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大楼的火在两个小时后才熄灭, 可以说是自行熄灭,因为外墙的保温材料烧光了,没什么可烧的了。
消防部门确定伤亡人数和起火原因。
夜幕降临, 医院病床上——
陆景融双眼紧闭,眉头紧锁, 他明明还困在梦境中,却一直惴惴不安地重复着一句话:“让我进去让我进去!”
梦里,陆景融眼前一片火海, 炙热的火光将人脸映得通红, 一片哀嚎与痛苦声中,他看到温自倾独自一人无助地坐在轮椅上。
四面皆是火海,他无处可逃。
陆景融想要冲进去救他,可四肢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他拼了命地挣扎, 脸色怒到涨红,额上青筋也一根根暴起, 可沉重的四肢还是无动于衷。
他癫狂地拍打着自己双腿,冲自己怒吼着:去啊去啊!去救他啊!
陆景融,你他妈的在这里傻站着干什么!去救人啊!
明明心急如焚,可他依旧动不了分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温自倾被大火一点点吞噬。
温自倾的脸被火光映照得很模糊,可陆景融却能读出那双温润杏眼中的失望与难过, 那里曾经藏着最汹涌炙热的爱意, 如今像是冷掉的沸水一般,逐渐化为平静。
最终温自倾朝他挥了挥手, 留下一句永恒的诀别……
“不要!”
撕心裂肺的一声吼,陆景融像是冲破了某种束缚, 猛然从病床上坐起。
他从惊骇的噩梦中醒来,眼中还残存着崩溃与绝望,猩红不堪,豆大的汗珠更是从额头上滚滚而落,他整个躯体都在颤抖,身体的每个感官更是叫嚷着疼痛,昭示着刚才的梦境对陆景融的打击有多大。
陆景融剧烈地喘.息着,胸膛起伏不定,还处在巨大的悲哀之中。
直到刺鼻的消毒水味,让他渐渐缓过了神。
这里是……医院?
陆景融扭头打量了一眼四周,映入眼帘的是一室的白,白色的床品,白色的墙壁,以及他手上还挂着白色吊瓶。
不是医院又能是哪儿?
清楚自己的所在后,陆景融猛然一怔。
他现在在医院,所以刚才的一切都是在做梦!没有大火,温自倾也没有在里面丧生!
这个认知,让陆景融看到了希望,他原本黯淡无光的眸子瞬间又亮了起来。
是的了,怎么会出事呢,他明明才去九龙山求了平安符,人都说那里的符最灵验了,有平安符的护佑,温自倾这么可能出事呢?
对了,平安符!
想到平安符,陆景融开始在身上翻找。
平安符放在哪儿了,今天是倾倾的生日,那是他准备的生日礼物,同样,今天也是他们结婚一周年的纪念日,他还找画师画了幅油画,画又在哪儿?
陆景融翻遍了身上,才发现自己不知几时换上了病号服,他原本的衣物不知被放在了哪儿,平安符和油画也不见了踪影。
陆景融瞬间产生了几分慌乱。
温自倾还在等他,自己那么久没出现,他一定又生气了。就像上次他的生日,放了温自倾鸽子一样,他还生气地喝了酒,自己不明所以,对他就是一顿凶。
思索至及,陆景融忍不住抽自己一个巴掌,怎么能每次都让他等自己呢!
手机,对手机!先给温自倾打个电话知会一声。
陆景融拿出手机,不用翻联系人,直接就拨出了他牢记在心里的电话,然而听筒里的嘟声响了很久,却一直无人接听。
怎么会没人接呢,莫名的心慌开始在陆景融心底滋生。
他强装镇定,努力按下心中那个一直被忽视离谱的想法,一遍又一遍地告诫自己温自倾一定是因为他的迟到生气了。
是啊,外面天都黑了,又跟上一次他生日一样,让温自倾等了好久,他怎么会不生气呢?
生气的时候是需要哄的。
陆景融明白,于是他再次拨打了温自倾的电话,无人接听,然后挂断,然后再拨打。
如此循环往复一遍又一遍,陆景融像是不知疲倦地地拨打着温自倾的电话。
直到病房的门被推开,他的助理关顺走了过来。
关助理眼睛微红,喊了一声“陆总”。
陆景融嗯了一声,放下手机,并没有太在意他的神情,反而问道:“我的衣服呢?”
“抓紧时间把我的衣服拿过来,今天是温自倾的生日,也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我们抓点紧,不能每次都让他等。”
“还有问问司机,我给温自倾准备的礼物是不是落在车上了,有两个,一个是幅油画,一个是平安符,我身上都没有,可能坐车的时候落在车上了。”
陆景融安排着具体事宜,然后便见关助理红着眼框,从身后将东西拿了出来。
正是陆景融准备的两份礼物,油画还好好地用纸袋包着,完好无损,平安符却像是被火烤过一样,赐福和平安几个字,已经看不出来了,原本是红金的配色,如今也黢黑一片,面目全非。
陆景融接东西的手一顿,眼中是不解的困惑,“这是什么?”
关助理道:“您在九龙山给温先生求的平安符。”
像是被什么东西钳住了喉咙,窒息感在一瞬间袭来,陆景融强作镇静地收回手,半晌才挤出一抹沙哑的声音,“你拿错了,这个不是。”
“这个确实是您从九龙山求的。”关助理道。
“不是。”陆景融看也不看,斩钉截铁。
“这……”关助理拿着东西,一时不知所措。
“算了,一会儿我自己去车上找,你去把我的衣服拿过来,倾倾还在公司等我,我们抓紧时间过去。”陆景融说着,便拔掉了手上的针头。
殷红的鲜血顺势渗出,然而他却没有一点感觉。
关助理闻言小心翼翼地提醒道:“陆总,今天上午的时候……景行科技失火了,您……不记得了吗?”
一句话,将陆景融刻意忽略的记忆一一勾起。
失火……
所以,那些都不是梦。
他的眼前仿佛又出现了滚滚的浓烟,还有疯狂跳跃的火苗,消防人员死死地拦住自己,他挣脱不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黑烟将整座大厦笼罩,而他渺小的像一只蚂蚁,就连掉落在地上的平安符都拯救不了,何其悲哀……
陆景融突然感觉到浑身疼痛,他像是被车碾过一样,熟悉每一个动作都扯的身上的骨骼肌肉无比疼痛。
扶上床尾的栏杆,陆景融用双臂强撑着自己沉重的躯体。
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温自倾一定不在公司,自己那么久没赶到,他肯定等不及先走了。
没错,一定是这样的。
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陆景融终于又哑着声音开了口,“公司的事情日后再说,我们先去找温自倾,今天……是他的生日。”
陆景融说到最后,声音莫名地哽住了,喉咙里像是突然被什么堵住,他只能艰难发声。
“可是司机说……温先生让您去公司找他……他上午的时候正在公司等您。”关助理磕磕绊绊,小心翼翼道。
“所以呢?”陆景融皱着眉头,一脸的不解,“公司今天放假没有人,他一定会等不及先走的,他不会在那里的。”
“是的,等不到我他一定会走的,他早就离开公司回家了。”
陆景融一句句重复的呢喃,不像是再跟关助理说话,更像是在跟自己强调。
“他一定不在里面,一定不在……”
“去温家!去找他!我要去找他!”
原本低声呢喃的陆景融突然就发了疯,他不管不顾穿着病号服就要往外冲,却被刚刚进来的顾青松一把拦住。
“你要去哪儿?你就不能好好歇着吗!上午不要命地冲进火场里,现在又想干什么?是嫌弃自己的命长吗!”顾青松怒不可遏地呵斥着陆景融。
陆景融张了张嘴,半晌无言,原来,当时他冲进火场了啊。
完整的记忆回笼,陆景融茫然无助地跌坐在床边。
最后的最后,陆景融还是趁着消防人员松懈的间隙挣脱了开来,他义无反顾地冲了进去,逆着人群,像个发了疯病的傻子一样。
电梯已经因为故障停运,而景行科技又在十六楼,所以他只能爬楼。
然而楼梯间里早已人满为患,喊叫声哭泣声乱作一团,人群更是如同洪水般往下倾泻,可即便如此,陆景融还是要逆着人流往楼上爬。
他的这种违逆行为,很快引起了旁人的怒骂。
“不知道楼上着火了啊,还他妈的往楼上跑,你脑子有病啊!”
“挤什么挤!没看到大家都在下楼吗!”
“不想活了吧你,脑子被狗吃了!”
“有病你就去治病啊,在这儿挤着大家陪你送死是怎么着?”
嘈杂的空间里,充斥人们愤怒不满的骂声,陆景融统统不予理会,他只埋着头依旧坚持要往楼上去,然而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他被无数的人裹挟着,一步也不得前行。
即便穷尽了毕生的力气,依旧挡不住顺势的人群。
最终他被众人挤倒踩在脚底,无数人从他身上踩踏而过,他痛苦地呼喊着温自倾的名字,然后陷入了昏迷,直到最后人群全部疏散出去,消防人员来排查的时候才将他救了出来。
自始至终,陆景融也没能上去,他没有亲眼看到温自倾在楼上,所以他坚信温自倾是离开了的。
温自倾怎么会死呢?
自己才刚给他求了报平安的平安符,所以他一定会健健康康的。
是的,温自倾一定不会死的。
至于电话为什么没接,是因为他生气了,就像上次他生气去KTV喝酒一样,自己去的太晚了,所以温自倾一定是生自己的气了……
见顾青松过来,陆景融突然想到了方法,“你的手机呢?你给温自倾打电话,他生我的气了,不接我电话,你给他打,他会接你的电话的。”
陆景融殷切地说出温自倾的手机号。
然而顾青松却没有动作,只沉默地看着神态显然不正常的陆景融。
他也听司机说了温自倾在公司等陆景融的事情,最开始起火的楼层就是他们的公司,如果温自倾当时真的在公司的话,恐怕……
顾青松动了动嘴唇,想劝说陆景融接受事实,然而看着他狼狈不堪的模样,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
他从来都不知道,那个温家的小少爷在陆景融心中原来是那么的重要。
陆景融滚了滚喉结,沙哑又无助地喊了一声顾青松的名字,内心的不安无限放大。
就在这时,“嘭”的一声巨响,病房的门被人一脚踹开。
进来的是满眼猩红的温致仕。
温致仕像是一头发怒的雄狮,进来后二话不说,给了陆景融狠狠一拳。
陆景融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一拳,痛苦地弯下腰去,面色惨白,额上的汗津津下渗。
顾青松脸色大变,当即就要招呼关助理一起将温致仕摁倒。
“别动!”陆景融疼痛难当,白着嘴唇,用气声阻止道。
于是顾青松和关助理没了下一步的动作,没人阻拦的温致仕更为猖狂。
他抬脚朝着陆景融的心窝处重重踹了一脚,怒骂道:“陆景融,你算个什么东西!如果不是倾倾当初硬要将你带回家,你怎么会有今天?你就是这么对待你的恩人的?!”
陆景融身上本就有伤,温致仕倾尽全力的一脚他根本就承受不住,当即吐出一口腥甜,耳中被尖锐的轰鸣声侵占。
他忍不住压着嗓子低低地咳嗽了起来。
即便如此,温致仕尤不解气,抬脚还要继续。
顾青松终于看不下去,大声喊道:“他原本就受了伤,你继续这样,是想让他死吗!”
温致仕闻言恶狠狠地看向他,分毫不让地怒吼道:“我就是想让他死怎么了,试问一句,他陆景融不该死吗?凭什么死的是……”
话到这里,原本盛气凌人的温致仕突然哽咽。
顾青松见状仿佛也知道了什么,他收了气势,沉默地退到了一旁。
唯独陆景融没有听清,他耳旁还是尖锐的轰鸣声。
见眼前的家人没有了动作,他强忍住喉间的痛意,哑着嗓子问道:“倾倾呢?他人在哪儿在哪里,他怎么样了?”
温致仕闻言怒及而笑,“他怎么样?哈哈哈哈哈,托你陆景融的福,他好得很,他好极了!”
所有人都听出了温致仕话里的反讽,唯独陆景融。
这一刻,陆景融像个听不懂人话的傻子,眼中瞬间燃起了亮光,像极了仲夏夜璀璨的星群,“今天是倾倾的生日,我给他准备了礼物,还有我们结婚纪念日的礼物。”
陆景融一边说,一边忍着剧痛将油画和平安符拿过来给了温致仕,他顾不上平安符不是自己那一个,生怕错过了这个哄人的机会。
温致仕也接了过来,他意外的有了笑脸,还夸了句:“礼物准备的很好。”
将两件礼物在手上翻来覆去地把玩了一遍,他竟然还主动问起陆景融,“是需要我给他吗?”
陆景融点了点头,应了声是。
温自倾一直不接自己的电话,他只能想办法托人把礼物带给他。
“好啊,那我就帮你带给他。”温致仕一口应下,然后言笑晏晏地拿出打火机。
“嚓”得一声响。
橙蓝色的火苗高高跃起,火焰一跳一跳的,像是一只金色的小兽,将硬纸板裱好的油画吞噬殆尽,然后便是已经黢黑的平安符。
所有人都震住了,愣愣地看着温致仕将两个礼物烧得只剩灰烬。
最后,他拈了拈指尖的灰,同众人耸了耸肩,然后凑到陆景融的脸庞前,笑着道:“好了,已经应你的要求给他了。”
陆景融半张着嘴,反应过来的时候便只剩一地灰烬了,他艰难喘息。
从打火机冒出火苗的那一刻,便有一双无形的手揪住了他的胸口,他无助地伸手,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礼物被烧得干净。
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这样!
“我知道这次的事情是我不对,求求你让我见见他吧。”陆景融哑着嗓子哀求道。
“见他容易啊,我这就送你去见他!”温致仕丝毫不在意他唇边的鲜血,又是一拳砸到了他的胸口。
这一次,陆景融倒地不起,他面色愈发地白,整个人痉挛地蜷起了身子,豆大的汗珠簌簌地滚落。
可即便如此,温致仕依旧不觉得解气,他挥起拳头还要再继续。
却是被一旁的顾青松接下,他终于看不下去了,出来阻拦道:“够了,真的够了!”
