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音眼神一利, 霎时间周身魔雾涌动。
可怕的杀意如火山喷发一般爆发出来，气势排山倒海，底下众多魔兵受到影响，离得近的顿时一个扑腾跪伏在地。
苏紫君刚领着人进入玄黄秘境, 立即感受到汹涌澎湃的气息, 当即心下一惊, 暗道不好。
然而她左顾右盼，除了遍地域外之灵，没有看见玄嵇仙王身影，只有南宫音面沉如水, 浑身煞气，此时任谁靠近, 都难免遭受池鱼之殃。
渊海真人与药神子同时感到心惊，苏紫君虽惊却不怕, 飞身扑向南宫音：“发生什么事了？！”
南宫音未回答，苏紫君已觉察异样，失声惊呼：“昭儿呢？！”
“……”南宫音不发一言，倏然起身跳下大鹏鸟, 循着方才风沙中一闪而过的气息追去。
大鹏鸟在空中盘旋, 方才失利弄丢颜昭, 它畏惧南宫音浑身煞气，不敢跟过去。
眼睁睁看着南宫音身影没入尚未完全平息的风沙之中, 苏紫君心提起来, 只怕再有变故，当机立断：“大阵在此驻守, 其余人跟我来！”
渊海真人和药神子立即相应号召，带着万宝宫和药神宗加起来十几个个合体境的高手跟上苏紫君。
意料之外的, 周嵊竟也领着仙盟之人跟了来。
帮忙的人自然越多越好，苏紫君步履不停，率领人马冲进玄黄秘境深处。
大阵后方，一道身影穿过玄黄秘境入口，混迹于人界仙修之中，远远看见这一幕，心念一动，身影便化作一抹青影，清风般从域外之灵大军之中穿过。
所过之处，无形无迹，没有任何人发现他的身影。
颜昭直觉眼前景象一晃，待视野恢复清晰，周围景色便变了模样。
她的脸几乎贴着地面，距离沙地最多只有两寸远。
一人抓着她的衣领贴地行进，速度奇快。
此人气息浑厚而浩瀚，但不敢过于张扬，只分出一缕盖在颜昭身上，将颜昭的气息压下去，不让南宫音探到颜昭的气息。
颜昭灵觉被压制，但从眼角余光捕捉到的布帛衣料推断，抓她的人就是玄嵇仙王。
这个人是阿娘的手下败将。
玄嵇仙王一击得手，立马撤退。
即便如此，他仍清晰感受到身后如影随形的杀气。
南宫音果然追了过来。
玄嵇仙王唇边掀起一抹冷笑，再厉害的女人，有了孩子就变得优柔寡断，谨小慎微，失去大局观变成一个短见之人。
在此之前，他原本有别的计划。
他打算守着虚空之门，等到颜元清封印虚空之门时，利用诛魔剑一举击杀颜元清。
但是，此法有极大的风险，而且轻易可以化解。
只要颜元清肯狠下心肠，随便牺牲一个人，让此人在虚空之门附近布下结界，短暂封闭血月，他就变成瓮中之鳖，只有坐地挨打的份。
现在不一样了，有颜昭在手，局势立即由劣转优。
他犹豫是直接吞食炼化神源果，还是以颜昭作筹码与颜元清谈判。
前者风险毕竟高，神源果本是域外之物，仙界文书中也少有相关记载，贸然引动炼化，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还不想这么做。
因为眼下局势还有转机。
他可以先谈判，倘若谈判不成，再铤而走险。
身后南宫音紧追不舍，域外之灵数目再多，也无法阻止南宫音的脚步。
玄嵇仙王冷哼一声，当即捏碎一个符玉。
埋伏在附近的叛兵齐齐现身，为表对仙王的忠诚，他们拿出不顾性命的气势，化作一道人墙拦在南宫音面前。
南宫音眼中凶光大放：“找死！”
话音落下，扑到南宫音近前的十余叛兵同时身形一顿。
随即一片片血雾爆开，他们的身体在半空悬停须臾，便如下饺子似的扑簌簌从空中坠落，一丝一毫也没减缓南宫音的脚步。
玄嵇仙王回头朝身后看一眼，见状脚步也不停，冷嗤道：“伤势未愈还敢这样动怒，看你能与本王耗到几时？”
说着，他立即又捏碎一枚玉符。
第二轮叛兵朝南宫音冲上去，其结局与他们的先驱别无二致。
但这些叛兵悍不畏死，像底下那些域外之灵，一轮又一轮前仆后继，居然没有半分畏怯的心思。
南宫音连杀不知多少人，身上黑袍都被飞溅而来的鲜血浸透，包裹内腑的气流一再削弱，强行压制的伤势已到岌岌可危的边缘，随时都有可能爆发。
但她没有想过要停。
颜昭落入敌手，她恨不能以身相代。
一切都是她疏忽大意导致，若是颜元清赶来发现女儿不见了……
她还有什么颜面面对颜元清？
南宫音心念一动，霎时气血攻心，腥甜之气涌上喉头，唇边淌下一缕猩红。
即便如此，她的速度依然没有减缓半分。
玄嵇仙王带着颜昭深入玄黄秘境，身后南宫音紧追不舍，苏紫君等人则已被远远甩开，早已不见踪影了。
从被擒到跑出不知多少里，在颜昭的感知中，过去不过须臾。
当她捋顺事情经过，她已经远离大军，身后追来的人只剩下南宫音。
换句话说，南宫音已经落单，孤立无援。
忽然，身后扑通一声闷响。
颜昭回头往后看，南宫音伤势发作，疾行之时步履一个踉跄，狠狠摔在地上。
玄嵇仙王手中已只剩最后一枚玉符了。
不过，这完全够了。
他毫不犹豫将玉符捏碎，虚空一阵波动，隐藏在四周的叛兵显现其形，凶神恶煞扑向南宫音。
域外之灵也攒聚而来，将南宫音团团包围。
南宫音单膝跪地，手中撑着血影枪，挣扎着想要起身。
但她体内血气翻涌，旧伤复发，五脏六腑全碎裂开来，剧痛之下，她四肢发麻，根本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三名拦路的叛兵提刀朝她斩来。
危机扑面，已避无可避。
南宫音深吸一口气，神情视死如归，迅速调整身位，打算以最小代价硬抗这一下。
轰——
鲜血飞溅，气浪翻卷，连地面都向下沉了半寸。
南宫音倏地抬眼。
本该穿透她身躯的利刃，仅仅割破她的衣服，逸散的刀气在她身上留下伤口，但这点代价，根本微不足道。
玄嵇仙王也愣住了，愕然道：“怎么回事？！”
只见尖锐的爪子架住锋利的刀刃，拦在南宫音身前的，居然是域外之灵。
叛兵被这一幕震撼，一时没反应过来。
倏然，噗噗几声闷响，尖锐的爪子无情穿透他们的身躯。
众仙兵脸色发白，眼角余光捕获四周景象，心中恐惧升腾，不可置信地低下头。
便见数不清的尖刺洞穿他们前胸，鲜血顺着指甲淌下，融入干枯的沙地。
在他身前，域外之灵骷髅头似的干瘪发黑的脑袋抬起来，那一双深深凹陷下去的眼窝中，居然倏地蹿起两朵鬼火。
玄嵇仙王吓了一跳，惶然无措后退。
忽然杀机逼近，后背霎时间蹿上一股凉意，叫人毛骨悚然。
玄嵇仙王反手一掌击向身后，便听轰一声响，两只偷袭到近前的域外之灵被他掌风掀飞，干瘦的身躯在半空中炸成碎片。
可域外之灵是不怕死的，即便眼看着同伴死于眼前，它们也只会面无表情地继续向目标推进。
很快，玄嵇仙王骇然发现，他被域外之灵团团围住了。
这些原本应该将矛头对准南宫音的域外之灵，不知因何缘故纷纷倒戈。
它们一步又一步向玄嵇仙王逼近。
“你们干什么，别过来！”
玄嵇仙王脸色发白，一只手擒着颜昭，另一只手迅速掐诀。
随着法术施展，玄嵇仙王身体表面蒙上一层金光。
这是仙界只有王族才能习得的秘术。
施展此术之后，他的气息能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
域外之灵是靠气息辨别敌我的，初代仙帝也是通过这个术法潜入域外，拿到神源果后，还能从容脱身。
肯定是刚才耗费法力太多，他先前施展的术法失效了，才会引起这些域外之灵倒戈。
金光一现，步步逼近的域外之灵果然停下脚步。
它们面露惶然之色，忽然间好像失去了目标，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玄嵇仙王提起的心稍稍放下。
幸好幸好，只是小小失误，还可以补救，不会影响大局，有惊无险而已。
这个念头刚刚划过脑海，身后倏然杀机袭来。
肯定是南宫音！
玄嵇仙王猛地回身，同时举起颜昭，用颜昭的身躯去挡南宫音的血影枪。
数道锋锐悬停于半空之中，距离颜昭面门不过半寸。
竟然不是南宫音！
愣怔间，又是一道利刃飞斩下来，直指玄嵇仙王擒住颜昭那条胳膊。
他若不收手，此刃必见血光。
玄嵇仙王来不及多想，瞬间抽手后退。
与此同时，颜昭从他手中跌落，却在坠地之前被域外之灵接住。
玄嵇仙王倏地瞪大眼睛：“怎么会？！”
只见那只域外之灵小心收起尖锐的爪子，如朝拜神灵将颜昭托起，把她放到自己肩膀上。
周围成百上千只域外之灵聚到一起，护卫般众星拱月守着颜昭。
颜昭怀里抱着一只炸毛狐狸，微垂眼眸，面无表情。
她没理会玄嵇仙王，之下一下又一下，耐心抚顺小狐狸的毛发。
身后，几只域外之灵将南宫音扶起，颜昭回头，观其伤势，应该没有大碍。
玄嵇仙王心头蹿起不妙的预感。
片刻后，颜昭转过脸来，森冷凉薄的视线终于锁定了他。
随后，薄唇轻启，淡声开口：
“杀了他，替阿音报仇。”
第三百四十二章
域外之灵齐刷刷调转矛头。
杀机交错, 最终纷纷锁定玄嵇仙王。
几百双眼睛同时转过来，绿油油的鬼火悄无声息地摇曳着，令人毛骨悚然。
玄嵇仙王下意识后退一步，心跳惴惴, 脸色发白。
南宫音压下内腑激烈的烧灼感, 不期然抬头看见这一幕, 脸上也露出复杂的表情。
在她印象中，这样的景象并非第一次出现，上一次她们在玄黄秘境中遭遇神秘杀手偷袭时，颜昭力量失控, 也曾像此时这般，让万千域外之灵为其所用。
这种力量似乎是生来具有, 应当与颜昭体内神源果有直接关系。
神源果毕竟是域外之物，而玄黄秘境中所孕育出来的怪物, 归根究底，乃是当初在域外战死的英灵。
颜昭一声令下，域外之灵争先恐后扑向玄嵇仙王。
玄嵇仙王被重重围阻，不得不出手反击。
阵阵轰鸣之声不绝于耳, 玄嵇仙王以法力包裹身体, 但凡近身的域外之灵都被他一掌震碎。
这些域外之灵尽管数目庞大, 但实力有限，即便玄嵇仙王身受重伤, 它们也是蜉蝣撼树, 只能拖延片刻，却不能真正对玄嵇仙王造成致命打击。
不多时, 玄嵇仙王也发现了这一点。
他一掌震碎杀到近前的域外之灵，凶狠的视线倏地转向颜昭。
“敬酒不吃吃罚酒, 你非要赶尽杀绝，将我逼上绝路，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他体内法力轰一声爆开，掀起一阵海啸般的狂风，包围他的域外之灵全被这场狂风推开，以至他身侧出现一块径长数丈的真空地带。
南宫音瞳孔一缩，预判玄嵇仙王行动：“昭儿危险！”
她撑着血影枪要起身，浑身筋骨却爆发脆响，摇摇欲坠。
当五脏六腑激烈的灼痛到了极致，身体便好似不属于自己，所有感知都变得麻木。
可即便四肢使不上劲儿，她却不知从哪儿爆发一股力量，如离弦的利箭般飞射出去，后发先至冲到颜昭面前。
玄嵇仙王拍向颜昭天灵的那一掌，呼啸着落向南宫音。
厉风扑面，杀机盈然，最后关头，南宫音只来得及抽调一缕法力护住心脉，而这一丝下意识的努力，也不过徒劳无功。
锃——
剑鸣声震耳欲聋，一道剑气从南宫音而后飞射过去，击中玄嵇仙王掌心。
剑气力量不足以破开玄嵇仙王的防御，却令玄嵇仙王这一掌略略迟滞，冲势稍缓。
与此同时，一只手从身后探出，按住南宫音的肩膀，带着南宫音抽身后退。
颜昭愣怔然，与一双清寒严肃的眼眸视线交错。
随即，颜昭身子一轻，被任青悦拦腰抱起。
任青悦步履轻盈，踏过一只又一只域外之灵的肩膀，带着颜昭和南宫音飞快撤退。
玄嵇仙王发了疯似的追来，任青悦步子一错，施展青丘九尾的天赋秘术，身化一道清风，眨眼便至百丈开外。
可即便如此，仍然无法甩掉玄嵇仙王。
玄嵇仙王方才为了抓住颜昭诱杀南宫音，将手下所有能用的棋子耗尽，域外之灵也倒戈相向，此番若让颜昭她们跑了，他就再无回天之力。
感受到身后绵延不尽的杀意，任青悦语速飞快：“阿昭，让域外之灵拖住他！”
颜昭回神，方才她只觉怀抱一空，小狐狸便从她怀里飞蹿出去，转眼变成了大师姐。
阿娘不是说师姐得一个月才能好吗？
不过不要紧，师姐能提前醒来，她当然高兴。
任青悦话音落下，颜昭心念一动，僵滞在原地的域外之灵便齐齐行动起来，前仆后继，在玄嵇仙王身前形成一堵肉墙。
另一边，天边隐现苏紫君等人身影。
玄嵇仙王已杀红了眼，血红的天地间只剩下飞快逃走的三个人。
体内法力沸腾，极致的杀意化作偏执，点燃精血，他的速度霎时提升数倍，哪怕今日必死无疑，他也要拉一个垫背！
只要能得到神源果，他未必会死！
任青悦被过于霸道的威压震慑，境界悬殊，感觉呼吸一窒，心脏好似被一座大山压着，沉甸甸地喘不上气。
觉察危机临身，任青悦刹那间做出决断，将颜昭和南宫音扔向苏紫君。
而她自己，则因为反向推力倒飞回来，后背要害暴露在玄嵇仙王铁掌之下。
颜昭被不可抗拒的力量推着，身体在空中翻了几个跟头，眼睁睁看着任青悦距离自己越来越远。
她瞳孔一缩，黝黑的眼珠中倒映出任青悦单薄的身影。
以及任青悦身后，玄嵇仙王狰狞的面目。
苏紫君等人也遥遥看见这一幕，情急之下加快脚步，可惜鞭长莫及，无能为力。
任青悦若生受这一掌，必死无疑。
过往一幕幕走马灯似的掠过颜昭脑海，最终定格在不久前，师姐替她挡下仙王七七四十九剑，奄奄一息的瞬间。
“尔敢！！”一声怒号震彻云霄。
环形气浪爆发开来，须臾之间掠空而过，与任青悦身躯交错之时冰消雪融，而后撞上玄嵇仙王，却如一面铜墙。
任青悦落地，骨碌碌滚了好几圈。
死里逃生，她迅速爬起来，所受不过一点皮外伤。
然而她已无暇顾及自己的伤势，全部心神都被不远处一道冲天而起的红光吸引。
任青悦心里一咯噔，毫不犹豫飞扑过去：“阿昭！”
苏紫君、药神子、渊海真人，以及其后一众仙盟高手，全都在靠近红光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逼退。
颜昭浑身涌动着猩红如血的能量，密密麻麻的藤纹覆盖她的身体，她的头发和眼眸都被不可遏制的煞气染成血的颜色。
她遥遥伸出一只手，隔着数丈虚空，扼住一个人的咽喉。
被红芒震退，尚不明状况的玄嵇仙王倏地喉头一痛，像被铁钳擒住。
随即他不受控制身体悬空，舌根处传出咔吧脆响，因为窒息，他一张脸涨得青紫，两只眼球几乎瞪出眼眶。
玄嵇仙王腾在半空，扑腾着两条腿，挣扎间，对上一双空洞凉薄的眼睛。
莫大恐惧弥漫他的心扉，除了颜元清，普天之下，他还从未在第二个人身上感受到这样不可战胜的压迫感。
“你，怪物……”玄嵇仙王口吐白沫，牙关中艰难地挤出几个字。
颜昭面无表情，眼神森冷，涌动着无边无际的杀意。
