声。
不知过了多久,虞书慧的哭声总算是小了一些。
但估计是哭得太厉害,她不停地打着嗝,一抽一抽的。
郑深倒了一杯茶,递给陈云州。
陈云州见虞书慧稍稍恢复了平静,按住她的肩膀,将她推开一些,然后送上杯子:“公主,先喝口水润润嗓子吧。”
虞书慧呆呆地接过水,没滋没味地喝了一口,通红的眼睛仿若没有焦距一般,绝望地盯着地面。
陈云州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这种失去血脉至亲的痛,旁人说再多都没用。
他稍稍退后一些,吩咐一旁的秋碧:“打些水给你家公主擦擦脸吧。”
秋碧连忙去倒了半盆水过来,浸湿了帕子然后拧干轻轻地递给虞书慧。
虞书慧接过帕子胡乱擦了擦脸,抬起头看着陈云州,想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哪晓得嘴刚一抿,她的眼泪又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陈云州叹了口气:“不要哭了,太子殿下若泉下有知,想必也是不希望你这样的。以后,你能靠的就只有你自己了,你得振作起来,不要辜负了太子殿下的一片苦心。”
郑深扶额,自家大人还真是耿直。
这时候姑娘家想听的是安慰的话,他倒好,让对方振作坚强。
虞书慧惊愕地睁着一对红通通的兔子眼,吃惊地看着陈云州:“你……你都知道了?”
陈云州苦笑着点头:“刚接到消息,具体发生了什么事,臣不清楚,公主请节哀。”
“太子哥哥他……我不相信,他肯定是被冤枉的,他不可能做出忤逆的事,不可能……”虞书慧不住地摇头。
陈云州只觉得她天真。
从太子提前将她支到这么远的地方,还让她不要回去过年便知,这事太子怕是筹谋了一段时间。
只能说虞书慧的过去生活的世界还是太单纯了,又或者说太子将她保护得太好了。
皇家无亲情,父子兄弟相残的事历史上还少吗?
又或者她其实已经意识到了,只是不愿相信这个残酷的事实。
“公主,你冷静一些。”陈云州劝道。
虞书慧捂住鼻子低声抽泣,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问道:“陈大人,我是不是很傻,很蠢,什么都不知道,还在外面高高兴兴的游玩。”
想到最疼爱她的皇兄冷冰冰地葬到了地下,她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到,虞书慧心里就很难受。
自责、愧疚、伤心……
她恨,恨自己太愚钝,恨自己太没用,帮不上皇兄的忙,还要让皇兄为她操心。
陈云州叹了口气:“公主,你在京城也无济于事,太子殿下还要担心你。”
这是实话。
虞书慧哭得更伤心了。
郑深叹气,有这么宽慰人的吗?
这么下去,他都要担心陈云州以后要打光棍了。
郑深上前劝道:“公主, 此事不怪你,你莫要自责了,你只有保重好了身体方能回京。”
“对,我要回京城,我要回去问个明白,我要回去,秋碧,收拾一下,咱们马上就出发……”虞书慧仿佛找到了目标,连忙急切地吩咐道。
秋碧看了一眼天色,有些为难。
郑深连忙说:“公主,磨刀不误砍柴工,你莫急,今天先准备一些东西,明日你们再启程,这样路上不耽搁,速度会更快一些。”
秋碧感激地看了郑深一眼:“是啊,公主,郑先生说得对,您先进去休息一会儿,奴婢和武峣收拾一下,咱们明日一大早就出发。”
这都大下午了,现在出发也赶不了多少路就会天黑。
虞书慧点了点头,乖顺地任秋碧将自己扶进了屋。
陈云州和郑深对视一眼,无奈摇头,退出了虞书慧的院子。
“郑叔,你跟他们熟悉,你看看他们缺什么,给他们准备一些路上要用的东西吧。”这也是他唯一能给虞书慧做的了。
相识一场,郑深本来还蛮喜欢虞书慧的,如今见她遭逢此难,心里也有些难受,点头道:“是,我这就去安排。”
他让人准备了一批好马,又命人做了些干粮,还有一些露宿在外的帐篷、火折子、新的被褥等等。
虞书慧现在急着回去,半路上风餐露宿估计也是常有的事。
陈云州则去忙衙门的事。
天快黑的时候,秋碧找了过来,恭敬地说:“陈大人,我家公主请您和郑大人过去一趟。”
陈云州点头:“好。”
他叫上了郑深,又一次去了虞书慧那里。
虞书慧已经冷静了下来,只是人很憔悴,双眼红肿,鼻尖也是红红的。
等陈云州和郑深行完了礼,她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陈大人、郑叔,坐下说话吧。这段时间承蒙你们照顾,明日我就要回京了,今天在这里提前向你们道别。”
郑深连忙说:“公主明日路上小心,祝公主一路顺遂。”
虞书慧轻轻点头:“谢谢。其实叫你们来还有一事。”
她朝秋碧看了过去。
秋碧赶紧关上了门。
虞书慧这才道:“我今日收到了消息,皇兄除夕夜逼宫,兵败被杀了。皇兄三岁就被立为太子,父皇从小就很宠皇兄,我一直以为皇兄以后一定会继任大统,没想到最后竟会是这样……我现在脑子里乱哄哄的,我……”
陈云州能理解,一个被娇养长大的姑娘要被迫一夕之间长大,面对这样残酷的现实,她一时之间接受不了也是正常的。
估计太子也是考虑这点,所以才故意将她支这么远。
她现在回去,路途遥远,时间漫长,在这过程中,她的愤怒、伤心都会逐渐平复下来,人也会冷静很多,不至于回京之后做出太过冲动的不智之举,将自己也搭进去。
陈云州可怜她,提点了一句:“公主回去,什么都不要说,只管哭就是。”
虞书慧抿了抿唇:“嗯。”
沉默少许,她道:“武峣说,原来父皇这几年早就不大满意皇兄了,苏贵妃又在一旁吹枕边风,皇兄……我就知道,那苏氏就是个贱人……”
陈云州没有说话。
虞书慧还是太年轻了, 这事跟苏贵妃关系不大。
其实这就像是一个狮群中,狮王逐渐老了,年轻的雄狮逐渐成长起来,比老狮王更强壮,更得人心。老狮王怎么会没有危机感呢?
老皇帝不愿放权,太子羽翼渐丰,矛盾自然而然就出现了。
尤其是人老了会更敏感、多疑,对权力的掌控欲会更强。这时候他会嫉妒、忌惮自己年轻充满朝气和希望的儿子。
所以历史上,皇帝活得比较久的,太子大多都没好下场。
他们在储君的位置上如履薄冰,干得不好朝臣皇帝都不满意,会有人觊觎太子的位置,提议换储君,干得太好,又得遭皇帝忌惮,很容易走到父子相残的地步。
当储君越久,危险系数越高。
这是制度和人性的缺陷,没法改变。
骂了几句,虞书慧擦了擦又冒出来的眼泪说:“本来应该好好谢谢你们的,可我今日实在是没有心情,所以只能送你们一样礼物,以感谢两位大人这段时间的包容和照顾。”
说完,她冲秋碧点了点头。
秋碧端着托盘出来,上面是两个匣子:“陈大人,郑先生,这是我家公主的一点心意。”
陈云州和郑深想了想,没有拒绝:“多谢公主赏赐。”
二人各自收了礼物。
虞书慧站起身说:“时候不早了,我这里也不方便留两位大人,我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公主一路顺风。”陈云州站起身,拱手行了一礼,然后跟郑深一起离开。
虞书慧一直将陈云州送到门口。
眼看陈云州就要走了,她忽地喊道:“陈大人……”
陈云州回头,拱手道:“公主可是还有吩咐?”
虞书慧轻轻摇了摇头,红肿的眼睛定定地看着陈云州,半晌才说:“没有,陈大人,愿你一生顺遂。”
“多谢,也愿公主福寿安康。”陈云州点了点头,头也不回地跟郑深走了。
郑深看了一眼陈云州,见他脸上没什么表情,轻轻摇头:“真是郎心似铁啊!”
陈云州轻嗤了一声:“不然呢?我将她留下,还是我跟她一块儿去京城?”
别逗了,也不看他们都什么身份,他是活腻了吗?
郑深无言以对,半晌嘟囔道:“我看你这样,迟早得打光棍。”
陈云州乐了:“郑叔啊,那还不是你教的,你自己都一个老光棍,还说别人。要不,你先给我立个好榜样?你打算什么时候给我找个婶子啊!”
郑深……
算了,说不过,又不能以下犯上,他扭头就走:“我记得后院还有点事。”
陈云州轻轻摇头,这个郑老头,说不过就跑。
回到书房,陈云州打开了虞书慧送的匣子,里面是一颗硕大的夜明珠,莹润光泽,一看就价值连城。
虞书慧还真是大手笔。
不过她是金枝玉叶,以前有太子宠着,估计这样的奇珍对她来说算不得什么,若是退回去,只怕她心里不舒服。
想了想,陈云州将匣子盖上,放进了抽屉里,若以后有机会进京,再送虞书慧一份回礼就是。
太子的死这事虽然对陈云州的冲击很大,但也只是精神层面的,实际影响并没有。
毕竟天高皇帝远这话不是白说的。
就除夕发生的事,这都过完元宵半个月了才传到庆川,这场风波就蔓延不到庆川。
但京城肯定是血流成河了。
陈云州叹了口气,这事他管不了,也跟他没啥关系,他还是想想河水县的事吧。
陈云州叫来柯九:“明日你去城中找几个烟花爆竹师傅过来。”
吩咐完柯九,陈云州看了一下他离开这几日庆川府的公务。
一晚上的时间很快便过去了,清晨太阳高高升起,春光灿烂,可虞书慧的脸上却满布愁云。
她看着郑深,目光落到他的身后,空落落的。
那个人没有来。
郑深知道她在寻什么,有些无奈。其实今天早晨,他问过陈云州要不要送送公主,陈云州说“昨晚不是已经道过别了吗?送来送去,不过是徒增忧伤,何必呢”。
想想也确实是这个理。
若虞书慧出身普通,他们之间还有可能。
但虞书慧是公主,最疼她的太子又死了,以后她的未来她自己也做不了主,太过多情反而是自寻烦恼。
在这点上,陈云州比他看得通透。
秋碧显然也明白虞书慧的心思,轻声提醒道:“公主,时间不早了。”
虞书慧抿了抿唇,说:“稍等一下。”
她上前几步,屏退了众人,看着郑深低声道:“郑先生,陈大人还这么年轻,让他在外面多历练几年吧,不要急着进京。”
郑深心底翻起了惊涛骇浪。
但短暂的震惊过后,他又快速冷静了下来,看着虞书慧:“公主你……”
虞书慧轻声说:“陈状元三元及第,皇兄召见他,我远远地见过一次。”
对上郑深震惊地眼神,她又补充了一句:“这事我谁都没告诉,包括皇兄。”
郑深拱手冲虞书慧郑重行了一礼:“多谢公主。”
如果虞书慧想拆穿陈云州,她有无数次的机会,但她都没有,甚至还帮着陈云州隐瞒,这份情他记下了。
虞书慧轻轻摇头:“陈大人是个好人,若是皇兄在必然会很欣赏陈大人。我这次回京本也是打算将陈大人引荐给皇兄,可惜……郑叔,我走了,咱们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公主路上当心。”郑深回了一句。
但彼此都心知肚明,这一别,怕是此生都难再见了。
轻轻挥了挥手,郑深目送着虞书慧的车队消失在视野中,这才返回了衙门。
陈云州看着他情绪低落的样子问:“人走了?”
“嗯。”郑深叹了口气,“公主性情纯良,如今没了太子庇护,这回京怕是……”
陈云州淡淡地说:“别想了,你又帮不了她,想这些也无用。况且,她怎么说都是皇帝的女儿,太子又将她撇得这么干净,回去估计也就受些白眼难堪,性命应该无忧。”
郑深也知是这个理,点了点头:“我去忙了。”
陈云州轻轻拍了拍他的肩,看向带着人进来的柯九。
柯九速度很快,上午就找了六名烟花爆竹师傅过来。
“大人,这几位都是城中著名的烟花爆竹师傅,二三十年的手艺人了。”柯九介绍。
为人那人姓张。
他上前行礼道:“大人可是要制作烟花?小的定当竭尽全力。”
陈云州摇头:“张师傅, 我不要在天空中爆炸好看的烟花。我想要爆炸能力很强,能击穿巨石,炸出大坑的火药,你们能做吗?”
啊?
六名烟花师傅都愣住了。
这个他们没做过啊。
看到他们不说话的样子,小助手又冒了出来:【宿主,他们不会啦,还是我给你配方,保证你今天就能造出□□。】
陈云州在心里冷笑:【不要拥护值吗?】
小助手顿了一下:【要不我给宿主打个折,九折怎么样?】
陈云州不花这个冤枉钱;【一折我都嫌贵。】
说罢就不理小助手了,而是对烟花爆竹师傅说道:“我要的□□跟烟花爆竹是一样的,制造材料也相差无几,都是硝酸盐、硫磺、木炭这类原材料,只是配方略有不同。你们试一试,相关的费用都由衙门出,谁第一个制造成功,赏钱百贯。”
“不过爆炸越大,杀伤力就越强,注意安全,若谁为了第一个拿到赏钱,不顾人命,那本官会按谋杀罪将人抓捕。”
他鼓励竞争,但不提倡恶行竞争。
他只是出高额悬赏,又没逼他们一定要在什么时候制造出来,即便最后他们都失败了,也最多就耽误一些时间,没有其他任何惩罚。
但利益驱使,就有些人可能为了银钱铤而走险,置他人性命于不顾。
六位师傅对视一眼,连忙说道:“是,大人。”
陈云州摆手:“都回去吧,需要多少钱,报给柯九。”
柯九立即将人带了出去。
没有□□,暂时就无法打通洪河跟清扬湖,后续的水利建设也没法推进,去河水县也无用,所以陈云州暂时留在庆川,处理庆川的事务。
这一忙活就是大半个月。
二月中旬的正午,郑深不知从哪里接到了消息,将陈云州请到书房,关上门给他普及了京城中的消息。
“大人,我已打听到太子逼宫这事的真相。太子之所以逼宫,乃是因为皇帝动了废除太子的念头,想改立苏贵妃的幼子,去年年中起便不断有人弹劾太子手下的人。太子一党的官员也有不少被贬谪。”
陈云州挑了挑眉:“苏贵妃诞下的这位皇子多大了?”
“今年三岁。”郑深道。
又是三岁!陈云州嗤笑:“还是小儿好控制啊。”
郑深也叹气:“京城那位是越来越昏庸了,这些年他……哎,太子这一出事,其他皇子和其背后的势力都蠢蠢欲动,京城怕是要不太平了。”
皇帝已经老了,皇子们不少成人了。
眼看太子死了,大家都有机会,谁还不想争一争。
这其实是必然的结果。
陈云州安慰他:“郑叔,咱们远离京城,这些是是非非也影响不到咱们,你不要愁。”
郑深苦笑:“话是这样说。可如今这世道本就不是很太平,这京城若是出了乱子,哎……”
陈云州明白,郑深这是古代士大夫的思想,忧国忧民。
可他再担忧也使不上劲儿,只能自己郁闷。
陈云州不愿他多想,给他弄了个任务:“郑叔,咱们庄子里的红薯已经长到膝盖那么高了。我们这点地是种不完这么多红薯的,我想免
费送一些给庆川百姓,你统计一下,看哪些村子最为贫瘠穷困,先给这些村子发一批红薯藤,再教他们如何种植,何时收获,怎么保存。”
这个事很琐碎,但也很有必要。
今年的红薯藤有多的,可无法普及全庆川,只能先让一部分人种上,明年再在全庆川推广开来。
一说到正事,郑深立马来了精神:“好,咱们能匀出多少红薯藤?”
陈云州摇头:“我也不知道,这个得问乔昆。”
他这段时间很忙,都没去过新的庄子。
“那我去一趟。”郑深起身说。
陈云州点头。
郑深走后没多久,柯九就兴奋地跑了进来:“大人,成功了,成功了,张师傅做成功了。”
“火药吗?”陈云州站起来问道。
柯九点头:“对,他们在城外的十里坡试了试,效果很不错,大人您要去看看吗?”
“去。”陈云州来了精神,立即起码出城。
不一会儿就来到了十里坡。
十里坡围了几十个人,人群中央是一个半米深的大坑,周遭弥漫着一股二氧化硫的味道。
见陈云州过来,人群自动让出一条路,张师傅指着大坑说:“大人,这是咱们炸出的坑。”
陈云州点头:“不错,还有吗?再试一次,我看看。”
“有的。”张师傅点头,让人群退后,重新埋上火药,然后引燃。
轰的一声巨响,烟雾缭绕,声势浩大,震得人头皮发麻。
很多人都赶紧往后退,面露惊惧之色。
过了一会儿,烟雾散去,地面上又出现了一个坑。
陈云州走过去,用眼睛粗略丈量了一下这坑的大小深度。
这坑约莫到人大腿那么深,直径有一米左右,还可以,但达不到陈云州的要求。
因为这是松软的泥土,炸开要容易很多。
可他们要打通的洪河跟清扬湖中间这一段数百米的小山坡,地下都是坚硬的铁矿石,以这些炸药目前的威力,不知得要多少才能打通这段路。
不过张师傅他们的路子显然是对了,只是配方还需改进。
【宿主,今天系统搞活动大酬宾,□□打一折,只需要两万拥护值,换吗?】
小助手突然冒了出来。
陈云州挑眉,似笑非笑:【那养猪手册也打折吗?】
小助手说:【不行哦,宿主,今天的特价商品只有□□。】
真是信了它的邪。
只怕是这系统看着他们要搞出□□的准确配方了,所以才愿意“打折”卖给他的吧。
猜到了真相,陈云州也没戳破,因为他是真的需要。
别看张师傅他们似乎是不远了,可要弄出威力巨大的火药配方,不知道还要试多少次,这期间浪费的时间、人力物力都不是个小数字。
如今有捷径可走,干嘛不走?
两万拥护值对他来说又不是什么难事。
陈云州立即兑换了□□,然后对柯九说:“给他们百贯钱,此事到此为止。”
说罢就走了。
张师傅傻眼了,愣了下,连忙追上去道:“大人,您……小的将配方抄给您!”
陈云州摆手:“不用了。”
“这……那小的不能收您的钱。”张师傅想了想连忙说。
他们这明显没帮上忙嘛。
陈云州回头笑着看了他一眼:“不用, 这是你该得的。”
若不是张师傅他们快要弄出火药配方了,小助手也不会给他降价。
一百贯钱省了十八万拥护值,这可是大赚啊。
张师傅看着陈云州走远,既纳闷又欣喜,最后只能跟徒弟他们说:“陈大人可真是个好人啊。”
完全不知道自己被发了好人卡,又赚了几百拥护值的陈云州高兴地回了知府衙门,对柯九说:“准备一下,明日咱们再去一趟河水县。”
次日,陈云州便带着柯九几人出发去了河水县。
文玉龙是望眼欲穿。
自打陈云州走后,他就一直等着,可等来等去,都大半个月了还没消息,本以为已经黄了,哪晓得人又突然来了。
他连忙高兴地迎了上去:“陈大人,您总算是来了,可是有了打通洪河与清扬湖的法子?”
陈云州点头:“你命人准备一些硝酸盐、硫磺、木炭,再找几名做烟花爆竹的家族或是师傅,看是否有人愿意卖身给我。”
□□杀伤力太强了。
除了开山凿湖,也能用于军事上。
所以陈云州希望□□能够保密。
如果能买到人自是更好,若不能,那可能得让乔昆那边找几个人来学习了。
文玉龙一口答应下来。
也不知他怎么跟人说的,很快就有两个师傅带着家中的子弟表示愿意一起卖身给陈云州。
陈云州答应下来,承诺给他们各一座位于庆川的大宅子,以后建个火药工坊,就由他们两家负责,每月师傅一贯钱,学徒五百文的工钱,但要保守这个秘密,若秘密泄露出去,他将唯他们是问。
两家很痛快地签了卖身契。
随后,陈云州将□□告诉了他们,然后他们尽快制造一批出来。
□□其实很简单一硝二磺三木炭,三者按这样的比例混合炒制就成了。
□□制成后,陈云州和文玉龙带人去开山。
两位师傅带着家中子弟将火药铺在地上,然后点燃,只听轰隆隆的爆炸声传来,浓烟滚滚,不见天日。
许久,待烟雾散去,地面被炸出坑坑洼洼的大洞,最深的有半丈。
文玉龙看到都惊呆了:“这效率也太快了,若是用人去凿,只怕一天也凿不出这么大的地方。”
陈云州吩咐衙役将炸开的石头清理到一边,又命人在裂缝处挖了几个洞,然后吩咐两位师傅:“继续,将□□放在洞中,大家离远一些,注意安全。”
封闭的环境中,爆炸的威力会更大。
果然,这次炸开的地方更大,更深。
文玉龙乐坏了:“还是陈大人您有法子,照这个速度,只需几天,咱们就能打通洪河跟清扬湖。”
他说得还真没错。
四天后,从洪河到清扬湖中间数百米的石头都被炸开了,矿石清理到两边堆成了两座小山。
洪河的水缓缓流入了清扬湖中。
不过因为现在算是枯水季节,河面降低了许多,流入的水流不算大,可这也足够了。
引入了洪河的水后,接下来便是兴修辐射全县的水利工程了。
文玉龙根据陈云州先前做的设计图实地考察了各村镇,根据实际情况做了一些调整。
他将调整后的一叠卷宗交给陈云州:“陈大人,这是您回庆川后,下官走访各村后做的详细挖渠路线。”
陈云州接过一看就乐了。
文玉龙下了不少苦功夫,他将每个村子的沟渠路线都画好了,一个村一张,非常翔实,后面安排人照着挖就是。
现在虽是春耕,但因为还没怎么下过雨,也不算太忙。
陈云州便说:“文大人这路线做得极好,就按你规划的挖吧。每村每户都出一个劳动力,若是遇到石头或很难挖的地方,上报官府,官府派人去用□□炸开。”
这种村村通的沟渠并不用挖多深多宽,半米多深,一米左右的宽度就够了。而且乡下各地本来就有一些排水的沟渠,直接将它们连通能省不少力气。
所以这事看起来工程量很大,但发动全县的百姓,其实也不算什么。
半个月后,大部分沟渠都挖好了。
陈云州和文玉龙去实地考察,发现大多都挖得符合标准,只有少部分的沟渠挖得不够宽、不够深,但时间比较赶,也只能将就了。
等到秋冬不忙的时候,再组织百姓将沟渠拓宽拓深即可。
沟渠挖好后,洪河的水也源源不断地流入清扬湖中。
湖水面积进一步扩大,水位上升,储量已经可以放水了。
于是在一个晴空万里的好日子中,陈云州和文玉龙带人站在清扬湖边,宣布开闸放水。
衙役奉命将闸口拉起来,清澈的湖水立即涌向干涸的沟渠,奔腾着不停地往前冲,流入途径的每一条沟渠中,通向四面八方。
等候在此多时的百姓见状,连忙举手欢呼起来:“成了,成了……”
以后不用看天吃饭了,放了水,水田中蓄满了水,他们就可以播种了。
作者有话要说
45. 045 基建狂魔上线
清扬湖成为了河水县的水库之后,源源不断的水像是人体的毛细血管一样流到各个村落,再顺着沟渠流到家家户户的水田中,形成一张巨大细密的网络。
百姓们立即忙碌起来,除草耕田、育种,干得热火朝天。
孩子们也多了一项乐趣。他们赤着脚跑到淙淙流淌的水沟中嬉戏玩乐抓鱼,好不快活。
文玉龙陪着陈云州走在乡下,看着这欣欣向荣的一幕,心底欢喜:“多谢大人,若非大人,我们河水县的春耕还要推迟一些。”
水稻种植需要的水比较多,若没有水库放水,那只能等下一场大雨后才开始种植。
看天吃饭,若遇干旱洪涝,一年都白干。
陈云州看着脚边盛开的紫色山豌豆花,摆手:“我只是出了个主意,做事的还是文大人和河水县的百姓。上半年就这样吧,下半年你们县可鼓励百姓冬季挖建蓄水池,以保证山地或是地势比较高的地方的水源灌溉。”
清扬湖这个水利工程,能够辐射全县大部分地区,可终究有些地方因为人太少,修建沟渠的成本太高,又或是地势较高无法引水上山,只能作罢。
文玉龙点头笑道:“是,下半年县衙会出相应的鼓励措施。大人,咱们河水县这项水利工程造福了千千万万的百姓,若是推广到大燕,岂不是能造福更多的人?这项水利工程的发起者是大人您,不若由大人上报朝廷可好?”