“够了?什么够了?他就受了这点伤就够了吗?那温自倾呢?”温致仕不敢置信地反问道。
“我弟弟温自倾他可是在火场没出来啊!他还坐着轮椅!你告诉我这样就够了?远远不够,他陆景融也要去死才够!那场大火里烧死的是你陆景融才够!”额上青筋凸起,温致仕疯狂怒吼着,发泄自己的情绪。
这一次,陆景融听得很是清楚。
他的身躯抑制不住地颤抖了起来,大片的惊骇在眼底丛生,“什么……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哈哈哈哈,你问我什么意思!”温致仕癫狂地笑了起来,“好啊,我告诉你什么意思,意思就是温自倾他死了!死在了火场里,被你陆景融,害死在了火场里!”
温致仕的一句话犹如晴天霹雳,在陆景融的耳边炸开。
“你说什么?死了?什么死了?温自倾怎么可能死?搞错了,搞错了,一定是他们搞错了!”
从喃喃自语到不敢置信,陆景融眼中的情绪一点一点变得癫狂。
这全程,温致仕只是冷眼看着他,没有任何的表情。
陆景融看着他冷漠的神情,变得愈发慌张,“他是不是生我的气了,觉得我迟到不想见我,所以让你找借口骗我?”
不等温致仕回应,他便迫不及待地肯定了这个答案,“是这样的吧,一定是这样的!就像上次一样他让你骗我出去旅游一样,事情不是他想的那样,你我去找他,我可以给他解释!”
陆景融来回车轱辘着这几句话,像是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一般。
温致仕冷眼看着情绪渐渐崩溃的陆景融,过了很久,终于有了动作,他从怀里拿出了两张纸,一份DNA鉴定,一份死亡认证。
火灾发生后为了确定死者的身份,便采集了他们的DNA,很快鉴定结果和死亡认证便出来了。
最终鉴定为死者是温自倾。
温自倾三个字像是一把利刃深深刺痛了陆景融的眼,他怔怔地看着,逐渐忘记了呼吸。
心脏像是被无数人践踏过,身上的疼远比不过心口的疼,陆景融艰难地喘息着,为什么会这样,明明上午他还在给自己发消息,怎么会……
然而事情到这里,显然没有结束的意思。
“知道温自倾今天找你是为了什么吗?”温致仕又突然问道。
陆景融早已失去了言语的能力,他愣愣地看向温致仕,张了张嘴唇,嗓子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一样,发不出半个音。
“他是去找你离婚的。”温致仕一字一句,道出了事情的真相。
陆景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哑哑地说了句,“不会的。”
“不会?”温致仕笑了,“陆景融你是不是对自己太自信了?”
陆景融没有辩解,解释道:“今天是他的生日,也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
这样重要的一个日子,温自倾怎么会跟他离婚呢?
“所以你都不会反思一下,他为什么会在这个本该充满祝福的日子里跟你离婚吗!”温致仕不敢置信地怒声质问道。
“怎么,你难道都不记得前天你在公司说了些什么鬼话吗?”温致仕以为他是在装蒜,怒气直接冲天。
“病秧子?垃圾?既然在你眼里,温自倾是这些的话,你现在这幅深情的样子又是做给谁看?”温致仕冲他怒吼着。
“什……什么意思?”陆景融愣愣地问道。
“什么意思?呵,你现在问我什么意思?”温致仕怒极反笑,“你陆景融说出这些话来,害得温自倾难过伤心失踪了一天,甚至到头来为了给你离婚协议书而葬身火海!如今你却在这里问我是什么意思!陆景融,你可真是好样的!”
陆景融努力捕捉消化着他话里的重点。
而一旁的顾青松却是觉察到了什么,他主动站了出来,“那些话不是陆景融说的,是我嘴贱说的!”
“你或者是他,有区别吗?”温致仕斜乜他一眼,嘲讽道:“你们不是好到穿一条裤子的兄弟吗,你说的或是他说的,有区别吗?”
“在温自倾眼里,有区别吗!”温致仕一把将身旁桌上的东西掀翻。
叮里咣铛一阵响后,顾青松的沉默人人可见。
他确实总觉得温自倾配不上自己的兄弟陆景融,毕竟温自倾的身体不好,轮椅常伴,可即便如此,他也从没想过要去伤害他,如今现实确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陆景融闻言眼中血丝更甚。
死寂般的沉默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不敢想象,那些话有多么得伤害温自倾,而他又该是对自己有多么的失望,才会选在生日和结婚纪念日这天离婚?
他想亲自跟温自倾说一句对不起,却好像已经再没有机会了。
怎么会是这样呢?
毋庸置疑,陆景融是喜欢温自倾的。
少年即便是坐在轮椅上,依旧朝着他朝气蓬勃地伸出了希望之手,从那时候起,喜欢的种子便深埋心底,日日夜夜的相处中,感情再悄无声息中深厚。
但是对于温自倾,他也确实疏于照顾了。
这是因为他一直想自己配得上温自倾的家世和身份,加上秦正的骚扰,他更加迫切地想要有一份自己的事业,好带着温自倾离开温家,追寻更美好的生活。
他太渴望了,以致于本末倒置,忘记了事情的初衷,是他真的很喜欢温自倾。
尤想起和温自倾初相识的场景,他的父亲母亲双双去世,他整日闷闷不乐郁郁寡欢,是温自倾像个小太阳一样温暖了他,接纳了他。
“那时候的他,真的很阳光,很开朗。”陆景融忍不住喃喃自语,像是蚊呓般,几不可闻。
“阳光开朗?”然而温致仕还是听见了,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哈哈地大笑了起来,无法抑制。
“陆景融啊陆景融,你了解温自倾吗?你在温家住了这么久,心里想的永远是怎么东山再起,你真的用心去了解过温自倾吗?”
温致仕接下来的话,字字诛心。
“你知道温自倾他经历过什么吗?你见过他身上被烟头烫出的疤痕吗?你知道他高中时候在学校被人霸.凌吗!”
“你不知道!你什么也不知道!你只知道自己的事业和摆脱姓秦的魔爪!”
“我好不容易养大的弟弟,只是因为跟你出去住了一个月,又开始自残,你说,你要我怎么相信你陆景融能够照顾好人!”额上青筋凸起,温致仕怒吼着一一质问道。
陆景融却是瞳孔逐渐放大,他从中听到一个可怕而又关键的词语,“什么自残?你再说什么自残?”
第23章
“什么自残?你再说什么自残?”
陆景融瞪圆了双目, 不敢置信地问道:“你是说温自倾自.残?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温致仕他怎么可能会自残呢!”
一连几个不可能,陆景融疯狂地抗拒着这个可怕的消息。
他动作太大,又牵扯到了身上的伤口, 脸色于是变得更加苍白,同时还忍不住又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声带的每一次震动都疼痛至极。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不相信温自倾会自.残。
“哈哈哈哈,你不知道吧, 你眼中阳光开朗的温自倾其实是个抑郁得要死的傻子!明明每次都难过的不行, 却还要笑着应对所有人!”温致仕笑着吼道。
他似乎是在笑,只不过发出的声音却是癫狂又刺耳,笑意更是不达眼底,相反那双英气的眸子中异常冰冷,冷到没有一丝的温度。
“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陆景融失神落魄地喃喃自语着。
他印象中的温自倾一直都是活泼爱笑的。
从在父母的葬礼上见他起, 温自倾就像个小太阳一样开朗,哪怕有再多的不如意, 他也总是是笑着面对,仿佛没有什么困难能把他打倒一样,相识这么多年,他甚至都不曾见过温自倾落泪的模样。
所以他一直以为温自倾是自信阳光的。
可现如今温致仕却站在他面前,告诉他温自倾是抑郁的!他甚至抑郁到了自.残的地步!
“怎么可能呢?他怎么可能自.残呢?他明明是那么……的爱笑啊……”陆景融哽咽住了。
他的瞳孔渐渐失去了焦距,脸色也变得愈发的青白。
“怎么可能?他还爱笑?”温致仕学着他的样子反问了一句, 嗤笑道:“陆景融, 但凡你用心一点,就不会看不穿温自倾那些强装的假笑!”
“我……”
陆景融梗住了, 他想说我有了解他。
可话到嘴边却这么也说出口,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攥着他的脖颈, 问他怎么配说出这种话。
是啊,他怎么配?
他们明明朝夕相处日夜温存,可他却不知道温自倾有自.残的行径……
过了许久,陆景融喑哑地说了句“对不起。”
他的嗓子涩涩的,像是被砂纸打磨过一样,呕哑难听。
而温致仕眼中却是燃起了极致的憎恶,他大声质问道:“对不起?你是在同谁说对不起?同我?还是同死去的温自倾?”
陆景融张了张嘴巴,却是再次失去了声音。
而温致仕依旧愤怒,“能有今天这样的结局,所有一切都要归功于你!如果不是为了去学校遇见你,温自倾怎么会闹着入学,然后遇到林世恒那个混蛋?”
“如果不是你非要搬出去住,他怎么可能一个人再次遇到林世恒?又怎么可能被林世恒那家伙欺负,好不容易克服的心理障碍再次出现,拿着尖刀划向自己!”温致仕愈发地愤怒。
闻言,陆景融突然就想了起来,似乎是在那次逛小区以后,温自倾就突然变了,变得不再爱出门,人也钝钝的木木的。
他当时有注意到,问起来的时候,温自倾却只说是天冷了医生建议他少出门。
还有那次温自倾用客卫洗澡,他记得温自倾明明说主卫空间小,他闷的喘不过来气,但在那天之后,温自倾还是在主卫里洗澡。
他早该发现这些刻意隐藏起来的细节,可却因为疏忽和大意,一次又一次地忽视,放任绝望的种子在温自倾心中扎根。
温致仕横眉冷对,依旧在质问:“这些你都不知道吗?那段日子你不是跟他朝夕相处日夜相拥吗?你难道不该知道吗?”
“他手上的伤疤,我一眼就能看到,而你呢?你跟那个姓许的打得火热,你有关心过他吗!”温致仕愤怒地吼道。
“许燃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陆景融有心解释,却又被温致仕打断,“你们是不是重要吗?你跟他谈笑风生的时候考虑过温自倾的感受吗!”
“……对不起。”陆景融艰难地开口,语气晦涩道。
“对不起对不起,你除了会在这里跟我说对不起还会做点什么?你说了对不起,温自倾他人就能活过来了吗!”温致仕怒不可遏。
诘问声声入耳,悔恨的情绪开始在胸膛里翻滚,陆景融死死攥着自己的手心,用力到指尖发白。
所以,在一起的那些日子里,他究竟干了什么?
他们日日同床共枕,他才最该是那个发现温自倾不对劲的人啊!
如果从一开始,他就对温自倾多点关心和照顾,那么这所有的一切,是不是都不会发生?
温自倾明明就是温室里的花朵,他本该在人们最精心的呵护和养育下茁壮成长,但事实却是他独自一个人扛下了这世间最昏暗的恶。
而他陆景融,身为温自倾最亲最近的人,却是什么都没有发觉,所以他该是对自己有多么失望,才会选择在这样重要的一个日子里离婚……
陆景融,你可真该死啊!
温致仕说的没错,那场大火里该烧死的是他陆景融才对啊!
这个想法在脑海中变得清晰又尖锐,深深地刺痛了陆景融的胸膛,让他本就艰难的呼吸,愈发地困难,“我想去……看看他……”
陆景融颤抖着,他的嗓音沙哑,卑微地请求道。
面对陆景融的哀求,温致仕无动于衷,他的嘴唇崩得很紧,像是在强忍着什么。
陆景融眼眶猩红得不像样子,他再一次开口,颤抖着声音,低低地祈求道:“他的……在哪儿,我想去看看他。”
陆景融说不出尸体两个字,喉头翻滚着在哽咽。
他真的好想好想,再见温自倾一面。
然而温致仕却不予理会,他转身又拿出了一份文件,冷然道:“这是他的最后一个心愿,你帮他达成吧。”
温致仕递出去的是一份离婚协议书,温自倾一早便将自己签好字的离婚协议书传真给了他。
当时看到文件的那一刻,温致仕是欣慰的,他庆幸温自倾终于醒悟决定离婚,陆景融这个人根本就是不值得。
然而他却不曾想,最后的最后,是他拿着这份离婚协议书找上了陆景融。
陆景融双手颤抖着接过文件。
看到离婚协议书最后熟悉的名字和字体的那一刻,他眼眶一热,再也忍不住落泪。
纷乱复杂的情感在一瞬间涌上心头,他看着温自倾乖巧整洁的字迹,慌乱到不知所措。
他身旁的温致仕将笔强势地塞到了他的手中,冷漠道:“签字吧,温自倾要的是离婚,不是丧偶,从前他那么多愿望你都未曾满足,这是他最后一个心愿,你总该满足了吧。”
陆景融蠕动着嘴唇,却翻不出一个拒绝的理由,他只能签字,握着笔,颤颤巍巍地写下自己的名字,每一个笔画都像诀别一样沉重。
笔尖在白纸上划出最后一抹印记。
陆景融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失落地垂下手臂,手臂晃晃悠悠,像个将死的人一样,了无生气。
温致仕见状将纸张收回,然后宣布道:“签了字,我弟弟温自倾便再不和你陆景融有任何的瓜葛。”
哪怕这份离婚协议书,在法律上并不们被认可,温致仕也希望他在另一个世界可以是自由的,快乐的。
“我能去见他最后一面吗……”陆景融双目无神地,再次请求道。
温致仕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先将离婚协议书小心翼翼地收好,他还要带给温自倾呢。
陆景融坚持不懈地又问了一遍。
于是,陆景融才看向陆景融,他一字一句地冷漠道:“晚了,我已经将他火化了。”
火化两个字犹如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到了陆景融的头上,他彻底崩溃,如同洪水决堤般,所有沸腾的感情宣泄而出。
是不敢置信,是恐惧,是害怕,各种汹涌的情绪一瞬间袭来,将他深深淹没。
陆景融双目猩红地盯着温致仕。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不等他见温自倾最后一面?!
“你,陆景融,不配见到他温自倾的最后一面。”像是知他心中所想,温致仕撂下这最后一句话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病房。
屋内还剩最初的三个人。
此时的顾青松也红了眼眶,他忍不住再次道歉,“对不起,我没想到那些话会被温自倾听到,我真的……”
“不是你的错……”陆景融打断了他的自责,他哑哑地道:“是我的错,这所有的一切是我自己犯下的错。”
他错在爱意太隐蔽,没被别人看出,甚至连温自倾都没有感受到,他错的是多么离谱啊……
陆景融滑落在地上,这一通折腾,他身上的伤口早已裂开,可他已经顾不上,他只能眼神空洞地看着洁白的墙壁,愣愣地问道:“你说……人死后,会去哪儿?”