直到任青悦飞奔而来，到她面前疾呼：“阿昭！”
颜昭空洞的眼瞳泛起波光，神采一点一点从中透了出来。
她脸上还是没有表情，但视线却看向任青悦。
颜昭凝望着她，沉默的眼神带着几分不知名的情绪，注视着任青悦一步步走近。
抗拒着所有人的红芒，却唯独允许任青悦靠近。
待任青悦在她面前站定，颜昭终于开口：“你要让我放了他？”
嗓音低哑，沉郁，充满暴虐的气息。
这样的颜昭让任青悦感觉陌生，但更多是心痛。
比起颜昭如此“强大”，她更希望颜昭保有“纯粹的天真”。
可她也知道，她所求只是奢望，天地一日不太平，她们就一日不安宁。
“不。”任青悦走近颜昭，不躲不避看着颜昭的眼睛，与她那双赤红染血的眼眸对视，“阿昭，做你自己认为对的事。”
任青悦话音落下，在众人不可置信的眼神中，颜昭手腕轻轻一扭，便听远处传来骨骼折断的脆响，随后扑通一声，玄嵇仙王落地，掀起一蓬泥尘。
金灿灿的元神透体而出，刹那间蹿上天际，眼看就要逃走。
颜昭五指张开，虚空中便平白显出一只无形的手掌。
玄嵇仙王逃命中慌不择路，未看清眼前景象，一头撞进透明的五指山中。
先前扼住他咽喉的手，转眼间又擒住他的元神。
颜昭收紧五指，千钧之力碾压下来，猩红的能量烙铁似的在玄嵇仙王的元神上烙下痕迹。
玄嵇仙王的元神爆发凄厉的惨叫，嘶声裂肺，传出几百里，周嵊为首的几个仙盟之人，光是听这声音便心头发毛，满背鸡皮疙瘩。
元神上出现一道又一道刻痕，直刻满七七四十九下。
那金灿灿的光团不堪重负，啪地一声爆开，将玄嵇仙王最后一声已虚弱到极致的哀嚎截断。
惨叫声消失了，场面死寂，除了呼啸而过的风声，便只剩在场之人刻意放轻的呼吸与心跳声。
渊海真人神色严肃，苏紫君眉头紧拧，药神子也极为罕见地露出复杂沉重的表情。
哪怕南宫音，都被方才发生的一切所震撼，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周嵊所领仙盟之人更是一个个四肢僵硬，脸色发白。
尽管这场风波罪魁祸首好像已经伏诛，但是如果可能，他们宁愿没有赶来支援。
如此便不会见到刚刚那一幕。
“好，好残忍……”周嵊嗓音发颤，莫大的恐惧化作阵阵凉意爬上她的背脊，他下意识后退几步，控诉道，“她就是个怪物！怪物！”
周嵊话音落下，周围域外之灵同时转向，寒光闪烁的利刃齐刷刷指向他们。
一名仙盟长老失声惊呼：“这些域外之灵居然听从于她！”
又一长老大喊大叫：“苏紫君！你们都看到了！她到底是什么东西！”
“双阴诞子，祸乱之始，原来如此！”人群中传来骚动之声，恐慌迅速蔓延，“此女才是祸乱的源头！如果不立即诛灭这个魔物，日后她肯定会覆灭三界！”
苏紫君嘴唇动了动，可喉头干涩，难以成言。
颜昭沉默着，眼底却暗暗闪烁凶光。
便在这时，任青悦一步拦在颜昭跟前，张开双手将她护在身后。
“是阿昭制止了叛王，你们临阵倒戈，未免太卑鄙了！”
第三百四十三章
“她是魔物！”仙盟长老大声说道, “这些域外之灵说不定就是她弄出来的！她和叛王狗咬狗，我们有目共睹！”
另一名人族高手扬声附和：“绝不能让此女离开玄黄秘境！必须诛杀！”
“此女才三百岁就有如此可怕的妖力！让她成长起来，可还得了？！”人群中，讨伐之声不歇, “她只要活着一天, 就是三界最大的威胁！”
这些人口口声声为三界, 高声叫嚣着要处死颜昭，到底是出于恐惧，还是某些不为人知的目的，谁也无从得知。
任青悦一个人的声音, 盖不过那么多义愤填膺的讨伐，她的怒斥与不平, 全被更加疯狂的控诉声吞噬。
颜昭面无表情站在任青悦身后。
一张张愤怒、惊恐、狂躁而扭曲的面目呈现在她眼前，倘若任青悦让开半步, 她不介意大开杀戒。
这些人既那么想让她死，那她不防坐实祸害之名。
反正三界之内，所有恨她的人，都不足为惧。
但有任青悦拦着, 她不好动手。
讨伐之声已响成一片, 所有人族仙修, 除了万宝宫那几位，全部同意诛灭颜昭。
苏紫君沉声：“你们疯了吗？！她是元清之女, 今元清坐上仙帝之位, 她便是帝女，你们胆敢放肆？！”
方才一直唯唯诺诺的周嵊此刻颇为跳脚, 仿佛豁出性命要坚持自己心中的正义，大声辩驳：“女人和女人怎么可能生下孩子, 此女显而易见就是个怪物！”
纵使颜元清亲临，也不能改变他们的态度，仙帝又怎么样，仙帝就可以不听民意了吗？！
他身后长老齐齐附和道：“古语有云，双阴诞子，祸乱之始，造出这么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颜元清也难辞其咎！”
一片混乱中，不知谁突然说道：“从古到今也没见过女人当上仙帝，还是个人族女子！”
另有几人好像恍然大悟：“说不定这就是颜元清的阴谋！”
这句话落入人群，一石激起千层浪。
“大伙儿想想，之前不是说颜元清死了吗？已死之人，怎么会突然复活？！”
说出如此猜测之人发表激烈言论，“这一连串的事件我怎么觉得那么巧合呢？私以为，颜元清必是假死以图帝位，拂云宗所有恶事，都是她在背后推波助澜！”
周嵊迅速反应过来，怒目圆睁：“有道理！玄嵇仙王肯定是被她利用了！”
仙盟众长老齐声高呼：“失德败德之人，不配做仙帝！”
先前还在讨伐颜昭，话题转眼就引到颜元清身上，连苏紫君和南宫音也措手不及。
周嵊瞥眼颜昭，视线猛地转向苏紫君，沉着脸阴森森地说道：“苏宫主，事已至此，你万宝宫还不表态？”
苏紫君面色铁青：“周嵊！你别太放肆！”
方才为了支援南宫音，她走得匆忙，拢共没有带几个人。
因目睹颜昭击杀玄嵇仙王，万宝宫和药神宗的高手也都露怯，虽然没有跟着出声讨伐，但看得出他们都有动摇。
叛王已死，周嵊此时发难全无后顾之忧。
苏紫君脸色难看，但还不肯松口，他眼珠子一转，朝身后长老使了个眼色。
那长老跟随周嵊多年，乃是周嵊心腹，此次周嵊上位升为代盟主，他也跟着沾光，替掉应萧手下一名舵主的位置。
周嵊一个眼神，他顿时心领神会，反手便是一掌拍向苏紫君。
他们已经深入玄黄秘境，仙兵魔兵都留在入口，只要干掉苏紫君，再嫁祸说是颜昭所为，自然出师有名，颜元清她难道还敢跟全天下的人作对？
牵一发而动全身，此人出手，身后已经积攒了许多怒气的人族高手也不由分说齐齐亮出兵器。
仙盟之人一言不合就动手，万宝宫众人大骇，急急出面抵挡。
周嵊等众占了人数优势，而且万宝宫与药神宗部分高手消极怠战，不一会儿万宝宫势力就露出颓势。
南宫音撑着伤躯起身，想要帮忙，但她走两步就得停下来，全无插手的余地。
周嵊眼角余光瞥见南宫音，当即调转枪头，一刀斩去。
嗡——
这一刀还未碰到南宫音便随风消散，周嵊一愣，随即便感觉呼吸一窒，好像一只手抓住他的脸，五指钳子似的刹那间便捏碎了他的颌骨。
剧烈失重感突如其来，随即轰一声响，他后脑勺狠狠撞击地面，泥尘沙石四处飞溅。
混战中所有人同时停下来。
颜昭一只手悬在半空，做抓握状往下按。
数十丈开外，周嵊被她按在地上，摔得头破血流还挣扎不得，两条腿一个劲乱蹬。
颜昭一双血眸抬起，扫过在场每一张恐惧到变形的脸庞，冷冷开口：“你们继续打呀，怎么不打了？”
冷血无情，不带丝毫温度的语调，又一次唤醒他们的恐惧。
周嵊口鼻被死死按住，无法呼吸也出不了声，呜呜呜挣扎时，眼角湿润，惊恐无助的泪水悄无声息地涌出眼眶。
仙盟的人上一刻还喊打喊杀，下一瞬便唯唯诺诺地往后退，对周嵊投来的求救视线视而不见。
这时，渊海真人上前一步，冷声说道：“颜昭，不要再杀人了。”
颜昭眼皮掀起，与渊海真人对视，轻嗤一声反问：“到底什么是人？我不杀人，可人要杀我，我该站着不动让他们杀吗？”
“强词夺理。”渊海真人手中拂尘一摆，转而看向任青悦，“你也要助纣为虐？”
任青悦站在颜昭身边，神色间已没有了挣扎，反倒格外平静。
“前辈，阿昭没有做错任何事，不是更多人支持的那一方就是正义。”她视线扫过在场每一张狰狞的脸孔，冷声道，“这些人……死不足惜。”
渊海真人神色一凛。
随即，她深吸一口气，敛下眼神中的无奈与悲悯。
“既然如此，本座也不必多言了。”
渊海真人执起拂尘，狠狠一甩，一道流光击中虚空中那只无形从手。
颜昭胳膊一震，被迫松手。
周嵊因此获救，坐起来大口大口呼吸。
他翻身躲到渊海真人身后，一个劲弯腰拜谢：“多谢阁下救命之恩！”
渊海真人也懒得搭理他，她救周嵊不代表她觉得他没错。
只是，若让颜昭将在场人界仙修杀个片甲不留，局势就彻底无法挽回了。
颜昭手背上挨了一鞭子，红痕虽然很快消退，但疼痛的感觉并未立即消失。
一阵阵痛麻的感觉让她觉得很不舒服，用力甩了甩手。
周嵊自以为有了渊海真人撑腰，态度更加猖狂，煽风点火道：“请阁下立即出手，务必要制住这个小魔头，千万莫要等到颜元清赶来……”
“若我赶来，如何？”
虚空中，平白出现一道声音。
话尾带着一点钩子，轻轻往上翘，语气因而显得格外轻佻。
周嵊起先没反应过来，下意识接话：“若颜元清赶来，肯定会包庇颜昭，您虽然是天底下最厉害的法修，但也打不过颜元清，那时就……”
话没说完，他忽然意识到什么，倏地抬头，看向半空之中。
一抹白裳飘然而落，大大方方现身于众人跟前，目光一扫便已将局势尽收眼底。
她的视线在掠过颜昭与南宫音时分别顿了顿，但也没有停留太久，很快便转到另一边。
颜元清唇角弯弯，笑意不减，好像丝毫没有觉察气氛古怪：“诶，我不过迟来一会儿，这是怎么回事啊？”
周嵊说人坏话被抓了现行，尴尬不已，埋头在旁不敢多说一个字。
这时，便听南宫音冷静开口：“昭儿杀了叛王，这些人忌惮昭儿的力量，给她扣上祸乱的帽子，还说你德行败坏，不配做仙帝，打算把你赶下台。”
南宫音每说一个字，周嵊的脸色就白一分，“你，你怎么……”
这女人刚才一直不声不响，看起来伤得很重，他们便没把她放在心上，岂料颜元清一来，南宫音竟然告状！
“哦——”颜元清拖长声，瞧了眼站在众人最前面，看起来像是要动手的渊海真人，“你待如何？”
只是被颜元清淡淡扫了一眼，周嵊心底就拔凉拔凉的，忍不住又后退一步，求救似的看向渊海真人。
渊海真人一定会保他们。
“你总算来了。”渊海真人叹了口气。
同时手中拂尘一摆，数十道冰尘亮起，化作枷锁将周嵊在内几十个人全部捆住。
周嵊愕然，失声惊呼：“阁下？！”
渊海真人目不斜视，淡漠道：“仙盟从上到下急需整顿，这些人你依法处置吧。”
第三百四十四章
周嵊及其身后一众仙盟之人骇然色变, 但渊海真人显然早有准备，刚才闹事诽谤颜元清，同时讨伐颜昭的人族仙修，有一个算一个, 全被冰枷捆得结结实实。
渊海真人不仅法术超群, 同样也擅长设阵, 冰枷中还刻上了能压制法力的符咒，枷锁一旦戴在身上，就再难挣脱取下。
眼见还有人瞪圆眼睛，张嘴就要叫嚣, 渊海真人手中拂尘一扫，这些人的嘴巴也被冰层冻上。
药神子刚刚与仙盟众人过招时还挨了一掌, 对渊海真人刚刚明显偏颇的态度原本颇有成见，此时自然诧异渊海真人的态度突然转变。
他稍一细想, 顿时恍然，原来渊海真人刚刚阻止颜昭是更加顾全大局的表现。
不过刚才局势发展真是吓了他一跳，遂不由语带抱怨：“仙帝大人，你怎么此时才来？”
颜元清本是这场大战中将士们最大的底气, 结果大战都结束了, 颜元清才不仅不慢地赶来, 险些酿成大祸。
言及此事，颜元清多少还是有些尴尬, 她清了清嗓子, 无奈解释：“仙界叛兵数目比我预计得多一些，嗯……所以稍稍多花了些时间。”
那些叛兵也是听令行事, 除了领头将士和叛王心腹，其余人她一个也没有杀, 不过就是敲晕之后封了他们的法力，让江映雪去处理。
结束之后她马不停蹄就赶来玄黄秘境，谁知道这场大战这么快就结束了，都没有她发挥的余地。
“不过我也确实意外，我才刚登帝位，诸位就这么着急想拉我下马了？”
颜元清唇边笑意不减，眼中的冷光却化作锋利的小刀，嗖嗖穿梭于众人族仙修之中。
这些人这会儿被捆了手脚压制了法力，颜元清目光扫来，他们便如掉毛鹌鹑似的抖抖索索，尤其方才闹得最凶的周嵊，胆颤心虚之态暴露无疑，真是狼狈极了。
不过，颜元清并没有直接杀了他们。
她眉梢一扬，询问苏紫君：“苏宫主，仙盟此次在伐诛叛王的大战中，表现如何？”
苏紫君言简意赅：“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仙盟众人脸色更加难看。
颜元清点点头：“那就先把他们扣押了，等战事彻底了结，再由今日参战的所有将士及其家属投票表决如何处理。”
此话一出，渊海真人面上露出钦佩之色，而仙盟众人则一个比一个绝望。
苏紫君摆手，从万宝宫高手中抽调几名心腹，命他们看押周嵊等人。
眼看局势尘埃落定，药神子迟疑道：“仙帝大人，那这些域外之灵……”
玄黄秘境中的域外之灵明显听从于颜昭。
自从颜昭血脉力量觉醒之后，域外之灵的行动也变得跟之前不太一样，它们好像从沉睡中醒来，从行尸走肉变成了拥有智慧的生灵。
颜元清扭头，看向颜昭。
颜昭身体表面的藤纹并未消失，她的眼神气质都与平日迥异。
“昭儿……”颜元清开口。
忽然，轰一声响，打断了颜元清的话。
大地震颤，天空中那轮血月无端黯淡了几分。
已经停下攻击的域外之灵忽然骚动起来，震动的余波远远传开，连守在玄黄秘境入口处的仙兵和魔兵大阵也被这动静惊动，纷纷仰头看向秘境深处。
浩瀚的能量掀起巨大的风暴，漫漫风沙遮蔽天际，也隔绝了血月的华光。
“沙尘暴？”人群中响起低语之声，“域外之灵会不会趁机偷袭？”
寒璃一声令下，让魔兵们整队列阵，小心提防。
风沙深处，感受到剧烈震动的众人同时变了脸色，其中，修为最高的渊海真人与颜元清不分先后感受到一股及其可怕的气息，因而脸上神情同时变得凝重。
颜元清视线转向虚空之门方向所在，语速飞快：“渊海，劳烦你带他们回入口去，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我了。”
渊海真人神色严肃：“你要一个人去？”
有个极其可怕的东西在强闯虚空之门，刚才大地颤动，便是此物弄出来的动静。
颜元清抽出清霜剑，姿态潇洒随意地挽了个剑花，指腹自剑脊上轻轻抚过，平静道：“我既为仙帝，便有庇佑苍生之责。”
来者不善，其实力恐怕在三界众修之上，除了颜元清自己，无人能与之一战。
她们话音未落，远处天边卷起沙暴，一道巨大身影显现其形。