这个水利工程新鲜吗?
并不,以前就曾有地方官员试图打通洪河跟清扬湖,引水入清扬湖,只是没办成。
这事最大的功臣其实是黑火、药。
打通洪河跟清扬湖的关键,各村挖沟渠遇到硬茬子,都是靠黑火、药强大的威力开路。
文玉龙名义上是说将这项水利工程上报朝廷,实际上说的是将黑火、药的配方进献给朝廷。
这个东西献上去肯定会得到朝廷的嘉奖。
若是皇帝意识到了黑火、药巨大的潜力,将他召回京城都有可能。
但陈云州现在并不想进京。
一是,原主被贬到庆川不过才一年出头,京中还有不少原主的旧识,他怕进京遇到熟人露了馅,反生事端。
二是,如今太子薨了,京城内斗肯定很厉害。他这种没有原主记忆,背景又不强,手里还握有不少好东西的人回京很可能沦为炮灰。
再则,黑火、药确实是个好东西,可若用到战争上,那就是由冷兵器时代进入到热武器时代,其巨大的杀伤力肯定会对战场产生不小的影响。
是利是弊,陈云州无法估量。
只是现阶段,他并不希望黑火、药这个大杀器出现在战场上。
所以思量片刻后,他直接问文玉龙:“文大人,黑火、药如此之好,你说用到战场如何?”
文玉龙语塞,脸上的笑容敛去,半晌后道:“下官明白大人的意思了,还是大人想得周到。”
见他不再提这个,陈云州回头笑看着他说:“不提黑、火、药也可上报朝廷,河水县这项连接全县大部分地区的水利工程在许多地方也有些借鉴意义。”
“此事文大人和河水县的百姓功不可没,回头我上书朝廷禀明此事,给文大人和河水县请功。”
虽不能向上面暴露黑火、药,但也没说不能给文玉龙请功。
文玉龙为官清正,是个干实事的官员,他得到褒奖升迁也是理所应当的。
况且陈云州这个庆川知府文玉龙也是下了力气的。
就是投桃报李,他这次也该给文玉龙请功。
文玉龙听到这话,觉得是陈云州误会了,连忙摆手说:“大人,下官不是这个意思。况且此事大人居功至伟,即便要请功,那也是该为大人请。”
陈云州摇头:“文大人,你不必觉得是占了我的便宜。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这到庆川才一年就连升两级,再冒头绝非好事。你就当帮我的忙吧,这份功劳你领了。”
这是实话,陈云州还这么年轻,若是遇到明君,这样大出风头也不错。
可当今圣上,哪怕陈云州没见过,单从原主的遭遇,还有如今太子逼宫被杀这事也看得出来,只怕这个皇帝不是那么靠谱。
尤其是陈云州还在他面前留下过不良印象,频繁冒头未必是好事。
文玉龙知道陈云州说得有道理,可还是有些汗颜:“此事皆是大人的主意,覆盖全县的水利工程草图也是大人所画,下官不过是从旁辅助,这将功劳全部揽到下官身上,下官实在惭愧。”
陈云州拍了拍他的肩:“文大人,你我之间何必分那么清。况且,此事如今还没有凸显出效果,恐得等秋收后才能验证其效,届时朝廷的封赏应该才会下来,那都是半年后的事了,咱们又何必去争。”
河水县离京城这么远,你上报自己搞了个水利工程,上面不验证就奖励你的吗?
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你在折子中吹得再好听,那也要看到实实在在的效果才能打动上面的人。
水利工程最大的作用是保障农业生产,等到秋收,若产量确确实实提高了,上交的田赋变多,朝廷才会认可并重视此事。
文玉龙点头:“大人说得是。此事有劳大人了,大人……这修路的事您看?”
陈云州扶额:“你怎么还惦记着修路?”
这人是修路狂魔吗?
文玉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下官这不是羡慕庐阳的路吗?若能修成庐阳那样,我们河水县到庆川城也只需要一两天的时间,不会那么赶,那么辛苦。这于两地的百姓和过往的商旅都有莫大的好处,陈大人咱们河水县的百姓修路不用发钱,只提供一顿饱饭即可。”
为了修路他也是拼了。
陈云州琢磨了一下,他在庆川的任期估计怎么也得有个三年,这么长时间,修路足矣。
如今欠缺的只有钱。
他虽还有不少钱在手中,可也不能坐吃山空,还得另找生钱的法子。
陈云州思考了一番道:“文大人,你的意思我明白。这事我会认真考虑,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春耕,其他的都放一放,你莫急。”
“行,那下官等大人的安排。”文玉龙拱手道。
他虽然暂时放弃了,但陈云州已经有点怕他了。
这人每次见面都问修不修路,搞不好过几天又会提起,如今河水县的事已经了了。他也出来很久了,该回庆川了。
于是第二日,陈云州便不顾文玉龙的百般挽留,启程回了庆川。
这次不赶时间,用了三天才回到庆川。
回去第一件事,陈云州便是了解最近庆川发生的大大小小事情。
好在一切都还好,即便有些小案子府衙的官吏也按律处置了。
不过他走这段时间还发生了一件事,齐项明死在了狱中。
听到这个消息,陈云州半点都不意外。他轻笑了一下:“倒真是便宜了他,他的尸体呢?”
陶建华说:“丢去了乱葬岗,此外齐家、周家等罚没的财产依按照大人的吩咐,赔付给了受害者,但有些人家已经绝户了,还有些找不到了,因此还剩下了四千多贯钱和一些古董字画、一座宅子、两间铺子和三百多亩土地。大人这些当如何处置?”
文玉龙不是想修路吗?
这不钱就来了。
陈云州想了想说:“这样,将古董字画田产宅院铺子都对外按照市价出售了,拿出一千贯钱扩大养济院。我查过,养济院规模较小,只能住百来人,还很拥挤,此外,朝廷的拨款每年也只有一百贯钱,我们府衙以后每年再补贴一百贯,改善养济院的伙食和住宿条件。”
所谓的养济院有点像现代的孤儿院、养老院和收容所的结合体,专门收容无家可归者,算是古代的福利机构。
不过古人讲究孝道,还有宗族亲眷,而且人口还能买卖,也是资源和财富的一种,所以流落到养济院的并不多。
陶建华笑道:“大人心善,这安排甚好。”
不过这也花不了多少钱,还剩好几千贯钱。
陈云州想了想便说:“余下的钱用来修庆川到河水县的这段路。从庆川开始修,全庆川百姓都可参加,完全自愿,不拘男女,只要肯认真干活就行,干一天活,庆川府给他们发七文钱。”
也就是一斤大米。
这个钱不算多,比城中伙计的月钱要少一些,想要养活一家人是不可能的。
一是,要修的路很长,官府银钱不多,二也是防止很多人为了赚钱丢下田里的活计跑去修路。
若一天能有十几文钱,保准不少人会不种地全家都去修路,毕竟这个钱算下来比种田还划算。
陶建华有些吃惊,可想想庐阳到庆川这条路也是陈云州去年修的,便觉得很正常了。
这位陈大人就是喜欢修路,不过别说,路修好了,来往确实方便了许多。如今去庐阳的商旅都比从前多了。
他道:“是,不过大人这笔钱恐怕修不到河水县。”
陈云州揉了揉眉心道:“那能修多远是多远,修到钱花光为止,余下的让文玉龙修。”
到时候他补贴一部分钱给文玉龙,让文玉龙组织人手从河水县修过来,就不必他们府衙费心思了。
陶建华见陈云州都想好了便点头应了下来。
只是这事不知怎么的很快就传遍了全庆川。
对于这事,河水县百姓和部分跟河水县来往比较密切的庆川人、商贾们都很高兴,路修好了,他们受益最大。
庐阳县的百姓虽有些酸,可想想自家去年就将路修好了,还建了好些工坊,不少人家盖起了砖瓦房,顿时心里就平衡了。
但庆川府辖下的其他五县县令坐不住了。
当初陈云州之所以能够这么快升任庆川知府,修路可是占了一份功劳。
他们心里羡慕嫉妒,可碍于陈云州如今已是他们的上峰,也只能将这些酸溜溜的想法藏在心底。
可如今突然修到河水县的路是怎么回事?
大家都一个州府的,凭啥这泼天的富贵要先轮到河水县头上啊?他们县城到庆川的路也很烂,很难走,为何不能修他们的?
若是修了自家这条路,回头他们也可腆着脸上奏自夸一番,三年考核,即便得不到甲等,也至少是个乙等吧,就算不升迁也能调去更富裕的县城。
于是这五个县的县令不约而同地跑到了庆川府。
柯九头大地对陈云州说:“大人,清涉县的宣康年大人在外求见。”
陈云州放下笔,眉心轻蹙:“这是第几个了?”
柯九苦笑:“两日内的第四个了。”
陈云州先前还接待了两个,结果一打照面,这两人就是哭,哭什么他们县到庆川有多烂,来往多么不方便云云,然后便是请求庆川府帮忙修路。
这时候急着修路了,那以前干嘛去了?
陈云州看过他们的卷宗,这两人都干了好几年了,过去怎么不见他们这么为百姓着想了?
说到底还是为了自己的官帽。
不过陈云州也没一口拒绝。
因为庆川府想要发展,就不能只能靠庆川城和河水县、庐阳县,其他五县也占据了一半的土地和人口,必须也纳入庆川府的整体发展中,这片土地上的百姓才能过得更好。
其次,陈云州担心自己若是拒绝了,这些急功近利的地方官员会强制征召百姓去修路。
本来古代百姓都有服劳役徭役的义务,官府召,他们不敢不从,这是写进律法中的。
这个时代的老百姓是真的苦,除了要交田赋,还要给地主租子,帮地主家干活,此外每年还要服役,少则十天半月,多则两三月不等,一文钱都没有,还得自带干粮被褥。
他揉了揉眉心说:“让他去驿站等着。等五个人都到齐了,我再抽空见他们。”
同样的话,他不想说第二遍,索性等人齐了再召见。
而且晾晾他们,也可挫挫这些人的锐气。
“是,那小的安排人送宣大人去驿站。”柯九点头。
陈云州摆了摆手,继续低头画图。
小助手又冒了出来:【宿主,我这有球轴承的图,只要十万,就十万拥护值,你现在都二十六万拥护值了,既不兑换养猪手册,又不兑换图册,留着干嘛呢?】
陈云州轻嗤:【我喜欢攒着不行吗?你别吵,打扰我的思路。】
小助手不死心:【九万,我给你打个折怎么样?很便宜了,你画得不对。】
陈云州可不听它的:【我一个工科生,画个球轴承有多难的?不就八个珠子加两个环吗?多大点事。】
轴承其实古代也有,比如马车的车轴、水车的轴等。
不过这时候的轴都是木制的,一是耐磨性不强容易坏,而来承受的压力也要小很多。若是改成钢制的球轴承就能避开这些缺陷。
而且球轴承在工业方面的运用也很多。他想搞工坊,那就少不了这个玩意儿。
小助手:【我可以将珠子的打磨方法,还有钢铁冶炼方法一并打包给你,换一送二,够划算了吧。】
陈云州有点心动,钢铁可是工业的基础,现在的钢铁冶炼技术还是差了点。
不过现在这价格显然不是小助手的底线,拖一拖说不定又能省几万呢,他现在又不急,慌什么。
【太贵了,不划算。】
陈云州拒绝,并关掉系统,全神贯注画画。
小助手气结又无计可施,只能自己生闷气。
陈云州没等多久,第二天,第五个县南庆县的县令尤建贤也到了。
可见向陈云州禀明了此事。
陈云州淡淡一笑:“不急,再晾他们三日,三日后让人带他们来见我。”
三日的时间一晃而过。
五个县令在驿站中等得心焦不已,生怕连陈云州的面都见不着就得被赶回去。
好在终于等来了好消息。
这几天的时间磨平了他们的脾气,看到陈云州比他们年轻了一大截,五人心底也升不起丝毫的轻视之心。
“下官宣康年/下官尤建贤……见过陈大人!”
陈云州神色平淡,看不出喜乐:“五位大人免礼,都坐吧。这非年非节的,不知五位大人找我所谓何事?”
五人对视一眼,他们后面来的三个人没见过陈云州,可最早来的两名县令可是见过陈云州的,陈云州不可能不知道他们的目的。
现在还明知故问是几个意思?
几人想了想,最早来的平岭县县令潘密赶紧站起来,躬身道:“陈大人,平岭县到庆川这条路,山石多,凹凸不平,最是难走。下官无能,想求大人怜悯怜悯平岭县的百姓,修这条路吧。”
“陈大人,清涉县的路更难走,途径一片沼泽,多雨季节,马车、牛车等完全没法行走,有时还有行人在这条路上丧命的,陈大人,清涉县的这条路最为要紧,大人心善,先考虑清涉县的路吧!”
其他三人见他俩不讲武德,一打照面就开始卖惨,也赶紧跟上。
五个人,五张嘴,巴拉巴拉,反正就是卖惨,将自己县城说的叫那个可怜,就只当众抹眼泪了。
陈云州看得好笑,直接问道:“那过去数百上千年,百姓就不活了?”
五人语塞,找不出话反驳。
最后还是宣康年讪笑道:“陈大人,下官无能,想造福一方百姓却受限于能力,只能求助府衙。”
其他几人也连忙跟着检讨自己。
陈云州静静地听他们说完,然后道:“你五人没有盲目跟风,强召百姓修路,这点令本官很是欣慰。修路之事暂且放一边,这样,我安排人送你们去庐阳县、河水县看看,等你们回来我们再谈。”
五人面面相觑,考虑片刻答应了:“是,下官谨遵大人指令。”
“你们回驿站收拾收拾,明日郑先生会带你们走访两县。”陈云州摆手道。
等五人退下后,他命人唤来了郑深。
郑深刚才庄子里回来,笑道:“听说大人刚才召见了平岭县的潘大人他们,这五人还不死心呢?”
陈云州轻笑:“可不是,他们就只想着修路。我请郑叔过来,是想劳烦你带他们逛逛庐阳县跟河水县,这两县有很多值得他们学习的地方,光盯着修路是怎么回事?”
郑深也笑了:“大人说得是,南庆县在河水县以北,地形也相对开阔平坦,完全可借鉴河水县的经验,修建覆盖全县的水利工程。清涉县在西边,密林山川比较多,地势不平,也可在地边田边挖蓄水池,多雨季节蓄水,干旱时用。”
“还有烧砖、水泥制造的技术,他们也都学习去,这对修房建屋,铺路筑桥,挖蓄水池都有帮助。”
陈云州点头:“我也是这个意思,你带他们去看看,若饭都摆在他们面前了,他们都还不会吃,那也不用管他们了。”
陈云州也是想拉这几个县一把,但事情不能都由他去做,还得他们自己发动主观能动性,因地制宜,根据各县的情况制定相应的发展措施。
等百姓丰衣足食了,何愁没钱修路。
郑深明白了,自己此行还担负着引导、提点这五个县令的责任。
第二日,他就带了几名衙役去驿站接这五名县令出发,先去河水县,在河水县转一圈后,再从河水县到庐阳,然后回庆川,估摸着得半个月左右。
郑深走后,陈云州去了庄子一趟。
这是他第一次到庄子中。
夏喜民卖给他的这块地是真不错,地势平坦,土壤肥沃,红薯、玉米、土豆等作物都长得郁郁葱葱的。
乔昆他们本就是农户出身,如今干回老本行,做得也颇为用心,地里连根杂草都看不到。
陈云州非常满意,穿过及膝的玉米地,到了庄子里。
因为人比较多,庄园附近又建了几座木屋,但还是比较挤。
刘春、乔昆得知陈云州来了,连忙放下了手里的活匆匆赶来见他。
“小的见过大人。”
陈云州摆手:“不必多礼,我刚看过了,你们将这地打理得很好。”
刘春和乔昆松了口气:“这些都是小人该做的。”
陈云州边往里走边问:“搬到这里可还习惯?”
刘春和乔昆对视一眼。
乔昆开口道:“习惯,不过五百亩地,咱们这么多人,太闲了。大人,不若咱们将玻璃工坊重新开起来吧。”
就是陈云州不来,乔昆也想找个机会提这事了。
他们这里总共有五十多名卖身给陈云州的长工,再加上家属,总共有两百多人,其中大部分都是成年人,只有两成是孩子。
这么多人种五百亩地,实在是太闲了。
要知道,他们以前家家户户都是要种十数亩,甚至是几十亩田地的。
这五百亩地的产量虽然比较高,但也很难养活他们这么多人。
还不如做回老本行。
玻璃大家都会做,虽然如今价格降了下来,可玻璃还有其他用途,比如做窗户,瓶子等,很受大户人家的欢迎。
陈云州停下脚步看着刘春和乔昆:“你们有这个心很好,但不必了。今日我过来正是要给你们布置一个新的任务,这片地就交给老弱妇孺种植,余下的青壮年男丁学着打铁。乔昆,你去看看,买两个铁匠回来,其家属也可一并带来庄园,大家跟着学习。”
乔昆既惊又喜:“大人,咱们要打铁吗?这……可我们这里没有铁矿,而且这事符合规矩吗?”
陈云州轻轻笑了笑:“庆川我的话就是规矩。况且,咱们不造兵器,需要的铁量不大,回头收些废铁回炉重新冶炼即可。”
当然,这只是明面上的说辞,要大规模生产球轴承,还是需要更优质的铁矿源。
这个还要找。
至于私人不得开采铁矿这事,也比较简单,挂个官府的名义即可。
现在先将人培养起来,余下的慢慢想办法,再不行,不是还有小助手吗?
乔昆用力点头:“是,大人,小的这就去办。”
陈云州说:“不急。我看你们人比较多,房子却比较少,先将房子修好吧,这次大家都建砖瓦房,再烧些水泥糊墙,若人手不够,可在外面雇佣一些人。砖块水泥的需求一直在,建个小型的工坊也可以,先满足我们自己的需求,若有多余的也可对外售卖。”
听到陈云州发了话,乔昆总算是放心了:“那小的安排人在庄子外围,靠近路边的地方建砖瓦窑,然后用砖和水泥铺一条通往官道的路,如此以来,以后进出也方便。”
陈云州满意点头:“你考虑得很好,先忙这个吧,打铁的事不急。”
陈云州之所以让乔昆多安排一些青壮年打铁,主要是为了打磨球轴承中的钢珠,在这个时代,没有机床能大规模生产各类钢珠,就只能靠手工打磨,需要的人手铁定不少。
球轴承一经推出,肯定能取代现在马车上用的木车轴、水车轴、纺织机等的轴,因为耐磨,而且摩擦力更小,能在一定程度上提高效率。
庄子的事安排好了,如今就是球轴承的制造方法。
陈云州大致画了出来,制造不难,难的是寻到合适的钢材。球轴承要求硬度高、耐磨、耐压,普通的铁肯定办不到,必须得提高钢铁的冶炼技术。
小助手突然冒了出来:【宿主,现在的手工冶铁技术很难达到你的要求,换成钨钢更合适。】
钨钢?钨矿和铁矿打造出的合金?
这倒是个办法,不过他不了解这方面的知识,看来这笔拥护值是省不了了。
陈云州不动声色:【是吗?我要求不高,铁珠,铁球轴承也不是不可以用,怎么都比木制的强吧?】
小助手语塞,好半天才无奈地说:【宿主,你个葛朗台,你都是二十九万拥护值了,还不打算用?你攒着干什么?给你养老吗?】
陈云州微笑着说:【也不是不可以。我老了干不动了,几十上百万拥护值每天兑换一斤红薯,也饿不死我。】
小助手头一次遇到这么没出息的宿主,都有些绝望了,哭丧着说:【宿主,球轴承的打造方法,钨钢的冶炼方法,还有怎么在现有的条件下提高炼钢技术,都给你,打包十万拥护值,不贵吧?】
确实不贵。
钢铁、球轴承,都是非常有用的东西。
若没有系统,恐怕几十年也未必能跨过这一步。
陈云州假装不为所动:【你说这些有什么用?我也不知道哪里有钨矿。】
古代利用最多的是铜矿、铁矿、金银矿等,钨矿是什么都不知道,光知道法子还不行,还得找到钨矿。
可古人都不知道钨矿为何物,陈云州也没见过原始钨矿,手里又无测量的仪器,上哪儿找去?