没有人能回应他这个问题。
陆景融虚焦的视线无处可放,他脆弱地像是个被人丢弃的孩童,茫然又无助。
倾倾,我真的知道错了。
可是这一次,我该去哪儿,才能找到你?
白花花的墙壁,盯不出文字,陆景融挂着笑,在无声地哭泣。
炙热丰满的爱意不该被隐藏,所有的在意都应该脱口而出,因为那句我喜欢你,不是总那么幸运地被人听到……
第24章
一回到家中, 温致仕便仿佛卸下了全部的力气。
他再没有刚才盛气凌人的模样,只是疲惫地问身旁人,“弄得怎么样了?”
梁特助回应道:“房间已经做好了保温, 造雪机也已经开始工作了。”
温致仕闻言轻轻嗯了一声。
温自倾很小的时候,便说过他希望自己死在皑皑的白雪地里, 因为那样很纯洁很梦幻,像是电视剧里的意气风发的主角一样。
当时的他笑话温自倾是个傻子。
可如今,自己却在六月这酷暑的天气里人工造雪。
原来他自己才是那个傻子。
可活在这世上的众人, 谁又不是个傻子呢?
……
正当温致仕打算去看造雪进度的时候, 两个身影突然闯了进来。
是秦正和秦承恩。
秦正扭伤的脚还没好,他站立不稳,一路过来全靠秦承恩的搀扶。
见到温致仕后,秦正面色焦急,不安地看着别墅内, 慌乱地问道:“倾倾呢?他人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秦承恩跟在他身旁,也是一幅惴惴不安的模样。
温致仕抱着臂膀, 嘴角噙着笑,饶有兴致地欣赏着他们的表演。
“温致仕,我在问你话!倾倾他人呢!”秦正受不了他这种看小丑一样的目光,忍不住冲着他怒吼道。
“哦?您问他人啊?”温致仕语气上调,像是刚反应过来的样子。
他转身回到别墅内,再出来的时候怀里抱了一个青色的瓷瓶。
他低头看向瓷瓶的眼神骤然变得温和, 像是山涧四月的风, “他在这里呢。”
秦正一个惊厥,开始狂喘气, “你……你是什么意思?发生了什么?”
像是感觉他吵到了瓶子里的人,温致仕斜睨他一眼, 然后将手里的瓷瓶递给了梁特助,“你在鬼叫些什么?我说得还不够明白吗?”
“什么明白?我问倾倾人呢!他发生了什么!我问你究竟发生了什么!”秦正不敢置信地吼道。
“你问我?”温致仕闻言嗤笑一声,满脸的不屑,“你凭什么问我?凭你那乱搞小男生的本事?还是凭你那骚扰儿子老攻的贱劲?”
“你……”秦正气得一口气喘不上,脸色急得涨红。
秦承恩见状,连忙给他顺气。
温致仕顺势看了他一眼,“你倒是个贴心的东西,只可惜秦正他不识货,不过也没关系,有的是识货的人想要你。”
温致仕说完一抬手,便有人领着几个人进来,最前面的是一个佝偻的。
老男人一看到秦承恩便激动不已,“是他是他就是他,这就是我们老虞家的人,虞不凡!”
秦承恩看到来人顿时也变得慌乱不已,这是他老家的人,也是他的叔叔,父母去世后他便被过继给了叔叔,叔叔一家待他并不好,他出来打工后,便有意断了联系。
他改名换姓,本以为这辈子他们都找不到自己,却不曾想还是被找上了门。
老男人见如今的秦承恩衣冠楚楚,一幅过得不错的模样,瞬间窝了火,气不打一出来,他冲上来对着秦承恩就是一阵拳打脚踢,骂骂咧咧。
“好啊你个没良心的贱玩意儿,自己在这儿享福,不管我们的死活!亏你爹妈我们还给你吃给你喝的!”
幼时被打骂的经历还历历在目,即便秦承恩有力气也不敢反抗。
就像成年后的大象,即便有了挣脱绳索的力气,却依旧会因为童年的恐惧不敢反抗。
他们乱作一团,温致仕却看不惯人在家里胡闹,直接冷漠地吩咐道:“轰出去。”
于是秦承恩连带着那个佝偻的老男人一起被轰了出去。
秦承恩慌乱不已,他疯狂地叫喊着祈求着,不要让他再回到那个家里去。
然而温致仕只冷漠地听着无动于衷。
秦正听着秦承恩沙哑的嗓音,终究是不忍,开口劝道:“承恩毕竟在温家这么多年……”
这一次,温致仕没有沉默,反而冲他安抚似得笑了笑,“您别急啊,我都有安排。”
说完,他便让人去拿东西。
秦正愣愣地看着,看着人将自己的墨宝字画一幅幅地拿了出来。
他不明所以,温致仕究竟是想干什么?
五分钟后,温家的别墅里燃起了熊熊大火,是温致仕让人点的火,他一声令下,秦正那些墨宝被统统扔了进去。
秦正瞳孔惊颤,失声地吼道:“你在干什么!”
温致仕却不予理会,他不顾秦正的嘶吼声随手又抓起一把字画丢尽了火盆里,火苗顿时燃得更旺,他扔的肆意又潇洒,仿佛被他扔进火盆的不是字画,而是秦正本人。
最后扔的是秦正给家里人写的字。
当初温明珠还在,秦正也还没有放飞自我,他给每个家人都提了一幅字,分别是他们的名字,还裱了框。
只是后来母亲去世,温致仕觉察到父亲的疯狂,便让人将这些裱字都收了起来。
唯独除了温自倾的那一幅。因为他知道温自倾抑郁的时候,会一遍又一遍地看父亲写给他的这幅字。
为了温自倾,即便秦正再恶心,他也可以忍。
不过现如今,也没什么用处了……
题了几个人名字的裱字被纷纷投入了火盆,秦正眼尖地看到给温自倾题的名字也被投入了火盆,他不顾烈焰的炙烤,徒手从火中将那个表框捡了回来。
“你疯啦!倾倾的字怎么能烧!”秦正怒吼道,灼烧得感觉还让他痛苦不已,他却顾不上这些,慌乱地扑灭了裱字上的火苗。
秦正知道温自倾最在意这个,当初昏迷进医院的时候,他手里还死死攥着这个东西。
隔着半人高的火苗,温致仕眼中是少有的迷茫。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个荒唐又可笑的父亲。
“你真的在意温自倾吗?”过了许久,温致仕忍不住替弟弟发问。
他自己早早地便对这个父亲没了指望,所以秦正做出什么他都不稀奇,可是温自倾不一样,在他的眼里,秦正依旧是那个儿时温暖相伴的父亲。
秦正被他的话问到恍惚。
他不禁又想到了很多年前,自己跟温明珠结婚,他们的婚姻本就是后者强求的,温明珠向来强硬,看上秦正后便不由分说地抢了他,根本不顾他当时已有深爱的男友。
他被温明珠压抑了太久的天性,以致于温明珠刚刚去世,他便忍不住放飞自己。
至于陆景融,对秦正来说是个意外,他长得太像自己之前那个深爱的男友了,他一次又一次地告诫自己,可每一次看到陆景融的时候都会恍惚,恍惚间感觉他还是个原来的自己,眼前的人也不是陆景融,而是他曾经挚爱的少年……
“我对不起倾倾。”良久,秦正沙哑道。
温致仕眼中失去了神采,他木木地看着秦正,满是不解,“为什么你们所有人都只会在伤害之后道歉呢?”
秦正蠕动着嘴唇,终究还是没回应,只语重心长道:“你对我有怨气,所有的字画你都可以烧,唯独这个不行,这个是倾倾最看重的一幅字。”
“对啊,就是因为他看重,所以我才烧给他。”温致仕轻笑着回应道。
秦正闻言一时愣在了原地,“什么意思?”
“温自倾他死了。”也许是重复了太多遍这个既定的事实,温致仕已然麻木,他看着秦正眼中的惊骇渐深,无所谓地笑了笑,然后从秦正手中夺回那幅字,重新扔进火里。
新的燃料进来,顿时让火苗窜升,半人高的火光映在秦正的脸上,他像是突然老了十几岁的样子,讷讷傻傻的。
“致仕,求你不要再闹了。”秦正哑哑地喊了他十几年没再呼唤过的名字。
温致仕闻言却是笑出了眼泪,“你这么唤我,温自倾也活不过来啊!你们都是凶手,一步步逼死温自倾的凶手,哦,或许也包括我。”
闻言,秦正终于体力不支。
他彻底瘫坐在火盆旁,炙热的火焰烤得人脸生疼,可他却像是没感觉到,眼前依稀又出现温自倾孩童时的笑脸。
曾经美好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可如今现在却成了这个样子。
……
“你走吧。”最终,温致仕开口道。
从前是看在温自倾的面子上,温自倾不动他们,可如今不一样了,温自倾已经不在了……
“您太让我恶心了,我没有办法跟您在一个空间相处了,您自由了,随意去做你想做的事吧,怎样都好,只要别再出现在我的眼前。”温致仕冷漠地道。
就这样,秦正被温致仕赶出了温家。
院子里的火燃了很久,才熄灭,温致仕就这样站在火盆前呆愣了许久。
直到梁特助来同他说房间已经弄得差不多了,他才有动作。
他将家里的阳光房改成了雪房,几台造雪机齐上阵,这里很快便铺上了厚厚的雪层。
梁特助将盛着骨灰的瓷瓶递给他。
商场上叱咤风云的温致仕生平第一手抖,他指尖颤抖着打开瓷瓶,抓起一把骨灰,小心翼翼地扬到了皑皑的白雪上。
去吧,去追寻你想要的一切吧。
温致仕捧着瓷瓶无声道。
满室的雪白将灰色的骨灰掩埋,一如当初温自倾期待的那样,白茫茫的一片,很是美丽。
……
做完这一切后,温致仕身心俱疲。
他几乎站立不住,在梁特助的搀扶下回到了客厅,等他坐稳后的梁特助将手机递了过来,“有几条讯息,是上午的时候收到的,但我也是刚看到。”
上午的时候温致仕正忙上忙下,亲手布置弟弟的生日宴。
然后便接到了温自倾的死讯,他心如死灰开始各处奔波,根本无心去看手机。
此时他将手机接过,看到消息栏显示是温温发来的几条讯息。
温温是他对温自倾的称呼,在沈牧航面前最常喊的,所以秦正生日那天沈牧航才会那样喊,温温也是他给温自倾的备注。
比起倾倾,他更喜欢温温,因为他眼中的弟弟是温吞的,温和的,值得这世间所有美好的。
其实他也不是一开始就这么维护这个弟弟的。
父母刚生下温自倾的时候,他是极其讨厌这个弟弟的,因为父母空余下来的所有精力都放在了这个病弱的弟弟身上。
尤其是看到平时不苟言笑的母亲对着弟弟笑的温柔,他更加嫉妒,更加不喜欢这个弟弟。
可是弟弟却很依赖他,每次外出打针,医生给的安慰糖豆他都会带回来给自己,呆呆傻傻地喊着哥哥吃。
一次又一次,温致仕便沦陷了。
这是他的弟弟,除了父亲母亲,世界上最亲近的人。
想到这里,温致仕一瞬间眼圈通红,他慌乱地低头,点开了手机的讯息。
讯息发送时间,就是景行科技着火的时刻。
【温温:哥,外面着火了。】
【温温:哥,我可能跑不出去了。】
【温温:哥,我的理想是死在皑皑的大雪中,可是事与愿违落入一片火海,不过也算是轰轰烈烈吧。】
后面的消息还有很多,温自倾碎碎念念的样子,像是回到了小时候,每次看完医生,都会告诉他医生今天怎样怎样。
每一条讯息,温致仕都翻来覆去看得认真,直到最后的两条讯息。
【温温:哥,不要为我难过,我终是要一个人走的,我也喜欢一个人走,哪怕走得很慢,你也不要着急,我总会到达的。】
【温温:哥,你也不要那么辛苦,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和妈妈在天上会护着你的。】
温自倾一直都知道他哥哥的强势与不容置喙,可他从来都不会生哥哥的气,他理解哥哥的所有不易。
即便有时候哥哥的强势会刺伤他,那也没关系,因为他明白哥哥那颗爱护自己的心。
……
“我是不是……推着温温走的太急了。”温致仕声音哑哑地问。
梁特助抿了抿唇,没有回应。
荣叔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他的身边,轻轻道了句:“是。”
温致仕闻言陷入了许久的沉默。
七年前母亲温明珠去世,二十一岁的温致仕便接过了温氏集团的重担,他以铁血手段整治了一众想篡位的堂表亲戚,然后便是林世集团的打压,他果断地转型通讯等的方面,打了一个漂亮的翻身仗。
也是这个时候,他印象里一直温文尔雅的父亲形象崩塌,秦正开始放飞自我,甚至波及到了温自倾,让他在学校受了林世恒欺负,而林尽忠却是踩着他们的尊严随意践踏。
那一刻起,温致仕便立誓将自己的强势贯穿到底,哪怕是被温自倾憎恶,他也不允许温自倾再收到伤害。
所以在确定陆景融不是良配后,他运用种种铁血手腕,加速着两个人的离婚。
却不曾想,他这样也会伤到温自倾……
“小少爷其实是个很有韧劲的很有灵性人,他的心思很细腻,许多事情,您不必着急,他慢慢地自会感悟。”过了许久,荣叔又轻声道。
温致仕听得眼眶愈发通红。
他骂了秦正和陆景融的对不起,可到头来,他自己也要对温温说句:“对不起。”
对不起,温温。
第一次做哥哥,没有照顾好你,如果还有机会的话,下一次,哥哥一定会做得更好。
第25章
温自倾死了。
死在了他生日那天, 结婚纪念日那天,也是他决定离婚的那天,像是所有的buff加满, 死的倒也算是轰轰烈烈。
景行科技那场熊熊大火将他无情地吞噬,他坐在轮椅上, 就连逃跑的能力都没有。
失去意识前,温自倾在想:人死后的灵魂会去往哪儿?会不会和已经去世的亲人团聚?