颜元清断喝：“快走！”
此地距离虚空之门还有几百里，这么远的距离，他们居然都能感受到这头怪物的气息。
渊海真人不再犹豫，手中拂尘一甩，千丝万缕延伸出去，每一根丝线都牵住一个人，数十仙盟之人便被她拖拽着离开。
苏紫君示意药神子先走，随后扶起南宫音，招呼颜昭和任青悦：“昭儿，任姑娘，我们也走。”
颜昭却像没听见苏紫君的话，她望着风沙中那抹若隐若现的气息传来的方向，愣怔出神。
悬挂在腰间的丹炉哐啷哐啷一阵响。
“阿昭！”任青悦大声呼唤颜昭。
颜昭如梦初醒，回头与师姐对视一眼，果断道：“你们先走！”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扎进风沙中。
苏紫君大惊失色：“阿昭，你干什么，快回来！”
可惜颜昭像没听见她的呼声，转眼间身影就消失不见。
苏紫君面沉如水，如此紧要的关头，怎料颜昭突然不安常理出牌，那风沙中多危险啊。
无奈之下，她只好将南宫音托付给任青悦：“任姑娘，你……”
不料，她话未说完，一直以来恭顺听话的任青悦也一反常态，打断她道：“苏宫主，你且带着南宫前辈先走一步，我去叫阿昭回来！”
说着便迈开脚步，身影化作一道清风，快得连苏紫君也难以捕捉。
“……”
苏紫君沉默，感受到远处压迫气息渐近，没别的法子，只能先带南宫音回营地。
至于那玄嵇仙王的尸体，没有人理会，渐渐掩埋于风沙之中。
任青悦身为九尾狐，天生便擅长在恶劣的环境中辨别方向。
但颜昭不一样，她跑出去没多久就迷路了。
秘境中起了这么大的风沙，域外之灵也不能为她指路，她只能按住腰间的丹炉，凭借直觉往气息最浓郁的方向跑。
“阿昭！”任青悦撵上颜昭，拽住她的手，不让她再跑，“跟我回去！”
颜昭不听，态度格外坚决执拗：“我要去帮阿娘。”
任青悦也已经感受到远处可怕的压迫，赶忙劝说颜昭：“师尊那么厉害，不会有事的，我们去营地等她。”
“不行。”颜昭与任青悦争执，“师姐，我必须去！”
任青悦鲜少见颜昭如此，她意外极了，不由追问：“为什么？”
颜昭对师姐没什么好隐瞒的，当即便举起丹炉，示意任青悦仔细听。
纵然风暴声音吵闹，任青悦依然清晰听见了丹炉中发出的异响。
她神色微变：“小金怎么了？”
之前万宝宫大战，小金被玄嵇仙王重伤之后，就一直缩在丹炉中休养，怎有精力闹出如此大的动静？
“是远古龙。”颜昭回答任青悦。
任青悦愣住：“什么？”
颜昭等不及，拽着任青悦往风沙中走，边走边说：“域外的远古龙来了。”
任青悦倒吸一口冷气。
她见过小金，也见过当初拂云宗上，应萧召唤出来，被仙盟驯化的远古龙。
但它们一老一弱，都不是远古龙最强盛的状态。
可即便如此，它们所展现出来的力量，也足以让三界众多高手闻之色变。
任青悦脚步一顿。
颜昭拽不动了，可胳膊又被任青悦牢牢抓住，挣不开。
不由疑惑：“师姐？”
任青悦闭眼，压下惴惴不安的心情，待其双眼重新睁开，神情已然改变。
倏然，她摇身一变，幻化为九尾狐仙。
与此同时，任青悦清冽的嗓音在颜昭识海中响起：
“上来，我带你去。”
·
翻涌的沙尘中，渐渐显现出一道身影。
山岳般庞大的身躯，背上双翼张开，足有三百丈长，浑身披覆金灿灿的鳞甲，流畅紧致又充满爆发力的肌肉覆盖全身。
光是这具肉身，就足以给人以无穷无尽的压迫。
全盛时的远古龙。
颜元清握紧手中之剑，她也没有绝对的把握战胜这个大家伙。
远古龙灵觉敏锐，已然发现了拦路的不速之客。
它没有心思与颜元清纠缠，三颗头颅同时高高扬起，大嘴张开。
冰寒龙息将砂砾冻结成冰晶，刹那间如大雨倾盆，冰晶飞旋弥散，纵然大乘境修为的高手，也必定触之即伤。
颜元清手中长剑一旋，掐诀召唤剑阵。
风沙中荧芒闪烁，叮啷当啷一阵脆响，剑气震散冰晶，远古龙与颜元清战了个旗鼓相当。
颜元清心却往下沉了两分，这远古龙的实力，比她预估还高。
方才短暂交手，对方约莫只出了五成力，而她则出了七成，两相对比之下，是她落了下风。
远古龙显然也没料到，自己的攻击居然能被眼前蚊子点儿大的人类化解。
它所寻找的气息已近在咫尺，颜元清却在这时阻断了它的去路。
心中焦急转为怒火，它背上双翼猛地一震，狂风呼啸，霎时间天色灰暗，大抵被风刃割开数不清的裂纹。
当中那颗头颅高高扬起，鼻尖处雷光闪烁，与冰尘交杂，发出噼啪爆鸣之声。
隔着老远，颜元清便感受到雷光中蕴含的狂暴能量，其威只怕是堪比九天紫雷劫。
硬挨这一下，不死也要脱层皮。
以她一人之力，若不拿出点真本事，只怕是抗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要战败。
可是能怎么办？抗不下也得抗。
谁让我现在是仙帝了呢？颜元清苦中作乐地想。
便在这时，颜元清耳朵一动，自狂暴的杂音中捕捉到细微而急促的脚步声。
回头，九尾狐仙驮着颜昭闯入战圈。
颜元清脸色骤变：“昭儿！”
第三百四十五章
远古龙凝结的雷暴已蓄势待发。
能量积蓄到这个程度, 已经无法阻止。
这一招显然会造成地域极其宽广的范围性伤害，颜昭和任青悦这时出现，无异于找死！
颜元清没有任何犹豫，当即身影一转, 出现在颜昭二人跟前, 同时以清霜剑为阵眼, 张开一道三丈方圆，将她们三人一同笼罩的小型结界。
结界成型的瞬间，雷暴便爆发开来。
闪烁的电流将黑夜照亮成白昼，空气中的风沙被雷光烧灼成为飞灰。
只一刹那, 方圆千丈形成一片真空，地皮蒸发半尺有余, 唯颜元清撑起的结界还闪烁光亮，但阵法表面也已经裂纹密布。
最后一道雷光落下, 护阵不堪重负，轰一声片片破碎。
颜元清提剑劈散雷暴余劲，受到破阵之力反噬，体内气血一阵翻腾。
一切发生只在电光石火之间, 颜昭只感觉天地一亮又一暗, 待护阵破碎之声响起, 她才后知后觉。
任青悦则颇为震撼，这头远古龙比她想象的还要大, 其威之可怖, 她见所未见。
原来真正的高手交战是如此凶险，胜负只在须臾一念间。
“你们来做什么！”颜元清背对颜昭和九尾, 语气罕见带了点急怒，“不是让你们先走吗？！”
颜昭来不及回答, 对面远古龙突然翅膀一震朝她们冲过来。
颜元清一把抓起颜昭，同时捏住狐狸后脖颈。
心念一动，神行咒便施展出来，待远古龙扑到她们刚才站立的位置，颜元清两人一狐已出现在其身后百丈之外。
远古龙暴怒不已，扭过头来仰天咆哮，却不知为何没像刚才那样疯狂进攻。
颜昭被颜元清拎在手里，双手并不受制。
她自腰间取下小黑，大喊一声“喂”，然后将丹炉投掷出去。
颜元清见状，嘴角颤了颤。
她这天真的女儿，该不会以为这种低级的进攻方式，能伤得到远古龙？
小黑在空中骨碌碌翻滚，远古龙当中那颗脑袋扬起来。
啪嗒一声，丹炉正正砸中远古龙的鼻子。
颜元清：“……”
顿了须臾，她想起什么。
随即，便见小黑炉盖张开，吐出一只巴掌大的金色蝙蝠。
金色蝙蝠身躯迎风暴涨，最终幻化为它原本的样子。
小山般巍峨的身躯，三颗硕大的脑袋，还有一双与众不同的翅膀。
不过，小金的身躯只长到百丈长，比这头域外闯来的远古龙明显小了一倍。
乍一看之下，这一大一小两只远古龙，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小金扑到远古龙跟前，三颗脑袋齐齐靠进远古龙怀里，像久未归家的孩子见到亲人那样喜形于色，激动得嗷嗷直叫。
暴怒的远古龙见到小金，竟也奇迹般地平静下来，所有注意力全集中在小金身上，无暇再与颜元清交手。
千丈以内大地已尽成焦土，风沙平息下来，颜元清飘身落地，放下颜昭和九尾，托起下巴若有所思。
她扭头问颜昭：“它俩什么关系？”
颜昭摇头：“不知道。”
九尾狐摇身一变化作人形，来到颜昭身后，提出猜测：“可能是母子。”
颜元清表示赞同：“长得那么像，我也觉得是。”
三人对话间，对面两头远古龙已续完旧，大龙对颜元清等人敌意未消，但小金试图阻止双方矛盾，凑到前面拦住大龙。
龙族的语言颜元清不懂，但大龙既然表现出还想再战的样子，她也不敢放松警惕。
又过片刻，不知道小金跟大龙说了什么，大龙的怒气终于平息下来。
它金灿灿是瞳孔看向颜昭三人，须臾间，金灿灿的龙影凭空消失，取而代之是悬空而立的两个人。
颜昭眼睛睁大：“喔！”
出现在她们面前的，是一名身穿金色战甲的女子。
女子不光战甲是金色，她的头发和眼睛也都是金色，五官俊美，个子高挑，英姿飒爽，其面貌与颜昭见过的大多数人都很不一样。
而她身侧还牵着一个小人儿。
女孩儿瞧着约莫只有十来岁的样子，半人高，穿着一件金色布甲，也有一头漂亮的金发。
或许是没有习惯变身，她有点不好意思，羞怯地躲在金发女人身后，但看向颜昭三人的眼神是充满善意的。
尤其视线落在颜昭身上的时候，她金灿灿的眼睛里好像透出光亮，满是生机勃勃的光彩。
亲眼看着远古巨龙变身，颜昭目瞪口呆：“啊……那小姑娘是小金啊？”
小金不仅是个女孩子，而且居然只有这么大一点。
从外表上看，她纯纯就还是个孩子嘛！
任青悦回想起小金偶尔显现出来的笨拙举止，忽然间恍然大悟。
而颜昭则是突然良心发现，对自己过去的罪行感到十分震撼：“我居然让这么小的孩子去和那些老东西打架！”
这时，金发女人抬起一只手，示意颜昭过去。
颜昭看向任青悦，任青悦则看向颜元清。
颜元清面露迟疑之色。
对方实力深不可测，万一起了不利的心思，颜昭有十条命都不够。
但金发女人并未表现出敌意。
再者，她那么厉害，也不必拐着弯儿设计颜昭。
颜元清理智分析，或许颜昭和小金的关系，能让双方化干戈为玉帛，不再刀剑相向。
于是她拍拍颜昭肩膀，对她道：“别走太远。”
在可控范围之内，若有任何变故，她还能及时支援。
颜昭听话点头，朝前走了几步。
她倒是未从这两个人身上感受到明显的威胁。
离得稍近一些，女人开口，用一种颜昭不曾听过的语言与她交流。
意料之外的，这些奇奇怪怪的音调汇入耳朵，颜昭竟自然而然理解了她话中的意思。
女人牵着小金的手，对她说：“吾乃龙帝岁辰，炎熙是我的女儿，尊贵的龙族帝女，她不该被遗落在这片土地，我来接她回去。”
颜昭看向小金。
她的原本的名字叫炎熙。
回家就意味着她要离开颜昭，但她和颜昭之间，有一份主仆契约。
龙帝岁辰正是因为获知这个契约，方才才无比愤怒，但炎熙告诉她，如果不是这份契约，她可能已经死了。
是颜昭救了她，而且，她需要这份契约。
这是她和颜昭之间，不可或缺的羁绊。
炎熙金灿灿的眼睛满怀期望，一眨不眨望着颜昭，问她：“你愿意跟我们一起走吗？”
方才就此事炎熙劝说娘亲许久，她们的家乡曾遭遇过一场劫难，其罪魁祸首就来自三界，龙族对三界之人有着与生俱来的厌恶与敌意，原本不接受任何外族人造访。
但颜昭身上有着她们都熟悉的气息，她严格来说也不完全算人类，她的根也在域外。
她们母女刚刚重逢，岁辰对炎熙有求必应，哪怕颜昭体内没有神源果的气息，就只是一个寻常人类，或许她也会松口。
颜昭听得这句话，颇觉意外，眼睛眨了眨。
小金要走，她有些失落，可转念一想，如果她自己流落在外，两位娘亲来接她，她也一定会走。
而小金邀请她同行，她又十分欣喜。
颜昭久不开口，岁辰冰冷的视线不带丝毫情绪起伏地打量着她。
这应该是当初被卑鄙的仙族帝君盗走的神树之果的气息，域外所有人都以为这枚果子应当已经死了，没想到数十万年以后，她还能再见到它。
并且，此果已脱胎换骨，重新孕育出灵智。
真是叫人意外。
但是否要将颜昭带回去，她也颇为犹豫。
因为神树已经结了新的果子，浩劫已经成为过去，她们的家乡也重新建立了秩序，倘若神果回归，没有人能预知会发生什么，改变什么。
是炎熙非要坚持，她心疼女儿，也愧疚多年以前在战场上弄丢了她，所以炎熙请求她带颜昭一起，她也没有拒绝。
可前提是，这神果愿意跟她们走。
然而，颜昭想了许久之后，郑重回答：“我不走。”
炎熙倏地睁大眼睛，这个回答出乎她的意料。
片刻后，她露出失望又沮丧的神色，噘起嘴来问颜昭：“为什么？”
她以为她和颜昭是好朋友。
而且颜昭与她来自同样的地方，她们本来就应该一起回去。
“这里有阿娘和阿音。”颜昭语气平静，“你有你的家，我也有我的家，你的家在域外，但我的家在这里。”
或许未来有一天，她能像娘亲那样自由自在地遨游三界，也可以去域外看一看，拜访她的老朋友，但绝不是现在。
而且，这个生她养她的地方，有她最喜欢的人。
第三百四十六章
炎熙还想再说什么, 岁辰摸了摸她的脑袋，她便安静下来。
纵然眼中还有许多不舍，她也乖巧地没有再劝说。
“也罢。”岁辰开口，对颜昭道, “你既不与我们同行, 便把炎熙身上的契约解了。”
颜昭既然要留在三界, 那她就属于人类。
龙族的帝女，绝不能背负与人类的主仆契约回到家乡。
数十万年前那场大战虽然已成过去，但神树的愤怒还未消解，这样一份契约烙印在炎熙身上, 指不定会掀起多大的风浪。
解除契约，对她们各自都好。
岁辰此话一出, 炎熙偷偷看一眼颜昭，担心颜昭会生气。
但颜昭不仅没有, 还坦然点头，一口答应：“好。”
她如此痛快反倒叫人意外，岁辰提防颜昭的冷漠眼神稍稍回温。
解除契约的法子，南宫音也是教过颜昭的, 不过迄今为止, 她尚还没有实际使用的时机。
颜昭朝炎熙招招手：“小金, 你过来一下。”
炎熙立即就要朝她跑去，被岁辰拽住, 叮嘱：“人类狡诈, 不要大意。”
不料性子乖顺的女儿却当场反驳她：“阿昭跟别的人不一样。”
岁辰叹了口气。
炎熙迈开步子跑向颜昭，待炎熙到近前来, 颜昭再一次感到惊奇，因为小小的炎熙比她矮好多, 小脑袋只到她胸口那么高。
“手。”颜昭摊开手掌，示意炎熙把手掌放到她的手上。
炎熙乖乖照做。
颜昭闭眼，意念一动，两人合掌的位置显现出一道比巴掌稍大一圈的金灿灿的法阵。
法阵上符文闪烁，颜昭口中开始念咒。
待咒语念罢，两人掌间金光倏然间扩散开来，随即黯然消散，化作星星点点的萤火融入虚空。
与此同时，牵系两人心念的某种羁绊也随之消失。
炎熙眼睫颤了颤，束缚着她的枷锁解了，但她内心深处却感觉有些失落。
数十万年前，她在大战中与母亲失散，被人类擒住百般折磨，后来许是看押她的人类也死于战场，她被幽囚于暗无天日的地宫，从此被所有人遗忘。
龙族寿命悠久，她受了那么重的伤，过去数十万年，竟都没有死。