小助手无语了:【平岭县的曲武峰下就有大量优质的钨矿。】
这可真是个意外之喜。
陈云州总算放过小助手了:【那我换。】
小助手立马转悲为喜,殷勤地说:【好的,宿主,已经将相关资料发放到你手中。宿主,你还有十九万拥护值,需要兑换吗?可以兑换养猪指南哦,今年庆川种了不少红薯,红薯藤叶、红薯根、红薯皮都可拿来养猪哦,猪粪又可提供大量的肥料。】
陈云州轻轻嗤:【人都吃不饱,还喂猪呢,不换。】
当然要换,但怎么也得小助手放放血再换。
现在红薯都还没长大,换了也没用,急什么。
小助手气得不说话了,这个宿主真是越来越难缠了,明明刚开始还蛮积极,很好忽悠的。
有了小助手给的准确坐标和资料,回去后,陈云州便带着柯九去了一趟曲武峰,很快便挖出了钨矿石。
曲武峰下的钨矿石呈黑褐色,表面泛着金属的光泽,质地坚硬,比较难采掘。
陈云州让人挖了一块就回去了。
有了原材料,接下来是修建炼钢炉。
小助手给了详细的设计图,炼钢的炉子很高,两头细中间粗,可使煤气分布均匀,炉子和煤气充分接触。
除了炉子,小助手给出的材料中还提了燃料的改进,加入何种溶剂可缩短冶炼时间,清除钢中杂质等等。
每一个步骤都非常翔实,包括钨矿的炼制方法,球轴承的打磨步骤,几乎算是傻瓜教程了,有这个就是完全不会炼钢的,照着也能做。
陈云州叫来乔昆,询问他可买到了师傅。
乔昆道:“回大人,已经买到了两名非常有经验的打铁师傅。”
陈云州将资料连同两块铁矿石、一块钨矿石一并交给了他:“拿去按照纸上的步骤炼制,炼好了拿过来给我看看。”
乔昆看完资料,眼中异彩连连。
“大人,这……我们要炼钢吗?”
陈云州点头:“对,以官府的名义锻造。铁矿石可从河水县取,钨矿可从平岭县取,你们先试试,若成功了再说矿石的事。”
“是,大人。”乔昆拿着东西赶紧回去忙活了。
钨钢不是一天两天就能炼成的。
庄子那边还没有消息,倒是郑深带着宣康年等人回来了。
在外奔波了半个多月,五人都瘦了一些,黑了一些,身体看起来有些疲惫,可眼神却亮得惊人。
这次河水县、庐阳县之行,真是让他们大开眼界。
若非此行,他们完全不知道,以前跟他们一样难兄难弟的偏远贫困县竟会发生如此大的变化。尤其是庐阳县,道路宽阔平整,百姓安居乐业,不少还建了砖瓦房。
难怪陈云州能够一下子升两级呢。
听说河水县的水利工程也是陈云州主导的。
这下他们是彻底心服口服了,对方虽比他们年轻很多,但也同样比他们有才干,不服不行。
五个人的态度较之先前恭敬了许多:“下官见过陈大人。”
陈云州笑看着他们:“你们出去走访了一趟,有何感想?”
那可就多了,宣康年迫不及待地说:“大人,庐阳之繁华远超我等想象,说是到了江南繁华之地也不为过。”
这就过了啊,拍马屁也不这么拍的。
其他几人也不甘落后:“是啊,大人,庐阳的道路宽阔平整,马车在上面驶过一点都不颠簸,还有砖瓦窑……”
陈云州叫他们来可不是为了听彩虹屁的,他抬手制止了他们没完没了的吹捧,直接问道:“你五人有何打算?”
尤建贤说:“大人,下官打算在南庆县建砖瓦窑,水泥工坊。”
“下官觉得砖瓦窑,水泥工坊要建,但路也要修。”宣康年赶紧跟上。
……
陈云州听完笑了:“你们野心倒是不小。”
在五人讪讪的笑容中,他又道:“不过我就喜欢野心大的。这些都是最基本的事关民生的基础建设,一样都不能落,不过在这之前,还得先让百姓填饱肚子。若饭都吃不饱,你们让他们上哪儿拿力气去修路建桥,建设工坊,改造房屋?”
“是,大人说得极是,是我等太着急了。”他们连忙改口。
陈云州正色道:“先建水泥工坊,然后建相关的水利设施。我查过舆图,南庆县地理条件跟河水县有些相似,可仿照河水县建造覆盖全县大部分地区的水利灌溉工程。余下的四个县,因为地形等原因,只能挖蓄水池,然后砌上一层砖块或是石板,再涂上水泥,可一定程度上防止渗水漏水。”
“至于路,今年先修河水县和平岭县的,明年再轮到你们四县,今年冬季,建完了水利工程,若还有空闲,可召集百姓填一填路面的坑洼,明年也可节省些时间。”
没办法,这两个县有他需要的矿石,不得不优先考虑这两个县。
没选上的宣康年等人虽有些失望,可想想再等一年就能轮到他们,顿时又兴奋起来:“谢大人!”
作者有话要说
46. 046 桥州求援
五月初,第一批球轴承终于制造出来了,总共八个,直径约莫半尺。
陈云州拿起一个,很沉,很结实。
他掂了掂放下,示意乔昆:“试试将这球轴承装到马车上。”
乔昆看着马车高大的轮子,不知从何下手:“大人,这球轴承的尺寸会不会太小了一些,要不小的安排人打几个大的?”
陈云州摇头:“先不用,刘春,你去找一辆手推车过来。”
庄子里就有手推车,不一会儿刘春就将车推了过来,挠了挠头说:“大人,这手推车的轮子也太大了点啊。”
陈云州指着车轮说:“卸了,在车上装四根柱子,前排后排的柱子下方更绑一根横梁,然后把四个球轴承装在横梁下方,让球轴承能够随意滚动。”
乔昆约莫明白了陈云州的意思,带着两个工匠拆掉了手推车的木轮,装上了球轴承,期间有好几个步骤都不对,又拆了重试,调整了好几次,总算是成功了。
“大人,好了,可以动了,这车好灵活啊,下面的轮子轻轻一推就动了。”乔昆只推了一下就发现了手推车的不同。
以前木头做的轮子往前推总是很费劲儿,这个就不一样了,他单手轻轻一推,手推车就往前走了。
陈云州笑了笑:“放一车石头上去试试。”
乔昆连忙抱了四块脸盆大的石头放进车里,然后重新推车,虽有些吃力,但他一个人也能推走。推着手推车绕了一小圈,乔昆放下车子,激动地说:“大人,这个真不错,节省了不少力气。若是以往,小的推这么一车石头,恐怕中间要歇好几下。”
陈云州轻轻一笑:“球轴承最大的作用就是减小摩擦阻力,进而节省力气。”
乔昆憨憨一笑,前一句他没听懂,但最后几个字他听明白了,连忙点头:“对,这个确实省了不少力。”
陈云州又示意他:“你再放两块大点的石头上去。”
“好嘞。”乔昆又搬了两块石头上去,堆得高高的,怕石头滚下来,他还用绳子将石头捆绑住。
绑好石头,乔昆再次试了一次,很沉,不过他还是勉强能推动。
他深吸一口气,推着手推车艰难地走了几步,然后只听咔擦一声,手推车的柱子断了,守在旁边的刘春赶紧上前扶住车上,两人合力总算是将车身稳定了下来。
乔昆放平车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既惊又喜:“大人,这球轴承好生结实啊。”
车子的四根柱子都有他小腿那么粗,还是断了,可四个球轴承一点事都没有。
陈云州颔首:“这是球轴承的第二个优点,结实耐用。”
木头做的轮子用不了几年就得换,可这钨钢打造的球轴承,稍微保养保养,用个几年十几年都没问题,而且还能承受更多的重量。
乔昆很兴奋:“大人,那回头咱们按照马车轮子的尺寸打造球轴承,换到马车上,这样可以加快马车行进的速度,还能载更多的货物。”
哪有用铁做轮子的?
造价昂贵不说,而且几个轮子加起来好几百斤,也得需要马儿拉动,这可不能起到节约成本,加快速度的目的。
陈云州蹲下身,手按在马车轮子中心的车轴上,道:“不必,将这里换成钨钢打造的球轴承即可,就按照这个尺寸,这样马车只需做细微的改动就可换上更好用的球轴承。”
而且还能节省不少材料。
现在钨钢的炼制并不是很轻松,铁矿、钨矿都要从一百多里外运回来,这项成本就不低。所以这玩意儿做小一些,卖出更多的钱才划算。
有了前面无数次冶炼打磨的经验,第二批小一些的球轴承很快就制造了出来,安到马车上,陈云州试了试,确实丝滑多了,尤其是在平坦的马路上,这种优势会更加明显。
球轴承目前主要用于马车、水车等工具上,后面还可以用到纺织机上面,等他换了机械制造,用途将更为广泛,但就目前来说,陈云州自己对球轴承的需求量并不高。
所以这个东西打造出来,最重要的目的还是搞钱。
不过他事情很多,没那个精力自己去卖。而且在做买卖方面,夏喜民比他更在行。
于是,陈云州命人打造了一辆全新的马车,派人送去给了夏喜民。
夏喜民看到马车,特别纳闷。
他围着马车转了一圈,也没发现这马车有什么不同,便问管家:“陈大人可还捎了其他话?”
管家摇头:“没有,陈大人身边的柯九带人放下马车,只说是陈大人送你的礼物便走了。”
管家也是一头雾水,这辆马车豪华宽敞程度其实还比不上夏喜民平日里用的,非常普通,甚至是有些简陋。他也搞不懂陈大人为何会送这辆马车过来。
想不通夏喜民也不想了,只吩咐管家:“以后这辆马车作为我出门的专用马车。”
哪怕马车简陋,可也是知府大人送的。
这是陈云州给他的面子,他用了才能表示接受了对方的心意,满意对方的礼物。
管家应是,连忙派人将车子拉下去,在里面铺了一层绒毯,更舒适一些。
过了两日,梅老太爷七十大寿,夏喜民要去赴宴便用上了这马车。
马车驶出夏府,在城门口碰上了周家的马车。
周家也是庆川的一大商贾,两家生意上多有竞争,所以时常别苗头。
这不,到了城门口,大家都不相让,周家马车抢先一步,跑到了前面。
周老爷还特意撩起帘子回头看了一眼夏家的马车,笑眯眯地说:“夏员外怎换马车了?这辆车很新,看起来可比夏员外以前坐的车小多了,这是什么情况?夏员外若是遇到什么难处就说出来嘛,大家帮忙一人凑一点,兴许也能帮上忙。”
这是明晃晃地奚落夏家不行了,夏喜民都坐上了这么寒酸的马车。
夏喜民还没开口,车夫就受不了,一扬马鞭,马蹄疾驰,飞快地越过周家马车,溅起的尘土扑了周老爷一脸。
周老爷气急:“追上,快点,超过夏家的马车。”
他这么好的马车,还超不过夏家这寒酸的马车吗?
别说,还真超不过,而且距离越拉越大,不一会儿夏家马车就跑得没影了。
周老爷气得脸都青了,呵斥车夫:“你怎么驾车的?慢吞吞的,蜗牛爬啊。”
车夫无奈又不敢反驳,只能在心里默默地说,不是他们慢,是人家夏府的马车太快了。
夏喜民很快也觉察到了这点,他问随从:“这车是不是比平日里快了不少?”
随从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景物,点头道:“老爷,好像是的。难怪陈大人要将这辆马车送给您呢。这豪华的马车随处可见,可这最快的马车可不多见,估计周老爷现在已经笑不出来了。”
夏喜民也乐呵呵地笑了:“我就知道,陈大人送出去的东西没有凡物。不过你说这车为何这么快?”
“小的也不知,一会儿停下来让车夫再检查一遍吧。”随从道。
夏喜民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后来,他又陆续超过了好几家宾客。
等他到了梅家,喝了半盏茶,周老爷才姗姗来迟。
这次轮到夏喜民笑话他了:“周兄,我记得咱们在城门口还见过啊,你怎么现在才来?”
明知故问!
周老爷斜了他一眼,有些生气,但好奇占据了上风。他喝了一口茶问道:“夏员外,你那马车怎么回事?今天为何跑那么快?”
两人的这番话引得众人很好奇,纷纷询问怎么回事。
夏喜民简单地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路上被超过的几家立即跳了出来:“原来那辆新的马车是夏员外的啊?确实跑得快,把咱也给超过了。夏员外,你这车子到底有什么秘诀?”
夏喜民摆手,哈哈笑道:“今天是梅老太爷的大寿,咱们改日再说这事。”
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跟这些人解释。
第二天上午,夏喜民就迫不及待跑去府衙求见陈云州。
陈云州听到柯九的汇报,放下毛笔,笑了:“总算是来了。让他进来吧。”
夏喜民一进门行完礼后就迫不及待地问道:“陈大人,您送我的那辆马车跑得特别快,比以前的马车快了不少,原因应是在轮子中间那块铁疙瘩上吧?那是何物?太神奇了,就装个铁疙瘩,速度就快了不少。”
陈云州笑着说:“那叫球轴承,可以减少摩擦力,省力耐用。”
“摩擦力?那是什么?”夏喜民还是头一次听到这个词。
陈云州抬起双手搓了一下,给他示范:“手与手擦一下就会产生摩擦力,衣服擦过桌子也会产生摩擦力,摩擦力无处不在。”
因为物体穿过空气也会产生摩擦。
不过这个太深奥了,还得解释空气是什么,陈云州又把话题绕了回来:“马车轮子擦过地面,会跟地面产生摩擦,轮子转动时跟轴承也会产生摩擦,从而产生阻力。球轴承更光滑,较之木头做的轴承,摩擦会小很多,所以马车的速度会更快。”
夏喜民完全听不懂。
他也是念过十来年书的人。
这就是状元郎的学问吗?确实高深莫测。
不过他也不用搞清楚这些,他只要明白一点,换了这种铁疙瘩做的轴承之后,马车的速度会提高不少。
这对他们商人来说太重要了。
因为他们的商队常年远行,南来北往,若能提高一两成的速度,那一年都可节省几十天,单是路上的开支都能省下一笔。
更何况,效率提高之后,商品的速度流转更快,以前一年只能跑五趟的,以后就能跑六趟,赚的利润将大为增加。尤其是一些时效性比较强的货物,比较赶时间的,获利将更丰厚。
夏喜民站了起来,拱手道:“陈大人,不知这球轴承从何而来?您可还有,在下愿高价收购一部分。”
陈云州放下茶杯笑道:“球轴承是我们工坊新制造出来的产品,本就要寻找买家。夏员外想要,回头我派人给你送一些去就是。”
夏喜民马上抓住了重点:“新产品,跟玻璃镜子一样吗?”
陈云州说:“不一样,球轴承的制造更复杂,成本更高。我想委托夏员外帮忙销售球轴承,夏员外意下如何?”
这不是天上掉馅饼吗?
夏员外焉有不同意的道理:“这是在下的荣幸。不知大人有多少球轴承,打算卖什么价?”
陈云州道:“目前效率很低,一天只能生产七八个球轴承,过阵子量会大起来,至于价格,我也不是很清楚,想听听夏员外的意见。”
球轴承之所以生产得慢,主要是里面的圆球需要手工打磨。现在工坊那边人还是少了点,他打算再招募一批人,专门打磨小球。
“七八个,有些少,一辆马车至少需要两个,一天生产的量顶多也只能满足四辆马车的需求。”夏员外琢磨了一下道,“大人,在下提议,五十贯钱一个球轴承,您觉得如何?”
其实这已经不便宜了。
大燕一辆普通马车的价格在七八十贯钱左右。
也就是说,这两个球轴承比一辆马车还贵。
但物以稀为贵,球轴承只此一家,别无分号,自然要卖得贵一些。
而且就工坊现在的生产速度,一年也只能生产出几千只球轴承,只能抬高价格卖给有钱人。
陈云州对这个价格很满意:“可以。我们五五分吧,工坊负责生产,夏员外你负责对外售卖,得的钱平分。”
夏喜民连忙摆手:“我这就是动动嘴皮子的事,怎么能分一半,这样吧,二八分,我二大人八,如此才合理。大人莫推辞,在下知道大人的银钱都有重要的用途,多拿一些也是为庆川。”
“大人若还过意不去,不若以四十贯钱的价格卖给在下。在下能卖出更高的价格,就归在下,大人意下如何?”
他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陈云州也没拒绝的道理。
而且陈云州听明白了,夏喜民是打算将球轴承拿到更远的地方,卖出更高的价格。
比如京城,权贵云集,那些达官贵人好面子,有时候一个意气之争都能豪掷千金,球轴承在京城的价格肯定跟庆川不一样。
他笑眯眯地点头:“好吧,就按夏员外说的办,我替庆川的百姓谢谢夏员外,实不相瞒,赚的这些银钱是准备用来修河水县和平岭县通往庆川的路的!”
“大人高义。”夏喜民拱手问道,“大人可是发大米?若需要粮食,尽管吩咐,在下可让人从别的州县运一些回来。”
陈云州摆手笑道:“不必了,只要没洪涝干旱这类的天灾,民间应不会太缺粮。”
今年各县都在兴修水利,平岭五县起步虽然晚了一些,可到底也在行动了,想必粮食收成会比往年更好一些。
“有大人主政庆川,实乃庆川之福。”夏喜民赞道,“大人,第一批球轴承就挪给我吧,还是以四十贯一个的价格算。在下的车队可能需要好几十个球轴承。”
其实不止,夏喜民的车队有百来辆马车,分为五个小队伍,有时候会一起出任务,有时候会分开单独行动。
夏喜民打算先给一两小队换上球轴承的车轴, 看看效果,若好,再将所有的马车都换上球轴承。
陈云州一口答应下来:“此事你派人与乔昆联络即可。”
这事便这么定了下来。
半个月后,夏喜民的两只车队的马车都换上了球轴承。
夏喜民特意拉了两支队伍,载相同重量的货物,在城外比试了一场,同样的十里地,装上了球轴承后的马车速度要比没装的快两成左右。
这场比试他没有瞒着人,很多百姓都去看热闹。
于是消息也传到了城中各富户、达官贵人的耳中,大家纷纷询问夏喜民马车的速度为何提高了那么多。
夏喜民趁机推出了球轴承。
很多人都不相信,车轮中间就换了那么个铁疙瘩,这速度竟然提高了那么多,太不可思议了。
可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们不信。
很多人都提出购买球轴承,可这价格让人望而生畏。
陈云州听说了之后,也不在意。这些人若以为球轴承造型简单,一看就知其大致的构造,很好仿造就那就错了,光是打磨里面的钢珠就很费劲儿。
更何况普通的铁并不耐用,钨矿这种东西,很多人可不懂,短期内是没法复制的。
果不其然,有些个有心的找铁匠试了试,打出的球轴承神似但却达不到夏喜民手中效果,费了一番功夫最后白忙活了,还是得向夏喜民购买。
夏喜民的生意顿时好了起来,手里的球轴承供不应求,只能催促工坊这边多生产一些。
乔昆没辙,请示了陈云州后又购买了一批奴仆,加入到打磨钢珠的队伍里。
而且随着技术的熟稔,效率也提高了不少,日产量提高到了四十余个球轴承。
单这一项,每个月就能给陈云州带来两万多贯钱的纯收益。
郑深看着这账目都惊呆了,笑道:“大人若不为官,去做买卖也是一把好手,当胜那陶朱公。”
陈云州哈哈大笑:“郑叔你过奖了。不是我会做买卖,而是夏喜民会做,我只是沾了他的光。”
如今夏喜民已经派商队带了一批球轴承出庆川,准备卖到外地去,毕竟这么高的价格,庆川府能用得起的人实在是有限。
“都一样,若非大人点子好,也赚不了这么多的钱,这下修路的钱有了。”郑深笑道。
陈云州笑道:“记得将账目做清楚,咱们官府开采铁矿,赚的钱用来修了路,建了桥。若哪天有人拿这说事,咱们也有账可查。”
“好的。”郑深点头,“大人,那现在就开始修路吗?”
铁矿、钨矿运输比较困难,尤其是遇到雨季,路面湿滑泥泞,更是难走,乔昆已经跟陈云州反应过了好几次。
陈云州道:“修吧,不过天气热,中午让大家休息两个时辰,申时在开始修,慢一点也行,不必着急。此外,让人准备些解暑的绿豆汤、薄荷水之类的,供给大家,不要搞出人命。”
郑深知道陈云州一向重视这点,点头道:“大人放心,我会与两位县令强调此事。”
文玉龙那边陈云州倒是不担心,但潘密就不好说了。
他说:“河水县的路已经修了快一半了,剩下的交给文玉龙。你盯着去平岭县的这一段。”
郑深应了下来,亲自前去监督。
于是六月夏日炎炎,庆川府又迎来了热火朝天的修路大队,而且是两条路同时修推进,这让庆川的百姓都震惊不已,对陈云州这个新任知府好感倍增。
再加上河水县、平岭县收益的百姓,陈云州的拥护值每天都以几千的速度增长,偶尔还能上万。
到七月初的时候,陈云州已经积攒了五十三万拥护值,这是在庐阳时不敢相信的。
果然,想要赚取更多的拥护值,还是得换个更大的舞台。
若是去了京城,估计攒拥护值的速度还能快不少,因为京畿地区就有几百万人,一半的人给他一点拥护值都能有个上百万拥护值。
见陈云州在看拥护值,小助手又冒了出来:【宿主,你有了这么多拥护值,还不用吗?红薯藤已经很茂盛了,换一个。】
这话最近陈云州三天两头都会听到,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他哂笑道:【小助手,我记得最初我有事叫你,你有时候都不出现,如今我怎么感觉你天天都盯着我。】
小助手还以为陈云州在怪它过去故意冷落他,连忙解释:【不是啊,宿主,以前我忙别的去了,不在。】
陈云州挑了挑眉:【哦,难不成你还有好几个宿主?】
陈云州本来只是随口一说,但这话一出,小助手竟不吭声了。
他顿时明白了,自己还真猜对了。
【还真有啊,那你到底有几个宿主,为何现在天天盯着我,不管他们了?】
小助手见被陈云州知道了,丧气地说:【总共有五个,他们四个人,不说也罢。宿主,你这么多拥护值赶紧换吧。】
能让一个系统这么无奈的事,陈云州好奇极了:【你先跟我说说他们四个,要是我听得高兴了,兴许一会儿就换了。】
小助手不知是真的迫切喜欢他用拥护值还是憋很久了想吐槽,巴拉巴拉就来了。
【别提了,我太倒霉了,遇到的都是不正常……不,除了宿主您,其他都是不正常的。】
【第一,天胡开局,皇后嫡子,外祖是镇国公,舅舅是手握十万雄兵的征北大将军,下面的弟弟都比他小了十岁以上。结果这人说什么要躺平,整日躺在卧房里,连吃饭都要人喂,上茅房都是让人将尿壶送到他跟前。他整整半年没踏出房门一步,胖了四十斤,懒死他算了。】
【第二个修仙界龙傲天,天资卓越,身负血海深仇,本来天天勤学苦练,就要一鸣惊人了,结果他救了个女人,两人天天搞你逃我追的戏码,不管场合,动不动就发情,连他的灵剑都成了他们色色的一环,气得剑灵直接自爆了。】
【第三个倒是无情,以杀人为乐,见人就杀,一天不见血就难受。而且谁要是敢劝他一句,他连对方一块儿杀了。我一出声,他就喊着要杀了我,杀不了我,他就跑出去杀别人,真是个疯子。】
【第四个倒是不杀人。可他丫的竟是个圣父,逢人就帮,见人就救,也不管对方是好人还是坏人,自己都没吃的也要去给别人找吃的,遇到人杀他,他竟还把脖子送上去,我都怀疑他有严重的受虐倾向。】
陈云州听完笑得乐不可支。
这都是什么样的极品啊,竟全被小助手遇到了,难怪小助手现在天天都蹲在他身边呢。
【你这运气实在不怎么样啊,这么奇葩都能被你集齐了。】
小助手叹气:【可不是,好在宿主你进度很不错,不然我真的想一头撞死算了。宿主,看在我这么可怜的份上,你还不兑换吗?】
可怜归可怜,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呢。
陈云州可没忘记自己的砍价计划,尤其是知道小助手现在只有自己这个宿主有指望后,他更是有恃无恐。
【换啊,打七折我就换。】
小助手无语了:【宿主,你太黑了,这我可做不了主,九折。你要不同意,那我也没办法了。】
陈云州可不相信:【八折,我兑换《养猪指南》和《手工机械理论》。】
这两者对目前的陈云州而言最有用,也是最紧迫的。
相较之下,嫁接技术和吃瓜指南倒没那么迫切,因为水果这种东西不能当饭吃。肚子都还没填饱,哪有功夫想水果。
百姓们宁可在家门口种几株南瓜、红薯、玉米,也不会想去种水果的,在这个时代,口粮第一。
小助手不答应:【宿主,不行的,最多最多八五折,这个我都还要向上面申请,将他们四个的额度挪给你用才行。】
陈云州当然还是不信,不过他现在确实需要这两样物品,打了折好歹也能少花四万五千拥护值,陈云州便痛快答应了:【好吧,八五折就八五折,换这两本书。】
小助手欢喜地说:【好的,宿主,已经兑换成功。】
陈云州的面前立即出现了这两本书。
陈云州将《手工机械指南》收了起来,只留下了《养猪指南》。
现在红薯已经长得很茂盛了,今年收获之后,他打算给庆川余下六县都送一批过去,教当地百姓如何种植、存储红薯。
等全庆川都普及红薯玉米之后,就可大规模推广养猪了。
不过暂时还只需在庐阳和庆川推广即可。
陈云州叫来柯九,让他把《养猪指南》拿去印刷了一百本,然后派人送了一本给刘春,让他负责养猪。
刘春不识字,但他儿子聪明,念过三年私塾,认识一些字,再学学,就能搞懂这本书上的内容。
以后养猪的事就交给刘春父子了。
刘春父子相对要木讷一些,不如乔昆聪明。现在庄子上很多事都是乔昆父子在主导,他们父子最早跟着陈云州,却有些被边缘化了。
虽然每个月的钱都没少他们的,但刘春还是很不安,如今看陈云州交给了他这么一个重担,立即兴奋了起来,当即带着儿子还有十几个身体比较弱的老家伙开始养猪大计。
他们一面建猪舍,一面安排伶俐的出去寻找母猪、猪仔,没几天就买了十几头猪仔回来,迈出了养猪的第一步。
陈云州听说后很欣慰,让柯九派人带话给他们,让刘春培养一些养猪的师傅,明年派往其他县去指导各县百姓养猪。
没办法,大部分老百姓都不识字,看不懂,最好的办法还是口口相传,各县培养一批技术员,指导百姓养猪。
因为庐阳今年种了不少红薯、玉米,陈云州又让人送了十本《养猪指南》到庐阳,交给新来的县令,让他在全县推广养猪技术。
庆川府又是修路建水利工程,又是养猪,忙得脚不沾地。
陈云州每天也有数不尽的事情,直忙到七月中旬,他才发现今年异常的炎热,似乎有一阵子没下雨了,就连府衙后院的水井里的水都下降了很多,原来打水的杆子都短了,又换了一根更长的竹竿。
因为天气太热,修路也停了下来。
陈云州问黑了一圈的郑深:“郑叔,多久没下雨了?”