他不知道答案,但他知道的是被火灼烧的感觉真的很疼, 比他活着的时候经历过的所有伤痛都疼。
疼着疼着, 他的意识便彻底沦陷,像是陷入一片模糊的混沌之中。
不知道在混沌中度过了多久,他又重新有了知觉,是暖洋洋的感觉,带着夏日的暑气, 虽然依旧蒸人,但却不至于烧的肌肤疼痛。
所以, 人在死后也会感觉到热吗?
还是说,他感觉到热是因为他是在火海里丧生的?
温自倾疑惑地思索着,突然在下一秒,他感觉到自己的灵魂开始不受控制地坠落,犹如高空坠物般,极速下落。
他这是要去往地狱吗?为什么他要去地狱?
疑惑的念头刚在心中一闪而过, 然后他便有了脚踏实地的感觉。
再之后, 他有了更为清晰的感知——耳边是清脆的蝉鸣声,扑面而来温热的空气, 还有混着绿色的青草味道,一切都是那么地真实朝气。
更重要的是, 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唤自己。
“小少爷?小少爷?小少爷你怎么了?咱们快上车吧,温总还在车上等您,时间要来不及了。”
温自倾睁开眼,便看到了年轻了许多的梁特助。
看到他的第一瞬间,温自倾便愣住了,语气里也满是不知所措,“梁特助,你……你怎么……也……死了?”
他呆呆的张着小嘴,一幅目瞪口呆的震惊模样。
“啊?”
梁特助发出一声急促地疑问,然后便哭笑不得地看着他,“怎么回事?你没事吧小少爷?还是说在外面等了一会儿,被太阳晒傻了?”
太阳?
温自倾闻言,下意识地抬头然后便看到了强烈耀眼的阳光,他本能地眯了眯眼睛,所以这就是刚才那股温暖感的来源?
梁特助说完话,便又催促着温自倾上车。
他一边走一边又道:“再不上车就真的要来不及,您不是一直想跟温总去陆氏夫妇的葬礼吗?温总好不容易同意了,您再磨磨蹭蹭的,他万一换主意了……”
梁特助像是念经一样絮絮叨叨,温自倾自然是没听进去几个字,他大脑还一直处于懵圈的状态。
他不是死了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身旁的人看起来似乎还年轻了许多。
种种疑惑困扰着他,直到下了车,看到陆氏夫妇的遗照,温自倾才逐渐反应过来实情——
他好像是回到了过去。
这里是陆氏夫妇的葬礼现场,当初电视上在报道陆氏集团宣告破产,陆氏夫妇双双自尽的消息,他一眼便捕捉到了镜头里一闪而过的陆景融。
于是便缠着温致仕,让他带自己去参加了陆氏夫妇的葬礼。
眼前的场景与记忆中一一重合,温自倾终于缓过神来,接受了这个匪夷所思的事实。
那场大火非但没有烧死他,反而是让他回到了三年前,将陆景融带回温家的那个夏天。
没错,就是在今天葬礼结束后,他不顾哥哥的阻拦,将陆景融接回了温家,开始了三年的朝夕相处……
他重生了,他重生的是时候,也不是时候。
如果能够再早一点的话,他不会提出让哥哥带自己来葬礼的要求,不过好在这个时间点,也不算晚。
也许上天是真的有在认真倾听他们之间的故事,既然他们的故事,从一开始接陆景融回家就是错的,那么这一次,便让他在这里订正吧。
……
“在发什么呆?”
温致仕习惯性地想要敲弟弟的脑袋提醒,但手指伸出去后却是一顿,最后只是温柔地捻了捻他的细发,低声问道:“怎么了?”
听到哥哥的声音,温自倾回过神来。
他看着眼前年轻了许多的温致仕,心中一松,不由自主地热了眼眶。
上一世,知道他丧生在火灾中的消息后,哥哥该是有多么的伤心?
他的哥哥要撑起一个偌大的温氏集团,原本就已经够辛苦了,他非但帮不上什么忙,结果到头来却还要哥哥再去料理他的后事……
“哥……”
带着浓厚的鼻音,温自倾眼眶温热,低低地喊了声温致仕。
后者闻言袖子中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温致仕似乎在强忍着什么,如此几个来回后,他终究是松开了手,几不可察地轻叹了一口气后温声道:“知道了,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哥,我站得有点累了。”温自倾如是道。
他的声音还带着点鼻腔,软软的细细的,像是这世间最乖巧听话的孩子一样。
而温自倾则是真的累了。
上一世,自尊心作祟,他为了在陆景融面前留下一个好印象,拒绝坐轮椅,强撑着身体的不适,走完了整个葬礼的流程。
但是现在,他不想再强撑着了。
温致仕闻言一愣,像是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在温自倾的又一声呼唤下,他终于回神,压下心中的一丝疑惑,赶忙让梁特助去将轮椅推过来。
荣特助将轮椅推过来的过程里,自然引得众人纷纷侧目,有人忍不住小声议论了起来。
“这是温家那个身体不好的小少爷?”
“跟在温总旁边,应该是没差了,不过这个小少爷身体不好,一直没出过门,今天怎么出门了,还来参加了陆家的葬礼?他们家跟陆家关系走得很近吗?”
“谁知道啊,轮椅是推给那个小少爷的吧,我早就看着他一脸的病气,身体不行的样子了。”
“嘘嘘嘘!小点声!别让他们听见了!”
所有悄悄议论别人的人都会说小点声,既然不想别被人听到,那应该一开始就不说才对吧。
说出口的话,便是给别人的听的。
而温自倾虽然身体差,但听力又不差,众人的议论声他自然也听得清楚,他向来是最在意自己成为别人关注的焦点的。
怎么说呢,对于他来说,那是一种在众目睽睽之下爬行的羞愧感,每一束投射过来的目光,似乎都在提醒着身体上的缺陷。
他一度为此深深感觉到自卑。
搓了搓汗湿的手心,温自倾努力稳住面上的平静,可眼睛还是不自觉地低垂,翦密的睫毛像是两把忽闪的小扇子。
而在他身旁,温致仕的眼神则是如同利刃一般,毫不留情地扫过议论纷纷的众人。
众人心中一骇,连忙错开视线,装作丝毫没有注意到的样子。
笑话,温致仕的凶名和手段在s市都是出了名的,能与之抗衡的也就林家和沈家那几个人了……
另一边的温自倾还在做心理建设。
他一遍遍地告诫自己不要在意别人的目光,他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还有什么好畏惧的呢?
是啊,熊熊大火都没有烧死他温自倾,反而给了他一次重生的机会,生死都已经熬过来了,又何须畏惧这些异样的眼光呢?
重活一次,总要有点长进吧。
终于,温自倾有了动作,他神色不该地坐在了轮椅上。
坐下去的那一刻,他松了一口气,原来也不过如此,他们看自己又能怎样呢,他也可以大大方方地看向其他人。
无非就是他的视野低了一点而已。
不过没关系,只要抬起头,他也什么都能看到。
……
屋子里待得久了有些闷,温自倾便让梁特助推自己出去松口气。
温致仕见状也只叮嘱他们不要走远了。
他们出了灵堂才发现天气阴沉了下来,没有来时的艳阳高照,太阳被遮住了,云也没有几朵,有的只是一片灰。
“天气预报说今天晚上和明天有雨,这个时候就阴天了,果然预报得准啊。”梁特助仰着脖子看着天道。
温自倾还记得这场雨。
上一世,他非要硬撑着不坐轮椅参加陆氏夫妇的葬礼,又因为带陆景融回家跟温致仕起了争执,眼看着天色愈发的阴沉,大雨就要落下,温致仕怕他着凉这才妥协。
想想上一世的自己,真是惹出了不少的麻烦,害得他哥生了不少的气。
不过这次不一样了,他不会再带陆景融回温家了,没有陆景融这档子事,他哥也能少生点气了。
……
梁特助记着温致仕的叮嘱,没有推着温自倾走太远。
花坛里很多清新淡雅的花卉,鲜艳漂亮,光彩夺目,那些花卉下面还隐约能看到几株杂草,即便一出生就被花卉挡住了阳光,可它们依旧生命力旺盛,长得正好。
温自倾看着,不禁心生欢喜。
他喜欢这样生命力旺盛的生物。
起风了,梁特助见他看得入神,不忍心喊他回去,便要他在这里等一等,自己去给他拿件衣服。
温自倾应了声好。
他微微侧头,仔细打量着花坛里每一种积极向上的植物,生命本该如此,无论经历了什么,都要有向阳向生的勇气。
温自倾正看得出神,一个狼狈不堪的身影跌跌撞撞地跑来,打断了他的视线。
温自倾挪动视线,然后便看到了本该在灵堂守灵的人——
陆景融。
三年前的陆景融不似那么端庄老成,他面容里还带着青涩与稚嫩,脸上蹭满了香灰,衣服很是脏乱,映着身后灰色的天空,看起来似乎是满身的疲惫。
该用什么样的情绪来面对现在的陆景融?
或许可以说没有情绪。
温自倾像是遇到一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一样,波澜不惊地打量了两眼,便礼貌地挪开了视线。
这个时候的自己对于陆景融来说,不也就是一个有点特别,坐着轮椅的陌生人吗?
然而不远处的陆景融,却是一动不动地盯着温自倾。
他嘴唇微微颤动,原本混浊无光的眼睛在看到温自倾的那一刻突然被点亮,就像是虔诚的信徒看见了满天神佛一般,璀璨又亮眼。
他的目光像是被钉死在了那里,再挪不开视线。
对于他的目光,温自倾依旧自如。
他只当那里站了一个挡他看风景的陌生人,可世间风景尤其多,转个视线掠过陆景融,他依旧能看到绮丽多姿的风景。
于是,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陆景融在看温自倾,而温自倾在看红花绿树。
梁特助拿完衣服回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他敏锐地觉察出二人之间绝对不是面上这种陌生的关系,但他也只是细心地给温自倾披上衣服,并未出声打破这份莫名的寂静。
最终,还是温自倾打破了这份沉寂。
他波澜不惊地收回了自己的视线,揽了揽身上的衣服,仿佛不认识眼前的人一般,那双温和圆润的杏眼中完全没有他的身影。
他抬头,微微侧首,然后轻声地吩咐身后人,“走吧。”
梁特助于是没有丝毫犹豫地推着他转身离去。
轮椅在石板路上发出骨碌碌的声响,声音很大,足够吸引人朝这边看过来,但这一次温自倾的背脊却是挺得笔直。
他混着阵阵微风离开了这里,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回头,没再看陆景融一眼。
既然你觉得温家是个火坑,那我便在这里订正这错误的一切。
没有故事的开始,现在就当我们从未认识过。
我还是温自倾,只不过是那个不再喜欢陆景融的温自倾……
身后,陆景融还傻傻地站在原地,他的双腿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根本迈不出步子,这点跟以往每一次的梦境一样。
自从温自倾离开后,每次阖上眼睛,陆景融都能梦到他,生气不理他的温自倾,眉眼弯弯开心在笑的温自倾,还有火海里他救不出来的温自倾……
太多太多的梦里,有过太多太多的温自倾,所以导致他现在分辨现实与梦境的区别是有没有温自倾。
只不过,他从没有梦到过这样的温自倾,对他视若无睹,仿佛是个陌生人一样。
一阵风吹来,连带着花坛里的花卉和杂草发出簌簌的声响,仿佛是在嘲笑陆景融的愚蠢。
分不清现实与梦境的愚蠢。
第26章
直到温自倾他们二人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 陆景融还以为是在梦里,他贪恋地看着那个朝思夜想的身影,像是一个深陷囹圄的瘾君子。
他知道, 梦境到这里就该结束了。
以往都是如此,随着温自倾的离开, 他慢慢地清醒过来,绝望又无助地离开这个有温自倾的世界。
但是这一次,似乎有什么不太一样。
陆景融在原地等了很久, 不见场景的变幻。
甚至还有人走了出来, 拉住了他,“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屋里还有那么多宾客等着你呢。”
“等着就等着吧,一场梦而已,谁又能怎样。”陆景融痴痴地看着温自倾离去的方向, 没有语调地呢喃道。
是啊,他曾在梦里无数次挣扎着朝温自倾冲过去, 可所有的一切都是徒劳,沉重的□□载不动他急迫的灵魂,他挣扎的结果只是一次次从梦境中慌乱地脱离,之后任他再如何努力,也无法进入那个拥有温自倾的梦境。
梦魇的次数多了,陆景融便学会了, 他不走不动, 不吵不闹,知道这是梦境, 就那样安安静静的,只为了多看温自倾几眼……
一旁, 管事的人以为他是一时接受不了父母双亡,心智混乱,便叹了口气,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也对,刚成年的一个孩子便经历了这样的家庭变故,不疯才怪呢。
对此,陆景融依旧不在意,他依旧看着温自倾离去的方向,等待着梦境的清醒。
只不过这一次,这个梦存续的时间似乎越来越长。
到了晚上,天气变得愈发的阴沉,黑云一片片压了过来,将整个天地包围,它像个阴郁的孩子一样,冷冷地盯着地上的人们,随时准备一场大雨打得你们措手不及。
陆景融看了着四周的环境。
他逐渐感觉到不对劲,意识也变得愈发清醒,直到看到陆家的房子上贴着的封条,白纸黑字写着人民法院封,还有红色的印章。
这个梦,真实清晰到让陆景融有些颤栗了。
他不确定地伸出手,十指颤抖着想要尝试着将封条撕下来,看看这个梦的真假。
在他身后,却是突然传来了嘈杂的声音。
“走走走!那姓陆的家就在这里!”
“他妈的,以为人死了就不用还钱了,什么玩意儿!”
“听说那夫妻俩还有个儿子!”
随着浑厚的嗓音一点点接近,然后一群怒气冲冲的壮汉便出现在了陆景融的眼前。
父母去世的时候,陆景融不过也才十八岁,他的脸庞尚且稚嫩,尤其是现在还神游着,不知这里的一切是真是假。
其中一个壮汉怒不可遏地冲上前来,粗鲁地揪起了陆景融的衣领,“你是那姓陆的儿子?”
陆景融掀起眼皮子瞥了他一眼,然后漆黑的眸子骨碌碌地转着,扫过他身后的众人。
这一眼可惹怒了那些人,那些人大声嚷嚷着:“你他妈的看什么看!”“父债子偿,天经地义!”“不还钱就挨打!”