但她也从最初怀着一点被族人找到的希冀，到后来彻底放弃再重见天日的奢望。
只到某一天，颜昭意外闯入地宫，与她结下契约。
颜昭将她身上的钉子一枚一枚拔去，带她重新回到广袤的大地上，甚至她还再次见到她的母亲。
如果不是那一次宿命般的邂逅改变了她的命运，她应该还在地宫深处苟延残喘。
回到地面这段的时间虽然短暂，却足以深深刻进她的脑海，纵然日后岁月仍然漫长，也很难被她遗忘。
可如今，她们就要分别了。
契约解除，从此，她们将天各一方。
炎熙悲从中来，忽然间泪水濡湿眼眶，她忽然张开胳膊扑到颜昭怀里，瓮声瓮气地说：“你不要忘了我。”
岁辰才刚把悬着心放下，转眼便见到这么一幕，眉梢倏地挑得老高。
颜昭脚边，小黑一蹦三尺高。
炉盖掀起破口大骂：“哐啷哐啷哐——”
巨大的噪音在颜元清一个消音咒下戛然而止，颜元清斜睨任青悦一眼，笑道：“昭儿好像有点受欢迎诶，道个别居然这么难解难分的。”
“……”任青悦薄唇轻抿，不做声。
颜昭被抱得猝不及防，愣怔间听见炎熙这么说，下意识回答：“不会。”
炎熙吸了吸鼻子，又说：“我会记得这条路，等我能独自穿过虚空，我再来见你。”
好朋友即将分别的悲伤被冲淡一些，颜昭点头：“好。”
炎熙抬头看她，又说：“如果以后有机会，你去我的家乡，一定要来找我。”
颜昭再一次点头：“好。”
炎熙这才彻底放心，松开颜昭后退：“那我要走了。”
“嗯。”颜昭应她，然后脸上摆出严肃的表情，“你下次要抱我之前，得先征求我的同意。”
毕竟小金是龙，炎熙却是人，人和龙是不一样的。
炎熙：“……”
颜元清噗地笑出声来，任青悦嘴角颤了颤，压下去一些，转瞬又翘起来。
她们听不懂龙族的语言，但颜昭用的是三界内人族的语言，根据颜昭说的话，也大概能推测她们交流的内容。
岁辰召回炎熙，摇身一变又幻化为远古金龙。
炎熙跟在母亲身后飞起，腾至高空时，扭头回望，见颜昭扬起胳膊朝她挥手道别，她仰头发出一声嘶鸣，随后才振翅远走。
一大一小两只金龙穿过虚空之门，一转眼便消失不见。
颜元清让颜昭和任青悦稍等一会儿，随后准备施法，重新封印虚空之门。
颜昭告诉她：“小金说她以后会回来找我。”
如果颜元清将接通三界和域外的门户封印住，那小金回来的时候，不就进不来了吗？
“这样啊。”颜元清托着下巴想了想，片刻后一拍手，“有了！”
颜昭疑惑：“有什么？”
颜元清潇洒地打了个响指：“我留一道小门，把钥匙交给你。”
颜昭睁大眼睛：“哦！”
颜元清继续侃侃而谈：“反正域外之灵都听你的，玄黄秘境就不封印了，我把入口转移到别的地方，这地儿虽然荒芜了点儿，但基础不错，日后稍微打造一下，就可以作为你的洞府。”
颜昭：“哇！”
一旁，任青悦：“……”
这么大的事情，你们母女俩私下就决定了，真的不需要跟其他人商议一下吗？
不过，她也觉得这样的处理方式不错。
域外之灵既然认主颜昭，那就干脆把玄黄秘境交给颜昭管辖，而且玄黄秘境中充斥着域外的能量，除了颜昭，没有任何人能在玄黄秘境之中来去自如。
如此一来，颜昭有了自己的洞府，天地之大，谁还能拿她怎么样呢？
颜元清和颜昭击掌，然后封印虚空之门。
域外战场久违地吹起一阵柔和的风。
这股风也吹到玄黄秘境入口。
域外之灵已经完全退去，魔兵大阵和仙兵大阵各守一边，架起阵法抵御风沙。
苏紫君带着南宫音回到营地，南宫音坐下休息，虽然伤重，却难以集中精力调息，时刻关注着远方动向，怕错过颜元清回来的消息。
寒璃也跑来南宫音身边，一屁股坐在地上。
大战还未结束，她没有催促南宫音立马放人，但浑身上下都笼罩着一股低沉的怒气。
她也强行压抑愤怒，在等这场战事彻底平息的消息。
苏紫君在阵营中来回踱步，风沙久久不散，她心急如焚，几次都想带兵前去支援，但被渊海真人阻拦。
“不用担心。”渊海真人劝告苏紫君，“颜元清的实力，我比任何人都要了解，何况，颜昭不是也去了吗？”
苏紫君颇为惊讶：“你是说，昭儿真能帮得上元清？”
可如果真有远古龙袭击玄黄秘境，颜昭操纵的那些域外之灵也无法抵挡。
渊海真人旁观者清，手中拂尘一甩，淡淡道：“你莫不是忘了，颜昭就是神源果。”
苏紫君一愣。
对啊，她怎么没想到。
域外之灵是因为颜昭血脉之故对其俯首称臣，可见神源果在域外也是神物，纵然真有远古龙闯入三界，有颜昭在，战事应当就有转圜的余地。
反倒是他们这些人类贸然带兵闯去，恐怕激化矛盾，反而拖累颜昭和颜元清。
苏紫君定了神，耐着性子继续等候。
某时，狂暴的风缓缓消停下来。
沙尘落地，悬于天空的血月色泽黯淡。
随后一道金色华光自血月当中亮起，迅速朝外扩散，乌黑的天空由黑暗转向明亮，血月竟变成了一只金色的太阳。
空气中狂躁的域外能量平息下来，凶煞之气也冰消雪融。
营地中众人同时愣住，不知谁突然大喊一声：“结束了！”
防护大阵消失，喜讯迅速传开，魔族士兵与仙族士兵同时欢呼起来，离得近的，甚至情不自禁击掌拥抱。
等他们恍惚间发现自己拥抱的竟然是敌营战士，霎时又面红耳赤，骂骂咧咧松手。
但彼此间的敌意已经荡然无存。
这场大战持续时间不长，却规模浩大，牵连了整个三界。
苏紫君喜不自胜，拍腿跑去向渊海真人报喜：“前辈，元清她们做到了！”
渊海真人稳如泰山，闻言只淡淡点头：“意料之中。”
等到苏紫君又跑去找南宫音，和南宫音交流这个喜讯，渊海真人眼皮掀开，朝苏紫君远去背影斜睨一眼，唇角不着痕迹地扬起来。
南宫音身侧，风沙刚平，天空放晴，寒璃第一时间发难：“雷霜人在哪里？！”
“……”南宫音抬手指向身后。
人族仙修营地中，有道人影正鬼鬼祟祟往后退，想抓紧时间离开玄黄秘境。
虽然此人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寒璃还是一眼就认出她来。
好哇，踏破铁鞋无觅处，居然就在她眼皮子底下。
寒璃嗖地起身：“你给我站住！”
雷霜哪能真的站住，拔腿就往外面跑。
秘境深处，颜昭见到天空中的变化，震惊不已：“阿娘，你是怎么做到的？”
颜元清洋洋得意，显摆道：“小意思，不过是个障眼法。”
颜昭立马恳求：“我想学！”
“好好好。”颜元清满口答应，笑眯眯，“为娘会的法术，日后都教给你。”
颜昭心满意足。
回程途中，颜元清念及任青悦身上的伤，问她：“你怎么醒得怎么快？伤已经好了吗？”
她还以为任青悦至少一个月才能醒来。
猝然被提及此事，任青悦不知想到什么，眼神闪烁，口头上则应道：“我也不知道，但全好了。”
倏然，旁边伸来一只手，按住任青悦的额头。
任青悦吓一跳，不期然与颜昭四目相对。
颜昭眼神十分关切：“可是师姐你的脸好红哦，不像伤好了的样子。”
任青悦：“……”
第三百四十七章
任青悦拍掉颜昭的手, 面红耳赤：“那是因为刚才跑得太累了，热的。”
“这样哦。”颜昭不疑有他。
颜元清似笑非笑，眼神微妙。
任青悦不敢与她对视，感觉脸皮都要被烫个洞了。
她赶忙转移话题：“别说了, 倒是你, 你这次消耗那么大, 有没有不舒服？”
上一次玄黄秘境之战，颜昭也引动了神源果的力量，导致身体扛不住，后来昏迷了半个多月。
充斥在玄黄秘境中的暴烈气息缓缓平复, 颜昭身上的藤纹印记也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
听任青悦问起，颜元清注意力回到颜昭身上, 而颜昭则歪着头仔细感受了一下身体状况，回答：“没有诶, 我好得很。”
颜元清沉吟须臾，道：“昭儿，手给我。”
颜昭听话将自己的胳膊递过去。
颜元清替她切脉，片刻后开口：“确实无碍。”
任青悦于是说起上回颜昭昏迷之事, 那时颜元清神魂已陷入沉睡, 对此事确不知情。
听任青悦说完, 颜元清托腮细细思量，推测道：“兴许是因为那时昭儿体内封印还未解除, 神源果的力量和封印交战, 两相对抗才伤到她的元神。”
而今颜昭体内封印已解，神源果与颜昭肉身完全融合, 颜昭自己就是神源果，因而宣泄出来的力量不会再对颜昭造成负面影响。
得闻此言, 任青悦彻底放下心来。
颜昭也知道自己没事了，高高兴兴跑回师姐身边。
任青悦心情刚刚平复，倏然手心一暖。
颜昭将自己的手挤进她五指间，牵住她的手。
任青悦脸颊倏地一红，下意识想要挣开。
颜元清就在旁边，一切小动作都瞒不过师尊耳目，颜昭突如其来这一下，打得她措手不及。
但颜昭攥得紧，她挣不开，若动作太大，反倒掩耳盗铃。
颜元清好似没有觉察，比她们快两步走在前面。
“……”任青悦无可奈何，只好眼神飘忽，让自己忽略与颜昭十指相扣的感受。
可她又忍不住视线偷偷往旁边瞥，看见她们两手相牵，她就不由自主想起颜昭击杀玄嵇仙王时，在其元神上刻下那七七四十九刀。
颜昭心智稚嫩一些，的确很无定性，但她说过的每一句话，受过的每一次伤，颜昭都会默默记在心上。
她们的手掌贴在一起，彼此体温交融，源源不断的热意从对方手掌传递过来，任青悦情不自禁垂下眼眸，眉目柔和。
虽然颜元清在场，她心中惴惴，很不好意思，可她又不舍得真正松手。
这场大战当中随便哪个环节出点岔子，她们就走不到这里。
更没有机会像这样，还能再默默陪伴彼此。
这样一想，任青悦便释然了。
劫后余生，她应该更加豁达，珍惜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这时，颜昭偷偷凑近，做出一副要和任青悦说悄悄话的样子。
任青悦看她一眼，口头上问着“怎么了”，脑袋已朝颜昭偏过去，方便颜昭附耳说话。
颜昭压低声，用接近气音的小小声告诉任青悦：“师姐，我喜欢你。”
柔软温热的呼吸吹过耳畔，任青悦耳朵像被烫到，热意霎时涌上脸颊。
她不好意思地抿起嘴唇，悄咪咪瞥眼颜元清的背影，然后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声音细若蚊吟：“嗯。”
颜昭感觉师姐反应十分平淡，不由着急，加重了语气：“是真的。”
任青悦脸更红，神情也有些慌乱，生怕颜昭声音太大这几句话传到颜元清耳朵里。
以颜元清那般不正经的性子，定要狠狠取笑她们。
任青悦试图用眼神阻止颜昭，压低声：“我知道了，你别再说了。”
“我就要说。”颜昭噘起嘴，腮帮子鼓起来，像一只气鼓鼓的河豚，“我不仅今天要说，明天也要说，我天天都要说。”
任青悦：“……”
她心里爆发一声尖叫。
欢喜归欢喜，感动归感动，但这些话一定要当着颜元清的面说吗？！
她被颜昭彻底打败，僵滞的脑子忽然灵光一闪，对颜昭道：“我没有不让你讲，但这是我们的秘密，只有私下里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你再说给我听。”
“我们的秘密”这几个字让颜昭眼睛一亮，忽然就生出两分私密感来，乐乐呵呵答应。
任青悦总算松了一口气。
既无奈，又有种不可言说的情绪在心中弥漫。
眼看着前面出现仙魔大军营地的轮廓，颜昭忽然又开口：“等我们回去了，我要和师姐一起去见狐后。”
任青悦闻言点头：“母后的毒伤不知道怎么样了。”
虽然她知道狐后毒伤已解，但之前因毒伤之故，狐后被折磨得十分憔悴，此番怕是伤到了根基，不好好休养很容易留下暗创。
“没关系的。”颜昭安慰任青悦，“毒伤解了就没问题，剩下的交给我。”
任青悦听懂颜昭这句话的意思，心情颇为复杂。
她担心狐后，同时也舍不得颜昭再用自己的生元之气救人，遂道：“阿昭，不要轻易使用巫医之术。”
尽管那个人是狐后，但若伤势不危及生命，总还有别的法子疗养，不能总是仰赖捷径。
巫医之术是好，但是不可能她们身边每一个人伤重，都让颜昭牺牲自己的生元之气去救，这样没完没了。
而且，倘若让别人知道颜昭会巫医之术，纵然眼下看起来平静，三界乃至域外都在掌控之中，可谁知道会引起哪些妖魔鬼怪的觊觎。
不怕贼偷贼抢，就怕贼惦记，还是财不外露的好。
可颜昭意外坚持，跟任青悦商量：“就这一次，治好伯母，我以后再也不用了。”
任青悦惊讶，知道颜昭肯定是为了她才如此，除了感动再说不出什么。
她忽然有些鼻酸，握紧颜昭的手：“阿昭，你不必做到这样的。”
“有必要。”颜昭语气坚定。
任青悦微怔。
颜昭继续说道：“我喜欢师姐，想和师姐结成道侣，可是因为我不够成熟，连阿娘也不放心把师姐交给我，何况伯母？”
“伯母是师姐的娘亲，就是师姐最亲的人，我想和师姐在一起，就得获得伯母的认可，如若不然，肯定会伤师姐的心，我不想那样。”
“我想让狐后看到我的优点，我对师姐是全心全意的喜欢，我有能力保护师姐。”
任青悦完全愣住了，无论如何她也想不到，颜昭坚持要用巫医之术救治狐后，是出于这样的理由。
不知不觉间，颜昭已经脱胎换骨。
她不再是那个做事全凭喜好的小傻子，她会顾虑别人的情绪，用自己并不聪明的小脑瓜思考人情世故。
这些复杂而纷乱的东西，颜昭本可以不在乎，但是颜昭却主动去理解这一切。
颜昭之所以这么快地成长，做到如今这样，全是为了她。
任青悦心潮汹涌。
可除了握紧颜昭的手，她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说话间，她们距离营地越来越近。
任青悦终于平复下情绪，垂下眼眸，对颜昭说：“阿昭，谢谢你。”
平日都是颜昭对师姐说谢谢居多，因为师姐总在颜昭需要的时候出现，替她遮风挡雨，解决生活中出现的一切问题。
而今，颜昭终于独当一面，也能为师姐撑起一把伞。
颜昭咧嘴笑开。
距离营地约莫还有百丈远，视野中便出现一道挺拔的身影。
是南宫音。
哪怕受了极重的伤，她的脊梁依然挺得笔直，一身玄袍冷冽肃穆。
当颜元清三人身影映入眼帘，微风轻轻抚过衣摆，吹起南宫音乌黑的长发，也不觉间柔和了她的神色。
她撑着伤躯来到阵前，自然是为了能第一时间见到颜元清。
颜元清毫发无伤地回来，颜昭和任青悦也安然无恙，南宫音提起的心落回肚子里，冷硬的唇角情不自禁掀起两分温和的弧度，柔声开口：“你们回来了。”
“我们回来了！”颜元清笑意爽朗，跑过去一把搂住南宫音腰身，“你伤得这么重还单独跑来，该罚！”
南宫音不把她的话当回事，关心颜昭：“都没事吧？”
颜元清大言不惭：“我在能有什么事！你小看我？！”
南宫音笑容无奈：“谁敢小看你啊？全天下就你最厉害。”
“对嘛！”颜元清高兴极了。