郑叔苦笑道:“大概半个月吧。”
半个月并不算特别久,但最近天气实在太热,大清早太阳就挂在天上,照在人身上火辣辣的,田里的水分也被晒干了,有些蓄水比较少的田里已经出现了细微的裂缝。
陈云州在庆川城外转了一圈便大致明白是什么情况了。
他俊眉冷蹙,派人去各县调查了一番,发现南边干旱比较严重,北边要好很多。
庆川府最南的两个县便是庐阳和河水县。
庐阳今年很多百姓种植了比较耐旱的红薯、玉米,而且建了一些小型的蓄水池,情况还好。
河水县就比较糟糕了。
因为蓄水池建得比较晚,大多没装多少水。
而清扬湖的水面因为干旱,下降了三尺多,文玉龙组织百姓将闸口又往下挖了一些,仍旧没多少水流出来。
陈云州得知此事后,先写信让文玉龙组织人手赶制了几个巨型水车,直径有五六丈那么长。
随后陈云州又让乔昆他们赶制了一批直径一尺长的球轴承,交犹柯九带去,安装在水车上,再将水车放置在通河与清扬湖的交界处,将水位降低的洪河水强制引入清扬湖。
然后又在清扬湖的各个闸口安置了一架巨型水车。
水位太低没法放水的时候就用水车将湖中的水抬高,再注入到沟渠中。
沟渠沿岸都派了人盯着,每一处放几个时辰,轮流来,以保证大部分村落都能得到水,以缓解旱情。
这些措施虽不能一劳永逸,但也缓解了河水县的旱情,不至于让百姓颗粒无收。
大涝之后必有大旱,今年受灾最严重的还是桥州,五月降水量就很小,六月初下了一场雨后便再也没有下过雨。
庆川这边的水稻都开始抽穗了,桥州的水稻却还没到人的膝盖处,而且叶子发黄,只有中间有一点点绿色。
而且随着干旱的加剧,大片大片的土地裂开一条条大大的口子,满目疮痍。
去年才受了水灾,还没缓过劲儿的桥州百姓又面临着旱灾,很多人已经意识到了,今年肯定没收成,再留在家乡等待他们的可能就是饿死的结局。
于是那些已经卖光了所有财产,甚至连儿女都卖了,穷得实在不能再穷的百姓只能背井离乡,去寻找生机。
面对这个情况,桥州知府头发都急白了,赶紧上书朝廷,禀明此事。
可桥州去京城,再快,估计也得一两个月,远水解不了近渴,而且朝廷去年就没拨多少赈灾粮,今年恐怕只会比去年少。
桥州知府思来想去,还是得自救。
就在这时,他听到下面人来报,不少百姓又涌入了河水县。
桥州知府纳闷了,询问通判翟鹏名:“翟大人,去年咱们桥州是不是有不少百姓去了河水县?”
翟鹏名点头:“大概走了七万多人。”
桥州总共也只有一百多万人,这一下子走七万多可不少。
“河水县没受灾吗?我记得跟河水县相邻的平议县旱情也很严重。”桥州知府问道。
翟鹏名说:“也没下雨,但据平议县县令报上来的情况看,河水县那边的稻田绿油油的,受影响应该没咱们这么严重。”
“下官有个亲戚在庆川,两个月前曾听那亲戚说过,新上任的庆川知府很年轻,搞了很多事,又是修路又是搞什么水利工程的。当时下官也没细问。”
他没明说,但桥州知府已经明白了,庆川的状况应是比他们好许多。
其实从去年走了七万多人灾后没回来也证明了这点。
故土难离,桥州与河水县又不远,百姓逃难至庆川境内,若是日子不好过,必定会重返故里。这些人没回来,说明他们在庆川过得比在桥州好。
河水县能收容安置这么多流民,还没出任何乱子,可不简单。
桥州知府当即道:“我修书一封去庆川讨教……不,让人备车,我要亲自去一趟庆川府,就从河水县走。”
作者有话要说
47. 047 我又不是他们爹
桥州知府吴炎站在洪河边,眼底尽是不可思议。
洪河以东,大片的土地上,禾苗枯萎,大地开裂,放眼望去一片疮痍。
而洪河以西,绿草萋萋,稻谷抽穗,沉甸甸的,压得稻杆都弯了腰。
两地只隔了一条通河,相聚不过数百丈罢了,差异却如此之大,如何能不让人震撼。
吴炎穿过洪河,来到河水县的田边观察。
稻田中并没有水,但泥土湿润,状况显然要比他们桥州好上许多。
他带着人再往前走,走了约莫四五里地,前面忽然传来了欢呼声。
“来了,来了。”
“总算是轮到咱们槐花村了。”
……
吴炎抬头望去,只见很多赤胳膊赤脚的村民围在一起,浑身都是汗和泥,却笑得异常灿烂。人群最前面,还有几个衙役打扮的年轻人在维持秩序。
吴炎走过去,立即明白这些人为何那么兴奋了。
只见清亮的水奔腾而来,顺着沟渠往下,流淌进下方的水田中。
衙役守在放水口。
头发花白的村长带着几个青壮年大声吆喝:“润润田就可以了啊,大家都不许截留水,把每块田的缺口都打开了,让水顺着流下去。若是发现有人私自留水,全家逐出村子!”
这惩罚可不为不严厉。
吴炎很是震惊,又有些疑惑,他背着手上前询问守着闸口的几个衙役:“你们这水是从哪儿来的?为何不能在田中蓄水啊?”
水稻在生长期对水的需求量很大,缺水会严重影响水稻的收成。
拿着棍子的衙役回头打量了吴炎一眼,笑道:“你是外乡来的吧?”
吴炎笑着点头:“小哥好眼力,我从桥州而来,前去庆川,路过此处,听闻喧哗,特来一看。”
衙役单手拄在棍子上,边扇风边说:“这水是从清扬湖中放过来的,现在干旱,大半个月都没下雨了,水不够,所以县衙下了命令,轮流放水,每个村子只放一个时辰的水。若是有谁家的田截流了,再远一些的田就没水了。”
“若是哪个村子发生这种事,官府下次将停止对他们村子的供水。”
吴炎恍然,原来是因为水不够,为了公平,保证每块田都能接到一些水,所以官府下了这个命令。
他笑着说:“你们河水县还真是有办法。我从桥州过来,见桥州那边的土地都干裂了,你们这边的水稻看起来还很不错。对了,这些沟渠都是你们自己挖的吗?”
有村民自豪地挺起胸膛:“那可不,这是春天的时候,官府组织各村,家家户户都出了劳动力挖的沟渠。没想到还真有用,大老爷说了,等冬天,咱们再把沟渠拓宽一些,这样明年放水就更快了。”
看着村民脸上洋溢起来的笑容,吴炎有点恍惚。
一路过来,他也见过不少桥州百姓,无不是愁眉苦脸的,可观相邻的河水县百姓,精神面貌大为不同。
他还有一个疑问:“清扬湖没受干旱影响吗?”
照理来说,没下雨,太阳又天天晒着,湖面水位也会下降才对。
衙役耸肩:“怎么没受影响,不过陈大人和文大人早前就想了对策,将洪河水引入了清扬湖中。”
引河入湖,这么容易的吗?
看来河水县之所以受旱灾影响比较小,跟这个清扬湖脱不开关系。
辞别了这些兴奋的村民和衙役后,吴炎吩咐随从:“打听一下,清扬湖的位置怎么走,咱们去清扬湖。”
用了一天的时间,吴炎一行顺利抵达清扬湖。
首先入目的便是高耸入云的水车。
那水车极大,足有十来丈之高,叶片都有三四丈长,又宽又大,转动间,带起大片的清水,再注入到沟渠中顺流而下。
他算是知道那些村子的水是从何而来的了。
这样的水车足有八架,安置在不同的出水口。
再走近一些,湖边还有许多劳作的百姓。
他们光着上身,顶着烈日,在挖掘湖边的淤泥。
绕着清扬湖转了小半圈,吴炎来到了清扬湖和洪河的交界处,这里更是架起了六座同样大小的水车,水车翻动,源源不断地将洪河的水运到清扬湖中。
旁边还有一些青壮年在继续挖掘洪河中的淤泥,然后将淤泥堆到堤坝上,以加固堆高堤坝。
吴炎明白了,河水县不光是引水灌溉,同时还趁着洪河水位严重下降的时机,清理河中长年累月积累下来的淤泥,拓深拓宽洪河,以防洪灾。
这是走一步看三步啊,他们桥州输得不冤。
吴炎既惭愧又佩服:“不知这河水县县令是何人?有此等才华和远见,难怪河水县也同样受灾,却不但能自给自足,还能接收我们桥州流民。”
随从指着河堤上一灰衣年轻人说:“大人,那位好像就是河水县县令,小的懂些唇语,刚才看到有人喊他‘文大人’。”
吴炎看了过去,那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长相有些文弱,一张脸被晒得通红。
这么年轻竟有如此才干,他日必能有所成就。
吴炎佩服的同时也生出了结交的心思,当即道:“我们过去跟文县令打声招呼。”
随即带着人爬上了堤坝。
文玉龙正在视察堤坝的修建进度。
小厮见他热得满头大汗便提议:“大人,天气太热了,您去树荫下喝点绿豆汤解解暑吧。”
文玉龙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点头道:“也好。”
主仆转身便看到了吴炎一行。
见是生面孔,又不想是干活的村民,小厮连忙上前道:“河边在修筑堤坝,无关人等,赶紧下去,不要在这上面逗留。”
吴炎的随从立即拿出官印道:“我家老爷乃是桥州知府吴大人,听说文县令在此,特来拜访。”
小厮闻言,嘴角的笑容凝住了,连忙退后跟文玉龙说明了情况。
文玉龙几步上前,拱手道:“原来是吴大人,下人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大人,请见谅。”
“文县令言重了,是我们冒昧上堤坝。文县令可是要下去了?正好,咱们去树荫下一叙可好?”吴炎邀请。
文玉龙点头答应,将人带去了树荫下临时搭建的窝棚旁边,请吴炎坐下,又命小厮去打了一碗绿豆汤过来:“吴大人,这荒郊野外的,没有茶水招待。衙门煮了些绿豆汤解暑,吴大人尝尝。”
绿豆汤里放了糖,而且已经放凉了,一口下去,沙沙的,味道还不错。
吴炎走了这么久,带的水也喝完了,早就渴了,他一口气喝了一大碗,赞道:“很不错。文县令想得可真周到。”
文玉龙有些不好意思,摆手笑道:“吴大人过誉了。这不是下官的主意,这是府衙送过来的。我们陈大人担心这么热的天干活,大家会中暑,故而送了不少绿豆,薄荷等物过来,昨天煮的是酸梅汤。”
吴炎愣了一下,感慨地说:“陈大人想得可真周到。文县令,我观你们县已经修成由清扬湖为中心的水利灌溉系统,效果也很不错,今年河水县受旱灾影响非常小,文县令这主意可真不错。”
文玉龙摇头哈哈大笑:“吴大人,这些都是陈大人的功劳。连通洪河与清扬湖,修建覆盖全县的沟渠,这些都是陈大人的主意。春天的时候,陈大人在河水县一呆就是一个多月,天天上山下田考察,几乎把整个县都走了一遍。”
别人都只看到了陈云州的风光,但他却看到了这风光背后的付出。
那段时间,他们俩带着衙役,白天各地考察,晚上回去改图纸,解决修建沟渠中遇到的种种难题。
除了睡觉,几乎就没任何空闲的时间,脚步都磨出茧子了。
好在这些辛苦的付出如今都有了回报。
今年河水县的粮食收成受旱灾的影响很小,比之去年,可能还会增产一些,因为去年河水县东部不少农田被淹没了。
吴炎错愕不已,又是陈云州。
这位陈知府这么闲的吗?到下面的县一呆就一两个月。
他心里有点不得劲儿。若是文玉龙的功劳,他还能用上级看待下级官员的欣赏态度,可若是平起平坐的同仁,对方干得太好,可是会将他衬托得很无能的。
到时候考核,被个晚辈比下去,他这脸上实在是挂不住。
“陈大人还真是爱民如子。”
文玉龙看出他的笑容已不如先前那么灿烂了,却还是笑道:“是啊,如今提起陈大人,我们河水县就没有人说不好的。对了,吴大人怎会来河水县?”
吴炎如是说:“我想去庆川拜访陈大人,就借道从河水县过了。”
“原来如此,不若下官安排两个衙役给吴大人带路,也省得吴大人绕了弯路,在路上耽搁了。”文玉龙笑着说。
吴炎已经搞清楚了河水县这套水利工程的全部流程,短期内是无法借鉴的,留在河水县也无益,他起身道:“那就多谢文县令了。”
文玉龙当即点了两个衙役,让他们给吴炎一行人带路。
第二天,吴炎重新踏上了前往庆川的路。
出了河水县,走了大半天,地面的道路依旧平坦宽阔。
吴炎掀起帘子诧异地往外望了望,叫来衙役问道:“你们河水县的路都是这么平的吗?”
衙役憨憨一笑:“回吴大人,这段去庆川路的是今年庆川府出钱帮忙修的,不过还没修完,中间有一段还没来得及修,得等到秋收后闲下来再继续。明天的路就难走了,很破很烂。”
吴炎错愕:“这路也是庆川府出钱修的?”
这庆川府哪来这么多的钱啊。
衙役挠了挠头说:“不止这段呢,咱们河水县到庐阳县的路也修得差不多了,就比这窄一点。那是也是陈大人帮忙修的,陈大人去年在庐阳做县令。我们家文大人跟他关系好,请他帮忙,他就自己掏腰包帮我们修了。”
不是, 修路这么简单的吗?
吴炎感觉从衙役口中,修路那就跟过家家一样轻松。
他蹙眉问道:“那修这路花了多少钱啊?”
“几千上万贯吧,具体多少小的也不清楚。咱们这段路,凡是去修路的村民,每天都可获得七文钱,干完活当天给钱。”衙役说道。
一个人一天七文钱,修这么长这么宽的路,一天怎么也有个成千上万人,要修好几个有,还有修路的蓄力车、工具,这些都得花钱。
这位陈大人莫不是善财童子?
吴炎对此行的信心足了不少。
衙役还真没骗吴炎,第二天走了没多久地下又恢复成了吴炎熟悉的,坑坑洼洼的土路。
一路上,马车颠簸个不停,尤其是在车轮驶过坑洼处时,颠得人浑身都痛,跟前一天的平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走了半天,中午下车喝水休息的时候,吴炎扶着老腰,深切地体会到了一个词“由奢入俭难”,习惯了平稳的路,骤然之间走这么颠簸的路,还真是让人受不了。
衙役见状,安慰道:“吴大人暂且再忍耐半天,明日的路会好走很多。”
果不其然,第三天的路又变成了跟第一天一样的,平坦宽阔,马车的速度都提高了不少。
一路顺风顺水,下午便顺利抵达了庆川府。
***
“谁?桥州知府吴炎?”陈云州很是纳闷,“他大老远地跑过来找我干什么?”
桥州与庆川虽然相邻,可古代商品经济落后,也不像现代有什么两个省联合开办的项目,共同修建的路桥等等需要商议协办,所以相邻的州府之间公事上几乎没什么交流。
尤其在这种交通极为落后的情况下,两州府之间好几百里,来回至少也得十天半月,如此不方便,除非主政两地的官员原本私交就极好,不然几乎不会有什么来往。
原身考上状元,入朝为官也不过两年多,时间很短,大部分时候都还在庆川,自然是跟吴炎没什么交际的。
陶建华也觉得奇怪:“兴许是慕名而来?大人不妨听听他怎么说。”
哪怕没交情,也不可能将人拒之门外,怎么都还是要见一面的。
陈云州点头,示意下人将吴炎请进来。
吴炎进门便看到厅内坐了两名官员,上首那位实在是年轻得过分。文县令已经够年轻了,这位比文县令还要小个好几岁的样子,而且面容白皙,嘴角带笑,看起来没有一点威慑力。
若非他坐在主位上,下首那人以他为尊的样子,吴炎铁定会将他们的身份搞混。
压下心底的惊讶,吴炎拱手道:“在下桥州知府吴炎,不请自来,叨扰了,还请陈大人见谅。”
陈云州笑着拱手回礼:“吴大人客气了,大人能来蓬荜生辉,是我们庆川府的荣幸。吴大人,请坐,这位是我们庆川的通判陶大人。”
吴炎跟陶建华互相见过礼后,坐到了陶建华的对面。
下人立即上了好茶和点心。
陈云州一边邀请吴炎用茶,一边跟他拉家常:“庆川与桥州相邻,我一直想去桥州转转,可始终不得空。今日能见到吴大人,也算是了了我的心愿。”
吴炎抿了一口茶说:“其实就跟庆川没什么不同。不,严格说起来,还不如庆川。陈大人有所不知,桥州这几年运道不好啊,不是水涝灾害,便是干旱,一年年,灾害不断,百姓这日子过得苦啊。”
陈云州自然知道这事。
可干旱洪涝乃是天灾,非人力可改变,陈云州也只能宽慰吴炎:“都说祸福相依,否极泰来,桥州明年定会风调雨顺,大人且放宽心。”
吴炎苦笑,叹气道:“今年都熬不过,更何况是明年。陈大人有所不知,桥州今年的干旱非常严重,不少农田干涸龟裂,收成恐怕比去年还差,去年已因洪涝灾害饿死不了少,今年这情况只怕更糟糕。实不相瞒,我我此次来庆川,是想恳请陈大人救救桥州的百姓。”
说着,他站了起来,给陈云州重重行了一礼。
陈云州连忙站了起来,扶着吴炎的胳膊:“吴大人,使不得,使不得,有话咱们坐下慢慢说。今年的干旱虽比较严重,但到底比去年的洪涝灾害要好一些,大人可上书了朝廷?”
陈云州完全没接吴炎这话。
大家都不熟,第一次见面,吴炎就求他救桥州百姓,他又不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他没那个觉悟,也很清醒,自己没那个本事。让他救三五人,他能办到,可一州百万百姓,他实在是无能为力。
吴炎在陈云州的搀扶下重新坐了回去,苦笑道:“已经向朝廷递了帖子,可会不会有赈灾的钱粮很难说。陈大人,去年赈灾的银钱就不多。而且,京城太远了,等折子送到,还得朝廷调度,银钱送来怕是两三个月后的事了,百姓如今是连野菜、树皮都快啃完了,实在坚持不了那么久啊。”
陈云州跟陶建华对视一眼。
由陶建华开了口:“吴大人一片为民之心,实在令人佩服。你也别急,天无绝人之路,总会想到办法的。”
陶建华也很精,开口安慰归安慰,但决口不提帮忙的事。
吴炎也不蠢,从两天的推脱中顿时明白庆川没有相帮的意思。
他很不甘心,同为南边偏远州府,庆川的位置甚至还比桥州都要差一些。可如今庆川又是兴修水利,又是修桥铺路的,搞得热火朝天,就连现在干活的人都有绿豆汤、酸梅汁、薄荷水之类的喝。
可他们桥州百姓却只能到处挖野菜,找能垫垫肚子的。
差距太大了。
庆川条件这么好,这位陈大人手里又很有钱,到处修路建砖瓦窑的,为何不能对他们桥州施以援手呢?