伴随着雨水开始滴答滴答地落下,拳头也接二连三地砸在了陆景融的身上。
皮.肉上的痛,让陆景融逐渐意识这似乎不是梦,这里的一切好像都是真的,他强忍着喉间的腥意,艰难开口:“这一切……都是真的吗?”
他一句话,问笑了几个壮汉。
“他妈的,还真的吗,这莫不是个傻子吧!”
“傻子怎么了,傻子也要还我们的血汗钱,别以为装成傻子的模样就能逃过去了!”
“不知道现在是真的假的啊,那老子再给你一拳,你好好品味品味!”
于是又一拳头砸到了陆景融的身上,真实的疼痛终于让他意识到此时此刻,所有的一切都不是梦。
他原来真的回到了过去,回到父母刚去的时候,他再次遇见了温自倾。
只是这一次,他的倾倾没有把自己捡回家,他仿佛不认识自己一样,冷漠地扫了自己一眼,然后扭过头,让身后的人推着他离开了。
原来温自倾当初不将他带回温家的话,他会遭遇到这些人的毒打啊……
倾倾,为什么这一次不要我了。
陆景融艰难扯了扯嘴角,痛苦地想。
拳头如同周遭的雨点一样,密密麻麻地落下,而且随着雨势越来越重,陆景融真真切切地感受着疼,他没有丝毫反抗还手的意思。
雨水打得他睁不开眼,闭上眼睛的时候,陆景融在想:打吧,快点打吧,打完了他还要去找倾倾呢。
“行了行了!快别打了,这人怎么没有反应了?”其中一个人发现陆景融闭上了眼睛,连忙叫停住其他人。
“他娘的,这人不会被我们打死了吧!”
“呸呸呸,你那张嘴别在这儿胡咧咧!周围又没监控,谁知道他怎么弄成这样的!”
“要不然,咱们赶紧走吧?”
“走走走,快走,别一会儿来人被看到了。”
一群人相互催促着,就要离开的时候,地上阖着眼睛的人突然发出了声音,“你们……打……咳咳咳……打完了吗?”
他的声带像是烂掉了一样,钻着风,破败不堪,发出的声音像是索命的鬼一样难听,吓得几个壮汉身躯一震。
“草他奶奶的,谁他妈的在说话!”
“是地上这小子。”一个人用鞋子踢了踢地上的陆景融,“看样子是没事,还有心情问我们打完了没。”
“我让你问!他妈的,敢装死吓唬老子!”另一个火气极大地又给了陆景融一脚。
陆景融痛得整个人都蜷缩了起来,咳嗽声更是剧烈,他像是要把胸腔里的所有器官都咳出来一样。
“别打了吧,再打万一真出什么事可就晚了!”有理智的人出来阻拦。
“是啊,打这么一通也算出气了,就到这儿吧。”
最终,这些人虽然心有不愿,但还是停了手,朝着陆景融恶狠狠地啐了一口,然后便陆续离开了。
雨势越来越大,天幕像是坍塌了一块,大雨从中倾盆落下。
陆景融如同一块烂泥一样,狼狈不堪地趴在地上,血色和雨水渐渐混在了一起,散在他的周围,犹如一团红色的迷雾般将他困在其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陆景融才艰难起身。
满身的疼痛让他的大脑变得浑浑噩噩,他跌跌撞撞,每一个脚印都混着泥水变得无比的沉重。
……
温家别墅——
温自倾在卧室里,他站在大大的落地窗前,凝视着外面持续不断的雨幕。
他从未想过会有重生这一说。
他以为,人死了就死了,就像雨水落在地上就转瞬不见一样,肉.体死亡之后,灵魂便会消弥。
可如今他却安然无恙地站在了这里,而且还回到了三年前,更重要的是他改变了过去,这一次他没有带陆景融回来,从根源上斩断了一切的开端。
而且他既然都有机会重活一次,那是不是意味的人生也可以有很多的抉择?
他从前以为的不可能,是不是也都有可能?
温自倾心中渐渐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他想学一些自保的能力,而且这个世界林世恒这个祸害还在……
温自倾默默攥紧了手心,正当他下定决心之际,温家别墅的栅栏门处不知何时爬来了一个尸体。
……
雨势越来越大。
陆景融已经痛到麻木,他凭着要见倾倾这一个念头,连走带爬地到了这里。
别墅区的保安见他浑身是伤,一脸的狼狈,根本不敢放他进来,老远就开始驱逐他。
“去去去!走一边去,这里可不是你来要饭的地方!”
陆景融第一次被拦在了这里,他一时不知所措,脸色惨白地辩解了两句,“我不是要饭的,我一直是在这里住的。”
看他一身狼狈,保安大叔根本不信他的话,“走开走开!别在这儿耽误事儿,下着雨我也不想跟你掰扯这么多,你赶紧一边去我跟你说!”
“是真的,我住在文庭轩1B-21,温家。”陆景融清楚地报出温家的门牌号,然后嗓音沙哑道:“我们本该一起回来的,他们把我……忘记了。”
忘记了三个字像是被砂纸打磨过一样,喑哑不堪,不适地剌着人的耳膜。
见他这样子,保安大叔有些疑惑,给温家看门的打了个电话,然后对面只说没有这个人。
“怎么会没有呢?”陆景融有些癫狂了,他一时分不清现在和过去,“我跟倾倾都结婚了的。他还为我庆生。”
“什么乱七八糟的,去去去,别在这儿捣乱,发疯去一边去,里面要过车了,赶紧起开。”保安大叔没了耐心,再次驱赶着陆景融。
陆景融依旧不愿离开。
曾几时,那个他不愿回去的温家,变成了如今再难进入的样子……
保安大叔着急打发了这个神神叨叨的傻子,他看到里面有车要出来,他还要回到岗位上跟业主问好呢。
然而这一次,陆景融却发了颠,他趁着门打开的那一刻,不管不顾地冲了进去,任凭保安在身后如何呼喊也不肯停下。
他拼了命地往前跑,生怕被人追上,这辈子从没有如此尽力过。
泥泞的大雨中,陆景融摔倒又爬起。
等跑到温家别墅门口的时候,他直接栽倒在地,身上的血肉混着雨水和布料早已不堪入目,但他却丝毫感觉不到疼,因为心里满是即将见到倾倾的喜悦与激动。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艰难抬头,一眼便看到倾倾房间亮着灯,暖黄色的灯光像是一下子照进了心里。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只是看到房间里的灯光,陆景融便温热了眼眶,脸上是藏不住的真切笑意。
就在那里,他朝思暮想的人就在那里。
“倾倾倾倾倾倾……”
陆景融像是疯了一样,一边狂敲着温家的门,一边重复呢喃着温自倾的名字。
“哪里来的疯子!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人弄一边去!一会儿秦先生回来看到了成什么样子!”
陆景融制造出的动静还是惊动了别墅的人。
秦承恩打着一把黑伞出来,看到门口破破烂烂蓬头垢面的人便皱着眉训斥,然后便要召集人过来,把这个傻子赶走。
然而陆景融却是死死扒着铁栅栏的门不肯松手,他用力到指尖全是血,混着栅栏上的铁锈激得他生疼。
即便如此,他也不愿意松手,还在不停地呢喃,“我只是想见一眼倾倾,秦承恩你放我进去,求你放我进去。”
秦承恩惊讶于这人竟然能喊出自己的名字,他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人,确定没有印象后,便让人赶紧撵了出去。
陆景融依旧不屈服,几个人疯狂拉扯着他,铁栅栏在他的手掌心上划出一道深深的口子,可即便如此,陆景融依旧不愿意撒手。
楼上——
门口处发生的一切,温自倾都看的清清楚楚。
从陆景融跌跌撞撞过来,他便注意到了,即便他浑身狼狈,可温自倾还是一眼便认出了他。
他不明白,陆景融为什么回跑到这里,除了自己的原因,温家和他应该是没有任何关系才对。
正当温自倾疑惑的时候,他看见秦管家出去了,然后只是眨眼的功夫,便看到一群人要拖着陆景融离开,而他却死死抓着门上的栅栏不愿离开。
双方争执了很久,争执到最后,秦承恩的黑伞也被丢到了一边,所有人都浑身湿透,睁不开眼。
雨还在不知疲倦地下。
落地窗前,温自倾秀气的眉死死拧住。
陆景融,为什么一定要拉着无辜的人,陪着肆意妄为的你在这里淋雨呢?
你不是最讨厌温家吗?从前不是一直想着要搬离吗?但凡自己不在家,他都要出去住,仿佛多待一秒都是对自己的侮辱,既然如此,那他现在这样扒着门口不愿离开的样子,又是再做什么?
温自倾很是不能理解。
人为什么都是这样?曾经弃之如履,看都不愿意多看一眼的东西,如今又要不管不顾,甚至豁出性命去得到。
温自倾偏着头又看了一会儿,眼中的温度却是愈降愈低,然后他将窗帘拉上,转身拨打了报警电话。
无论怎样,陆景融都与他无关了。
第27章
警察出警的速度很快, 他们到的时候,温家门口已经是一片狼藉。
雨伞被扔到一旁,门外的几个人全部都是浑身湿透, 尤其是最中间被拖拽的人,雨夜之下, 他的嘴唇发紫,一张脸更是没有丝毫血色,死了几天一样的白, 两只手上也全是伤口, 鲜血不住地流淌。
“这是怎么回事?”警察同志问道。
“这人要私闯民宅。”秦承恩还在喘着粗气。
眼前这人看着面容稚嫩,跟小少爷差不多的年纪,却不曾想力气竟然这么大,他们好几个人都没拽的动他。
他虽然不知道是谁报的警,但还是一五一十地跟警察同志反应了情况。
最后的结果是陆景融被警察同志带到了当地的派出所。
到了亮堂的环境里, 警察同志才注意到了陆景融身上的伤,便询问他这伤是怎么来的。
陆景融说是自己不小心在路上摔的。
闻言警察不再纠结他身上的伤, 然后说起他骚.扰民宅的事自然是免不了一顿训。
“我没有骚.扰。”即便到了这个时候,陆景融还在坚持,“是他们不让我进去,我想进去看看我老婆。”
警察同志闻言诧异地看了一眼他,查出来的资料上显示陆景融还是单身,并未婚配啊。
虽然疑惑, 但警察还是顺着他的话问了下去, “那你老婆是谁?她是在哪里住的吗?”
陆景融哽咽了一下,温自倾的名字就在嘴边, 可却像是被什么拦住了一样,迟迟不能说出口。
是啊, 都变了,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变了。
温自倾像是不认识自己一样,他去参加了父母的葬礼,可却没有带自己回到温家,他们本该在这里开始交集,可是这个世界,在这里他们的交集被斩断了。
温自倾抛下他了,他再也不要自己了,似乎好像也不再喜欢他了,他可能也见不到温自倾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重活一次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他为什么要重生在这个时候?来不及救下失败的父母,还失去了他的倾倾。
为什么不能再早一点呢?如果早到上高中的时候,这样他就可以阻止林世恒的欺凌与伤害,或许他可以陪着温自倾度过几年难忘的校园生活。
可是现实没有如果。
他虽然重生了,但却重生在了父亲母亲的葬礼上,而上一世的爱人也选择转身离开,对他视若无睹……
警察同志见他不回答,于是便又问了一遍,“你老婆是谁?”
这一瞬间,陆景融苍白惨淡的脸上,充斥着茫然与绝望,他像个弄丢心爱玩具的孩子,惶恐又无助地呢喃道:“我把他……弄丢了。”
警察同志一愣,不清楚什么意思,在心里暗自猜测可能跟拐卖人口有关,结婚便听眼前人愣愣道:
“我把他弄丢了,找不回来的,他不再要我了。”
“我做错了事情,都是我自作自受。”
……
眼见问不出来什么东西,警察同志也只能是一顿批评教育,毕竟陆景融也没做什么,批评教育后还是把人放了。
陆景融离开派出所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透。
雨还在下,噼里啪啦倒豆子似的,像是不知道疲倦,一刻也不愿意停歇,天气预报预计这场雨会陆陆续续地下上个两三天。
陆景融从廊下走到了雨中,他抬头,仰视直面这场倾盆大雨。
豆大的雨点砸的人脸生疼,可陆景融却全然不在意,他迷茫地看着漫无边际的天空,胸膛里像是丢了什么似的,空荡荡的。
他满心的疑问与迷茫,他该去哪儿?又该做些什么?
就在这时,他身后的警局又有了动静,警车拉着警笛呜呜地出警了。
旁边的人说是接到电话报警有人掉水淹死了。
一个死字,像是突然点醒了陆景融。
他又想起上一世的那场火灾里无处可逃的温自倾,这一刻心中是劫后余生的喜悦,还好温自倾现在还活着,即便他已经不认识自己了,但还好,他还活着,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了……
这一刻,陆景融缓缓蹲下身子,空洞地看着眼前的雨幕。
“同志,你还有什么事情吗?”执勤的民警见这人一直不走,于是出来询问。
陆景融没有回应,他只是埋首在自己的臂弯里。
民警温和的声音,让他再也支撑不住,曾几何时有一个同样温柔的人一直伴他左右,可他却把人弄丢了。
虽然人丢了,可他还好好的活着,这又是莫大的幸运。
于是,倾盆大雨下,陆景融又哭又笑,雨水同泪水交织在一起,映着他的支离破碎与纷乱复杂。
……
确定楼下安静了下来,温自倾也终于静下心来。
他不再想和陆景融有关的事情,开始上网查阅一些针对特殊人群的学校资料。
如果生命都有那么多可能的话,那他也一定有无限的可能,重活一次,或许他该战胜的是从前那个自卑软弱的自己……
第二天早上吃饭的时候,温致仕提起了几天后的成人礼。
再过几天,就是温自倾的十八岁生日了。
“有什么想要的礼物?”温致仕看向弟弟。
温自倾闻言想起来上一世,同样是自己的十八岁成人礼,他说让陆景融住进温家就是他想要的礼物了。
可是这一次,温自倾不会再犯傻了。
“哥,送我一本书吧。”温自倾扬了扬唇角,微微笑道。
温致仕却是闻言一愣,“书?什么书?”