一家子结伴往回走，不多时，刻意压低的笑声不期然飘进了任青悦耳朵里：“阿音，咱们准备准备要喝喜酒了，我跟你说，刚才超有意思，那俩小孩背着我……”
任青悦：“……”
她面红耳赤，喟然扶额。
要不然这个师尊还是不要了吧。
第三百四十八章
众人回到营地, 苏紫君等人翘首以盼。
来到人前，颜元清又摆出人模狗样的高人风范，宣布伐诛叛王的行动大获全胜，参与此次行动的所有人论功行赏, 引来一阵欢呼。
仙魔两族大军撤离玄黄秘境, 颜元清将秘境入口封印, 并转移到小黑肚子里。
从此玄黄秘境便是颜昭囊中之物。
颜元清拟了一份文书，昭告三界众生叛王恶行。
又起一文列举仙盟前任代盟主周嵊结党营私，扰乱军心，致使讨伐行动中途变故频发, 枉死不少无辜将士等不义之举，交由参与此次大战的众多三界将士联合审判。
仙盟代盟主自然被罢免, 颜元清认命苏紫君为仙盟新任主理人，渊海真人与药神子协助辅佐, 彻查仙盟。
不久之后，苏紫君公布调查结果：
仙盟上上任盟主受拂云宗利用，徇私枉法，将人界几个小宗派灭门之祸栽赃陷害给魔族, 上一任盟主则是叛王心腹, 因办事不利被叛王灭口。
调查结果出来, 仙盟招致万众口诛笔伐，至此仙盟声誉一落千丈, 盟内九个分部, 数百名长老与上万弟子被挨个清查。
颜元清并未赶尽杀绝，愿改过自新的弟子, 允许离开仙盟，但必须发下魂誓, 日后纵然转投其他门派，也不许为祸三界。
树倒猢狲散，仙盟这棵大树数日之间被颜元清连根拔起。
那些暗地里想染指仙盟的仙界仙修偷偷收起触角，不敢在风口浪尖耀武扬威了。
连轴转忙了一阵子，颜元清彻底疲了，好不容易逮到机会，借口要给南宫音疗伤，将一堆麻烦事扔给苏紫君，转眼就消失不见。
苏紫君一个人哪里忙得过来，只能拿着鸡毛当令箭，扯颜元清的大旗请渊海真人帮忙。
渊海真人没表现出不耐，但也不甚愉快，办事效率倒是高，那些受审的嫌犯看到渊海真人一张冷脸，嗖嗖冷气扑到身上便什么都招了。
几位长辈忙得团团转那几日，颜昭倒是乐得清闲。
狐后毒伤已除，东方慈心用特殊的毒物配方替狐后调理，颜昭的热心肠没有派上用场。
苏紫君给狐后单独安排了休息的地方，这几日任青悦都留在狐后身边亲力亲为地照料狐后起居，颜昭已有数日未见到师姐，独自待在竹林小院儿百无聊赖，实在很没意思。
颜昭每天早上都会以拜访狐后为借口去一趟狐后的居所，但每回师姐都不在。
这让颜昭很是郁闷。
自战后从玄黄秘境回来，师姐仿佛特意躲着她似的。
眼看天色将晚，竹林中日照西斜，颜昭独自待得无聊了，起身决定再去拜访狐后碰碰运气。
行至院外，颜昭敏锐地觉察气氛不太对劲，往日狐后居所门前有两个万宝宫弟子守着，今日居然没人。
而且空气中萦绕着一股异香，院子里静悄悄的，连鸟叫声都没有，很不寻常。
颜昭迅速反应过来，没多犹豫，一个神行咒闯入房中，恰巧见到一个黑影逼退任青悦，欲翻窗而走。
“站住！”颜昭一声断喝，反手扔出小黑。
小黑大嘴一张，虚空中形成一道漩涡，那黑衣人没有丝毫对抗之力地被漩涡吸进去。
哐啷——
小黑落地，炉盖合拢，边缘立即亮起一圈封印，将黑衣人关在里面。
这是颜元清在小黑身上设置的特殊法门，意外启动时会自行激活封印，阻止被关进玄黄秘境的人逃出去。
颜昭看也不看小黑一眼，径直扑向任青悦，急道：“师姐！”
任青悦中了迷香之毒，法力被压制，方才才没能打过黑衣人。
好在她反应迅速，及时拦住此人行凶，对方许是听到门外动静，这才放弃刺杀试图逃跑。
见到颜昭，她颇为诧异，同时眼底掠过一抹莫名的神采，只是一晃而过，转眼间便消失不见，没有让颜昭发现。
“师姐！”颜昭扶起任青悦，看到任青悦衣服上染了血迹，她神色焦急，“你怎么样？伤得重不重？”
任青悦摇头：“我没事，阿昭，快看看狐后。”
床榻上，狐后虽然虚弱，但还醒着，也中了迷香之毒，神色疲乏。
颜昭回头瞧了一眼，反手摘下腰间的玉狮子，吩咐它：“小绿，你速速去找东方长老！”
不多时，东方慈心赶来，身后还跟着苏紫君和渊海真人。
东方慈心立即为狐后和任青悦仔细查验一番，紧锁的眉头松开：“无大碍，只是寻常迷香，过会儿就没事了。”
她视线落在任青悦身上，叹道：“倒是任姑娘伤得比较重，需要尽快上药包扎。”
颜昭抿起唇，脸色十分凝重。
小金走后，以前用起来不心疼的龙涎现在没有了，不然这么点刀剑创伤，抹一点龙涎就能痊愈。
虽然师姐每次都很抗拒用龙涎疗伤。
苏紫君在旁脸黑得像锅底似的，绕着渊海真人转圈圈，边走边抱怨：“这些叛王余孽怎么杀不尽，都到这个地步了，还想掀起什么风浪不成？！”
袭击狐后这样的举动，与当初刺杀狐帝异曲同工，如今人界仙界和魔界都或直接或间接在颜元清的管辖之下，唯有妖界还游离在外，而且群龙无首。
这些人便是想趁着妖界局势还未稳固，再次挑起妖界与人界的矛盾。
“真是贼心不死，防不胜防！”苏紫君咬牙切齿，“他们这么做除了死更多的人，还能有什么好处？！”
渊海真人语气平静地接话：“自然就是为了死更多的人。”
不过就是野心败露之后，成为丧家之犬，因而心中愤恨不能平，便想着法子要报复回来。
三界各大势力在颜元清的统领下成为一块铁板，谁死了他们都不亏。
苏紫君被渊海真人的回答噎住，稍一想，好像确实是这个理儿。
好在人抓住了，颜昭把小黑交给苏紫君。
封印术颜昭还没学会，目前只有颜元清能解。
这个黑衣人落入玄黄秘境之中后，立即就被域外之灵抓起来，想自尽也没有机会，定能审处不少东西。
苏紫君带着小黑离开，渊海真人也没有久留。
东方慈心给狐后施针之后，看眼任青悦：“你已连着几日没有合眼，今日本座在这儿守着，你去休息吧。”
任青悦想逞强说自己没有大碍，还未开口便被颜昭拽住，强行拉出房间。
颜昭拉着任青悦没受伤那条胳膊，气鼓鼓地往院子外面走。
任青悦法力还没恢复，被她那么大的力气拽得踉踉跄跄，无奈唤她：“阿昭，慢点儿。”
颜昭听见任青悦的声音，这才注意到身后急而乱的脚步声。
虽然她没有应声，也没有回头，但脚下步子稍缓，的的确确慢下来了。
任青悦感受到颜昭沉闷低落的情绪，不再开口，任由颜昭牵着她回到竹林小院。
颜昭向来有什么便说什么，进了屋房门一关，她立即发问：“师姐最近是不是在躲着我？”
“……我没有。”任青悦眼神闪躲。
颜昭嘴巴撇下去，眼里透出两分委屈：“可是我每天去拜见狐后，都见不到师姐。”
任青悦眼神游移：“只是凑巧。”
说话时，她双手背在身后，指尖拘谨地绞在一起。
她怎么好意思告诉颜昭，每每和颜昭单独待在一块儿，她就不由自主想起自己元神受损那段时间，颜昭夜夜为她疗伤的场景。
颜昭自是无心，但她自己的表现实在过于羞耻，她恨不得把那段记忆彻底从脑子里抹去。
因为内心过于纠结，双手不觉间用了点力，受伤的胳膊渗出血来，她却没感觉到痛。
颜昭听了任青悦的说法，将信将疑。
但看见任青悦胳膊上的血迹，她的注意力立马转移：“师姐，你的伤口流血了。”
任青悦回神，下意识捂住伤口：“没事。”
“都流血了怎么会没事？”颜昭拉着任青悦让她坐下，在乾坤囊里捣鼓一阵，摸出伤药，“伤口裂了要重新包扎。”
任青悦想躲：“我没事，真的不用。”
“师姐！”颜昭腮帮子鼓起来，表情变得严肃，“受伤了就要好好疗伤，不要因为怕痛就不肯上药。”
任青悦：“……”
被颜昭说怕痛，任青悦有点哭笑不得。
但颜昭已经掀起她的衣袖，露出光洁莹润的胳膊与一圈被血渗透的纱布。
颜昭以前经常给小狐狸包扎，动作驾轻就熟，她飞快拆掉染血的纱布，小心清理伤口边缘的血迹时，用哄小孩的语气说：“别怕，不痛哦，上了药才能好得快。”
任青悦自己把着袖口，闻言抿起唇，发隙间耳根子已经红透。
她侧开脸，不敢看颜昭的眼睛。
生怕自己复杂纷乱的心思玷污了颜昭纯洁无瑕的心灵。
颜昭给任青悦重新上药，仔细包扎，过程中每个动作都细致小心。
包完，颜昭抬头看向任青悦：“师姐真的没有躲我？”
任青悦拿她没办法，硬着头皮回答：“没有。”
颜昭又问：“那我下次去拜访伯母，能见到师姐吗？”
“……”任青悦略感尴尬，薄唇轻抿小声回答，“不知道呢。”
颜昭倏地瞪大眼睛：“居然不知道！”
任青悦不要脸了：“最近这阵子就是挺忙的，见不到也很正常。”
颜昭觉得哪里不对，但找不到理由反驳。
她一把抓住任青悦的手，扣紧了不松开，蛮不讲理地说：“既然如此那我今晚就跟师姐在一起！”
任青悦心一跳：“啊？”
颜昭又说：“明天也跟师姐一起去照顾伯母，我要替师姐分忧！”
任青悦眼神飘忽：“……哦。”
第三百四十九章
颜昭说完, 见任青悦反应平平，很没精神，不由担心：“师姐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伤得太重了？除了胳膊上的伤还伤到哪里了吗？”
任青悦赶忙摇头：“没有。”
颜昭不太相信任青悦说的话：“刚才伤口都裂了你也说没事。”
任青悦百口莫辩，只能一再重复：“真的没事, 阿昭, 你不要担心。”
颜昭仔细观察任青悦的脸色, 见任青悦脸色红润，确实不像伤得很重的样子，这才勉强放心。
但她仍然攥着任青悦的手不松开，只用另一只手掀开被褥, 对任青悦道：“师姐你快躺下休息。”
任青悦眼神躲闪：“旁边还有一间屋子。”
颜昭倏地扭头，眼里流露出许多疑惑：“我和师姐以前就一直住在一起, 为什么师姐今天要去住隔壁？”
红晕从耳根漫上脸颊，任青悦不敢与颜昭对视, 瓮声回答：“我睡觉不太规矩，会挤到你。”
“完全不会。”颜昭说得信誓旦旦，“你睡着了动都不动的。”
任青悦：“……”
就像她了解颜昭，颜昭对她的了解也细致入微, 这样的借口根本行不通。
无可奈何, 任青悦只好换了个说辞：“我胳膊受了伤, 两人睡一起还是容易压到。”
颜昭想了想，觉得师姐这话有理。
任青悦睡着了的确不会乱动, 但她会啊。
大概率是她压伤师姐, 颜昭对此略有自知之明。
见颜昭面露沉吟之色，任青悦心下微松, 同时又略感愧疚。
她明知颜昭会怕伤到她，却还故意这么说, 这个师姐真是坏透了。
颜昭思索良久，最终叹了一口气。
任青悦因为她这一声叹息心悬起来，反思自己一再抗拒的态度是不是伤害到颜昭，颜昭半晌不说话，她越等越心焦，甚至开始考虑该如何补救。
她自己脸皮薄不好意思，却总让颜昭云里雾里蒙受伤害，真是太糟糕了。
任青悦越想越悔，打算开口挽救。
便在这时，她听颜昭说道：“没关系，不会压到，师姐你睡，我不睡。”
任青悦倏地愣住。
颜昭一只手整理床上的被褥，将枕头放好，把身后床榻让出来给任青悦。
夜光石照耀下，颜昭双眼闪烁着璀璨莹润的光亮：“东方长老说师姐已经很长时间没休息了，今晚可以好好睡一觉，我会在这里守着师姐。”
忽然间，任青悦不知道如何应对。
她那些弯弯绕的心思在颜昭的赤诚面前，简直可以称得上卑劣。
最终，任青悦没能再说出拒绝的话。
她顺着颜昭的安排到榻上躺好，颜昭仔仔细细替她盖好被子，然后就在床边的小垫子上坐下，趴在床边守着任青悦。
任青悦合上眼睛，感觉屋子里的光芒暗了。
应该是颜昭收起夜光石，令环境更加幽暗，不扰任青悦好眠。
颜昭安安静静，说在旁边守着，便一刻也没有离开。
任青悦思绪万千，自然是睡不着的，但是没过一会儿，耳侧便传来平稳悠长的呼吸声。
那个说今晚不睡的人，转眼就睡得跟小猪崽儿似的，不知道趴在床边这样别扭的姿势她怎么睡得着。
任青悦侧了侧头，看向趴在床边的颜昭。
修行之人目力很好，她看见薄薄的月光透过窗户，轻盈地洒在颜昭身上。
颜昭长得像颜元清，五官自是精致。
但她比颜元清少了两分英姿，多了些天真乖顺与柔美，睡着时神色恬静温和，是个不折不扣的小美人。
虽然颜昭自己粗枝大叶，对周围环境中的变化不甚敏感，但任青悦知道，这万宝宫上下，乃至三界许多青年才俊，光是冲着颜昭颜元清之女的身份，便对其趋之若鹜。
战事刚刚平息不久，想约见颜昭的拜帖就堆了小山那么高。只不过几位长辈问过颜昭之后获知颜昭没有结交的意愿，便通通回绝了。
任青悦借着月色悄悄注视颜昭，心中情绪万千，平日里表露出来的不足十之一二。
她总忍不住想，倘若颜昭日后见过更高更远的世界，见过人外之人，天外之天，对她还会有那么多喜欢吗？
她们只是凑巧在彼此落难之时相遇，颜昭是否能分得清，她对她的喜欢，到底是仰慕还是依赖。
每每想到这些，任青悦便油然而生几许落寞。
她掀开被子，轻手轻脚地起身。
“别走。”本该熟睡的颜昭忽然出声，吓了任青悦一跳。
任青悦下意识回答：“我不走。”
她原本也没有打算要走，只是想起身，将颜昭抱到床上来睡。
可话音落下，未听见回音。
任青悦这才发现颜昭还睡着，刚刚那一句，或许只是梦话。
紧绷的心神缓缓放松，同时内心又不由自主纠结起来。
颜昭握着她的手，即便睡着了也没有松开，就这样与她十指相扣，想在不弄醒颜昭的前提下将颜昭抱起来，就得给颜昭施沉眠咒。
以前她经常给颜昭施沉眠咒，因为颜昭的想法总是稀奇古怪，只有睡着了才不会闹她。
如今不知何种情愫作祟，她不再想对颜昭使用这些让颜昭变得“乖顺”的法术。
任青悦坐在床边，蜷起双腿，将下巴搁在膝盖上，于寂静的夜幕下安静陪伴颜昭。
忽然，她听见一声很轻很轻的啜泣。
这声音委实太轻了，平日里也不曾听过，起先任青悦还未听出来。
直到颜昭肩膀轻轻颤了颤，用力攥紧她的手。
任青悦正疑惑，便听颜昭嗓音哽咽地说起梦话：“……师姐，是不是我哪里做的不好？”
突如其来这一句，打得任青悦措手不及。
她十分诧异，同时心脏好像被尖锐的锥子狠狠扎了一下。
任青悦心痛得揪成一团。
她总是如此，因为难以遏制的羞怯而躲避颜昭，却也导致她忽略了颜昭的心情。
颜昭一直想证明自己懂事，听话，已经有所担当，所以不再将自己内心的忧虑表现出来。
可从任青悦认识颜昭到现在，何曾见颜昭哭过？
不知道忧思在颜昭的睡梦中汇成何种景象，让颜昭难过至此，竟情不自禁在梦里默默饮泪。
她躲着不见颜昭这几天，颜昭夜里都是这么过来的么？
任青悦觉得自己罪孽深重。
无论如何，她不想让颜昭继续沉浸在噩梦带来的悲伤中，任青悦伸手轻推颜昭的肩膀。
她不会离开，梦里都是反的，她们会永远在一起。
颜昭被任青悦推醒了，她迷迷糊糊睁眼，睡意朦胧，脑子也乱糟糟的。
但当她看清眼前叫醒她的人，顿时一张小脸儿明媚起来，咧嘴笑开：“师姐！”