他站起身,索性直接挑明了:“陈大人、陶大人,此次我前来是想求贵府借些银粮助我们桥州度过这个难关,否则只怕桥州要出乱子了。”
陈云州挑了挑眉:“借?”
吴炎点头:“对,陈大人,等朝廷的赈灾的银钱一到,立即还给你们。”
“是吗?那不知吴大人打算借多少?”陈云州嘴角勾起玩味的笑容。
吴炎粗略估算了一下:“陈大人,此次桥州大部分地区干旱都比较严重,估计有一半的田地会颗粒无收,要安置这么多的百姓,让他们填饱肚子,所需不菲,陈大人,我想借五万贯钱。”
五万贯!
大米才七文钱一升呢,他可真敢说。
空口白牙,就想借这么一大笔钱,当他是开钱庄的吗?
陈云州蹙起了眉头:“吴大人,五万贯钱可不是个小数目,只怕咱们府库也拿不出来。这样,你再等等,让我们盘点一下府库的钱粮,然后再谈如何?”
见陈云州没一口拒绝自己,吴炎松了口气,连忙感激地说:“多谢陈大人,我替桥州百姓谢谢您!”
陈云州笑呵呵地说:“吴大人不必客气,你我都是为了百姓。吴大人舟车劳顿,辛苦了,我安排人送你去休息。柯九,将吴大人带去客房,好生招待。”
“是。吴大人,这边请。”柯九连忙笑眯眯地出现在门口。
等吴炎一走,陶建华就着急地问道:“大人,您不会真要借钱给他吧?依下官看,这个吴炎分明就是卖惨,这笔钱真借出去,怕是很难要回来了。”
“我知道。”陈云州拉下脸说,“他怕是看我年轻好说话,故意搬出百姓多可怜这类的说辞,道德绑架我。”
估摸着这个吴炎已经清楚他在庆川的所作所为,然后听说他对百姓好,所以拿灾民们说事。
这笔钱真要是借出去了,只怕就跟肉包子打狗一样,有去无回。陈云州虽然钱多,可他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而且他的钱还有很多用途,不可能白白给吴炎拿去做人情。
陶建华听闻此话松了口气,说:“晾他几天,回头由下官出面,告诉他府库没什么结余,打发走他就是。”
“不急。”陈云州重新坐回上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有些担忧地说,“陶大人,桥州去年遭遇水患,今年遭遇干旱,灾情严重,百姓的日子确实不好过。”
陶建华看着陈云州干净的、忧愁的侧脸,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陈大人什么都好,就是心太软了,尤其是对百姓,他就没见过有几个当官的,愿意将自己的钱掏出来救济百姓的。
“大人一片好心,只是下官瞧那吴炎怕是个不守信用之人。若只是几百两银子或是几百石粮食,送便送了,可五万贯,这吴炎怕是想吃大户,拿我们当傻子,这笔钱借出去怕是要不回来的。大人,即便要借,也不能借这么多。”
陈云州听到这话就明白了陶建华是怕自己耳根子软,怜悯百姓,上了吴炎的当,所以提前劝他要借也少借一些。
他抬头笑道:“陶大人多虑了。这个钱我是不会借的,一旦开了这个口子,以后桥州、平州等这几个相邻的州县,遇到困难都来找我,我怎么办?难道我还要一遍一遍地给他们收拾烂摊子吗?”
“虽然洪涝干旱乃是天灾,无法控制,可人定胜天,吴炎身为桥州知府,劝课农桑,兴修水利,清理河湖,修筑堤坝,灾前预防,灾后救治这些都是他的责任。他事前没带领桥州百姓做这些,如今受了灾再找我出钱给他收拾这个烂摊子。我又不是他爹,没这个义务。”
见陈云州脑子里很清醒,陶建华这下是彻底放心了:“大人说得是。若非大人与文县令在河水县兴修水利,河水县的旱情也会比现在严重很多,如今这情况,确实有吴炎不作为的因素。”
吴炎都几十岁的人了,为官多年,这点经验都没有吗?说到底还是不作为,得过且过。
陈云州点头:“但他找上门,咱们也不能不帮。桥州连年受灾,民不聊生,如此下去,恐会发生暴、乱。若桥州出了乱子,咱们庆川首当其冲。”
陈云州最担心的就是这点。
桥州百姓活不下去,揭竿而起,麻烦就大了,庆川离这么近,肯定会被战火波及。
朝廷也许会就近在庆川征兵讨伐。
即便是朝廷派兵前来讨伐,但庆川也得为大军提供大量的粮草等物,还有无数的百姓会被征召去服劳役,运送军粮等物资。
两相其害取其轻,怎么看,都还是桥州太平于庆川最为有利。
一旦乱起来,遭殃的是两个州府上百万普通的百姓。
而且他们在庆川府做的这些建设都得半途而废。
“也是,”陶建华浓眉紧蹙,“大人考虑得甚是,去年水患后,庆川府与桥州相邻的区域就出现了不少山贼土匪,今年若还是这情况,恐怕会更严重。”
“哎,这帮也不是,不帮也不是,愁!”
陈云州轻轻笑道:“这有何愁。钱粮咱们可以不借,但我们可帮桥州养这些受灾的百姓。”
陶建华抬头,纳闷地看着陈云州:“大人这是何意?”
陈云州笑着说:“平岭县开矿需要不少人,我还准备建造一些机器,以后造个造纸厂、纺织厂等等,都需要不少人。既然桥州百姓流离失所,吃不饱饭,他们可以到庆川帮我们做事,咱们给他们提供一日两餐。”
“这样既解了吴炎大人的燃眉之急,咱们也没吃亏,岂不是两全其美。”
陶建华凝眉深思:“大人这法子好是好,只是,以后那些百姓还愿不愿意回去啊?若是不愿意回桥州了怎么办?”
他们庆川跟桥州,哪里更好,还用说吗?换他是百姓,也想留庆川。
陈云州轻轻一笑:“这不是吴炎该愁的事吗?”
陶建华恍然,拍手大笑:“大人说得有道理,这是吴大人该急的事,咱们实不必替他操心。”
吴炎想道德绑架,卖惨借钱,如今就让他自己尝尝苦果。
如果答应庆川府的提议,将人送过来做工,吴炎就要承受失去这些百姓的代价。桥州连番受灾,百姓死的死,逃的逃的,人口本就锐减,这若是再送个几十万来,三年考核,吴炎这成绩怕是要没眼看了。
可若是吴炎不答应,桥州百姓造反的话,他的下场更惨,被百姓抓住只有一个死字。即便能逃离桥州,朝廷也不会饶他。
想到这里,陶建华心里颇为痛快,高兴地说:“大人,那下官这就去告诉吴炎咱们的决定。”
“不急,陶大人,先晾他几日再说。这事他比咱们急。”陈云州轻笑道。
谈判嘛,当然不能上杆子,不然很容易丧失主动权。
***
客房中,吴炎洗了把脸,挥退了柯九等人,只留了自己的随从亲信。
关上门,随从轻声问:“大人,这个陈知府可真年轻啊,您说他会答应吗?”
吴炎轻轻摇头:“恐怕不会,五万贯钱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那大人您还提这么多?”随从诧异。
吴炎笑了笑:“提这么多,就是让他们砍价的。我提五万,最后拿走两万,大家都皆大欢喜,若一开始说要借两万,对方一样会觉得多。”
随从明白了:“大人高明。这庆川府好生富有,那个玻璃镜子就是从他们这边搞出来的,可是赚了不少银钱,两万贯钱对他们来说应该不难。”
“我也是考虑这点。难怪陈云州有钱修路到处做善事呢,他可是搞了不少钱。” 吴炎有些嫉妒,光玻璃镜子只怕陈云州就赚得盆满钵满了。
其实来之前,他并没有这个念头,只是想来庆川看看,有没有什么可借鉴学习的。
可从河水县一路到庆川,见识到了庆川府的大变样,又从衙役和客栈掌柜、伙计的口中听闻了庆川这一两年发迹的事,他心里渐渐滋生出了别样的心思。
尤其是见到陈云州如此年轻,坐拥这么多财富,将一府治理得井井有条,深得百姓赞誉,将他这么个沉浮宦海十几年的老人都给比下去了,他心里就更不平衡了。
既然庆川府这么有钱,那就帮一帮周围的穷兄弟呗。
随从跟了吴炎多年,自是明白他的心思,笑道:“一路走来,那些百姓都将这位陈大人夸成了圣人一般,他又那么年轻,定然是不好拒绝大人您的。”
主仆二人都笃定了陈云州会答应。
可左等右等,等了三天,却还是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府衙的奴仆倒是每天都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吴炎。
但吴炎又不缺这点饭,他也不是大老远跑过来蹭这几顿饭的。
又等了两天,吴炎终是等不下去了,自己主动找上了陈云州。
陈云州笑呵呵地说:“吴大人,我正准备派人去请你呢,你就过来了,我们可真是有默契。”
一句话把吴炎所有的抱怨都堵了回去。
吴炎拱手笑道:“难怪我与陈大人一见面就觉得颇为投缘。”
陈云州哈哈大笑:“吴大人请坐。这几天我们清点了一番府库,庆川这几年也是多灾多难,府库盈余实在是太少,只有一些陈年旧粮,估摸着也就几百石。这点粮食怕是远不足以解桥州之困。”
吴炎的笑容有些勉强:“陈大人有心了。灾民恐有几十万之多,几百石杯水车薪。陈大人,若非被逼得实在没法子了,我也不愿千里迢迢来求你,你看在桥州百姓的面上,就帮帮咱们吧,五万贯不行,那四万贯,少一些也可以,回头我再另外想办法。”
“吴大人,我不是这个意思。”陈云州连忙否认,“我也很想帮桥州百姓,这几日一直在想办法。”
吴炎连忙问:“陈大人可想到了办法。”
陈云州点头:“我们庆川府衙如今实在没钱。但庆川城内外还有些比较有善心的富户,家中有些余粮。我与他们商议,不若让桥州灾民到庆川,帮他们干活,他们为灾民提供饭食,如此一来,岂不是两全其美?吴大人也不用担心百姓饿死了。”
妈蛋!
吴炎心中咒骂,这姓陈的好生奸诈。
他只是想借点钱而已,这人竟想挖他的人。
桥州百姓来了庆川还能回去吗?这岂不是等于他将这么多人送给了陈云州。
考核的时候,庆川的人口暴增,土地田赋也都跟着增加,陈云州的成绩倒是亮眼了,可他呢?
当初觉得这年轻人长得好看,笑眯眯的,是个心善的,哪知是个披着羊皮的狼,心狠着呢。
陈云州假装没看到吴炎剧变的脸,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笑着说:“吴大人若是觉得这个法子不妥,也可试着发动桥州的富户,大家攻克难关,度过这几个月就轻松了。”
说得轻松,现在干旱,土地开裂,地里都种不出庄稼,富户要这些人做什么?白养他们吗?
吴炎心里愤怒,可也知道如今除了庆川,暂时是无人能帮他了。他必须得在朝廷的赈灾银钱下来之前,稳住桥州的局势,保证不会出乱子。
“陈大人这主意甚好,只是桥州那些富户……哎,不提也罢。陈大人既愿接收灾民,那我替桥州百姓谢谢你。”
陈云州有些讶异吴炎这么痛快就答应了,不过这终究是好事,便笑道:“那咱们就说定了。咱们各自安排官差到河水县,你们将人送到洪河,庆川安排人在洪河边接应。”
吴炎点头,拱手道了谢便以要回去安置灾民为由先走了。
陈云州也没留他。
出城后,随从看着吴炎阴恻恻的脸,低声问:“大人,咱们真的要将灾民送给庆川吗?”
“送,怎么不送!”吴炎发了狠,“把老的,小的,身体差的,女的送过来。”
这些人干活不利索,可都是负担,他倒要看看陈云州还笑不笑得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48. 048 后悔不迭
决定接收桥州的灾民后,陈云州首先要做的便是保障他们最基本的生活所需,至少一天两顿饭,吃个大半饱,不能让人饿死或饿出毛病了。
庆川府受灾影响虽然比较小,但要一下子多养十数万人,甚至是更多,所需的粮食是笔很大的数字,稍微弄不好就可能会冲击庆川本地的粮价。
粮价不比其他东西,不是说少了一成,就涨价一成。
人不吃饭就会饿死,一旦缺粮,粮价只会涨到最后那一成的人买不起为止,届时会涨多少,谁都说不清楚。
为避免庆川府的粮价出现大幅度的波动,影响百姓的日常生活,陈云州便让人请了夏喜民过府一叙。
“买粮?”夏喜民笑着说,“不知大人需要多少粮食?小的可以帮大人凑个几千石。”
几千石听起来不少了。
可灾民的数量很可能是以十万计,这些粮食平摊到每个人身上,恐怕只能分个一二十斤粮食,就是省着吃,也坚持不了一个月,远远不够。
陈云州拱手笑道:“多谢夏员外仗义相助。不过这次我需要的粮食数量巨大,几千石不够。我想拿出两万贯千,请夏员外组织粮商去北边其他州府购进一批粮食。”
这也是陈云州找夏喜民的原因。
他需要很多粮商帮忙,分开去各州府购粮。
不然一次性在某一地购买这么多粮食,必然会引起当地的粮价暴涨,对当地百姓不好,对他收购粮食也不好,分散开来,每个州县收购几百上千石,影响就非常小了。
夏喜民思索片刻,问道:“陈大人,一定得去外州府购买吗?去外州县购粮运输成本必然会高很多。庆川本地挪一挪,凑一凑,也能想办法凑足两万贯钱的粮。”
夏喜民就只差直说庆川府不少大户手中是有粮的了。
陈云州明白他的意思。
但官府不能强制逼迫他们卖粮吧?而且若是将他们手中的粮食都耗光了,万一庆川府遇上天灾人祸战乱之类的,需要粮食救急的时候从哪儿来?
粮食可是战略资源,关乎国计民生,国家安全的重要战略储备物资。
粮食也是一种武器,其影响力不亚于核武,多少国家、朝廷的覆灭都是因为缺粮。
华夏就是因为建立了比较充裕的粮食储备,所以在国际粮价大幅度波动,几大粮商想做空华夏粮价时溃败而退,从而保证了自身的粮食安全。
所以陈云州未雨绸缪,也有这个打算。
他严肃地对夏喜民说:“对,从外州县购买,若银钱不够我可加钱,运输费用也由我出。夏员外,我们庆川府准备接纳一部分桥州灾民,这批粮食是给他们的。至于庆川府若是有多余的粮食,官府会建平义仓收购一部分,保证粮价平稳。”
“若再遇自然灾害,庆川也有抵抗这等风险的能力。”
平义仓就是古代的储备粮仓,平时储粮,等到灾荒年间开仓放粮,救助百姓。
这本意是好的,但实际上很多州府的平义仓都是摆设,原因无他,没钱,没多少结余的粮食。
朝廷现在税赋颇重,自然灾害也比较频繁,有时候连上交的田赋都不够,哪有粮建平义仓?
而且储粮成本也很高,需要建设粮仓,安排人管理,还要经常翻晒,以免发霉。每过一两年还要更替一遍仓中的储备粮,这其中的损耗,人力成本等,加起来也要花不少钱。
没钱的官府根本支不起这么大的摊子。
但平义仓若是充裕,好处也是明显的,至少百姓揭竿而起的现象会少很多。没有动乱,对一州一县绝大部分的普通百姓而言,就是很平静很幸福的生活了。
夏喜民听闻了陈云州花巨资买粮的缘由,连忙起身拱手道:“大人高瞻远瞩,在下佩服,在下回去就组织粮商前往各地购粮,定不负大人所托。”
陈云州拱手笑道:“那就有劳夏员外了。”
买粮的事不用操心后,陈云州和陶建华商议重建平义仓的事。
原本的平义仓在庆川城城北,能容纳一千石粮食左右。但一二十年没怎么储粮了,无人管理,年久失修,仓库已经很破旧了。
陈云州踏过残破的墙壁,走进仓房中,入目所及是大片的蛛网和杂乱的青草、构树,完全没法用了,只能推倒重建。
陈云州退出仓房,带着人在附近转了一圈,回头对陶建华说:“陶大人,我准备建八个仓库,一个储量一千石左右,还要留出一片空地,以供粮食翻晒,平义仓旧址恐怕是不够。”
陶建华有些吃惊:“要建这么多吗?”
陈云州轻轻摇头:“多吗?即便储满,八千石粮食也只够应急一段时间。十万人,省着吃,一个月都很难。”
华夏数十亿人,储备的粮食可是能供这么多人吃个一两年的。
什么叫粮食安全?这才是。
有这么多粮食储备,天灾人祸又怎么样?
现代社会,每年全国都有部分地区受灾,洪涝、干旱、地震、海啸、雪灾不断,并不比古代少。之所以没造成古代这种易子而食的人伦悲剧,也没造成大的社会动荡在于充分的粮食储备、迅捷的交通以及强大的调动能力,能够及时救灾。
灾区中的百姓即便家园被毁,他们也不会绝望,不会担忧自己和家人会被饿死。
他们有这个底气,有这个信心,自然不会为了一块饼干大打出手,也不会趁乱犯奸做科,从而保障了社会的稳定。
社会稳定对普通人来说是最好的。
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
而粮仓就是给庆川人的一颗定心丸,有粮心不慌。
陶建华也明白这个道理,他环顾了四周一圈道:“大人,若要在此扩大平义仓,那得将附近的百姓搬迁走。其实这片地方本来就属于粮仓重地,只是平义仓不再储粮,官府也逐渐不再派衙役看守平义仓,才渐渐有许多人搬迁至此。”
陈云州懂了,这就是等于非法建筑,可以随便拆的。
但法律之外尚有人情在,这些人到底都在此居住了一二十年。而且看这房子都很低矮,有些甚至是窝棚,若非无处可去,也不会在此落脚。
陈云州说:“看看城中哪里还有空地,让他们搬过去吧,从我这边走账,每户给二十贯钱当做拆了他们房屋的补偿。若无可出去,为人老实没有劣迹者也安排到庄子中,让乔昆、刘春给他们找个活儿干。”
“大人慈悲。”陶建华说。
陈云州摆手:“总共也就二三十户,顶多几百贯钱,算不了什么。”
比之重建平义仓的种种开销,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建平义仓这事,陈云州交给了陶建华去办,他还有另外一事。
陈云州去庄子上,单独见了乔昆,并拿出了两张图纸给他:“找咱们庄子中擅木工的,按照图纸打造纺织机和纺纱机。”
这两幅图是从《手工机械理论》这本书上所得,主要是改进纺织机和纺纱机。
陈云州看完后就觉得这笔拥护值花得实在太值了,这完全可以让纺织业进入工业时代。
现在的纺织机,用梭子织布的时候要用左右手来回抛接绳子,效率低容易伤到手,而且因为是反复的重复动作,一天重复六七个时辰,从早忙到晚,注意力稍微不集中就可能出现错误。
而新式的织布机将梭子换成了飞梭,滑槽两端装上弹簧,再在梭子上弄个小轮子,使得梭子可以极快地来回穿行,从而大大提高织布机的效率,织出来的布质量也更好。
现有的纺纱机一次只能纺一根线,图纸上的新式纺纱机将横排变为直立,同上装好几个纱锭,用一个纺轮带动,从而一次可纺织数根甚至数十根线。
乔昆家中母亲和妹妹平日里都会纺线织布。
平日里他们全家穿的衣服,大多都是乔母所织的土布,若有多余,偶尔还会拿到集市上卖了补贴家用。
不止他们家,乡下很多妇人都如此,毕竟一家老小都要穿衣服,乡下人哪有那个钱去买城里的布。男耕女织,女人的纺织收入也是家庭收入的重要组成部分。
所以乔昆虽不会纺织,可也大致知道纺织的情况,看完图纸后,他震惊得瞪大眼:“大人,这……若是用这种纺织机,那我娘一天可能织好几匹布吧。”
现在他娘一天从早忙到晚上,也织不出一匹布。
陈云州笑着点头:“对,我将这两张图纸交给你。你安排庄子里的工匠造出新式的纺纱机、织布机,越多越好,若是工匠不够就对外招募木匠。机器上能用铁代替的零件,都可用铁或是钨钢代替,要做得结实耐用。”
“大人,咱们莫非是要建纺织工坊?”乔昆既惊又喜。
陈云州含笑点头:“没错。过阵子,桥州那边会过来一批流民,男子可开矿、挖渠、修桥铺路,再不济也能开垦荒地,但女子天生体力弱于男性,这些活她们干起来差一些。所以我准备招募一批寡妇进纺织工坊,咱们庆川的纺织业也该改进改进了。”
乔昆激动地说:“大人这主意甚好。工坊还是建在庄园吗?”
庄园的地肯定不够用了,好在北边是树林,还有发展的空间。陈云州点头:“对,这个事不着急。等桥州的灾民过来了,让他们将北边的土地开垦出来建工坊。”
这样也是给他们事情做。
除了要让灾民吃上饭,还得让他们有活儿干,男人开荒建房子,女人种菜织布,每个人都要安排到活计。
这人有饭吃,一旦闲下来就容易生事端,忙起来,反而没那么多问题。
“好,小的明白了,小的这段时间就是招募木工,尽可能多地制造纺纱机、织布机。”乔昆说道。
陈云州点头:“对,你负责此事,向郑先生汇报。庄子上的账目也给郑先生,让他过目。”
庄子上的账目太复杂了,陈云州是没时间去核查的,但长期不查账,保不齐下面的人会生出什么心思,所以这事最好还是交给郑深去办。
乔昆连忙点头:“是,小的会将最近半年的账目整理出来,交给郑先生。”
陈云州交代完事情,又逛了一圈庄子,摘了几篮新鲜的西红柿和辣椒。可惜玉米老了,掐下去硬邦邦的,不管是煮玉米还是烤玉米都不好吃了。
回到城中,陈云州吩咐柯九:“将西红柿和辣椒给陶大人他们各送一篮。”
庆川城中主要的官员都送了,至于夏喜民,去年给了他种子,他自己种了不少,就不用送了。
陈云州只留了一篮子,回到后衙,让厨房做了酸酸甜甜的西红柿鸡蛋汤,又做了白糖凉拌西红柿,还有木耳凉拌黄瓜等开胃的小菜,然后派人去请了郑深过来吃饭。
郑深看到桌子红红绿绿的小菜就乐了:“还是大人深知我心,今天这桌子上都是我爱吃的。”
陈云州笑道:“今天去了一趟庄子上,摘了些新鲜的蔬菜回来。天气太热了,就适合吃点酸甜开胃的。”
郑深点头:“确实很不错,这个西红柿真好吃,辣椒也好吃。”
两人一边吃饭一边聊最近的公事,不知不觉就聊到了月上中天。
“大人近期要去河水县吧?”郑深放下筷子,问道。
陈云州点头:“是。吴炎已经走了半个月左右,前天派人送了一封信过来,他们那边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中秋节前后会将人送到河水县。”
这段时间,陈云州也让人随时注意着桥州的天气。
前几日,桥州乌云密布,像是要下暴雨,可云集结了半天,却被一股大风给吹散了,最后零星撒了几个雨点。
这导致桥州的旱情没有丝毫缓解,还越来越严重,估计有些地方吃水都比较困难了。
陈云州担心吴炎送来的人太多,会发生暴、乱。
因为最近在展开秋收,家家户户都有不少粮食。
桥州的灾民涌入,看到地里的收获,若是心生不平,动了什么歪心思怎么办?