“《鲁滨逊漂流记》。”温自倾缓声道,他想重温一下这个故事,如何在绝境中建立自己的王国,书上说:只要人活着,就无所匮乏。
是啊,他都又活了一次,更该无所匮乏才对。
温致仕不问原因,直接应了一声好。
桌上的秦正同样好奇,他刚想问温自倾一句怎么想起来看这本书了,结果还未出声,便被温致仕各种打断。
一会儿是生日宴的酒店和邀请的嘉宾,一会儿早饭的咸菜不错,各种细碎稠密的小话头。
碎的秦正插不上嘴,他皱了皱眉,却也没说什么。
吃过饭,秦正和温致仕都出门了,温自倾则是拿着平板去到了阳光房,雨水啪嗒啪嗒地滴落在玻璃上,倒也别有一番风景。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温自倾看平板的眼睛有点酸疼,于是抬眸看向了窗外。
这会儿,外面的雨势小了些。
然而这一抬眸不要紧,他的视野里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外面,陆景融正穿着温家佣人的衣服,蹲在树下,用手清理泥里的垃圾。
温自倾瞳孔微震,他几乎是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发生了什么事情,陆景融为什么会在这里,还穿着他们家佣人的衣服,他昨天不是报警了吗?怎么陆景融人还是进了他们家?
……
之所以能进温家,说起来多亏了陆景融先前最讨厌的秦正。
当天从派出所离开后,陆景融无处可去,竟然又踱步回了别墅区的门口。
保安大叔见他又来,气得脸色铁青,都是因为这个疯子,他这个月的奖金泡了汤,当即拿起警棍就要赶人。
“你个疯子怎么阴魂不散的!因为你刚才那么一闯,我这个月的奖金都没了,你竟然还敢来!”保安大叔骂骂咧咧,大棍子直接往他身上招呼。
陆景融也不躲,实实在在地挨了保安几棍子。
就在这个时候,一辆熟悉的车子行驶了过来,陆景融认识这辆车,是秦正日常出行时坐的车。
保安大叔生怕刚才的事故再上演,死命拖着陆景融往一边去。
陆景融也不挣扎,他只是刻意地露出自己那张脸,虽然有些狼狈,但五官的底子还在,他在赌,赌即便重来一次,秦正依旧会纠缠他。
这个时候的他已经顾不上后果了,如果连温自倾的面都不能见到的话,那么就算他始终躲避着秦正也没意义。
所幸的是,他赌赢了。
车内的秦正一如他所想,在看清陆景融那张脸后,当即便让司机停住了车。
落下车窗,秦正更清晰真切地感受到了那张脸带来的冲击感,他瞳孔中满是不敢置信,心脏更是陡然勃.起,开始不规律地跳动起来。
强按下心头的激动,秦正努力维持着平稳的声音,试图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问了句:“发生了什么事?”
见业主询问,保安大叔也不好再跟陆景融纠缠,只连声说着没事没事。
秦正扫了他一眼,然后目光转向了那张无比相熟的脸,“你叫什么?”
秦正醉心字画和自己那点事,根本不关心商业上的事情,他不知道陆氏的事,自然也不认识陆景融。
陆景融没有隐瞒,如实回应,“陆景融。”
“姓陆啊……”秦正话语里几分感慨,不是姓宋,只是巧合,原来这世界上真的有长得如此相像的人。
秦正又询问了两句,在得知他父母刚刚去世,自己一个人孤苦无依,无处可去后,他便将陆景融带回了温家。
一进门,他就喊来了秦承恩,吩咐他要好好照顾陆景融,说完他扭过头又还温和地叮嘱陆景融,“这是秦管家,你先跟着他做事,又不是不懂的不会的都问他,哦,要是有什么需要也问他。”
秦正带着温和的笑容。
一如上一世,陆景融第一次进温家的时候,那时候他也单纯地以为秦正是个慈祥温和的老父亲,直到有一次温自倾去理疗,陆景融自己在家,秦正回来后摸进了他们的房间……
当时的陆景融被恶心坏了,他怎么也没想到秦正表面上斯文儒雅,背地里却是这样恶心人的东西。
他当时有想过告诉温自倾,可看着后者对秦正全然亲近信任的模样,他便犹豫了,最终还去将这个秘密深藏在了心底。
而现如今,重活一世,他却要借用这样的方式才能再见到温自倾……
秦承恩显然认出了陆景融,他也看出秦正对他的关心,于是仔细斟酌着言语,“先生,这个人傍晚的时候便来过了,当时不认识他不敢放进来,可他却是硬要闯,嘴里念念叨叨着要找人。”
秦承恩的言下之意就是这人不是什么好人,想方设法进他们温家想来是别有用心。
然而秦正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一样,还在仔细叮嘱着陆景融,“一会儿让小秦给你拿几身干净的新衣服,把身上这些先换下来,今天什么也别想,换完衣服洗个澡便好好歇歇。”
如果不是知道秦正的真实面目,陆景融都要相信秦正的善良与仁爱了。
但他面上还是装的感激。
秦承恩在二人身旁,眼神晦暗地扫了一眼满脸感激的陆景融,心中无端生出一抹危机感。
但在秦正看向自己的时候,他还是挂上了得体的笑容,“秦先生放心,我一定把一切安排妥当。”
待秦正走后,秦承恩收了笑意,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冷漠道:“走吧。”
陆景融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实话实说,他很是不习惯这样的秦管家。
他印象中的秦承恩秦管家是大方得体,待人真诚的,许多消息他也愿意告诉自己,从不藏着掖着。
而且,凭他往日所见,秦承恩对温家的其他佣人也很好,温和有礼,很少拿管家的架子,但为什么今天对他却是这个态度?
陆景融有些不理解,难道是因为自己傍晚闹出得那一阵?
可他印象中的秦承恩根本不是这种锱铢必较的人。
虽然疑惑,但陆景融也顾不上多想,毕竟是好不容易进了温家。
他跟着秦承恩,然后便走到了地下室。
秦承恩推开一间没有窗户,阴暗潮湿的房间。
陆景融朝里望去,一片狼藉,如果不是墙角那张生了锈的折叠床,陆景融都要怀疑秦管家是让他睡在地上。
“佣人的房间不多了,就剩这么一间,你就住这儿把,衣服我一会让人给你送过来。”秦承恩冷漠道。
说完,他转身便走了,像是多待一会儿都嫌弃。
陆景融也顾不上在意他,他打量了一眼这间地下室,房间不高,187的陆景融进去要弯腰,里面东西很多,除草机、喷水壶等等等等,各种乱七八糟的工具,可以看出之前应该是没住过人。
他知道温家有佣人房,但他知道的都是一楼那些,挨着厨房和洗衣房的,他从来不知道原来地下还有几间啊。
从整个三层的主人房到现如今的地下室,陆景融的待遇可以说是云泥之别。
但他没有丝毫的抱怨,捋起袖子编收拾起了房间。
总归还是进了温家,离他的倾倾又进一步。
没多久,佣人的衣服也送了过来,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衣服看着不像新的,而且还潮呼呼的。
“不是说是新的吗?”陆景融忍不住问了一嘴。
“自己不去领衣服要人送,怎么该那么多事啊,能干干,不能干滚!”
送衣服的佣人名叫成新,年龄不大,也是十几二十的样子,秦管家给的自然是套新衣服,只不过让他给扣下了,转身便将自己今天淋了雨的那身衣服送了过来。
毕竟自己的衣服可是因为拖拽眼前这个人才湿透的,事后他们几个还挨了秦管家的训,说他们是吃白饭的,几个人都拖不动一个人。
这次逮到机会能出口气,成新自然不会放过。
陆景融闻言也不再说什么,只将湿衣服展开,晾了晾。
成新见状挑了挑眉,哟,还挺好拿捏,看样子是个软柿子。
……
第二天一早,天不亮,陆景融便被人喊醒了。
“还睡呢!当自己是少爷啊,起来干活了!”来的还是成新。
一早起来,陆景融便去打扫卫生,他将整个一楼打扫过来一遍,眼看着天色慢慢亮了,温家人也开始下楼了。
看到电梯上数字显示到三,陆景融顿时眼前一亮。
是倾倾要下来了!
正当他想上前一步的时候,却被秦管家立马喊住了,“你!就你!新来的那个姓陆的!”
陆景融闻声回头,便听秦承恩冷声吩咐道:“你去外面扫吧。”
陆景融死死攥着扫把,心里是一万个不愿意,最终却还是认命地出去了,倾倾现在还不认识他,他要是现在闹出什么事,秦承恩肯定会把他撵走的。
到了外面,发现雨还下着。
同在外面的成新扔给他一个雨衣,毫不客气地吩咐道:“去把那边的叶子扫干净。”
陆景融穿上后才发现,雨衣不光短了一截,而且还是破的,他穿上的样子简直滑稽不已。
因为这两天的雨,打落了不少的树叶,地上一堆青色的叶子,被雨水冲刷着陷进泥土里,根本不是扫一扫就能解决的事情。
陆景融已经很努力了,依旧扫不掉几片叶子。
廊下的成新见状骂他:“傻逼玩意儿,会不会干活啊,扫不动,你不会用手捡啊!”
于是最后,陆景融放下扫帚,蹲下身子用手去抠那些陷在泥土里的树叶,不一会儿的功夫,他指尖里便满是脏黑的淤泥,犹如他现在的处境一般。
这个雨水淅沥的早上。
温家人在餐厅里面坐着,隔着享受着美味温馨的早餐,而陆景融一个人,穿着破烂的雨衣,淋着雨在树下捡垃圾。
第28章
温自倾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自己家里再次看到陆景融。
他满心疑惑地喊来了秦管家, “外面捡树叶的是谁?”
秦承恩哦了一声,解释道:“那是秦先生带回来的人,姓陆, 说是叫陆景融。”
温自倾自然知道他的名字,他只是不知道陆景融为什么会出现在他家里, 还穿着佣人的衣服。
原来是他父亲带回来。
虽然疑惑其中缘由,但温自倾并不想知道这之中发生了什么,他只是沉默地看了一会儿佝偻着身子干活的人, 半晌才道:“找个机会, 赶他走吧。”
秦承恩闻言自然是想立马应下来,扭头就去赶人。
但他还记得秦正将姓陆的交给自己是对那人的照顾与关心,他要是将人赶走了,秦正肯定是要怪自己的……
于是,他表现出一副为难的样子, “少爷,人是秦先生亲自带回来的, 我若是将他赶走了,只怕秦先生知道了会怪罪我。”
温自倾明白他的意思。
他扭头又看向外面捡垃圾的人,婆娑小雨下,那人身影清晰,侧脸坚毅,以往的种种渐渐涌上了心头……
半晌没了声音。
就在秦承恩以为温自倾顾虑着秦正, 将人赶走的事就这样了的时候, 便听对面的人轻声道:“找个机会吧,我来赶他。”
……
知道温自倾也看不上这人, 秦承恩于是更是明目张胆地挑起了陆景融的不是。
所以在温家的这几天,陆景融更不好过, 他肉眼可见的消瘦了起来。
毕竟他虽然活了两世,却从未干过这样的脏活累活,尤其周围的其他人,对自己也很是排挤。
再加上那天被打的伤一直没有上药,好几处伤口都溃烂了,这天一大早,陆景融便发起了高烧。
生了锈的小折叠床根本伸不直双腿,陆景融蜷着双腿,窝在床上,他不适地翻了个身,折叠床便跟着他的动作吱呀一顿响,像是下一秒就要散架归西的样子。
即便如此,陆景融却也顾不上。
他现在头脑昏沉,一张脸被烧的通红,浑身上下更像是被车碾过一样的酸疼。
但没有人在乎他是否生病,即便头懵懵的,像是被浆糊糊住了一样,他仍然是需要起来干活,他用力地甩了甩头,握紧手中的打扫工具,努力维持着清醒,稳住自己的身躯。
然而,今天的温家异常地忙碌。
因为今天就是温自倾十八岁的成人礼,温致仕邀请了许多人来为弟弟庆生,准备在家里给温自倾办了一个生日party。
陆景融自然免不了被安排了一堆的活,他原本就烧得头懵,来来回回几趟跑更觉得不舒服,即便如此还要遭其他人的挤兑。
好不容易忙完一切,他又被喊去厨房帮忙,外面人声鼎沸,他实在忍不住想去看一眼温自倾,便趁人不注意,从厨房绕去了一楼的大厅,他藏在了一面墙后,寻找着那个朝思暮想的身影。
温自倾的成人礼,自然是经过一番精心布置。
他哥温致仕的影响力自然不用说,来往的宾客众多,纷纷给温自倾献上了礼物。
温自倾在轮椅上坐着,从容得体地应对着眼前的宾客。
“美人儿,好久不见啊!”
伴着一声哨响,一个骚包的声音传入了温自倾的耳中。
抬头,他便看到了许久未见的沈牧航。
这个时候的沈牧航气质已然和三年后别无二样,他今儿是特意打扮过了,梳了背头,身上还喷了香水,一脸老子今天全场最帅的得意。
见他抬头,沈牧航于是俯下身子,与眼前人齐平了视线。
然后,他才满脸神秘地问道:“猜猜我给你带了什么生日礼物?”
“嘿嘿嘿,你肯定猜不到。”不等温自倾回答,他便迫不及待地拿出了礼盒,笑嘻嘻道:“真爱之心。”
沈牧航把礼盒打开,里面露出了一颗大钻戒,是lipobo品牌最经典高奢的系列。
“嗯……”温自倾砸了咂舌,该怎么回应这份匪夷所思的礼物呢?
不等他给出反应,沈牧航便又嘿嘿地笑了,“原本我是想投你所好,但仔细想想你似乎是没什么特别的爱好,既然你没有,那便跟我的喜好来了,本人爱好你,这不很明了,大钻戒明晃晃的也好看。”
沈牧航乐呵一笑,“你好好放着,这可花了你哥哥我不少钱呢,等哪天你哥破产了,咱能留着花呀。”
温自倾还未出声,他身旁的温致仕先发出了冷笑,“我破不破产,还不劳你挂心。”
沈牧航依旧是笑嘻嘻的样子,“这话说的,就凭咱俩这关系,我不挂心你还能挂心谁?”
温自倾听着忍不住扬起唇角,笑着道:“喜好什么的不确定,但我一定有一个不喜欢的事。”
“什么?什么事什么事?”沈牧航一脸好奇地问道。
“我不喜欢被人推着去健身房,看人健身秀肌肉。”温自倾看着沈牧航,微微笑着意有所指道。
而后者闻言却是发出震天动地的笑声,“哈哈哈哈,推你去健身房?哪个傻子会推着你去健身房啊?你哥?还是谁啊,哈哈哈哈,这不脑子被门夹了吗,还秀腹肌!哈哈哈哈!”