她才在梦中哭过，眼睫上还挂着泪花，又哭又笑的表情有些滑稽，任青悦却只觉得心酸。
颜昭缓缓清醒过来，见任青悦坐在床边，有些意外：“师姐，你怎么醒了？诶，我刚才睡着了啊？”
她好似没事人的样子，对刚才做的那个梦没有半点印象。
可任青悦见她如此，心却没由来一阵抽痛，痛得她快不能呼吸了。
“阿昭。”任青悦轻声唤道。
颜昭抬头，脸上还挂着泪痕，眼睫忽闪忽闪的，看向任青悦时表情十分认真：“师姐，怎么了？睡不着？是因为伤口很痛吗？”
伤口不痛，一点也不，痛的是她的心。
她谴责自己自私，愚蠢。
她想让颜昭辨明自己的内心，分清楚仰慕与依赖，可她自己又何尝真正懂得什么是爱。
“不痛。”任青悦喉头哽咽，嗓音微涩，与颜昭十指相握的手用力收紧，“阿昭，你睡上来。”
颜昭摇头：“不行，我会压到师姐。”
任青悦坚持：“不会的，你这样趴着睡不舒服。”
颜昭依然不愿，为自己没能尽到责任而愧疚，向任青悦保证：“我不会再睡着了。”
她越懂事，任青悦越难过。
这不是她的初衷，颜昭就是颜昭，做自己就已经足够好。
任青悦深吸一口气，手上稍稍用力，将颜昭拽起来。
颜昭猝不及防，没反应过来就已跌进任青悦怀里。
任青悦牢牢抱住她，两人同时躺倒，脑袋磕到枕头上。
颜昭怕压到任青悦臂上的伤，急急忙忙想要起身，却被任青悦按住。
“阿昭，别动。”
任青悦的声音从耳后飘来，温柔得不可思议。
颜昭不觉间放松下来，任由师姐抱着她，感觉耳根子酥酥软软的。
“你不在我睡不着。”任青悦圈着颜昭腰身，又羞于袒露心思，便将脸埋进颜昭后颈窝，“就这样陪我睡一会儿。”
第三百五十章
颜昭心怦怦直跳。
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妙感受包裹了她。
以往也不是没被师姐抱过, 但不知是因为今天夜色美好，还是与师姐几日未见，颜昭发现自己的灵觉变得分外敏锐。
师姐搂着她的腰，脸颊贴着她的后颈, 温热的呼吸轻轻扫过她的脖子, 她的头发丝被轻轻拨动, 如轻盈的羽毛沿着她的脖颈掠过，再拨挠她的耳朵。
触觉酥痒，让她难以定下心来。
颜昭下意识屏住呼吸，不知名的情绪弥散心扉。
方才趴在床边都能睡着, 这会儿被师姐抱着，她却睡意全无, 全部心神都被身后清浅而绵长的呼吸声吸引。
与此同时，在这静谧的黑夜中, 她自己的呼吸与心跳声也变得尤为清晰。
颜昭不明白她这是怎么了，像生病了一样，无法抑制内心的悸动，同时又贪恋这种被温暖环绕的感受。
她循着本能贴近师姐, 让彼此的身体更紧地贴合, 源源不断的温暖渗透衣料, 熨帖着她的灵魂。
任青悦数日来心情繁复，忧思颇重, 今日又撞见狐后遇袭, 被吓了一跳，太多负面情绪积压起来, 令她六神无主。
原以为自己睡不着的，不料在鼓起勇气抱住颜昭的瞬间, 她心中的忧虑顷刻得到释放。
她的脸颊贴着颜昭肩膀，鼻息间全是颜昭身上令人安心的味道，抱一会儿，她眼皮便缓缓合上，困意袭来，不知不觉，竟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安稳，紧绷的心神彻底放下，待她睁眼，竟已是日上三竿。
任青悦醒来，未睁眼便已感觉到怀里温暖，熟悉的气息仍环绕着她，让她无比心安。
师尊出事后三百余年，从未有哪一夜，她睡得如此安稳。
她们保持着睡前躺下的姿势，颜昭背对着她靠在她怀中，一个要睡相没睡相的人，居然一整晚一动不动。
颜昭好像一夜没睡，任青悦刚醒，她便有所觉察，轻唤：“师姐？”
任青悦闭着眼，不由自主回想起昨夜她将颜昭拽进怀里时的情景，仍然觉得不好意思。
以人形相拥，自然和她做小狐狸的时候不一样。
但此时，好似有什么东西改变了。
任青悦脸微红，没敢起身去看颜昭的眼睛，也不让颜昭转过来，就这样从背后抱着颜昭，问她：“你昨晚没睡么？”
颜昭咧嘴嘿嘿笑开，傻愣愣地回答：“没舍得。”
听到这个回答，任青悦心窝子塌陷下去一块，胳膊情不自禁用力，将颜昭牢牢抱紧。
而后，瓮声瓮气地嘟囔道：“傻子。”
颜昭不满意这个评价，据理力争：“我才不傻。”
任青悦不与她争辩，松开手推搡颜昭肩膀：“都什么时辰了，快起来。”
颜昭反赖在任青悦怀里，推还推不动，提出异议：“明明是师姐要睡到现在的。”
任青悦脸更红了，但她理不直气也壮，转移话题：“不是说今日要随我去拜见我母后吗？”
颜昭想起来是有这么回事：“对哦。”
“那你快起来。”任青悦趁热打铁。
颜昭挪了挪身子，作势要起，到一半忽然又跌回去躺着。
任青悦愕然：“你怎么了？”
颜昭脑袋转过来，双眼闪烁着莹亮的光辉：“今天晚上也可以这样睡吗？”
任青悦大羞，撇开脸：“瞎说什么呢。”
什么睡不睡的，太奇怪了。
“就是像这样啊。”颜昭仰头将脑袋靠到任青悦肩上，“师姐抱着我睡，或者，师姐不乐意的话，换作我抱师姐也可以。”
说着，她笑眼弯弯：“师姐昨晚亲口说了，没我师姐就睡不着嘛。”
红霞迅速爬上任青悦的脸颊，羞得她面红耳赤：“虽，虽然是这样，但你可不要到处乱讲！”
这话若听到别人耳朵里，未免太有歧义。
她们……还没有结成道侣呢。
颜昭想了想，问：“不能乱讲，那告诉阿娘和阿音可以吗？”
“不行！”任青悦抬高声音，及时制止颜昭，“师尊……你阿娘她会笑话我的！”
颜昭颇觉疑惑：“笑话师姐？”
不过，她转念一想，师姐这么大个人了，居然还害怕一个人睡觉，没有人陪着就睡不着，以颜元清的性子，确实可能会笑话师姐。
那可不行。颜昭心想，她要保护师姐，不能让师姐被阿娘笑话。
颜昭拍着胸脯向任青悦保证：“我不会告诉阿娘。”
任青悦并不是很放心，但她除了叮嘱两句，也没有别的法子，只能听天由命了。
她再次推了推颜昭肩膀：“别磨蹭了，你快起来。”
这次颜昭应得爽快，翻身从任青悦怀里出来，跳下床榻。
她心里记挂着任青悦胳膊上的伤，落地便扭头询问：“师姐，你的伤还痛不痛？”
任青悦跟着起身，闻言下意识瞥了眼胳膊。
昨晚她用这条手臂揽着颜昭，虽有用力，渗了些血迹出来，但不严重。
遂答：“不痛。”
但颜昭已经看到衣服上的血迹，顿时担心：“哎呀，又渗血了，我帮你换药。”
任青悦习惯性地想说不用，话到嘴边，她又抿唇将这两个字咽下去，任由颜昭执起她的胳膊，卷起衣袖，将被血弄脏的纱布拆下来，重新上药。
她不由想起颜昭第一次给她上药的经历。
那时她们刚离开拂云宗，因受伤虚弱，无法幻化人形，加之身后有人追杀，她便以原形小狐狸的模样借颜昭的庇护逃难。
颜昭误以为化瘀草是疗伤用的，将捣碎的化瘀草覆在她的伤口上，导致她的伤势继续恶化。
转眼数年过去，如今颜昭已识得化瘀草和凝血草的不同功效，替人疗伤也像模像样。
不知不觉，她们竟彼此陪伴了好几年。
颜昭替任青悦换好伤药，最后打了个好看的结。
“好了。”颜昭笑着弯起眼。
师姐乖乖的让她换药，令她颇有成就感。
任青悦凝望着颜昭眉目，不觉间有些晃神，颜昭的声音将她惊醒，她才恍然发现自己刚刚心神恍惚，竟看着颜昭出神。
事实证明，颜昭一举一动都牵动她的心，她已无可救药了。
浅浅的红晕自任青悦耳根弥漫开来，她拨了拨耳侧的发稍作掩饰，但也心知这样的掩饰无异于掩耳盗铃。
任青悦撇开眼不看颜昭的眼睛，指尖卷起一缕耳发，缠绕又松开。
待颜昭放下她的衣袖，要自床边退开，任青悦忽然开口轻唤：“阿昭。”
颜昭脚步一顿，抬眼看向任青悦：“嗯？”
任青悦暗暗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了心情，而后喃喃道：“待会儿你换身衣服，我替你梳头，然后我们再去见母后。”
颜昭没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只听到了字面上的信息，便笑眯眯地弯起眼：“好啊。”
任青悦飞快瞥她一眼。
颜昭笑起来憨憨的，肯定没明白她的言外之意。
不过，这样也好。
任青悦抿起唇，脸上红晕更深，催促颜昭：“那你去梳洗更衣。”
师姐主动要帮自己梳头，连日以来，已许久未和师姐这般亲近，颜昭特别高兴，心情愉快，于是从善如流，从乾坤囊里拿出一套最漂亮的衣服。
她迅速换好衣服，洗了脸，坐到桌前等师姐帮她梳头。
任青悦自己也换了干净的衣服，自榻上下来，视线随即落在颜昭背影上。
颜昭换了身白色的法衣，她的身形长高了一截，这套原本有些宽松的衣服穿在她身上如今正好合身，衬出两分卓然出尘的气质。
身后一头青丝瀑布似的垂落下来，长发柔顺，能梳出特别好看的发髻。
她早已不是刚下山时弱不禁风的样子，如今不笑的时候板起脸，也能唬得住人。
任青悦眉目柔和下来，缓步来到颜昭身后，挽起颜昭的发。
“稍后见到母后，你先不要说话。”任青悦叮嘱颜昭，“我有事需向母后禀报，你就在旁听着。”
颜昭不疑有他，点头：“好。”
任青悦给颜昭梳头的时候，颜昭望着镜子里倒映出来的两道身影，心情愉快，忍不住哼起小曲儿。
屋子里轻松欢快的气氛也感染了任青悦，她唇边不由扬起浅浅弧度，笑问颜昭：“这么开心啊？”
“开心。”颜昭坦诚点头，眼睛弯成小月牙，“和师姐在一起就开心。”
任青悦心湖涟漪阵阵，嘴角勾起的笑容不觉间加深，心想：和阿昭在一起，她也开心。
不多时，发髻梳好，两人动身前去狐后下榻之所。
东方慈心刚刚结束施针，见颜昭二人前来，称需去药房抓药，暂时离开。
经过一阵子调养，狐后的气色已然好了许多。
她倚靠在床边，身后垫了个枕头，她的身体恢复得不错，兴许再过几日就能下床走走。
见两个孩子来看望她，狐后神色温和，招手唤任青悦近前：“枂儿，你伤得严重吗？”
昨日任青悦为了护她自己受了伤，她当时虽然虚弱，但还有意识，知道屋里发生了什么。
任青悦回答：“一点小伤，已经没事了。”
狐后这才放下心来，视线随即转向任青悦身侧的颜昭，认出来：“这位是颜姑娘，枂儿的师妹，我们之前见过的。”
任青悦点头，而后道：“母后，孩儿有事要禀。”
许是见任青悦神色郑重，狐后也正了脸色，等着任青悦把话说完。
于是，任青悦起身，向狐后拱手行礼，而后说道：“阿昭是孩儿心悦之人，今日孩儿特地带她来见您。”
狐后微怔，有些意外。
任青悦身后，颜昭倏地睁大眼睛：“诶？！”
第三百五十一章
颜昭吓了一跳, 大脑迟滞须臾，终于明白过来任青悦让她换身衣服的缘由。
她下意识低头看看自己，确认今日穿着是否得体，刚才走进屋里, 言行是否逾矩。
一个从来天不怕地不怕的人, 这会儿忽然内心十分忐忑。
倘若狐后不喜欢她, 那她如何才能得到狐后的认可？
恍惚间，狐后惊讶应声：“哦？”
颜昭霎时心跳加快，莫名变得扭捏起来，跟在任青悦身后, 忽然话都说不利索，结结巴巴向狐后见礼：“伯, 伯母好。”
“你也好。”狐后唇边漾起浅浅微笑，招呼她们, “你们别站着，快过来坐一会儿。”
颜昭傻傻的待在原地当木桩子，被任青悦拽了一下才踉踉跄跄跟着在旁坐下。
即便先前师姐不叮嘱她，她这会儿也不知道要怎么说话。
狐后面上笑意温和：“我们枂儿长大了, 也有心悦之人了。”说着, 她执起颜昭的手, 让颜昭距离她更近一些，“快让母后仔细看看, 能让枂儿喜欢的人, 是什么模样？”
颜昭任由狐后打量着她，从来没有哪次和长辈见面让她如此紧张, 她手心里全是汗，想说点什么, 却又怕自己说不好，于是只能拘谨地绷着脸，表情呆呆的。
等了片刻，狐后笑开：“好，漂亮极了。”
颜昭小心肝儿扑通扑通一直跳，被夸奖了却更加紧张，与先前没脸没皮的样子判若两人。
任青悦便在这时开口：“阿昭品性纯良，怀揣赤子之心，孩儿以为……咳，是良人。”
话到一半，她脸先红了，狐后见状打趣：“哎哟，看你脸红的，就这么喜欢呀？非卿不娶，非卿不嫁？”
任青悦闻言，脸更红了，却还是坚持点头：“嗯。”
颜昭精神一震，仿佛生吞一颗定心丸，由内而外涌现出一股力量。
她当即开口，大声道：“我也喜欢师姐！”
任青悦瞪她一眼，示意她别再说了，狐后却来了兴致，兴高采烈问颜昭：“真的啊？有多喜欢？”
颜昭坚定表白：“特别特别喜欢！”
狐后开始乐，被逗得笑弯了眼：“那你喜欢枂儿什么？”
当着长辈的面谈论情情爱爱的东西，实在太羞耻了，羞得任青悦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躲起来。
可内心羞涩归羞涩，她一边不自在地抿起唇，双手揪住一摆，一边又情不自禁竖起耳朵，想听听颜昭到底能说出点什么。
颜昭不假思索：“我喜欢师姐，方方面面都喜欢。”
这话若换个人说，会让任青悦觉得对方圆滑讨巧，可偏偏这几个字从颜昭嘴里道出，就特别真诚，没有一丝一毫地计较。
任青悦偷偷观察狐后，她不确定狐后对颜昭的回答是否满意。
然而狐后唇边笑着，眼里却好像藏着些许深思之色，令任青悦内心忐忑。
待颜昭话音落下，狐后忽然问她：“枂儿是我们青丘的王女，和她结成道侣，需要你放下如今所拥有的一切，你也愿意吗？”
颜昭愣住，任青悦陡然一惊，不料狐后会突然问出这样的问题。
情急之下她倏地起身，正要开口，忽然身形一顿，同时嘴巴也被封住，丝毫动弹不得。
不知何时，一道静止符悄无声息贴到她的背上。
这一次，颜昭思考了许久。
任青悦满脸焦急。
想阻止，不让这个话题继续，但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眼睁睁看着颜昭沉默思量，然后开口。
“除了我的家人和朋友。”颜昭认真回答。
狐后扬眉，似笑非笑：“除了家人和朋友，也就是说，名誉，地位，财富这些你都可以放弃？”
颜昭点头确认：“可以。”
只要能换得她和师姐永远在一起，那些身外之物对她来说也没有那么重要。
狐后沉吟须臾，故意又问：“那如果，我非要你选，你的家人、朋友和枂儿，只择其一，你会选枂儿吗？”
“！”任青悦情绪激动。
她怎么也没想到，狐后竟然会问颜昭这么尖锐的问题。
以颜昭那点小脑瓜，如何能应对狐后的考验？
而颜昭却在短暂的沉默之后，毫不避讳地回答：“阿娘，阿音和师姐一样重要，谁我也不会放弃，如果伯母非要我选，那我就带师姐离开，伯母今日能让我放弃我的亲人，来日就有可能让师姐放弃我。”
任青悦眼睛倏地睁大，十分震惊。
她既震惊于颜昭对这件事给出的态度，也震惊颜昭能想出这样的回答。