这些灾民中大部分肯定都是很淳朴的百姓,但其中肯定也有不少好吃懒做、好逸恶劳的街溜子。
河水县衙役只有一百多人,文玉龙看起来又是个文弱书生,陈云州怕他镇不住场子,所以打算亲自去一趟。
郑深倒不是特别担心,毕竟去年他们有过接收流民的经验。
“大人注意安全,如今天气还很热,大人注意防暑,保重身体。”
陈云州笑着点头:“我知道了,只是今年中秋节不能回来与郑叔一道过了,我提前祝郑叔中秋节快乐。”
陈云州举杯。
没办法,衙门里就他们两个外乡人,而且还都是光棍,在这种合家团圆的日子,只能抱团取暖了,平日过什么节日,他们俩都是一起的,整一桌酒菜,喝喝酒,聊聊天,还真不错。
“正事要紧,此等小事不足挂怀。”郑深举杯浅笑。
话是这么说,但他比陈云州还重视节日。
陈云州坐上了马车,前往河水县的途中发现柯九手里抱着个匣子,很宝贝的样子,随口问了一句:“你拿的是什么?”
柯九眼珠子转了转。
陈云州挑眉:“跟我有关?说实话。”
柯九只好打开匣子,里面躺着两个精美的月饼。
“郑先生让小的带上,大后天便是中秋节了,他说中秋节不能不吃月饼,还说小的粗心,怕小的忘了,就提前让人准备了。”
陈云州目光落在月饼上许久才道:“知道了,盖上吧,中秋节那天,咱们俩一人一个,你陪我过中秋,回头你如实告诉郑先生。”
“诶。”柯九欢欢喜喜地将盒子盖上。
可惜这月饼终究还是没能吃上。
因为半路上,陈云州就遇到了文玉龙派来接他的衙役。
“小的见过陈大人。现在桥州那边已经有灾民过来了,文大人守在洪河边,走不开,就让小的来接大人。”
陈云州挑了挑眉:“这么快?这还没到中秋呀。这样,直接转道去洪河,跟文大人汇合。”
“是,大人。”柯九领了命,指挥队伍抄近道,不去县城了,直接去洪河。
第二天,他们便赶到了洪河边。
洪河旁边的树荫下搭了不少帐篷,炊烟袅袅,人声鼎沸。
马车穿过杂乱的人群,总算在前方最大的帐篷外面找到了文玉龙。
文玉龙一看到车队,立即撇下衙役迎了上前:“下官文玉龙见过陈大人。”
陈云州下车:“文大人不必多礼。现在来了多少灾民?”
文玉龙说:“回大人,目前有一千多名,还陆陆续续有灾民从洪河对面过来,下官派了人在河边候着。”
陈云州点头:“文大人辛苦了。这么多人聚在洪河边也不是办法,安排人登记造册,然后将人分批送去庆川吧。”
“好。”犹豫片刻,文玉龙说,“大人,下官发现了一个比较奇怪的现象,目前过来的一千多人,基本都是老弱妇孺,青壮年男丁特别少,这不合理。”
确实不合理。
逃荒环境恶劣,又吃不饱饭,很多老弱妇孺病残这类身体素质比较差的,往往挺不过来,半路就死了,最终逃荒的人肯定是青壮年男丁最多。
可这次他们接收的却绝大部分都是老弱妇孺。
陈云州道:“你安排个人去灾民中打听打听这是什么情况。”
不一会儿消息就送回来了。
文玉龙气得脸色铁青:“大人,这都是那吴炎搞的鬼。据灾民说,现在桥州凡是十五至四十岁的男子,每天都可去官府领半斤粮食,而且必须本人当面去领。”
有粮食可发,青壮年男丁当然不肯走了。
而这些没粮可发的老弱妇孺,他又派人宣扬说庆川府会接纳他们,给他们一口饭吃,然后派人引着他们到河水县。
官府这么说,百姓心底还是存疑的。
但青壮年男丁每日那半斤粮食,自己果腹都困难,自然是养不活一家老小的。最后很多百姓商议,一家拆开成两队,青壮年男丁留在桥州领粮,其余的人则前往庆川寻求生路。
等灾害过去,一家子再寻求机会团圆。
“他这是将没什么用的老弱妇孺甩给我们,让我们给他养。这个吴炎,当初看他还不错,没料到竟是这种人。”文玉龙气得磨牙,问道,“大人,咱们还要接收这些灾民吗?吴炎不义,咱们也可以不仁。”
两地隔着洪河。
他们可以直接将河上的桥封了,这样灾民就过不来了,只能返回桥州,将这个烂摊子重新丢回给吴炎。
“收,为何不收?吴炎送多少来,咱们就收多少。”陈云州不怒反笑,“我本来还担心来太多灾民,治安会出大问题,如今以老弱妇孺居多,倒是不担心这一点了,从这点上来说,吴炎大人倒是对咱们不薄。”
文玉龙皱眉:“话是这样说,可万一送来的都是老弱妇孺,这如何安排,总不能咱们一直养着他们吧?”
陈云州轻笑:“当然不用。即便是老弱妇孺,能在如此环境下,走到河水县,也都是身体比较强壮的。”
“先让他们吃上饭,然后安排大夫给他们做个简单的检查,按照身体素质将人分为几类,青壮年男丁和身体强壮的妇女,可安排去修路挖矿。余下的,身体最差的那一部分,安置到河水县中养身体,其余的派人统计一下他们各自的特长,然后送去庆川,郑先生会安排人接收他们的。”
“另外,青壮年男丁带着家属的,将他们全家安排在一起。凡是有家庭的不要拆开,留在河水县的,必须是孤寡或是孤儿,若有亲人照顾的,通通不予留下。”
吴炎想的太简单了。
人不是动物,只需要有口吃的就行。
人除了吃喝,还是社会性的动物,有感情的需求。
而家庭是人类感情最主要的来源,家庭也是维系社会稳定的重要纽带。
一个青壮年男丁,有妻有子,有父有母,即便遇不平事,被羞辱,他也会有种种顾虑,不敢铤而走险。可若是无父无母的单身汉,冲动行事的概率将比普通人大很多。
正所谓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干一票跑了就是。
而有了家人就意味着有了依靠,有了精神寄托,也有了软肋。
所以陈云州不打算拆散这些灾民的任何家庭,相反,他还要尽可能地促成这些灾民家庭的团聚,以此维护社会的稳定,避免出现动、乱。
但也要防止有人利用家中的老人孩子故意留在河水县。
河水县到底比较小,收留太多灾民,负担太重,若不能得到比较合理的安置,也容易出乱子。
陈云州担心文玉龙心里还有气,解释道:“吴炎这是昏招。你别看他现在貌似将老弱妇孺都抛弃了,只留下了青壮年,似乎都是劳动力,非常有用,但留下的男人远超女人,别的不提,单是婚嫁就是个大问题,只这一点他就平衡不了,桥州迟早会出乱子。”
文玉龙既觉痛快又有些担忧:“大人,那这会不会波及到我们庆川?”
尤其是他们河水县,可是跟桥州紧挨着的。
陈云州弹了弹登记名册:“你忘了这个是做什么用的了?初步登记之后,后续再让书吏按照县将灾民的信息重新梳理一遍,记录好相关人等的去向,若有人寻来,让他们自去寻找家人团聚,老父老母老婆孩子都在咱们这儿,还怕他们胡来不成?”
可不就是这个理。
文玉龙一扫先前的阴霾,脸上都挂上了兴奋的笑容:“还是大人有远见。这些人敢在桥州闹事,可不敢在咱们庆川胡来。”
手里有他们的家人,就等于掌握了他们的软肋。
心情大好的文玉龙主动请缨:“大人,今年我们河水县受灾比较轻,应该有些余粮,可分担一部分灾民。”
他的好意陈云州领了:“可以,你挑一部分强壮的,青壮年男丁的家庭留个三分之一,我看北边南边都有树林,就让他们在这附近开荒,开的地都是他们的,免五年田赋,有了地,他们就可安心在河水县扎根了。”
“以后若是有桥州的人过来闹事,他们也可做证人,出来劝解对方效果也最好。不过这些人要打散安置,最多几个家庭安置在一个村落,避免他们抱团滋事。”
文玉龙点头:“大人这点子极好,这样即便桥州发生动荡,对咱们的影响也不大。”
陈云州觉得文玉龙的担忧有些多余。
百姓是最老实不过的,只要有一口饭吃,饿不死,他们很多人都会逆来顺受。
吴炎那半斤粮食吊着,那些青壮年男丁就很难齐心协力反抗官府。人心不齐就是一盘散沙,可能会出小的乱子,但应该不至于发生大规模的动荡。
不过等这阵子干旱过去,生存的危机解除,那些留在桥州的男丁恐怕会想方设法寻找他们的家人。
到时候才是他们庆川府表演的时候。
陈云州要让吴炎见识什么叫做送几搭一,最后毛都捞不着。
***
因为去年已经有过一次接收流民的经验,这次又多是老弱妇孺,更为顺从,临时营地中都没出现什么乱子。
文玉龙按照陈云州的吩咐,留灾民吃一顿饭,稍作休息一晚,第二天便将人打散安置,开垦荒地的去开垦土地,要去庆川的就去庆川,总之不能在河边逗留。
不过也有些吃饱了饭,惦记着还留在桥州的家人,不愿意离开,就想在洪河边守着。
但对这种人,陈云州可不惯着。
他下令,凡是不愿听从官府安排的,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全部送回桥州。
刚开始大家还没将官府的这道命令太当回事,不少人都存着侥幸的心理,想着能拖一天是一天。
其中一个老妇人全家被安排去庆川,她不肯走,倒在地上打滚,哭闹着说她儿子还没来,她要在这等她儿子,死也要见她儿子一面。
而她的丈夫蹲在一旁,闷头不吭声也不劝。
老妇人自己撒泼还不够,又拉儿媳和孙子孙女一起,又是下跪,又是哭的,弄得不少跟家人分开的灾民都偷偷抹眼泪。
看到这种情况,文玉龙脸都黑了。
他记得昨晚陈云州语重心长的话,“文大人,乱世当用重典,对于营地中一切违反规定的行为都必须严惩,再重都不为过。”
文玉龙狠下心,叫来几个衙役:“将他们丢到洪河边,再派人将这一家子全部记下来,画像也贴在桥边,以后不许他们再进河水县一步。”
几个人高马大的衙役抓住这家人,丢回了桥州。他们再想过桥,迎接他们的是锋利的大刀。
那老太婆带着孙子在河的另一边哭得那个凄惨,开始控诉文玉龙心肠黑,见死不救,要置他们一家于死地,见没有效果,又开始磕头求饶,再也不敢了之类的。
文玉龙可没忘记这家人先前的撒泼,自是不予理会。
有了这家人的前车之鉴,其他灾民都老实了,乖乖听从官府的安排,很快就疏散了开来。
走了一批,很快又来一批,源源不断。
洪河边上始终保持着在几千人的数量,有时候甚至上万人,附近的地都被踩平了,树木也被砍倒,建成了临时营地,还是不够住,只能老弱孩子睡帐篷,其他人就在外面凑合一晚上。
得亏是夏天,晚上气温也很高,不用担心感冒。
如此过去十天,庆川府已经接收了共计八万余人,其中七万多都是老弱妇孺,只有六千多名是青壮年男丁。这时候每天过来人也逐渐减少了,多的时候几千名,少的时候只有几百人。
文玉龙松了口气:“估计快完了,等人数降到几十人,咱们就可以撤了,只留两个衙役在这守着为后面来的指路即可。”
十几天下来,他黑了一圈,人也瘦了很多。
陈云州比他要好点,但也瘦了一些,毕竟是荒郊野外,哪怕有帐篷晚上也休息不好。
揉了揉眉心,陈云州说:“现在人少了,在桥上边建一座铁门吧,然后贴一张告示,等人少了,三四天放一次人,时间固定即可,没必要一直安排人守着。”
他这也是担心桥州的动荡波及到河水县。
因为造桥比较困难,桥州与河水县相邻的地段,总共只有三座大桥。
陈云州命人将另外两座暂时封了,张贴了相关的告示,只留了这一座通行,而且还建了大铁门。
铁门建好之后,每日来河水县的人数已经下降到了几百。
截至九月初,逃难到庆川的灾民总计有九万余人,比陈云州预料的要少,这都得归功于吴炎。
他这发半斤粮给青壮年的做法,确实留住了一批青壮年,尤其是家里男丁多的那种,一家子一天能领到两三斤粮,煮点野菜糊糊,混着一家子也能勉强挨过去。
九月初八,河水县总算是下雨了。
同样的,桥州也迎来了久违的大雨。
大雨过后,树林中野草野菜疯涨,还有菌子、木耳等也大片地冒了出来,有了果腹的东西,也就不用担心会饿死了。
于是桥州停止了发放粮食,让百姓自己想办法。
全家都还在桥州的百姓一面去采集菌子野菜之类的填饱肚子,一面赶紧挖地种些适合秋冬季节生长的蔬菜和粮食,为冬季储备食物。
可那些父母妻儿都走了的青壮年回到空落落的家中,孤独、寂寞、思念、后悔等种种情绪顿时涌上心头。
早知道就让他们别走的。
早知道就跟他们一起走的。
不少人都生出了去寻找家人的想法。
于是同村的,亲戚之间,很多人结成了团队,从家里出发,准备去庆川将家里人给找回来,全家团聚。
一个又一个的村落,不少男丁背着行囊,出发前往河水县。
吴炎接到消息已经是六天后,他不可置信地问:“你说什么?他们去哪儿了?”
“回大人,他们准备前往河水县。”下面的人硬着头皮说。
吴炎眉头紧蹙:“这些个家伙,也不看看前阵子是谁想方设法接济他们,才不至于让他们饿死的。不行,准备一下,派人拦着他们,就说官府会为他们寻到家人的。另外,我写一封信你派人加急送去庆川府,交给陈云州,务必要快。”
五天后,陈云州接到了吴炎的信,看完后顿时乐了。
他笑着将信递给了文玉龙:“文大人看看。”
文玉龙接过信,看完之后是满满的不可思议:“这个吴炎当我们是什么?他一句话,我们就帮他接收灾民,养九万多人,他再一句话我们就把人给他送回去?他当他是谁啊?”
太荒谬了,这种信他都好意思写。
陈云州慢悠悠地说:“他若心里有数,当初送人来的时候也不会给我使这种花招了。他但凡筛选一下,家中有两个以上青壮年男丁的,家里多发一斤粮食,把青壮年少的家庭整个送来,也不至于弄成这样。”
到时候好歹留下的是青壮年男丁多的家庭,而不是现在数万寻老父老母妻儿子女的男人。
吴炎估计是看他太年轻,所以心里不自觉地轻视他,说话做事才这么理所应当。
陈云州今天就好好给他上一课。
“安排人打开桥口的大铁门,煮上一锅热气腾腾的粥,再让人在桥边拉一条横幅,写上一行大字‘庆川官府帮你寻亲’,再从灾民中挑几十个能说会道的,让他们过桥去接引那些寻亲的灾民。”
作者有话要说
49. 049 圣旨到
正午,烈日当空,一群穿着满是补丁的短打,赤着脚坐在树荫下歇脚的男人们,愁眉苦脸,唉声叹气,气氛低迷。
其中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郎捂住脸伤心地哭了起来:“我当初该跟娘他们一起走的,我不该为了那半斤粮食留下来。”
旁边一中年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三娃子,你娘也是想你活下来。他们这去庆川是什么光景还不清楚,一家子能活一个是一个,不能全家都去赌命啊。”
众人沉默,可不就是因为这搞得他们妻离子散。
如今也不知道去了庆川的家里人怎么样了,只求他们都还活着,一家人还有团聚的一天。
只是听说庆川部分地方也受了灾,恐怕情况也不是很好。
而且即便没受灾,人家又会拿出粮食养活他们吗?那些个老爷可都不是傻的,尤其是这么多人,可不是一两碗饭就能行的,没看他们本地的官府都只给青壮年发放半斤粮食吊着一条命吗?
大家心里都不乐观,可又不敢说出来,怕说出来队伍里有些人会崩溃。
就在气氛跌入谷底时,忽地一道洪亮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老乡,你们这么多人是打算去庆川找亲戚的吗?”
队伍的领头人耿叔抬头,只见面前站着一个皮肤黝黑的矮小中年人。中年人穿着粗布衣裳,手上满是茧子,明显也是乡下人。
“你是?”
矮个子笑呵呵地自我介绍:“老乡,我老家是东原县白柳庄的。这不遇到旱灾,跟着家乡人逃难去了庆川吗?如今总算是安顿下来了,可左邻右舍都惦记着还留在家乡的亲人,正好我这腿脚利索,他们就拜托我回来看看,这一路上若是遇到谁家的熟人就帮忙通知一声。”
一听是家属们派出来找人的,人群顿时激动了起来。
先前还在哭的那个少年仗着个子小,身形灵活,一个箭步窜到矮个子跟前,迫不及待地问道:“叔,叔,有我家人的消息吗?”
“这位老哥,老爹叫李大齐,你认识吗?”
“我婆娘周氏,大家都叫她周二婶,脸上有不少麻子,带着两个孩子,其中一个十四岁,还有一个十二,你见过吗?”
……
一群人将矮个子围得水泄不通,矮个子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还是耿叔站出来大声吼道:“闭嘴,一个一个来。”
人群总算是安静了下来。
矮个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笑道:“这样,我把我周围的邻居说出来,大家看看有没有你们的亲戚,好不好?”
耿叔做主:“就这样很好,大家安静下来,听这位老哥说。”
人群不约而同地静了下来,连呼吸都轻了下来,只是一双双渴盼的眼睛盯着矮个子。
矮个子在万众瞩目中说道:“马大嫂,罗家沟人氏,丈夫姓苗,带了两个孩子,大的叫苗小虎……”
他一连说了几十户人家,可没有一个对得上号的。
人群由一开始的激动逐渐变成了失望,几百人的队伍,一片死寂。
矮个子舔了舔唇,笑呵呵地说:“大家不要着急嘛,我没见过,但你们的家人肯定是得到了妥善的安置。庆川官府跟桥州官府不一样,咱们过去后,无论男女老少,每个人都发一碗粥,大夫挨个检查身体。咱们现在都还吃着官府发的救济粮。”
“陈大人和文大人都是为民做主的好官,为了方便咱们寻亲,他们在桥边派了衙门的官爷专门给咱们查那登记名册。咱们庆川过去的人,姓什名谁,籍贯哪里,家中几口,如今安置在什么地方,都记得清清楚楚,大家直接去桥边查名册,那个比你们这样胡乱打听容易多了。”
本来绝望的人群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真的?”耿叔目光灼灼地望着他,代大家问出了心声。
矮个子耸肩:“我还能骗你们不成?大家都是苦命人,当初官府的通知出来,我娘和媳妇也让我留下,可我娘都五十多了,瞎了一只眼,媳妇儿身体又不好,小闺女才四岁,大儿子也只有十二岁。我若是不跟着,他们娘几口怎么活啊?”
“幸亏是去了,庆川知府陈大人对咱们是真好,现在每天发两斤半粮食给咱们,还给咱们发种子、农具,开的荒地都是咱们自己的,我相信这明年的日子啊,一定比今年要好。”
他操着一口家乡话,说得又情真意切,人群不由信了,少年站起来抹了一把眼泪,仰着亮晶晶的眸子问道:“叔,怎么才能去庆川?我要去找我娘。”
矮个子指了指:“那,就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往西就行,大概走两三天就到了。”
“谢谢叔。”少年鞠躬道谢,然后背起薄薄的行囊,拄着手里的木棍,往西而去。
耿叔也冲矮个子点了点头,拿着东西说:“走,咱们去河水县,去庆川,愿意去的兄弟,都一起。”
队伍里其他人毫不犹豫地跟了商去。
这一幕,不停地在桥州各地发生,成百上千迷茫的青壮年,在“好心人”的指点下,背起行囊,埋头往河水县而去。
很快洪河边就陆陆续续涌来了许多寻亲的人。
刚开始一天只有几十百来人。
但没过几天,人数就暴增到了几百上千。
人太多,书吏都忙不过来,因为要一页一页地翻登记目录,替他们寻亲,效率实在是太慢了。
而且人越来越多,桥上都站满了排队的人。
陈云州看着漫长的队伍,许久才放过来的一个人,轻轻摇头,唤来柯九:“将人都放过来,然后按照县域分开,每个人发个馒头,让他们等等,以后每天下午申时正开始统一给他们查亲人的去向。”
登记名册重新整理过,是按县域整理的。
这样将一个县的人聚在一起,一天就只用查一遍就行了,能省不少时间。
每天申时以后过来的人,没赶上当天的,就在这边的营地中休息一晚,明天再查自己的亲人去向。
这么一分流,大桥再也没堵着了,效率也提高了不少,变得有秩序多了。
第二天下午,一查到亲人的去向,这些人顾不得很快就要天黑了,背着简单的行囊离开,重新踏上了寻亲的旅途,不过与先前不同的是,这是充满了希望的寻亲之旅,因为每走一步,他们就能与亲人更近一步,距团圆的日子更近一步。
不过也有些没找到家人去向的。
也不知是其家人在逃难途中都死了,还是因为登记失误等原因没找到。
对于这些人,陈云州也有安排,他让人给他们做了一身统一的志愿者服装,然后安排在河边维持秩序,给寻亲的百姓讲解流程规矩,劝导心急的百姓耐心等候排队等等。
同时,还给他们每个人的胸前背后都贴了一张纸,上面写着他们所有家庭成员的名字。
若是这些接收过他们帮助的百姓他日得知了他们家人的消息,都可去官府报个信。
如此一来,既让这些寻亲失败,茫然不知所措,可能造成社会不稳定的人重新寻找到了人生的意义,也给他们重新燃起了一丝寻找到家人的希望。
有了这些人做表率,很快,不少百姓也自发加入到这个行列中,帮忙做饭,维持秩序,河水县这边很快就变得井然有序起来。
更有甚者,还有些寻到了亲人的,一扭头又返回了桥州,去通知其他亲戚了。
起初别人说庆川府有多好,他们是不信的。
但在河水县呆了几天,官府每天都给他们发两顿饭,帮他们寻亲,还有那些早前就到河水县的桥州人的现身说法,一桩桩,一件件,都让他们很明显地感觉到了庆川官府的不同。
现在庆川官府大力鼓励开荒,开出的荒地都是自己的,还免五年田赋,灾民还有一些粮食补贴,这么好的事哪里去找?