温自倾听他这么说,也情不自禁地加深了笑意。
不远处,墙后的陆景融呆滞地看着言笑晏晏的几人,大厅人很多,交谈声不断,他离得远,根本听不见几人的交谈,但他视力顶好,一眼便看到沈牧航的礼物是一颗钻戒,而看到礼物后的温自倾也笑了。
他笑起来还是跟之前一样好看,只是这一次,这么好看的笑容却不再是对着他了,甚至往后,他可能都不看到这样的笑容了。
陆景融转身,脚步虚浮地回到了厨房。
厨房里备菜的,准备甜点的,人很多,陆景融失了魂一样,往水池子处走。
半途又被成新拦住,他骂骂咧咧,语气不善,被我逮到不好好干活了吧,上哪儿逃滑去了你!”
说着他还动起了手,想要揪人衣领。
“滚!”
陆景融突然发了狠,他回头,看向成新的眼眸森然又赤红,低低的一声吼中掺着瘆人的冷意,犹如低吼的雄狮,一时将人唬住了。
成新一时被吓住了,没敢再找他麻烦,便见他朝着水池再次走去。
陆景融走到水池旁,然后接水洗了把脸,滚烫的脸庞,他觉得自己可能烧的有点懵了,刚才看到画面可能都是他的假想。
在他身后,两个佣人聊起了八卦。
“今儿来的人可真多啊,小少爷礼物都收到手软呢。”
“你这话说的,小少爷差这点东西?”
“是是是,不差不差,诶我刚去送甜品,听外面的姐妹说沈家少爷沈牧航给小少爷送了一颗大钻戒!还是lipobo的!”
“啊啊啊啊!真的假的!那可是lipobo的钻戒啊!”
“当然是真的了,我那个姐妹亲眼看见的!呜呜呜,你别说,小少爷跟那个沈牧航还真挺配的,长相啊,年龄啊,家世啊,这不妥妥的门当户对啊!”
“呜呜呜,这也太配了吧,今天正好小少爷的成人礼,钻戒都送了,他们不会要官宣订婚吧!”
“有可能!姐妹你猜的非常合理!”
两人话音刚落,便咚得一声响,水花四溅,弄湿了两个小姑娘的衣服。
她们俩人刚要生气,问责身后的人在干什么,结果一转头,却发现旁后的人直接将整个头伸进了水池里!
就在刚才,陆景融洗了把脸,脑袋稍稍清楚了些,然后便听到了俩人的对话,他不禁想起了上一世的沈牧航。
上一世的沈牧航同样喜欢温自倾,他知道,可他却不在意,因为他知道温自倾不喜欢沈牧航,中意沈牧航,想让温自倾嫁给沈牧航的一直都是温致仕。
可是这一次,他却没有了把握,想起刚才他们旁若无人的笑容,陆景融胸口愈发沉闷,脑袋也钝钝的,往下坠一样。
于是他又捧了一把水,洗脸,刚清醒几分,便听到身后俩人说起了二人订婚的事情。
什么订婚?怎么可能订婚呢?温自倾这么可能跟沈牧航订婚呢!
陆景融觉得自己脑袋一定是烧坏了,他疯狂往脸上捞着水,尤觉得不够,最后直降将头伸进了水池里。
水池里的水有半人高,陆景融这一动作瞬间吓坏了旁边的人。
掌勺的齐师傅一个箭步冲了过来,直接将人从水池子里捞了出来,他又生怕陆景融呛水窒息,不住地拍着他的背。
“怎么样,没事吧,小伙子?”齐师傅担忧地问道。
陆景融轻咳了两声,脸上是不自然的红。
他看了看眼前的人,他认识这个师傅,雕花的手艺特别好,他之所以记得,还是因为每次温致仕给他夹菜都是摆盘用的雕花萝卜。
扯了扯嘴角,陆景融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容,同人摆手,声音喑哑地道了句:“我没事。”
“确定没事吗?我怎么看你脸色这么红?”
“对啊,你是不是发烧了啊?”
“不然还是去歇一歇吧。”
刚才八卦的两个小姑娘见他的样子,也忍不住出声询问道。
“是啊,要是不舒服就跟秦管家请个假,回去休息吧。”齐师傅也应和道。
“我没事。”陆景融摇了摇头,刚要开口说话,就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陆景融。”
他闻声看去,就看到秦管家站在了门口。
秦承恩找陆景融自然是有事,但进来后见到他浑身狼狈的样子,便忍不住皱了皱眉,问道:“你干什么去了,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不过,他也不是真的关心陆景融干什么了,说完不等人回答,便又道:“一会儿要上蛋糕,你负责把蛋糕推上去。”
陆景融闻言一愣,他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是让他把蛋糕推上去?
温自倾的生日蛋糕吗?
“啊,为什么让他推蛋糕啊?”
显然,疑惑的不止他一个人,不远处的成新立马跳出来质问道。
秦承恩斜乜他一眼,语气里明显是不耐烦,“他个子高,长得帅,能给温家长脸行了吧!还有什么问的吗!”
听秦管家这个语气,自然没人敢再说话。
这理由当然是秦承恩瞎说的,事情的真相是,蛋糕是秦正定的,他指定了让陆景融给温自倾送蛋糕,其实是想自己多看两眼他。
秦承恩瞥了一眼陆景融湿漉漉的狼狈模样,满是嫌恶道:“去收拾一下换个衣服,别给温家丢脸。”
面对突如其来见到温自倾的机会,陆景融自然欣喜。
与他的欣喜截然相反,秦管家走的时候脸色犹如锅底灰般黑。
陆景融原本疑惑,秦管家怎么一反常态,竟然让他去前面露脸了,结果便听旁人说蛋糕是秦正亲自给小少爷订的。
然后陆景融便明白了过来,想来又是秦正的推波助澜了。
只不过秦承恩的脸却是黑的让人怀疑……
没有时间让陆景融多想,他换了一身黑色的西装,打上一个酒红色的领结,然后便推着蛋糕上场了。
他推着车子,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一步又一步,坚定地朝着那个朝思暮想的身影走去。
终于,他离温自倾越来越近,近到看清温自倾的瞳孔,瞳孔清澈漂亮,可是就是没有他的身影。
“来,再把蛋糕推近一点。”秦正和蔼地同陆景融招了招手,然后开始给陆景融讲解蛋糕上的图案。
蛋糕有五层,是古香古色的故宫模型,能看得出是秦正挑选的样式。
秦正还在讲解每一层,推着蛋糕的陆景融却是忍不住搓了搓手,又在心里练习了一遍生日快乐的语气。
他原本是想说“倾倾生日快乐”的。
可倾倾现在不认识他,他怕自己吓到她,所以还是准备说一句生日快乐。
这句生日快乐已经在心里练得滚瓜烂熟,就等一会儿他去送切蛋糕的刀具,咫尺间距离,他可以跟倾倾说上一句他的生日快乐。
他如今的身份,说一句这样简单的祝福,也不会显得突兀。
果然,秦正介绍完蛋糕,便喊陆景融把刀具拿给温自倾,让他切蛋糕。
一切都是刚刚好。
陆景融如愿以偿地离温自倾更近了一步,他无声地清着嗓子,终于在可以碰到彼此距离的时候开口。
他温和而又喜悦地说了那句:“生日快乐!”倾倾。
是的,他还在心里喊了倾倾。
龙华山求来的平安符没赶上,大师画的油画也送上,好在这句生日祝福还送出了,虽然迟来了那么久,可终究还是说给了十八岁的你听了。
“好的,谢谢。”
一个并不熟悉的声音回应了他的祝福。
陆景融这才察觉温自倾身旁还站着沈牧航,这句“好的谢谢”也是沈牧航回应的。
本该属于温自倾的回应,被人半路拦截,陆景融心中有一种火箭刚要升空,便被打落下来的失落感。
他抿了抿薄唇,想要将手里的刀具递给温自倾。
可温自倾并没有伸手接,他偏着头看着造型独特的蛋糕,微微皱眉,“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切。”
“这不简单,我教你。”沈牧航说着便伸手拿走了陆景融手里的刀,同时还吩咐他,“你回去扶着点车子。”
陆景融看着空空如也的双手,只感觉胸膛里也空落落的,沈牧航拿走的仿佛不是一把切蛋糕的刀,而是他那颗鲜活跃动的心。
最终,他还是迈着沉重的步伐退了回去,他再次站在小推车后,成了一个尽职尽责的温家佣人。
隔着一个蛋糕,温自倾和沈牧航站在自己的对面,沈牧航拿着刀轻轻地在比划,温自倾认真地听着看着,他们并肩而立,像是一对般配的璧人。
而推着蛋糕的陆景融站在他们面前,像是一个见证浪漫爱情的侍者。
曾几何时,站在倾倾身边的人是他呀……
可现如今,他只能做一个旁观者,看着沈牧航和他曾经的爱人有说有笑,将一个完整的蛋糕切分开来,然后分别发给到场的嘉宾。
温自倾行动不便,他负责切蛋糕盛进盘子里,而沈牧航则帮着跑来跑去的送蛋糕,秦正和温致仕站在一旁,眉眼带笑的看着忙碌的二人。
这样的场景,像极了举办新婚典礼的小夫夫。
陆景融心里有苦又涩,他就这样推着蛋糕,站成了他们故事里的背景板,而从头到尾,故事里的主角都没有看过自己一眼。
陆景融空洞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这一刻他甚至开始怀疑,怀疑所谓的上一世只是佣人陆景融编织出来的一个梦,从始至终温自倾都不认识他,更没有喜欢过他。
所谓的上一世喜欢,只是身为佣人的自己不甘心,为了心中的觊觎,自编自导的一个美梦。
哦,也算不上美梦,倾倾死了,还跟他离婚了,梦的结局异常得惨烈。
他也没什么好下场。
陆景融麻木看着二人的身影,绝望在心中大片扎根,这就是事实吗?
倾倾根本不认识自己,真实的自己,只不过是倾倾故事里的一个路人甲,一笔带过,甚至不用笔墨。
第29章
蛋糕被划分完毕, 正当陆景融推着小推车失魂落魄离开的时候,他突然听到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喊自己。
“你!你等一下!你先别走!”
陆景融闻声停住脚步,一回头便看到温自倾朝着自己走了过来, 他眼中顿时亮起了光芒。
他是不是想起什么?所以记得自己了?
陆景融步履匆匆地折返过去,他刚要开口, 便听温自倾吩咐道:“你去把药箱拿过来。”
药箱?
陆景融一愣,神色顿时焦急地看向温自倾,他是哪里不舒服了?
但见温自倾脸色正常, 而且如果是他不舒服的话, 温致仕和秦正一定不会坐视不理,让他亲自过来拿药箱。
所以,不是倾倾不舒服,那会是谁?
正当陆景融疑惑的时候,他看到了温自倾看向自己的眼神, 当即心跳漏了一拍,他怔怔地想, 倾倾这是看出自己发烧了不舒服了吗?
这个想法如同春日的种子般,在他心里飞速扎根破土生长。
是的,倾倾他一定是看出来了。
刚才齐师傅他们不还说自己脸色通红吗,而倾倾又向来细心,更何况他们刚才的距离又是那么近。
倾倾竟然还是关心我的。
嘿嘿嘿,他还是关心我的。
陆景融心里止不住地冒着傻笑。
他摸了摸自己滚烫的脸庞, 嘴角一时压不住, 笑容便从心里钻了出来。
陆景融开口的声音从未如此地轻快,“没关系的, 我还好,只是脸看起来有点红, 其实没那么……”
“难受”两个字还未出口,便被对面的人给打断。
“沈牧航的手划伤了,你去把药箱拿过来,我给他处理一下伤口。”温自倾礼貌地同他说完,点了点头,像是丝毫不在意他说了什么,然后便又转身回去了。
徒留陆景融站在原地,他喜悦的笑容还挂在嘴角,未来得及收起,结果却听他的倾倾说是别人受伤了,要给别人处理伤口。
他就像是一个被人抛弃的破旧娃娃,好不容易见人靠近,以为自己要有一个家了,结果下一秒却被人用一把利剑贯穿了胸口,他只觉得胸膛空了一片,风肆意地跟横行在其中。
无比地艰难抬头,又一次看到了温自倾离去的身影。
他看着倾倾离自己越来越远,反而朝着别人一步步走去。
他双目涨红,心里泣血似的哭诉着:倾倾,你看看我,好不好?可以不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
——
陆景融在厨房那么一通头扎水池里的发疯,加上秦管家点名让他露脸送蛋糕的殊荣,所以回去后,难得没人为难他,指使他干这干那。
于是,陆景融郁郁寡欢地到了后院,所有人都在客厅和前院,这儿没有人,他坐在最矮的一个台阶上,身前刚好一棵花红树,半遮半掩地隐匿了他的身影。
陆景融愣愣地出神,突然身旁传来了动静,两个人在悉悉索索的交谈。
他回过神,看向不远处,便见有两个人纠缠在了一起。
陆景融眯了眯眼,将人看得更清,然后心下震惊,竟然是秦正和秦承恩。
二人言语亲昵,行为暧昧,不像是正常的主仆关系。
震惊过后,陆景融心里突然叮得一声响,似乎有什么被他忽略的细节,在这一瞬间陡然变得清晰了起来。
上一世他生日,倾倾明明是定了餐厅位置要给自己庆生,秦承恩为什么却对自己说他是出去玩耍了?
还有,他总时不时地给自己透露出倾倾和沈牧航亲近的消息……
联想这一世,秦承恩对自己的不喜欢与为难,似乎正是在秦正对自己表现出关切之后。
一桩桩,一件件的往事,突然在陆景融心中清晰了起来,他抽丝剥茧似的,渐渐摸到了事情的真相。
秦承恩想将自己赶出温家,不论是这一世,还是上一世。
如果上一世的秦承恩在自己面前说着这些话误导着他,难道他不会在倾倾面前同样说些什么,误导倾倾吗?
思索至及,陆景融的眼眸像是进了一潭死水,渐渐沉寂了下来,他死死地盯着不远处树下缠绵悱恻的二人。
……
下午的时候,宾客们都纷纷散了。
陆景融有心试探一下,便逮到了机会故意在秦正面前晃悠。
果然秦正下一秒便喊住了他,语气温和地问起了这段时间在温家还习惯吗?