与此同时，她也感到惊恐。
害怕颜昭过于尖锐的态度触怒狐后，这绝不是她带颜昭来见狐后的初衷。
任青悦急得眼眶都红了，唯恐今日这场会面变成日后的灾难。
情急之下，她体内气机涌动，即将不顾一切冲开静止符的封印效果。
“哈哈哈哈哈哈哈！”
狐后忽然抚掌笑开，笑声回荡在房间中，令任青悦一个激灵，丹田中凝聚起来的气息倏然散去。
颜昭有点懵，不明白狐后在笑什么。
过了片刻，狐后笑够了，拍拍颜昭肩膀：“好好好，是个好孩子！”
她看向颜昭的眼神充满慈爱，还有对颜昭的欣赏。
坚心而赤诚，不虚与委蛇惺惺作态，果敢刚毅，又极重感情，有这些品质在身上，便确乎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任青悦跟颜昭一样没反应过来，直到她发现自己又能动作，嘴巴也不被封住，才明白身后那张静止符已被人揭掉了。
她站在颜昭身边，下意识将颜昭护在身后，开口，语气中带了点埋怨：“母后，你这是什么意思？”
见任青悦这般，狐后眼中笑意不减：“这就护上了？”
任青悦态度坚持：“是母后先恐吓阿昭。”
狐后乐得两眼弯弯，“你们这两个小娃娃真是有趣得紧，行了，是母后的不是，跟阿昭道歉，我的意思呢就是……”
她故意拖长音，任青悦心提起来。
而后便听狐后笑道：“你们自己一边儿玩去，别打扰我休息。”
任青悦蹙眉，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直到狐后将她和颜昭转过去，往屋外的方向推搡她们：“良辰美景，你们就别在我这儿耗着了，约着你的阿昭出去玩。”
任青悦被狐后打趣的语气逗得脸色通红，也不好再待在这里，狐后气色不错，状态良好，有东方长老看着，她离开一会儿也不妨事。
到门边时，任青悦脚步一顿，想起还有一件要事没有处理。
她让颜昭在门边稍候，遂回头来红着脸对狐后道：“母后，前不久南宫前辈去妖族提亲，适逢母后受伤昏迷，小姑她……”
任青悦话没说完，狐后就明白了，接话：“她不同意？”
“……嗯。”任青悦抿起唇，神情略有两分纠结。
狐后啧一声，往枕头上一靠：“我闺女喜欢谁，哪儿轮得上她同意不同意？她自己倒是享受了爱情的自由，到头来难道还要限制孩子们的意志？”
任青悦眼眶微涩，迟疑道：“可小姑说，我的身份不允许。”
“别听她瞎说。”狐后轻嗤一声，神情很是不屑，“我只是受了伤又不是死了，还能再管几万年呢，再不济不是有烬儿吗？”
任青悦抬眼，点点星子从眸心深处透出来。
狐后伸手，亲昵地捏了捏任青悦的脸颊，用哄孩子的语气说道：“你爱去哪儿就去哪儿，爱喜欢谁就喜欢谁，不怕，天塌下来，为娘帮你顶着。”
任青悦被一种温柔而强大的力量击中，倏然间喉头哽咽，难以成言。
她深吸一口气，却还是没能遏制悸动的情绪，于是她情不自禁，张开胳膊扑进狐后怀里。
她彻底懂得，也认同颜昭面对狐后刁难给出的回答。
对她而言，母后和师尊，也与颜昭同样重要。
至此，她感觉自己人生的缺角彻底圆满，从心底深处油然而生坚实厚重的底气，她对狐后充满感激。
任青悦抱了好一会儿才松手，狐后微笑着鼓励她：“去吧。”
颜昭守在门外，等了许久才见到任青悦出来，看见师姐眼眶微红，颜昭惊讶：“师姐，你怎么了？”
任青悦红着眼眶牵起颜昭的手，抿唇笑开：“高兴。”
高兴什么，她没解释。
颜昭也没追着问，只要师姐高兴，她也高兴，至于缘由为何，没那么重要。
两人前脚刚走，下一瞬颜元清倏地倒吊着出现在窗外，披头散发，跟个即将进屋索命的恶鬼似的。
“亲家母，你的伤好点没有啊？”
狐后：“……”
第三百五十二章
离开狐后居所, 颜昭陪着师姐在小湖边散步。
她们的步伐很慢，也不知要去哪儿，随便走走，漫无目的, 但感觉今日拂过面颊的风都格外温柔。
想起刚才屋中的经历, 颜昭还恍恍惚惚感觉像做梦似的。
师姐把她带到狐后面前, 说自己是她心悦之人。
颜昭小心肝儿扑扑跳，胸腔中似有无法克制的情绪满溢出来。
任青悦牵着她的手，走得比她稍快一些。
颜昭悄咪咪扭头偷看任青悦的侧脸。
师姐沐浴在阳光中，脸颊边缘好似镶了一圈淡淡的金边, 将五官曲线勾勒得极为细致，淡金色的光芒融化了她眼底的冰霜, 神态因此变得温婉柔和。
身后天地万物在这一刻都成了陪衬，只有一席青衫倒映在颜昭瞳孔中。
一切的一切, 美好得不可思议。
颜昭不觉间看得痴痴然，她的视线过于直白，想不注意都不行。
任青悦被灼灼目光烫得脸颊绯红，直到忍无可忍, 不得不回转视线, 嗔怪地瞪眼颜昭：“你在发什么呆？”
颜昭回神, 不假思索：“师姐太好看了。”
任青悦双颊羞红，顾盼之间秋瞳剪水：“你就会油嘴滑舌。”
颜昭眨眨眼, 疑惑道：“什么是油嘴滑舌？”
任青悦不好意思地撇开脸, 小声哼哼：“哄人的话张口就来。”
颜昭感觉冤枉，腮帮子鼓起来：“可是我没有哄骗师姐。”
她对师姐说的每一句话都真心实意。
颜昭握紧任青悦的手, 拽着师姐不让走，非要任青悦转过头来, 然后看着她的眼睛说：“师姐就是很好看嘛。”
任青悦脸颊红透，眼神游移：“你不要再说了。”
“为什么不让说？”颜昭追问她，“师姐就是很好看啊。”
不管任青悦听不听，颜昭十分坚持自己的看法。
任青悦拿她实在无可奈何，只好红着脸妥协：“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的意思是，你不用说那么多遍。”
颜昭“哦”一声，又道：“师姐你的脸怎么又红了？”问完她还喃喃自语，“今天不热啊。”
任青悦噎住，对某些人不解风情感觉有点恼。
她浓密的睫羽轻轻颤了颤，不着痕迹睨颜昭一眼，转移话题：“阿昭，你看那边是什么？”
颜昭立马被打断思绪，扭头顺着任青悦所指方向看去。
倏然，颊边传来一抹温软触感，一双柔唇如蜻蜓点水碰了碰她的脸颊。
颜昭心倏地一跳，霎时红霞弥漫腮边，耳根子也跟着红透。
任青悦强忍羞怯，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背起手，轻哼道：“看，你也脸红了。”
颜昭张口结舌，心跳好快，感觉快要从胸口跳出来，超过了她所能承受的极限。
“唔。”颜昭抿唇，捂住胸口，“我是不是也生病了？”
她感觉自己有点不能呼吸。
任青悦见她如此，心觉好笑的同时，因紧张羞怯而绷紧的情绪放松下来，轻嗔一声：“还说自己不是傻子。”
颜昭不解，追问她：“我哪里傻？”
任青悦伸出一根手指，轻敲她的脑袋：“你喜欢我，我亲你你就会害羞，而我……”
剖析心扉的话总难以启齿，任青悦撇开目光，不与颜昭对视：“……也喜欢你，所以，你那样直勾勾地看着我，我也会害羞，明白了吗？”
颜昭恍然，双手捧起自己的脸：“原来这是害羞。”
任青悦白她一眼，继续沿着湖边往前走。
颜昭迅速跟上，又一次拽住她的手，直白说道：“虽然害羞，但我喜欢师姐亲我，也喜欢师姐抱我，害羞与欢喜相比，还是欢喜更多，师姐也跟我一样吗？”
任青悦被颜昭总是无遮无拦又寻根究底的问话打败，颜昭脑子简单，她若不肯更坦率一些，指不定颜昭要多久才能真正明白她的心思。
于是她深吸一口气，回应颜昭：“嗯。”
颜昭高兴极了，追着任青悦大喊：“那师姐你都亲了我了，也让我亲一下！”
她那嗓门跟个铜锣似的震耳，沿着湖面传出老远。
任青悦吓一跳，大窘，回身一把捂住她的嘴：“你小声一点！”
谁知道这四周有没有旁人经过，万一被哪个万宝宫弟子听了去，任青悦感觉自己脸皮都要烫熟了。
颜昭被捂了嘴，呜呜挣扎。
任青悦瞪她，一再叮嘱：“不可以再喊那么大声。”
颜昭虽然不解，但嘴巴被捂着也说不了话，只能先点头答应。
任青悦这才松手，颜昭立马问她：“我小声说话，师姐就愿意让我亲吗？”
“……”任青悦无语，感觉又好笑又无奈，抬手刮了刮颜昭的鼻尖。
她怎么会喜欢上这样一个人。
全天下那么多青年才俊她看不上眼，却独独为这个单纯善良的小傻子心动。
对上颜昭的视线，从颜昭黑亮清澈的双眼中看见自己的倒影，任青悦心中飘摇不定的小船总算驶进平缓的港湾。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而后回答：“愿意。”
她愿意放下心防，撤下伪装，将最真实的自己呈现给颜昭。
颜昭倏地睁大眼睛，眸子里藏进数不尽的星辉，闪烁着熠熠光彩。
趁着师姐还未睁开眼睛，颜昭不犹豫，当即凑过去。
任青悦感受到颜昭的气息快速靠近，猜到颜昭想做什么，但她她强行忍下心中别别扭扭的羞涩，闭着眼站稳没动。
下一瞬，一双柔软贴上她的唇。
颜昭果然故技重施，选择亲吻她的唇。
这个吻在任青悦意料之中，触感轻盈得不可思议，纵然早有预料，却仍然乱了她的心跳。
颜昭将所有弯弯绕的心思都摆在明面上，叫人一眼就能猜得着，而她又不够贪心，得到一点好处就足够沾沾自喜。
这个蓄谋已久的亲吻也是如此。
亲到了她就满足，丝毫没想更进一步，双唇轻轻一碰，她便要抽身退后。
然而，唇分，她才退了小半步，还未拉开身位，忽而任青悦双臂环住她的腰，将她扣入怀中，不让她走。
颜昭两眼一瞪，下一瞬，原本分开的双唇又合到一起。
任青悦仍未睁开眼睛，她循着颜昭炽热的呼吸，主动加深这个吻。
这一转变突如其来，颜昭傻愣愣的，还没反应过来，忽然唇间温热，灵活湿滑的舌尖拨开她的唇齿，与她自己的舌头绞在一起，追逐嬉戏。
不可置信的奇妙感受从舌尖弥漫到四肢百骸，颜昭忽然忘记了如何呼吸，只能被迫承受师姐的纠缠。
但她在这方面似有异于常人的天赋，很快领悟了唇舌嬉戏的精髓，不仅承接住任青悦的挑衅，还反客为主，成功夺取了这场激烈交锋的掌控权。
不知过了多久，任青悦喘不过气，双手撑着颜昭肩膀，轻轻推开了她。
她脸色通红，像一只煮熟的虾。
颜昭自己也喘，但她似乎比任青悦更加擅长憋气的技巧，因而在方才这一吻的对决中反败为胜，成功取得上风。
任青悦身子发软，软绵绵地倚靠在颜昭怀中。
她的双眼半睁半合，眼尾洇开一点红晕，蒙着一层浅雾，湿润的嘴唇因激烈的吮吻而充血红肿，有种欲语还休的感觉。
这一幕映入眼帘，颜昭怦然心动。
她像被慑去了心魄，神色痴痴然，环住任青悦腰身的双臂用力收紧，情不自禁又要吻下去。
但她没有得逞。
任青悦双手抵住她的肩膀，不让她再亲。
颜昭这才回过神来，虽觉遗憾，但今日已得意外之喜，她不好再贪。
任青悦喘了好一会儿，待她缓过劲来，便见颜昭伸出一截小舌头，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
忆起方才一时冲动做了什么，她顿时面红耳赤。
可毕竟算是她自己主动诱惑颜昭，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任青悦眼神游移，不敢与颜昭对视，清了清嗓子道：“天色已晚，我们回去吧。”
颜昭抬眼看了看天色。
湛蓝晴空，万里无云，是天清气朗的好天色。
她们今天早早去拜访狐后，出来散步也才过去不到半个时辰，哪门子的天色已晚。
颜昭愚笨的小脑瓜今天意外地机灵，忽然见有所顿悟。
她发现师姐心口不一。
任青悦说完就要往回走，但被颜昭拽住胳膊。
回头，见颜昭指着她的嘴唇小声说：“可师姐你现在嘴唇好红，回去肯定会被发现啦。”
任青悦：“……”
她神情间难掩慌乱，指尖轻触红唇，确实感觉有点肿。
如颜昭所言，这样肿着嘴唇回去，被颜元清发现她和颜昭关系进展，她不敢想象到时候会被取笑成什么样子。
那就只能再多待一会儿，等到嘴唇红肿消退再回。
这样想着，忽然，任青悦腰间一紧。
颜昭收紧双臂，抱紧她，将她抵在树干上。
两人距离特别近，鼻尖与鼻尖之间，不到半寸，前额也几乎碰到一起。
感受到颜昭温热的呼吸抚过脸颊，任青悦霎时心慌意乱，双手轻轻抵着颜昭肩膀，脸颊稍稍消退的红晕更深了一些：“你、你要干什么？”
颜昭喉咙动了动，眼底尽是被美色蛊惑的痴迷之态。
她微侧着头，鼻尖在任青悦脸颊四周游走，小狗似的用力呼吸，感受任青悦身上令她迷醉的淡淡香气。
任青悦被她小鼻子拱得有点痒。
因为距离太近，对方的存在感过于强烈，任青悦羞涩地扭开脸，开口时，嗓音中带着点讨饶的意味，轻哼道：“……阿昭，别这样。”
颜昭闭上眼，食髓知味，变得贪心：“反正回去也会被发现，再亲一下也没关系吧？”
第三百五十三章
回程途中, 颜昭捂着耳朵一脸沮丧。
任青悦气哼哼走在前面。
明明说好就亲一下，结果颜昭亲上瘾了似的，吻住她就不撒口。
一而再，再而三, 最终她忍无可忍, 揪住颜昭的耳朵才把她从自己身上揪下来。
这下嘴唇别说消肿了, 比最初还要严重一些。
照这样回去，不管途中见到谁都很羞耻。
任青悦越想越气，颜昭色心大发时竟然变得如此胆大包天，虽然她心里暗暗高兴颜昭对她如此迷恋, 但这么放肆就是不可以！
今日必须让颜昭长长记性。
任青悦在前面走，颜昭在后边儿追, 道路蜿蜒，转过拐角便见前方出现了一大片紫竹林。
到紫竹林附近, 万宝宫弟子渐渐多了，任青悦抿着唇不说话，尽量避开有人的地方，身后颜昭也不敢吭声。
直至回到竹林小院, 关上房门, 任青悦才终于放松下来。
这间院子通常没有外人进来, 是足够安全的空间。
任青悦一语不发地坐下，合上眼念了四十九遍清心咒, 才把心里那股若隐若现的邪火彻底压下去。
若颜昭一直这样乱来, 她真怕自己修炼的时候走火入魔。
约莫过去半个时辰，任青悦渐渐冷静下来, 发现好像已经许久没有听见颜昭发出声响。
心中略作犹豫，没忍住, 扭头看一眼。
不看不打紧，这一看，她顿时眉梢挑起。
颜昭小狗狗似的蹲在一旁，抱着膝盖歪头看她，神色可怜兮兮的。
像做错了事被罚不能吃饭的小狗，水汪汪的双眼一眨不眨望着任青悦，分明任青悦才是受害者，可与颜昭对视的瞬间，她却感觉自己好像罪大恶极。
“你干嘛这样蹲着？”任青悦大发慈悲，主动开口，“我又没把你怎么样，揪个耳朵还不服气了？”
颜昭却觉得委屈：“我没有不服气，我只是……”
任青悦问她：“只是什么？”
颜昭吸了吸鼻子：“我只是喜欢师姐，喜欢到克制不了我自己。”
任青悦又一次被颜昭直白的情话击中，心窝子顿时塌下去一块，既好笑又有点无可奈何。
她没说话，颜昭便兀自继续往下讲：“可我总是惹师姐生气，师姐生气就不理我。”