不行,不能光是自己享福过上还日子,还得将亲戚朋友、同乡们都叫过来。
于是,在这些人孜孜不倦的自发宣传下,很快不少桥州百姓都知道了庆川官府爱民如子,对百姓极好。
许多在桥州没什么家业,穷得叮当响的百姓都打算举家搬迁至庆川。
反正留下也没田产土地,一无所有,还不如去庆川搏一搏,若是能有点地,以后也不用租种地主的土地,交纳高昂的地租了,家里人也能吃几顿白米饭了。
于是寻亲队伍中逐渐多出了女人、小孩、老人。
***
吴炎没接到陈云州的回信,反而等到了这个消息,气得咬牙切齿的:“好个陈云州,这是打算将我们桥州的百姓都挖走吗?”
不行,这么搞下去,桥州人口锐减,他肯定要挨批。
急火攻心的吴炎再也坐不住了,一面吩咐人去封了大桥,一面亲自往洪河赶。
等他赶到洪河边时,封桥的衙役正跟一群青壮年男子起了冲突。
一群身强力壮的汉子挡在桥上,不肯让衙役封桥,双方僵持不下,后面还有数以千万的百姓在一旁围观。
吴炎慌慌张张地下了轿子,怒斥道:“你们想干什么?造反吗?……住手!”
挡在桥上的汉子勉强行了一礼:“大人,我等要去寻家中的妻儿老小,官府为何阻拦?”
“是啊?合家团圆,人伦之乐,乃是人之常情,大人为何要阻拦!”一个文绉绉的书生也站出来反问道。
吴炎气得鼻子都歪了,一群贱民竟然敢质问他,活腻了吗?
他心底气愤,可看着只有几百的衙役和对面数以千计的青壮年,到底是忍下了这口气,安抚道:“官府没有这个意思,官府会帮你们寻找家人的,大家请回去耐心等候……”
这话太假了,官府才多少人,离开桥州的灾民可是有十来万,几百里,他们怎么找?但凡有点点脑子都不会相信这话。
见没人接话,也没人退让,吴炎非常尴尬。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解救了他:“吴大人,我家陈大人请大人过桥一叙。”
然后柯九又对候在桥边的百姓说:“诸位请稍安勿躁, 各位的家人在庆川已被安置妥当,等我家大人和吴大人谈完后就会帮助大家团聚。在这之前,大家按照县域排队,一会儿好帮大家寻人,因为我们这边登记的时候都记录了各位家属的籍贯和具体的家庭住址,以方便大家寻人。”
柯九这段时间一直在洪河边忙来忙去,大家都知道他是陈云州身边的红人,自是相信他。
“我们信柯大人。谢谢陈大人,谢谢庆川收留我们的家人。”守在桥上的汉子们主动让开一条路。
比对吴炎的态度好了不知多少倍。
一个衙役的话都比他说得还管用。
吴炎气得心口痛,一群刁民,吃里扒外的东西,也不想想干旱的时候是谁给他们发粮,让他们活了下来。
背着手,吴炎阴沉沉地跨过大桥,然后被人引进了帐篷中。
陈云州正在泡茶。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手指灵动,茶叶缓缓在水中舒展开来,看起来非常赏心悦目。
若是往常,吴炎少不得要夸奖一句“陈大人好茶艺”,可今日,他一句话都不想说,气哼哼地直接坐到陈云州对面,连招呼都没打一声。
陈云州见状,非但不恼,反而还笑了。
吴炎听得刺耳无比,只觉得陈云州是在嘲笑他,恼怒地说:“陈大人真是好计谋。怎么,陈大人莫不是想吞了我们桥州不成?不如在下上奏,请朝廷将桥州与庆川合并了,以满足陈大人。”
陈云州慢条斯理地倒好茶,推到他面前:“吴大人,给我扣这么大顶帽子也解决不了目前的问题,我劝你慎言,不然莫怪我向上面参你一本。”
“什么,你……你还要参我?你把我们桥州的百姓弄了那么多走,你还要参我?”吴炎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站起来指着陈云州,“好,好,你去参,你去参,老夫还怕你不成。”
陈云州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嘴角依旧挂着闲适的微笑,静静地欣赏着吴炎的无能狂怒。
吴炎吼了几嗓子,却无人搭理,帐篷里只有他一个人愤怒的吼声。
他叫嚣不下去了,只觉陈云州叫他过来就是要羞辱他的。
他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恨恨地瞪了陈云州一眼,转身就要走。
等他掀起帘子时,陈云州这才缓缓开了口:“吴大人,那么多人,你若要强制留他们,留得住吗?小心出乱子,到时候就不是你我能收拾的烂摊子了。”
吴炎身形一滞。
他之所以着急忙慌地赶过来,不顾身份跑来见陈云州,不就是担心这点吗?
那些刁民对他这个知府都没多少尊重,他还真有些担心他们不服管教会反了。
深吸一口气,他气愤地回头站在陈云州对面,低声咆哮:“陈云州,这要真出了乱子,河水县也别想逃。这事若闹到上面,你以为你就没责任吗?”
陈云州敲了敲桌子:“吴大人莫急嘛,先用茶。”
吴炎确实渴了,拿起茶杯一饮而尽,然后重重搁在桌上:“陈大人,这事闹大了对我们谁都没好处,你好好想想。”
这家伙,现在还在装腔作势呢。
陈云州淡淡一笑:“那吴大人打算让我怎么做?”
吴炎瞥了他一眼,直白地说了他的要求:“你们庆川不要再接收我们桥州的人了, 然后将前阵子来你们庆川的人都遣返回桥州。”
这时候了,还在做美梦,他可真是看不清楚形势。
若非担心这些人会铤而走险,落草为寇,引起动乱,陈云州都不想搭理吴炎。
他敛了笑,盯着吴炎:“吴大人觉得可能吗?我叫你过来,是让你的人都撤开,不要堵在桥上。这条路你堵不住,他们家属都不在桥州了,一个个一穷二白,吃了上顿没下顿,你强留他们,小心惹出祸事。”
“你……你威胁我。”吴炎指着陈云州,脸色铁青。
陈云州坦坦荡荡地承认了:“没错。吴大人,当日种什么因今日就会结什么果,你早该想的。况且,你能将桥封了,但你能封住几百里长的洪河吗?他们照样可以坐船渡河过来,你们官府的人能守住整条河?”
这是实话,这些百姓铁了心要走,吴炎也拦不住。
可让他承认自己的失败,他不愿意。
帐篷里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许久,吴炎才气恼地说:“好,这些人我让给你。那其他百姓呢?那些拖家带口地也往你们这边走是怎么回事?”
这才是吴炎着急的根本,若是家家户户都这样,照这速度下去,要不了几个月,他们桥州的百姓恐怕都要走掉一大半,到时候有些地方真的要十室九空了。
陈云州把玩着手里的青瓷茶杯,轻轻笑道:“吴大人,这你不应该问我,而应该问你自己才对。”
“问我?”吴炎指着自己,“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难怪当官这么多年都还没升迁呢。
这脑子是真不行啊。
陈云州挑眉笑道:“你是桥州的父母官,你治下的百姓宁愿背井离乡,抛弃故土,也要离开桥州,不问你问谁?”
他就只差指着吴炎说你这知府当得不合格了。
吴炎脸一阵青一阵白,想反驳又找不到话。
见他无言以对,陈云州指了指椅子:“吴大人坐下说话。今日我愿意见你,是因为吴大人好歹知道亲自出面劝阻百姓,而不是高居庙堂,一纸令下,强令百姓不得迁徙。”
上位者多傲慢,视百姓为蝼蚁,轻慢得只觉一纸令下就能阻止百姓。
吴炎虽当官当得不怎么样,但在桥州受灾时也知道为本州百姓谋出路,现在出了状况亲自来劝阻,没有用高压手段激化矛盾,也不是一无是处。
吴炎自嘲一笑:“陈大人这是在夸我,还是笑话我?”
“笑话你,我没那个时间。今日叫吴大人过来,是为了解决问题。”陈云州说出他早就酝酿好的办法,“天伦团聚无法阻止,这些青壮年要寻家人你拦不住。至于其他拖家带口的,去一个新的地方重新开始,其实很艰难。”
“朝廷的赈灾银钱应该快发下来了吧?今夏很多田地颗粒无收,吴大人可对留在桥州的百姓适当地发一些补助粮,帮助百姓度过难关,他们感念你的恩德,自是不会走了。”
“而且这部分赈灾粮你也可以用开荒或是兴修水利为条件,发放给百姓,既办了事也不用你们府衙自己掏腰包,何乐而不为?若能看到希望,甚至有一部分安土重迁的百姓会迁移回桥州。”
这确实是个好办法。
吴炎也看到了河水县水利工程带来的好处。若是桥州有这样的水利工程,今年也不会受灾这么严重。
但是陈云州竟给他出主意,教他怎么安抚百姓?
他有些怀疑:“你……这么好心?会让他们回来?”
陈云州哈哈大笑:“强扭的瓜不甜,留不住人是我没本事,还不如痛痛快快地放他们走,也能结个善缘。”
“至于你我之间,既无深仇大恨,也没多大的利益之争,而且若是桥州匪盗横行,迟早也会波及到庆川,我自也希望桥州太平无事。”
一番话有理有据,也不失豁达与通透。
吴炎心惊的同时,也有些汗颜。
他第一次用平等的目光看陈云州。
这个年轻人虽比他小得多,但为人做事大气豁达,看问题的目光更长远,非常有大局观。
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他痴长对方二十岁。
吴炎心服口服了,不服也不行。
他站起身,拱手行礼,语气中多了几分真意:“陈大人心胸宽广,目光长远,是在下狭隘了。枉我活了四十岁,做事远不及大人,难怪大人年纪轻轻便能升任庆川知府。”
陈云州不知他这番话到底有几分真意,但也不在乎,站起来回了一礼道:“吴大人过奖了,咱们都是为了两地的百姓,没有对错之分。咱们既已达成一致,一会儿我下令,只允许青壮年男丁过桥,其他拖家带口的庆川都不接收了。”
吴炎没想到陈云州什么条件都没提,这么痛快就答应了不接收拖家带口的百姓,顿时觉得自己先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拱手道:“多谢陈大人,我这就回去尽快落实赈灾措施,安抚好百姓。”
陈云州回以一礼:“那我就不多留吴大人了。”
将人送出了帐篷,陈云州回来后,文玉龙也忙完回来了,正端着茶壶牛饮。
喝了半壶水,他才感觉又活过来了,放下茶壶,道:“大人,咱们不接收那些拖家带口的桥州百姓了?那可真是便宜姓吴的了。”
陈云州看着越来越糙的文玉龙直摇头,丢给他一本册子:“你看看都接收多少人了吧!”
文玉龙接过册子翻了翻,很快就被上面的数字给震惊了:“十六万,这么多?”
陈云州往桥那边努了努嘴:“还有一两万寻亲的呢。再接收下去,上哪儿弄那么多粮食养活这些人?”
因为人数超出预估,如今他的储备粮计划都要往后推迟了。
不然哪能便宜吴炎啊。
算了,再来更多的人养着也麻烦,而且也没那么多的岗位提供给这些人,只能赶去开垦荒地,可开垦荒地也是需要成本的,不宜一下子将摊子弄太大。
文玉龙恍然大悟,他就说嘛,陈大人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原来是因为这个。
想到吴炎气冲冲地来,最后心平气和地离开,还对自家大人感恩戴德,他就为吴炎深深地掬了一把同情的眼泪。算计谁不好,非得算计他们家大人,这下被人卖了还得给人数钱吧。
就在文玉龙胡思乱想入神时,忽地又听陈云州说:“你们县擅长建水利工程的人派几个去帮吴炎。”
文玉龙有些错愕:“大人,咱还要帮他?”
陈云州无奈摇头:“不是帮他,是帮桥州的百姓,就当是做善事了,左 右 派几个人,也不是多大的事,还能得一份人情,冤家宜解不宜结,吴炎也不是什么坏人,大家各自有自己的立场。”
“还是大人格局大,下官狭隘了。”文玉龙好好反省了一下。
陈云州摆手,其实不是狭隘,是文人大多清高好面子,尤其是他们这种年纪轻轻就做官的,哪个读书的时候不是一骑绝尘的天才?所以很多时候都放不下身段。
但陈云州不在乎,只要能达成目的,示个好有什么关系?
吴炎听说这事更是感动得热泪盈眶,立即派人给陈云州送了一份厚礼过来答谢。
文玉龙打开一看认出来了:“大人,这是前朝著名画家张端成的《百鸟鸣春图》,本以为已失传,没想到在他手中,这幅画价值不菲。看来吴大人是真的承了您的情。”
陈云州对这个时代的名画古董不熟,听他这么说才意识到这副画的珍贵,随即让柯九收了起来:“回去后,让郑先生帮我准备一份合适的回礼。”
礼尚往来,文玉龙本以为这事就结束了。
哪晓得画收起来之后,陈云州就让柯九研墨。
文玉龙很好奇,现在事情都办完了,大人还要写什么?
很快,他就发现了,陈云州竟然在写奏折,而且就是上奏桥州和庆川这段时间发生的事。
不是,大人刚不是才跟吴炎和好了,还相互送礼,跟老朋友呢,这上奏又是几个意思啊?
许是他震惊的表情太明显了。
陈云州抬头看了他一眼,边写边解释:“桥州去年和今年,加起来往咱们庆川跑了二十多万人,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有些县几千平方公里都没这么多人。吴炎现在是不计较了,等考核的时候呢?”
“退一万步,就算他不计较,咱们庆川一下子多了这么多人,也要向上面汇报啊。这些人从哪儿来,咱们如何安置的,都付出了多少艰辛的努力……你不说上面怎么会知道呢?只会闷头做事的,那是牛马。官场之上,会做事,还要会做人,该嚎的时候就要嚎。”
文玉龙大开眼界。
亏得他去年还以为这位陈大人低调,不慕名利,只一心为民呢。
陈云州可不管他的滤镜碎了一地,奋笔疾书,洋洋洒洒写了一千多字,写完后,递给文玉龙:“文大人看看,可有不妥。”
哎,郑深不在身边就是不方便啊。
他没有原主的记忆,怕还是写得太过了,邀功的意味太明显。
文玉龙看完后,心里只有一个字:服!
“大人写得真是太好了,句句属实,入情入理,下官佩服,下官觉得很好。”
折子上陈云州先是讲了事情的原委,然后夸了吴炎一顿,说为了百姓,吴炎不顾炎夏,赶了好几百里的路来求助,庆川也无多少余粮,但到底比桥州好一些,本着同舟共济的原则,他答应了吴炎的请求,接收了一部分百姓,带领这些百姓开垦土地等等。
先诉苦,收容这么多的灾民有多困难,然后又摆成绩,他们开垦了多少荒地,五年免税期之后又能为朝廷多提供多少田赋税收等等。
一环接一环,卖了惨,邀了功,最后再恳请朝廷今年给庆川减轻一点税赋,因为接纳安顿这些灾民还要花不少银钱。
文玉龙觉得最后才是陈云州的目的。
他将折子还给陈云州,心悦臣服地说:“大人,下官知道以后怎么写折子了。”
这折子先递上去,若是回头吴炎上奏夸他家大人还好,若是诽谤指责,上面的人先入为主,会怎么看他?
人家帮你接收了这么多的灾民,又还上奏为你开脱说情,你却背后刺人一刀?
高,实在是太高了!
陈云州转手将折子交给了柯九,让他安排人快速送往京城,然后扯着嘴角笑了笑:“是吗?文大人,此件事了,我得回庆川了。”
文玉龙有些舍不得:“大人这阵子辛苦了,不若去河水县城,让下官带大人游玩一番?”
陈云州摆手:“不用了,庆川府这次接收了十几万灾民,我得回去看看。”
“好吧,那下官就不留大人了,大人他日得了空,一定要来河水县,咱们全县的百姓都很感念大人的恩德。”文玉龙由衷地说道。
陈云州点头答应。
为避免大批百姓相送的煽情画面,次日天不亮,陈云州就带着柯九几人悄悄启程回了庆川。
三日后,顺利抵达庆川。
陈云州还没来得及歇口气,郑深就来向他汇报灾民的安置情况:“大人,其中有纺织经验的妇人安排去了庄子那边新建的纺织厂中,连同家属,总共有两千二百人。余下的青壮年男丁和身体强壮的妇人被安排去了平岭县挖矿,总共有四千余人,剩下的十五万余人分开安置在了庆川府以及其余七县开荒种地。”
平均一个县大概两万人左右。
陈云州很满意:“郑叔安排得很好,幸亏有你在,不然这摊子事我都不知道交给谁好。”
这事太繁琐了。
陶建华还要处理庆川事务,分担他走后的工作,没空管这个。
郑深轻笑着摇头道:“大人将粮食、银钱都准备好了,我只是处理一些微末的小事罢了。”
随后两人又聊了一会儿陈云州不在这段时间庆川府的其他事情。
休息了一天,接下来一段时间陈云州留在衙门处理了公务,拖到十月中旬,总算是稍微得了闲,他抽出时间去了庄子一趟。
快两个月不见,庄子上又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玉米红薯都已经收获入库入窖了,地上重新种植了油菜等冬季作物。
养猪场也开了起来,目前养了二十头母猪,六十多头仔猪。
陈云州询问乔昆:“今年总共收获了多少玉米和红薯?”
乔昆道:“回大人,玉米总共有七百多石,红薯更多一些,有两千多石。”
这么多,可以向各县推广这两种产量较高适应性较强的农作物了。
陈云州说:“留个两石做种,其余的保存好回头发给各县百姓做种子。”
具体怎么个发法回头还要跟郑深商量,陈云州仍旧偏向于按劳分配,冬季再搞些建设,将这些发给干活的百姓做报酬。
因为这些种子还不够平均分配给每家每户,这样的话怎么分都不公平,还是按劳动分大家都没怨言。
今年发一下去一批种子之后,以后就不用管了。明年秋收后还没种子的百姓自然会去找有种子的购买或是兑换。
出了仓库,陈云州看到庄子以北的树林已经被夷平,取而代之的一座座房子,前面的是厂房,后面是各家居住的地方。
乔昆在一旁介绍:“大人,目前为止,总共制造出了一百八十台纺纱机,二百一十台织布机,都安置在厂房中,女工全是从灾民中选的,都是身体健康,手脚灵活,有纺织经验的,上手非常快。”
陈云州踏进厂房,一座座崭新的纺纱机、织布机整齐有序地排列着,一眼望不到尽头,很是壮观。
“大人,找人看了个日子,十月十六是吉日,正式开工。不知那天大人有没有空?”
还有五天,陈云州说:“我尽量吧,我要是没来,这事就由你主持,原材料从夏员外那儿拿,回头织的布也卖给他。”
乔昆点头:“是,大人。”
转了一圈,从纺织厂出来后,一个衙役飞奔而来,到了跟前,连忙行礼:“大人,京城来了圣旨,郑大人请您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50. 050 命运
陈云州回到府衙,郑深立即迎了上来。
“人呢?” 陈云州边往里走边问道。
郑深指了指里面偏厅的位置,低声说:“在里头吃东西,陶大人陪着。”
有陶建华陪着陈云州就不急了,他停下脚步,问道:“来传旨的是什么人?”
“司礼监的一个太监,姓鲁,二三十岁的样子,估计在司礼监没什么地位。”郑深轻声说道。
本来传旨是个人人都抢着去的肥差,因为一般都会收到非常丰厚的孝敬,跑一趟比他们一个月的月钱还多。
可庆川不一样,距京城太远了,来回至少得两三个月,长途跋涉,有时候还可能风餐露宿,非常辛苦,但凡有点能耐的太监都会找借口推脱掉这种苦差事。
能被派来的多半是没什么门路,也没什么地位的小太监。
陈云州明白了,又问:“京城有什么消息?”
郑深摇头:“不知道,不过陶大人应该知道不少了。”
起初陈云州还不明白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等到了偏厅外,看着里面的杯盘狼藉和空了两个酒壶,他顿时有数了。
整了整衣冠,陈云州进去,拱手行礼:“庆川知府陈云州见过鲁公公。”
鲁公公正抱着一只鸡腿啃,听到声音两口咽下了嘴里的肉,抬起袖子胡乱擦了擦嘴角的油渍,站了起来,呵呵笑道:“这就是陈大人啊,正是年少有为。圣旨呢?”
旁边伺候的两个奴仆赶紧将圣旨递了过去。
鲁公公接过圣旨,清了清嗓子:“庆川知府陈云州接旨!”
陈云州几人连忙跪下:“臣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庆川知府陈云州安置灾民,开垦荒地有功,其治下庆川井然有序,百姓安居,实乃朝臣之楷模,特赐京城宅院一座,绫罗绸缎一百匹,黄金千两,钦此!”
这些赏赐听起来不错,似乎值不少钱。
陈云州做出一脸激动的样子:“谢皇上赏赐,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鲁公公双手将圣旨递给了陈云州,笑呵呵地说:“恭喜陈大人,贺喜陈大人。”
陈云州站了起来,拱手笑道:“有劳鲁公公了。”
“来人,重新布置一桌酒菜,我要陪鲁公公好好喝两杯。”
鲁公公按住额头,张嘴就吐出浓郁的酒气:“谢陈大人好意,这酒就不用喝了,不喝了,改天再来,杂家,杂家头有点晕。”
喝了这么多酒能不晕吗?
陈云州连忙吩咐:“来人,扶鲁公公去客房休息,安排个细心的好生照料,鲁公公若有不适,速速请大夫并通知我和陶大人。”
两个奴仆上前将鲁公公扶了出去。
看着偏厅的狼藉,陶建华道:“咱们去书房说吧。”
三人一道去了书房,并关上了房门。
陈云州的脸拉了下来:“赏赐我京城的宅子做什么?我又住不了,绫罗绸缎和黄金呢?”
陶建华和郑深对视一眼,苦笑摇头:“鲁公公只带了两个随从过来。”
三个人,怎么也不可能带着这么多布匹和黄金上路走这么远,太不安全了,而且一辆马车也装不下。
陈云州听明白了,错愕的同时又觉好笑:“所以这些所谓的赏赐也在京城?我人不在,老家也不是京城的,这不等于没赏吗?真是没想到,堂堂九五之尊,竟也干这么赖皮的事。”
简直是刷新了他的认知。
不想赏就不赏呗,搞这种虚头巴脑的做什么?恶心人吗?
郑深赶紧看了一眼门口,低声说:“大人慎言。”
他没爆粗口骂人已经是很慎言了。
陈云州憋了一肚子的火,皱眉问道:“这么说,我上奏请求减免一部分田赋这事也落空了?”