陆景融嘴里应着习惯,余光中看到秦承恩变了脸色。
如他所料,他跟秦正说完话后没多久,他人就被秦承恩堵在了地下室。
秦承恩向来和善的一张脸上如今布满了阴翳,他像是吐着信子的毒蛇一样,阴冷可怖,“你处心积虑费尽心机地进到温家,究竟是想做什么!”
陆景融嗤笑一声,挑眉看向他,反问道:“所以,在秦管家眼里的我是想做什么?”
秦承恩面布阴云。
能做到管家的人,自然看得出陆景融的目标是温自倾,加上第一次陆景融的硬闯,秦承恩很清楚姓陆的目标是温自倾,可即便如此,他依旧不能接受秦正对这人的关注。
秦正每次看向他的眼神,都让秦承恩觉得无比的颤栗窒息,他如今的生活与权利都是秦正给的,他不能接受秦正在秦家用那样的眼神关注别人。
他可以在外面玩,但是在温家,就必须只有他秦承恩一个!
这一刻,秦承恩不再有丝毫的伪装,他彻底撕破了虚伪的面具,阴狠憎恶道:“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奉劝你摆清自己的位置,陆氏集团已经破产,你的父母也死了,你已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富家少爷。”
秦承恩不知怎么知道了陆景融的身份,低声嘲讽道:“你与我不过一样,努力在别人家求个生存而已,不要肖想什么,遇到事,先撒泡尿照照自己配不配!”
陆景融冷冷地看着他,漆黑的眸子里情绪深不可见。
秦承恩依旧沉溺在自己不可一世的情绪里,“等着吧,看看你是怎么被赶出温家的。”
……
晚上的时候,陆景融又回到自己那件地下室,他坐在吱呀乱响,像是快要散架的折叠床上拨了一通电话。
电话只响了一声,便被对面的人接了起来,然后听筒里便传来了着急的声音——
“你总算是知道联系我了!怎么回事啊,你这几天都去哪儿了?家里事处理完后,怎么就找不见你了,你这几天都是在哪儿住的,我听说追债的人找上你们家了,你怎么样,人没事吧?”
对面像是机关枪一样,一阵猛烈的输出。
“我没事,住的地方你也不用担心,什么都有。”陆景融捡了几个关键的问题,回应了朋友的关心,然后便表明了来意。
“我想借钱。”
“不用借,之前我创业你提供的那笔资金我帮你转成股份了,需要多少,我转你银行卡上。”对面的人闻言直接就应了声好,没有丝毫的犹豫。
“不用转给我,我给你几个代码,明天开市的时候帮我买入就行。”陆景融根据记忆将几个公司的股票代码发了过去。
对面的人查了一眼,都是一些不知名的小公司,还有一支他没听说过的概念股,“确定是这些吗?”
“确定。”陆景融果决道。
“好,要买多少?”
陆景融斟酌了一下,说了一个数字。
“好,没问题。”对面的人依旧是没有丝毫犹豫地应下。
“我想教训一个人。”过了半晌,陆景融又突兀地道。
对面的人闻言没有丝毫的惊讶,简单.粗暴地问:“谁?我去安排时间和人手。”
“秦承恩。”陆景融冷冷地吐出这个名字。
上一世,秦承恩不知在他的婚姻里搅了多少浑水,加上这一世的,新仇旧恨总要算一点吧。
对面依旧是干脆利落的一声好。
“另外,我还有喜欢的人了。”陆景融又道。
“好,我让人……嗯?嗯?嗯?你在说什么东西?”对面的顾青松终于不淡定了。
他一连几个嗯,声音里满是震惊,怀疑自己是不是耳背听错了。
“你没听错,我是真的有喜欢的人了。”陆景融又想起上一世温自倾听到了顾青松轻嘲的话语。
都是他的错,疲于秦正的骚扰和公司的琐事,而对温自倾疏于关心和照顾,连他最好的朋友都看不出自己对温自倾的喜欢,温自倾又怎么可能不对他失望呢?
这一次,他自顾自地同电话另一端的人说:“他叫温自倾,是温家的小儿子,他秉性纯良,为人坚韧,并不是因为他是温氏集团的小少爷我才喜欢,因为他是他我才喜欢他。”
“他身体不太好,需要定时去理疗馆治疗,但那也没关系,我不在乎,我本来就没有在意过他身体上的缺陷,我只想着我们两个将来,也是我想太偏执,只顾着埋头赶路,却没发现他早已跌倒在半路,摔得遍体鳞伤。”
陆景融压抑许久的情绪,在这一刻得到了释放。
他兀自诉说着惆怅悔恨的情绪,也不在意顾青松能不能听懂。
“???”
对面的顾青松果然是一脸的黑人问号,“狗东西,你喜欢人家就喜欢人家呗,跟我絮絮叨叨这么多干什么?臭显摆呢?”
“……没有显摆。”陆景融突然哑了声音,“只是想让你知道。”
如果不说,这里便没有人知道那些过去了……
第30章
那日温自倾生日, 秦正自从见过陆景融后,心下便像是被人挠着一样,痒痒的, 忍不住地蠢蠢欲动。
他该怎么样才能把人弄到自己身边呢?
秦正开始苦思冥想。
与此同时,他开始有意无意地在家中寻找陆景融的身影, 结果几次见他的时候,他都是顶着炎炎烈日在前院扫地。
秦正看得是心生不满,当即找来秦承恩问话:“这么热的天, 怎么还安排人在外面打扫卫生?这不是苛待吗, 我们温家可没有这些的作风啊。”
秦承恩先是不解。
他顺着秦正愤怒的眼神看去,然后便看到大汗淋漓,脸颊被晒得通红的陆景融。
他先是一愣,随即在心中暗骂陆景融是个有心机的狗东西。
确实,没人非要陆景融顶着炎炎烈日去打扫, 尤其是秦承恩知道秦正无比在意这人的情况下,他更不可能大中午的, 安排陆景融在秦正的必经之地打扫卫生。
心机的狗东西。
秦承恩气得要死,骂上了陆景融的祖宗十八辈。
但心里骂归骂,他面上还是诚惶诚恐地跟秦正道歉,“是我的失职,是我的失职,没发现他这个时间点竟然还在外面打扫。”
“不过, 确实没有让谁大中午的在外面打扫, 毕竟太阳这么毒,其他人都是早早的, 趁着上午凉快的时候,就干完了自己的活,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的,竟然扫到了现在。”
秦承恩言下之意就是陆景融自己人懒,磨洋工,所以才拖到这个时候,怨不了别人。
然而,秦正闻言却是皱了皱眉,“前两天我看他脸色不太好,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秦承恩眼神中闪过一抹错愣,他没成想秦正竟然连这一点都注意到了。
半晌,他张了张嘴,正犹豫怎么回应的时候,却见秦正直接将人招呼了过来。
陆景融被喊进屋里的时候,脸色已经红得异常不自然了,额头上的汗也早已将头发打湿,人看起来狼狈又病弱。
秦正赶忙让秦管家给他倒了杯水,然后问他是不是不舒服。
陆景融也不隐瞒,直说自己反反复复,已经烧了好几天了。
秦正于是赶忙电话叫了家庭医生过来。
挂断了电话,秦承恩刚巧端着水杯过来,秦正接过的时候还不忘抱怨秦承恩办事不上心,家里有人病了都不知道,也不知道让人歇歇去看医生。
这一次,秦承恩没忍住,他嘴角难堪地道着歉。
心里想的却是他前两天外出的时候,还莫名其妙地被人打了,当时前后左右都没有监控,报了警也无济于事。
最让他难受的是,秦正知道后也没多关心他,简单安抚两句,便过去了。
如今他身上的伤还没好呢,秦正却为了别人指责起了自己……
软座上的陆景融看着面前神色各异的二人,在心中冷笑一声。
紧接着家庭医生过来了,他帮陆景融看了看,“是炎症引起的发烧,烧多久了?”
陆景融算了算时间,前前后后近十几天了。
医生听了之后,都不禁感叹他福大命大,然后给他开了一些退烧消炎的药,“再去医院拍个片子,烧了这么多天,看看肺上有没有烧出毛病……”
医生絮絮叨叨说了很多,秦正在一旁越听越皱眉。
然而这还不算完,见医生拿完了药,陆景融却是掀了衣服,顺势让医生帮忙看看他身上的伤。
陆景融身上是讨债人拳打脚踢的伤,和温家门口与秦承恩一伙人争执时拖拽划出的伤,虽然已经过了这么多天,伤口却是不但没有长好,反而开始流脓,本来受伤的时候就下着雨,事后他又没有照顾好,伤处自然是一片惨不忍睹。
医生看着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责问道:“怎么拖了这么久都没处理?”
陆景融闻言,状似忐忑顾虑地看了秦承恩一眼。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秦承恩瞳孔微震,心下警铃大振,一股不详的预感涌上了心头。
果然,下一秒秦正便阴沉着脸扫了秦承恩一眼,这一眼不带丝毫温度,冻的人打颤。
后者刚想出声解释,秦正却是立马收回了视线,同时实现柔和了不知多少倍看向了陆景融。
医生在把溃烂的腐肉挖掉,这个过程中的痛,难以想象,陆景融死死咬着牙,汗液津津地流淌下来,原本还有点红的脸庞也逐渐变得苍白。
秦正盯着陆景融身上的伤口,眼眶渐渐红了起来,他像是被勾起了曾经不堪回首的某段记忆。
似乎,当初的宋昊也是这个样子,浑身是伤不醒人事,那是温明珠拿宋昊来威逼他就范。
秦正始终不明白,这人为什么单单盯着自己不放,她温家是s市的豪门,什么样的男人她找不到?
在秦正的眼里,温明珠执着于自己只是因为自尊心在作祟,当初她心血来潮的一句搭讪,却得到了秦正回应的一句“对不起,我喜欢男的,而且有男生了。”
他当时回应的语气也许不太好,因为他还没走出多远,便听到一旁的小姐妹响起了对温明珠的嘲笑。
那可是一身骄傲的温明珠啊,后来的事情便是他和宋昊分开,如温明珠所愿,入赘了温家……
直到医生处理好了伤口,仔细叮嘱完陆景融需要注意的事项后离开,秦正的脸色依旧没有变好。
陆景融早已看出了秦正变幻的脸色。
还不够。
他尤要再添一把火,于是他状似疲惫地耷拉了眼眸,语调倦怠地开口:“秦管家,我有点累了,能回去休息会儿吗?”
秦承恩闻言眼皮一跳,心下一咯噔。
然而不等他开口,秦正便接着应了声好,然后他还要不辞辛苦地送陆景融回房间。
陆景融没有推辞。
秦承恩心中暗叫:完了。
果不其然,站在阴暗潮湿的地下室前,他看见秦正的脸色彻底黑了,开口的语气中更是震惊,“这……就是你住的地方?”
陆景融的一声嗯,彻底让他绝望。
然而这还不算完,只见陆景融走进了那间需要弯下腰的房间,他绕过满室的杂物,走到了唯一能躺人的那张折叠床前。
随着他坐下的动作,折叠床再次发出了散架的声响。
“虞不凡!你究竟在干什么!”这一次,秦正是真的怒了,他怒目相对,直接喊了秦承恩的本名。
秦承恩瞳孔一颤,就要辩解,“不是您想的那样,他是故意的,我……”
话没说完,便被秦正抬手制止,他已经不想再听秦承恩说什么了,只冷漠地开口道:“你来温家也这么多年了,始终没回家看过,这几天休息休息,回家去看看吧。”
秦承恩不敢置信地瞪圆了眼睛,他这是再赶自己走!
秦正却是不愿意再多说,招来了另外的仆人,让他帮忙收拾着陆景融的东西,然后去了二楼的一间客房。
旁边的人帮自己拿着衣物,陆景融跟在秦正的身后往外走。
路过失魂落魄的秦承恩时,他斜乜一眼,眸色渐沉。
如今的陆景融明白了一个道理,能立即解决的问题便不要拖着,当机立断立马解决,哪怕是要利用秦正这样的人渣。
……
秦正虽然在秦承恩面前态度强硬,但在两个儿子面前,尤其是温致仕面前无比还是心里没底的。
第二天早饭,他心事重重,斟酌着要怎么开口说陆景融的事。
“那个……我年纪大了,最近老是头晕发蒙,想……”找个人看护着自己。
话还没说完,就被温致仕堵了回去,“您哪儿年纪大了,这才四十五,生龙活虎龙马精神的,我看您好着呢。”
秦正吃了瘪,但依旧不肯放弃。
他正要开口的时候,却再一次被温致仕打断,“和沈牧航约好的午饭别忘了。”
温致仕提醒弟弟,“我一会儿要先去趟公司,可能晚点才能到,你让荣叔带你先去。”
温自倾见状道:“荣叔这天家里有事,请假了回老家了。”
他刚想说不如自己打个车去,便听到秦正积极道:“没事没事,我找人送你过去。”
温自倾应了一声好。
温致仕却是挑眉看了一眼秦正。
直到上了车,温自倾才发现秦正安排送他去的人竟然是陆景融。
他脸色稍稍冷淡了几分,报了一个地址后,便扭头看向窗外。
陆景融心中却满是喜悦,这样的一个空间里,只有他和倾倾两个人,他忍不住一会儿一出声。
“空调凉吗?用不用调高一点?”
“会不会有点热?”
“时间紧吗,需要开快点吗?”
“你是新来的吗?”终于,温自倾忍不住出声。
他的声音冷淡又不耐,言下之意便是陆景融不懂一点规矩。
一下子便让陆景融从兴奋与喜悦中拔了出来,他又越界了,对于现在的倾倾来说,他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司机师傅。
“对不起,话有点多了。”陆景融哑哑地同后座的温自倾道歉。
后者却却没有回应,他像是不耐地出了一口气,然后带上了耳机,扭头再次望向窗外。
之后一路安静。
直到送到了地方,陆景融手脚麻利地将轮椅卸了下来,温自倾却没有直接坐上。
“给他吧。”温自倾指了指轮椅,看向来人。
陆景融抬头看去,才发现是沈牧航。
原来,他是来见沈牧航的,陆景融心口抽疼地想。
沈牧航走近后,便接过了他手上的轮椅,然后温自倾便坐上了,他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沈牧航推着他的倾倾进了餐厅。
陆景融低头,愣愣地看着自己这双手。
是他亲自把倾倾送到了别人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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