陶建华苦笑着点头:“大人有所不知,下官刚才听鲁公公说,江南今年的水患更严重,洪水淹没了三州十二县,皇上急得惩处了好几个人。如今朝廷忙着赈灾,国库空虚,不可能再减咱们的田赋。鲁公公私底下提点下官,尽快将还差的那部分粮食直接送去江南赈灾,这应该是皇上的意思。”
陈云州算是明白皇帝为何要给他画饼了,敢情是真没钱了。
可这行为实在是让他觉得恶心。
他又没向皇帝讨要功劳,他最主要的目的是希望能减轻点税赋。若朝廷实在是困难,不能减免那派人说明情况,他也不是不能理解。
可一面催他赶紧将差的那部分粮食赶紧送上,一面又假惺惺地赏赐他是什么意思?
这分明就是皇帝,朝廷知道他的功劳,知道他该赏,可没钱赏,又舍不得给他其他的,就给了这么张空头支票,以昭示皇帝的英明,朝廷的赏罚分明。
真是既当又立。
郑深看得出来陈云州的憋屈,连忙劝道:“大人,雷霆雨露皆是天恩,况此事事出有因,您就忘了吧。”
陈云州明白郑深是为了他好,怕他在鲁公公面前表现出对朝廷对皇帝的不满,传到京城,影响了他的仕途。
他轻轻点头:“我知道了,我现在在意的不是这个,我又不缺那座房子,那么点金子。我担忧的是桥州,我给吴炎出主意,让他用赈灾粮稳住民心,可现在看来,朝廷恐怕给不了多少赈灾粮。桥州连续两年受灾,这情况已经很糟糕了,若没有赈灾粮,怕是要出事!”
估计这会儿吴炎也要愁得头发都白了。
陶建华意外极了,他以为陈云州会在乎被人戏耍,在乎个人的得失,但没想到他最在意的是这件事。
“这也是吴炎运气不好,大人不必自责。”陶建华劝慰道。
陈云州自嘲一笑:“又不是我的责任,我有什么好自责的?我只是不希望桥州出乱子。”
这事该负责任的是桥州各级官员,是朝廷,关他何事?
郑深也说:“大人已经做了您该做的,此事只能看天意了。”
话是这样说,但陈云州不是认输的性子,哪里能乱,但他治下不能乱,一旦乱起来,前面所做的一切都前功尽弃了。
所以只思索了片刻,陈云州就下定了决心:“修路。我准备修补从庆川府到桥州的路,桥州出人,我们出粮,修路的人每天一斤粮食,稻谷、粟米、小麦、豆类等都不限,有什么发什么,只要能填饱肚子就成。”
陶建华和郑深都诧异极了,怕他意气用事,连忙劝道:“大人,庆川到桥州有四百多里,这么远的路,修下来成本可不低,咱们怕是拿不出这么多的粮食!”
陈云州挑了挑眉:“怎么没有?不是有现成的两成粮食吗?”
陶建华张了张嘴,不可思议地问道:“大人所说的是朝廷让咱们运送去江南赈灾的这部分粮食?你打算将这批粮食用了?”
他们已经先运了八成的田赋去京城,余下的两成没运是因为陈云州上奏朝廷,希望能够减免部分田赋。
若是朝廷减免了田赋,这部分粮食,他准备用来做储备粮以防意外,若还有多余的则拿来发给灾民。但现在因为鲁公公传达的旨意,他们得将粮食运去江南。
陈云州点头道:“没错。口说无凭,既然朝廷没正式下旨,我就装作不知道,这粮不用送了。”
陶建华和郑深对视一眼,最后由郑深低声开口道:“大人,您这是公然违抗……恐怕以后会影响到大人的仕途,大人三思!”
陈云州冷笑:“不用想了,我意已决。若是上面怪罪,由我一力承担!江南百姓受灾确实很惨,可桥州百姓就不可怜吗?江南百姓的命是命,桥州庆川百姓的命也是命。我们先前交的八成田赋,还有其余各州县都上缴了不少粮食,这些田赋去了哪儿?这么多粮食不能匀一些赈灾吗?我们收留了近二十万的灾民,要求留两成田赋赈灾,这要求并不过分!”
可能在朝廷的眼中,江南富庶之地,自是比他们庆川这种乡旮旯重要得多,所以庆川桥州的百姓是可以牺牲的。
但陈云州是地方父母官,他就得为自己治下的这方百姓负责。
陶建华和郑深见陈云州坚持,想劝又不知从何劝起。
许久,郑深叹气道:“大人所言也有道理。若是桥州生乱,我们庆川首当其冲。真出了乱子,朝廷现在也未必顾得上我们,大人的顾虑也未必没有道理。而且此事也不是完全没有操作的空间。”
“朝廷并未下旨,也未曾明确出示公文,让咱们上缴那两成田赋,此事只要瞒着下面的官员,同时不要让鲁公公知道即可。若是回头朝廷问罪,咱们就推说不知道。届时,粮食已经发给了桥州百姓,木已成舟,此事也只能如此了。”
陶建华有些犹豫:“可是,若朝廷追责怎么办?”
“不知者无罪,况且这些粮食又没进你我的口袋,咱们问心无愧。大不了,龙颜震怒,撸了我这个庆川知府。”陈云州满不在乎地说。
陶建华摇头低语:“疯了,真是疯了!”
更疯的是,他竟觉得这么做也不错,不然真是太憋屈了。
“陶大人莫担心,真出了事我顶着。”陈云州宽慰他。
陶建华苦笑着说:“大人也是为了两地百姓,下官跟着大人拼了。大不了,回头跟着大人做买卖,大人可要带着我。”
陈云州哈哈大笑:“当然,一言为定,真出了事,咱们三一起去做富家翁,我保你们家财万贯。”
话是这样说,但这是最坏的结果。
郑深正色道:“既如此,那接下来由我陪鲁公公,两位大人尽快落实修路之事,将粮食运到桥州,以免夜长梦多,再生事端。”
陈云州和陶建华都无异议,当即行动了起来。
***
桥州知府衙门,吴炎坐在桌后看着卷宗,一脸愁容地问翟鹏名:“还有多少粮食?”
“六百石,再怎么节省也撑不过三天。”翟鹏名无奈地说,“大人,这水利工程不修了吧,朝廷总共就给咱们发放了一千五百石的赈灾粮,杯水车薪,还是让百姓自己回去想办法吧。”
吴炎揉了揉眉心:“他们自己想办法?他们能想什么办法?这几年年景不好,该卖的,能卖的,都卖了。而且这个季节,外面野菜都很少,不少百姓出现了浮肿都情况,再这么下去,恐怕会死不少人。”
营养不良,长期没有摄入主食,就会导致水肿或其他疾病,这种状况若是得不到改善,很可能会死亡。
翟鹏名也很愁:“可朝廷不肯再拨赈灾粮了,咱们府库仅有的存粮在七八月的时候也发完了,还向大户们要了一批粮,如今咱们确实无计可施了,听天由命吧。”
他也不想明年底的考核会怎么样了,当天一和尚撞一天钟,能过一天算一天。
吴炎闭上了眼睛,好像也只能这样了。他这个知府真是当得失职,对不起朝廷的栽培,也对不起百姓的信任。哎,早知道当初就该由着这些人去庆川的,好歹还有条生路,不知道现在将人送过去,陈大人他们还收不收?
就在吴炎无能无力,准备听天由命的时候,外面一个衙役飞快地跑了进来:“大人,好消息,好消息,庆川来信,庆川来信……”
“给我看看。”吴炎睁开眼,紧皱着眉头接过信拆开,等看完后,他脸上的沮丧、焦虑一扫而光。
“哈哈哈,陈大人仗义,天佑我桥州,陈大人此等大恩,我没齿难忘……”
他高兴得语无伦次。
翟鹏名诧异地看着他:“大人,庆川那边有什么消息?”
吴炎将信直接递给了他:“陈大人可真是咱们桥州的福星,救命恩人啊。有了这些粮食,桥州百姓就能挺过这个冬天了。”
翟鹏名看完信后也如释重负:“陈大人大义。大人,下官这就让衙役去下发通知,咱们修路,灾民凡是身体健康的,都可去修通往庆川的路。”
“好,这条路一定要好好修,不能辜负了陈大人的信任。对了,陈大人派人送来的土豆也赶紧让百姓种上,来年春天就可收获。”吴炎也一扫先前的颓废,站起身说,“这事你安排,我得亲自去一趟庆川,向陈大人当面致谢。”
翟鹏名没有异议:“是,大人放心将府衙的事交给下官就是。”
***
“公公,这是十里香研发的新菜,用水果木炭烤出来的鸭子,有股独特的芬芳,而且火候掌握得非常好,外酥里嫩,你尝尝。”郑深热情地招待鲁公公。
这段时间,他白天几乎都陪着鲁公公在城里逛,吃饭喝茶看戏。也得亏这位鲁公公是个阉人,不然估计还要去青楼招待他。
时间长了,郑深这样好性子的人都有些吃不消。
鲁公公看着面前这只色香味俱全的烤鸭,很是满意,撕下一条鸭腿啃了起来,跟饿死鬼投胎一样,每逢遇到好吃的东西都是这样。
郑深笑呵呵地拿起筷子夹旁边的小菜,心里舒了口气,总算可以稍微歇会儿了。
吃过饭,两人又去听戏,一直到天黑才回去。
陈云州看到郑深时,发现他跟霜打的茄子一样,顿时有些愧疚:“这段时间辛苦郑叔了,不若另外安排个人陪着他吧。”
“不辛苦。”郑深摆了摆手,环顾四周一圈,悄声对陈云州道,“咱们去书房聊聊。”
陈云州顿时明白他这是有话要跟自己说。
去了书房,陈云州让柯九守在外面,然后问道:“郑叔想跟我说什么?”
郑深指了指京城的方向,压低声音道:“今日鲁公公无意中说漏了嘴,皇上的身体状况不大好。”
一个小太监都说不好,那恐怕是真不好,很多人应该都知道了。
陈云州想了想说:“这也未必是个坏事,以后我回京顾虑又少许多了。”
这皇帝可不大待见他,从这次所谓的嘉奖也看得出来。
郑深幽幽地看了陈云州一眼,有些发愁,以陈云州的这种折腾能力,只怕要不了几年就要进京,到时候太容易穿帮了。
罢了,这事还没发生,现在焦虑也无用。
他继续先前的话题:“但听说皇上比较属意贵妃之子。”
“那个三岁小儿?”陈云州挑眉,“不还有其他皇子吗?”
郑深轻轻摇头:“经过太子一事,皇上可能不信任……小孩子更放心一些吧。”
“放心?稚子抱金过市,就不担心他守不住?”陈云州不能理解。
要皇帝只有这么一个儿子,那只能立他,但不是,皇帝还有好几个成年的儿子。
放着已经长成的儿子不立,非要立幼子,该说贵妃这枕边风厉害呢,还是皇帝疑心病太重。
历史上小皇帝登基的,除非太后特别厉害,不然都可能被权臣、外戚、太监等夺去权力,甚至是颠覆江山。而且就算太后厉害,小皇帝长大后,跟母亲之间也会因权力出现纷争。
他这么搞是何必呢?
郑深也有些担忧会出乱子:“好在咱们在庆川,应该不会被波及。我只是跟大人提一声,你心里有数就行。另外,我还从鲁公公嘴里打听到了一件事,皇上准备给公主赐婚了。”
“虞书慧要成亲了?”陈云州有些诧异,随即又道,“她也差不多到了说亲的年纪,不知赐的是哪家?”
郑深面露不忍:“安庆侯世子。”
世家之子,陈云州本想说这应该还不错,可看郑深的表情,觉察出不对,又问道:“这位安庆侯世子可是有什么不妥?”
郑深苦笑着说:“前不久我得到消息,去年太子逼宫失败就是遭安庆侯出卖。安庆侯焦家曾是太子一派的中流砥柱,深得太子信任,他家本来没有爵位的,就因为这次的功劳才封了侯爵。”
陈云州先是诧异,继而皱眉道:“虎毒不食子,太子谋逆跟虞书慧无关。当时她在庆川,对此一无所知,更没有掺和到太子的计划中,皇帝竟将她许配给她的杀兄仇人,这……这未免太过分了。”
陈云州算是见识到这位皇帝恶心人的手段了。
他明知虞书慧与太子兄妹情深。虞书慧定然是恨透了出卖太子的安庆侯一家,他却偏偏要将虞书慧嫁给到安庆侯府,让她日日夜夜有面对仇人,甚至还要为仇人生儿育女。
杀人诛心也不过如此!
这哪是父女啊,说是仇人也不为过。
郑深苦笑着说:“可不是。公主性情天真单纯,逢此大难,如今又要被安排下嫁给仇人,哎!”
他都不敢想象虞书慧现在是什么心情。
皇帝不待见虞书慧,将她丢去和亲,嫁得远远的,此生不再相见,也比这样作践强啊。
陈云州皱眉:“就没办法了吗?”
“皇上的意思,谁能更改?”郑深无奈地叹道。
陈云州没记忆,对京城的情况都是从郑深这里了解的,知道的也只有这么几个重要的人,其他的一无所知,想帮忙都无从下手。
见陈云州愁眉不展,郑深反过来安慰他:“你也别愁了,公主不傻,兴许她能想到办法脱困。”
陈云州抬头看着郑深:“这话你信吗?她怎么可能斗得过老谋深算的皇帝和安庆侯一家。况且,因太子一事,京城权贵都避她避得远远的,也没几个人会帮她说话。”
当初他就是替人说了几句公道话就落得流放的下场,大臣们又不傻,有几个会冒着贬官受罚的风险为虞书慧这么个遭皇帝厌弃的公主出头?
郑深没再说话,书房中的气愤很是沉闷。
少许,陈云州站了起来,拍了拍郑深的肩膀:“别想那么多,她终究还是公主,安庆侯府也不敢轻易怠慢她,事已至此,多想无益。”
随即,他转开话题:“这个鲁公公还不打算回京吗?”
这都十几天了,他天天在庆川城内吃喝玩乐,一掷千金,跟纨绔子弟有得一拼。
陈云州倒不是心疼那点钱,只是觉得他在这里碍事,而且还折腾郑深。他们做事也不敢放开手脚,还得特意避着这人。
郑深苦笑道:“看他的样子还不想走。在咱们这作威作福当大爷,回了宫,他逢人就得下跪磕头当奴才,也难怪他不想走。”
可小鬼难缠,他们也不好直接撵这家伙走,不然他回去铁定会说庆川府的坏话,万一鼓动了皇帝就麻烦了。
好在这家伙只是贪图享乐,并没有其他恶习,不然陈云州会让他回不了京。
琢磨少许,陈云州道:“不行,得想办法将他弄走。郑叔,咱们这样……”
郑深听完后,直接给陈云州竖大拇指:“还是大人有办法,到时候不用咱们提,他自己都得走。而且我们还能握住他的把柄,他回去说话也得思量思量。”
***
第二天,郑深照旧带着鲁公公出去吃喝玩乐。
听戏的时候,旁边桌子上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头特别激动,看到精彩处,站起来又是鼓掌又是唾沫飞溅的,而且好巧不巧还喷到了鲁公公的脸上。
鲁公公这阵子被郑深奉承得非常舒服,哪受过这等委屈,当即就怒了,站起来,抓住老头的衣领:“干什么?找死啊……”
说着用力推了老头一把。
老头往后一退,趔趄了一下,扑通倒在地上,很快他头顶的地方就冒出了鲜红的血。
看到这一幕,所有看戏的人全站了起来,不知是谁惊恐地扯了一嗓子:“出……出人命了……”
“报官,快,快去报官。”有人提议。
鲁公公吓懵了,哆哆嗦嗦地说:“杂……我,我只是轻轻推了他一下,不关我的事。”
老头的随从扑在老头身上痛哭,听到这话,愤怒地抬头瞪着鲁公公:“分明就是你害死了我家老爷,你还不承认,小的这就去通知我家掌柜的,一定要给老爷讨个公道。”
“对,杀人偿命,我们都看到了,是这个人害死了这位老先生。”
“是啊,陈大人最是公正不过,走,将他带去官府。”
……
茶客们不由分说,架着鲁公公就往官府衙门跑,郑深在后面拦都拦不住。
一行人直接将鲁公公送去了衙门。
陈云州听说这事,连忙赶了出来问道:“发生了何事?”
“陈大人,这人害死了田老伯,你可一定要给他主持公道啊!”
“是啊,陈大人,杀人偿命,快把这个家伙抓起来。”
……
陈云州举起双手示意大家:“安静,大家先安静。来人,去茶楼将田老伯的尸体带回来,确认其死因,若无误再让家属领回去安葬,至于鲁……这位……”
“杀人偿命,杀人偿命……”
百姓们义愤填膺地高喊。
陈云州为难地看着鲁公公,冲他眨了眨眼,然后下令:“来人,将他押入牢房中,择日再审。”
鲁公公被押了下去,陈云州又说了几句安抚人心的话,百姓这才散去。
等人走后,陈云州看了郑深一眼,低声问:“你上哪儿找的?我怎么看着有几张面孔有些眼熟。”
“庄子上的。”郑深笑了笑,“大人,接下来看你的了。”
“放心。”陈云州点头,转身去了牢房。
阴暗潮湿的牢房中,鲁公公看着四下逃窜的老鼠,吓得脸色发白。
他还是第一次来牢房,这地方真不是人呆的,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有两只老鼠从他牢房中窜过了,不敢想象晚上要是睡在这地方是什么光景。
因此一看到陈云州过来,他就跟看到了救星一样,上前抓住铁栅栏,焦急地说:“陈大人,杂家不是故意的,杂家就只是推了他一下,谁知道他那么不经推。”
陈云州一脸愁容:“鲁公公是什么样的人我当然清楚。刚才我也听郑先生说了事情的经过,这事怪不得公公,是那老头身体差。只是如今出了人命,死者的儿子、侄子全到衙门了,守在外面这事不大好办啊。”
鲁公公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焦急地说:“陈大人,陈大人,您一定要救救我,真的,我不是故意的,这不怪我啊,是他,是他自己摔死的,真不关我的事。”
陈云州凝眉思考了一会儿说:“鲁公公,如今只有一个办法了。在庆川没几个人知道你的身份,对你的长相也不熟,我找个死囚的尸体顶替你的身份,就说你因为太自责,在狱中病逝了,这样外面的百姓就不会追究了,你意下如何?”
鲁公公六神无主,现在只要能脱身,他都没意见:“好,我就听陈大人您的。”
陈云州舒了一口气,说道:“那咱们就这么说好了。只是发生这种事,以后鲁公公不方便在人前露面了,你只能躲在后衙。不过鲁公公想吃什么,想用什么,你尽管吩咐人去买就是,我会下令让伺候你的人守口如瓶的。”
背上了“杀人”的罪民,鲁公公哪还有心思惦记着吃喝啊。
生怕又出现变故,要给那老头偿命,他连忙摇头说:“不了,不了,陈大人,我这出来也许久了,该回京复命了,我明天早上天不亮就出城回京。”
“这……这是不是太匆忙了?公公不若多留几日,我都还没好好款待公公。”陈云州极力挽留。
可鲁公公说什么也不肯留下:“不用了,多谢陈大人。我也该回去复命了,不然我师傅该急了。”
“好吧,那下官就不强留公公了。现在外面人多,死的这位田老伯家在庆川也有点名气,未免被人看到,只能晚上放大人回去了,大人暂且忍耐几个时辰。”陈云州一副替鲁公公着想的样子。
鲁公公自是不愿意再留,可又找不到理由反对,只能答应。
到天黑之后,陈云州才让人放了他,将他接回客房,又准备了一桌好酒好菜招待他:“鲁公公,事发突然,只有我们几个给你接风洗尘,请公公莫怪。”
看着满桌子的好菜,鲁公公感激不已:“陈大人哪里的话,杂家谢大人还来不及呢。”
吃过饭,陈云州又命人拿来一个小匣子递给鲁公公:“区区薄礼,不成敬意,鲁公公莫嫌弃。”
鲁公公打开,里面是一下子银光闪闪的元宝,估计应该有几百两。
“陈大人真是太客气,这怎么使得……”
嘴上说着使不得,手上比谁都快,鲁公公接了银子笑道:“陈大人爱民如子,收容诸多灾民真是辛苦了,回去杂家一定向皇上多美言几句。”
陈云州笑呵呵地点头:“谢公公吉言,等陈某进京,再去拜访公公,到时候我们再一起吃酒,鲁公公可一定要赏光啊。”
鲁公公看着陈云州年轻得过分的面庞,又想到对方这段时间妥帖的照顾,觉得这人真是前途无量又办事妥帖,有心交好,便道:“一定一定,杂家在京城等着陈大人。”
做戏做全套,次日清晨,天不亮,陈云州和郑深还带人亲自送鲁公公。
出城走了一段,太阳高高挂起,时间不早了,鲁公公朝陈云州拱手道:“陈大人,郑先生,请留步。杂家盼着大人高升,京城再聚。”
陈云州随即停下了脚步,拱手笑道:“既如此,那我就不送了,鲁公公,一路顺风。”
鲁公公看着陈云州和郑深,还有点舍不得:“好,杂家走了,后会有期。”
陈云州和郑深站在路边,静静地目送鲁公公的马车远去。
不多时,一辆车跟鲁公公的马车擦肩而过,向他们这边驶来,最后停在了陈云州面前,紧接着里面钻出来一张熟悉的脸。
“陈大人,郑先生,你们怎么在此?送客吗?”
陈云州见是吴炎,拱了拱手:“原来是吴大人,送京城来的鲁公公。”
“京城……可是皇上嘉奖了陈大人?”吴炎激动地问道。
郑深叹气:“嘉奖没有,任务倒是有。我家大人上奏恳请今年少缴两成的田赋,一是给受灾百姓减免一部分田赋,二是作为赈灾粮发给灾民。谁料朝廷非但没允许,还派了这位鲁公公过来催促。”
吴炎脸上的笑容凝住:“那……庆川府送过来的粮食是从哪儿来的?”
郑深直接说:“留下的两成田赋。大人说了,咱们庆川不能乱,桥州不能乱,不能让两地的百姓饿死了。早前为了安置迁徙到庆川的近二十万灾民,大人已经拿了几万贯钱,让庆川粮商将能买的粮都买了。如今江南亦发生了水患,粮价涨了不少,有钱也没地方买了,大人只能截留了这批粮食。”
吴炎心中大受震动。
桥州发生天灾,他上书朝廷好几次,朝廷最后就意思意思地给了那么点赈灾粮,最后竟还是陈云州顶住了朝廷的压力给他们桥州提供了粮食,从而保证了桥州的安稳。
陈大人这可是拿着乌纱帽在为他们桥州着想啊。
吴炎感动不已,立即从马车上下来,扑通一声跪在陈云州面前,哽咽着说道:“多谢陈大人,以后你就是我吴炎,桥州百姓的再生父母。以后但凡我吴炎在桥州一天,桥州定以陈大人马首是瞻。”
陈云州差点呛到,不是,吴大人你好生说话,怎么搞得跟要造反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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