颜昭越说越委屈，嘴都瘪下去，说出自己内心最大的担忧：“你是不是以后都不让我亲了？”
“……”
任青悦无语。
但她能拿颜昭怎么样呢？
毫无办法，她自己选择了呆呆的小傻子，享受颜昭直白炽烈的情感，自然就要接受对方的迟钝与不解风情。
“没有不让你亲。”任青悦叹了口气，起身来到颜昭面前，将颜昭从地上拽起来，“你不能总是大张旗鼓闹出很大动静。”
她指着自己的嘴唇让颜昭看：“这么明显的痕迹，被别人看到的话，我会很不好意思。”
颜昭视线不由自主落到任青悦唇上。
任青悦色泽稍淡的唇色因为红肿充血提亮许多，唇珠饱满丰腴，只瞧一眼，颜昭脑海中立即浮现出吮吻这两瓣柔唇的感受。
师姐的唇比世间任何珍馐更加美味，颜昭前一刻还在谨听教诲，后一刻立马想入非非。
见颜昭眼神飘忽，视线不时瞟一眼自己的嘴唇，任青悦哪里猜不到她在想什么。
她顿时气笑了，屈指敲响颜昭脑门：“记吃不记打，是不是又瞎想了？”
颜昭哎哟一声捂住脑门，湿漉漉的小狗眼露出委屈可怜的神情：“我没有瞎想。”
“谁信你？”任青悦轻嗤一声。
她的态度明显缓和，这件事就此揭过。
任青悦转身准备坐下稍歇一会儿，泡杯茶喝，颜昭忽然揪住她的衣摆，拽住她不让她走。
“干什么？”任青悦问她。
颜昭双眼星光闪烁，小心翼翼又满怀期待地问：“师姐以后不会不让亲嘛？”
任青悦沉默，她的小傻瓜对这个问题真是分外执着。
但她也没由着颜昭的性子对她许诺什么，只道：“看我心情。”
这话落在颜昭耳朵里，立即点燃她心里希望的火光。
师姐没有明确拒绝，那就是还可以。
若颜昭身后有条尾巴，这会儿肯定已经左右摇摆，甩得像个小风车了。
任青悦拉开门，将茶几搬到门前长廊下，这样便可以一边泡茶，一边欣赏竹林中的风景。
颜昭厚着脸皮凑到任青悦身边坐下。
任青悦瞥她一眼，没表态，但唇边却有弧度情不自禁地扬起。
她用法术温热一壶水，取来两个小瓷杯，烫杯，沏茶，并将其中一只送到颜昭手边。
温声叮嘱：“小心烫。”
颜昭不怕烫，刚煮沸的水喝进肚子里也烫不坏她。
但因师姐这声提醒，她端茶盏的手顿了顿，随后装模作样朝杯面吹了一口气。
任青悦享受这样的静谧，清风从竹林间吹过，枝叶婆娑，发出细碎却轻柔的沙沙声，平静而安宁。
颜昭一边轻啜茶水，一边偷看师姐。
从今晨见过狐后回来，她的视线便一刻没有离开任青悦。
黏黏糊糊的，恨不得长在任青悦身上。
一开始任青悦还会害羞，但被颜昭盯得时间长了，她倒是慢慢适应，渐渐习以为常。
颜昭一杯茶水喝完，任青悦立即给她续上。
一次两次如此，九次十次也是如此。
颜昭便后知后觉地明白，不光她关注着师姐一举一动，实则师姐的注意力也在她身上。
否则，师姐怎么崩每次都能及时觉察她的茶水喝完了。
这一发现令颜昭沾沾自喜，她脑袋一歪，靠在师姐肩膀上。
任青悦肩膀一沉，拎着水壶的手轻轻颤了颤，转瞬便平稳下来。
“师姐。”颜昭轻轻唤。
任青悦应她：“嗯。”
颜昭心情也平静下来，目光看向远处，小声问：“伯母是不是不讨厌我？”
闻言，任青悦耳尖微红。
她忍着内心羞怯，点头再应一声：“她不会讨厌你。”
颜昭心里最大的顾虑消失，顿时高兴起来，扭头看向任青悦：“师姐先前说如果我通过了师姐的考验，师姐就会给我回复。”
任青悦内心已经有了明确的答案，但还是顺着颜昭的话说：“你想清楚了？”
颜昭确实想清楚了。
她将先前面对南宫音和颜元清时做出的回答复述一遍。
“不论师姐愿不愿意答应跟我结成道侣，我都会继续喜欢师姐。”颜昭说得认真，每一个字都发自肺腑，“我每天都喜欢师姐，一天一天加起来，不就是一辈子了吗？”
但这并不是最完整的回答，颜昭又补充说道：“彼此喜欢还不足以在一起，我想，应该是缺少了责任和信念。”
“每一天，我都会更了解师姐一点，也会让师姐更了解我一点。”
“正因为我年纪还小，也足够年轻。”颜昭向任青悦剖析自己深思熟虑后的想法，“所以我有漫长的未来向师姐证明，我对师姐是真心。”
任青悦内心触动，扭头看向颜昭，却不期然，撞进一双黑亮的眼眸。
这双纯洁干净的眼睛不知从何时起，竟多了几分深邃，认真而炽烈的情感，浓烈得能融化冰川。
任青悦心尖猛地一颤。
她们从对方双眼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各自眼睛里的那个人，都是唯一。
颜昭的视线如磁石般吸引着任青悦，令她情不自禁向前倾身，缓缓靠近。
不知不觉，她们的距离越来越近。
眼看鼻尖就要碰到一起。
倏然，任青悦眼神陡然清醒，下一瞬，她从颜昭眼前凭空消失。
颜昭的身体失去支撑，差点猛地一偏倒在地上。
她下意识伸手撑住身侧地面，随即一团毛茸茸跳进她怀里。
雪球？颜昭见到雪球心里纵然欣喜，同时也十分疑惑。
师姐为什么突然变成雪球？
这疑问刚刚划过脑海，院门便吱呀一声打开。
门外显出两道身影，是南宫音和颜元清。
颜元清与南宫音并肩走来，见颜昭坐在茶几旁，颜元清来了兴致，身影一晃就来到颜昭身边：“小昭昭，你在泡茶呀？快给为娘也来一杯！”
颜昭看一眼茶几，几上两个杯子是师姐方才拿出来的。
刚刚师姐明明要亲她的，被颜元清打断，颜昭很不高兴。
颜元清却看向颜昭的脸蛋儿，大惊小怪：“哎呀，乖女儿你的嘴巴怎么这么红？是肿了吗？”
“……”南宫音沉默，面无表情地撇开脸，不参与这个话题。
任青悦内心则暗暗生气，师尊真是太过分了。
颜昭想起师姐说的话，忽而脑筋一转：“可能吧，应该是被茶水烫的。”
小狐狸脑袋藏在颜昭臂弯里，听得此言，毛茸茸的小身子放松下来，身后大尾巴优哉游哉左甩一下右甩一下。
第三百五十四章
颜昭从乾坤囊里另外摸出两只瓷杯, 给颜元清和南宫音各倒一杯茶水。
南宫音在颜元清身侧落座，端起茶盏闻了闻茶香，点头：“好茶。”
这应该是产自药神宗的清山雪芽，前阵子各宗各派的高手大闹药神宗, 毁坏了不少建筑和园林, 不知道茶园是否保留下来。
颜元清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笑吟吟睨颜昭一眼，视线又不着痕迹扫过颜昭怀里的小狐狸，故意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向悦儿求亲？”
小狐狸耳朵一颤，身体又绷紧了。
“我求过了。”颜昭耿直地回答, “但师姐还没有回复我。”
如果方才阿娘没有进来，说不定她就听到回答了。想到这里, 颜昭仍然有点生闷气。
但颜元清对此毫无自知之明，两眼弯弯：“那你要不要现在再问问？”
颜昭低头看向怀里小狐狸：“师姐, 你愿不愿意跟我结成道侣？”
任青悦：“……”
刚刚被颜昭几句肺腑之言感动的心情荡然无存。
她要跟这个师尊拼了！
小狐狸跳起来，朝颜元清张牙舞爪，颜昭差点没抱住。
颜元清见状哈哈大笑：“诶，你瞧, 她多高兴啊！”
身侧, 南宫音从容淡定地饮下一杯茶：“此事就这么定了, 元清，改日我们去一趟青丘, 把聘礼送过去。”
颜元清笑得见牙不见眼：“好。”
颜昭一头雾水, 小狐狸则满脸懵逼。
什么跟什么，怎么就定了？！
这妻妻俩一唱一和, 南宫音助纣为虐，没给她半分反应的时间, 简直，岂有此理！
颜昭顿了片刻反应过来，两眼亮晶晶，拽住颜元清的袖子：“阿娘，我和师姐结侣也要办喜宴！要收礼钱！”
颜元清挑眉：“也要？还有谁要办？”
颜昭毫不隐瞒：“老大和樱姨！”
颜元清扭头向南宫音确认：“这么巧？好事成双？”
南宫音表情淡淡的：“我不是很清楚，她们没跟我汇报。”
她也没功夫关注手下人的私事，若不是颜昭提起，她还不知道这件事。
“你这人就是太无趣了，怎么什么事儿都不清楚。”颜元清啧啧点评，“这是好事儿啊，回头确认一下，看她们定哪天，准备在哪儿办。”
南宫音沉吟：“她们若定下来，应该会在魔界。”
届时，雷霜和绛樱应该会来找她这位魔界之主主持她们的婚礼。
颜元清对此事兴致勃勃：“魔界好啊，到时候昭儿和悦儿在魔界的婚礼可以跟她们定在同一天！”
南宫音皱眉：“在魔界的婚礼？”
颜昭怀里，小狐狸也疑惑地偏了偏脑袋。
“我们小昭昭是魔界少主，当然要在魔界举办一场婚礼。”颜元清掰着手指头细数，“悦儿是青丘王女，所以妖界也要办一场，人界和仙界再各办一场，起码要办四场！”
南宫音：“……”
任青悦晒干了沉默，谁家好人结契婚礼要办四场？！
颜昭在此时探出脑袋问道：“办四场婚礼，是不是就可以收四次礼钱？”
颜元清笑眯眯点头：“对！”
颜昭眼睛一亮：“好，办四场。”
任青悦：“……”
让这两个姓颜的人主事真的没问题吗？！
颜昭又问：“需要我做什么？”
“你不用管。”颜元清大包大揽，“放心，全部交给为娘安排，保证替我们昭儿将婚礼办得漂漂亮亮风风光光的。”
颜元清如此说，颜昭果然就放下心，不再过问。
倒是任青悦心中惴惴，总觉得不靠谱。
但她又没办法当面质询，谁知道颜元清还会在哪儿挖坑给她跳。
颜元清聊起颜昭婚礼之事，越说越兴奋，又和颜昭讨论四场婚礼的细节。
说是讨论，但颜昭自然给不了多少建设性意见，都是颜元清自己在说。
南宫音和小狐狸也听得认真。
颜元清随手拿起茶杯，一口饮下，随后便沾起茶水，在桌上勾勾画画。
颜昭两眼直冒星星：“阿娘好厉害，什么都知道。”
颜元清被夸，挺起胸脯洋洋得意：“那是，不看看我是谁！”
南宫音在旁默不作声，替颜元清斟满手边空掉的茶盏。
待日落西山，院子里光线暗了，林间吹进来的风也染上点点凉意，颜元清这才心满意足长舒一口气：“好了，天暗了，不打扰你们两个小辈甜甜蜜蜜，阿音，咱们回去休息。”
南宫音放下茶盏，应声：“好。”
颜元清和南宫音各自都有洞府，有上回“虫子叮”的前车之鉴，战事结束之后，她们就搬出竹林小院，不在这里居住了。
洞府中，颜元清边走还边兴致勃勃与南宫音聊孩子们的婚宴细节。
她前脚刚踏进房间，转头就被南宫音扣在门后。
颜元清懵，眼神疑惑：“阿音？”
南宫音双手撑在颜元清耳侧，牢牢压住不让她躲，冷硬的神色舒缓开来，唇边扬起一抹笑：“昭儿都要结侣了，我们是不是也该补办一场婚礼？”
·
两位娘亲离开之后，小院安静下来。
小狐狸又变回师姐的模样，收起茶具，招呼颜昭回房休息。
讨论了一下午婚礼事宜，颜昭还余兴未消。
任青悦虽没怎么说话，但微微泛红的耳根出卖了她的心情。
昨夜还在同颜昭闹别扭，不曾想今日就与长辈商议婚礼事宜，一切发展太快，措手不及，任青悦恍然如梦。
胸中藏着三分羞怯，七分欣喜，顾盼之间，她看向颜昭的眼神也尽是浓得化不开的绵绵情意。
不过婚礼哪能说办就办，眼下战事刚刚平定，人界诸州百废待兴，以颜元清设想的婚礼规模，光是筹办也得耗费好几年。
颜昭倒是不会像任青悦这样想得那么多，她该吃吃该睡睡，心安理得将一切琐事交给阿娘，余下一切时光都用来享受生活。
进屋后，颜昭先给师姐重新换了药，随后往榻上一躺，身侧留出足够另一人躺下的空间，拍拍空处招呼任青悦：“师姐快来，睡这里！”
颜昭总是大大咧咧，任青悦今晨虽答应了她可以抱着睡，见状却还是难免羞涩。
好在屋内已经灭了灯，光线昏暗，任青悦耳根子略略发红，颜昭也看不见。
她款款兴致床边，依言在空处躺下，合上眼准备入睡。
颜昭显然睡意全无，她翻过身来抱住任青悦，轻唤：“师姐。”
任青悦闭着眼应她一声：“嗯？”
颜昭嘿嘿一笑：“没事，我就叫叫你。”
任青悦表面上看好似无动于衷，唇边却扬起一抹细微弧度。
过一会儿，颜昭又唤：“师姐。”
任青悦再应她：“嗯？”
“原来师姐还没有睡着啊。”颜昭小声嘟囔，语气中好像透出点不明显的失望。
任青悦睁开眼睛，扭头看她：“我睡着了你要怎样？”
颜昭眼珠子晃了晃，一脸心虚撇开脸回答：“不，不做什么的。”
她这番模样，任青悦相信她才有鬼，不过小傻子的心思又有多难猜？
无非就是……
见颜昭摆出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任青悦反倒没那么害羞。
她唇角轻轻扬起，忍着笑意戳穿颜昭：“你该不是想趁我睡着偷亲我吧？”
颜昭大惊，神色更加惊慌：“没，没有的！”
任青悦心中一声喟叹，忍不住心想：她怎么这么可爱啊。
她侧了侧身，情不自禁拥紧颜昭。
颜昭突然被抱，表情呆呆的。
任青悦收紧双臂，将颜昭紧紧搂在怀里。
这个拥抱填满了她心，稚嫩的苗禾破土而出，迎着春风迅速生长。
她不会再犹豫，也不会再迟疑。
“阿昭。”任青悦轻声唤道。
颜昭眨巴眨巴眼睛，小狗狗似的乖巧点头：“我在。”
任青悦垂首，鼻尖轻轻蹭过颜昭的脸颊，贴着颜昭耳朵，呵气如兰：“我可不可以……吻你？”
颜昭心扑通一声，耳根子触电似的，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觉霎时间涌遍全身。
她向师姐讨要亲吻，与反过来被师姐索吻，原来是如此不一样的感觉。
莫名的惶惑交织着兴奋唤醒她的灵觉，她体内的血液都沸腾起来，身体平白生出几许燥热之感，但又迫不及待，急得觉得开口回答都是浪费时间。
于是颜昭双臂环住任青悦的肩膀，主动送上自己的唇。
双唇触碰，由浅入深，吻得难解难分。
任青悦吻得虔诚，将满心难以用言语诉诸的情感都融进这一吻。
颜昭感觉灵魂深处有什么东西被轻轻拨动，令她与师姐意念相通。
温热缠绵的爱恋如一股涓涓细流淌进她的心扉，从前她所不明白的情感，这一刻都毫不保留地宣泄出来。
她们吻得越来越深，脸颊泛起红晕，急促的呼吸彼此交融。
颜昭的双手无处安放，便情不自禁搭上任青悦的腰肢，手掌抚过任青悦后背，不知碰到哪里，任青悦轻哼一声，身子一软跌进颜昭怀里。
任青悦雾眼朦胧，又羞又恼地瞪颜昭一眼，轻嗔：“什么都不懂，就别乱动手动脚的。”
许是方才那一吻过于情动，她开口时嗓音略显沙哑，尾音处仿佛带着钩子，勾走了颜昭的魂魄。
颜昭被迷得晕头转向，哪还能听见任青悦说什么，只觉得没亲够。
她反手按住任青悦，又一次欺身过去，再讨一个吻。
任青悦上一口气还没喘匀，又被颜昭吻住。
窒息感持续加深，任青悦脑子晕乎乎的，下意识想要推拒，颜昭却无师自通扣住她的手腕，不让她乱动。
耳边，响起颜昭意乱情迷喃喃低语：
“师姐，我真的好喜欢你。”
第三百五十五章
此后一段时间, 日子分外平静。
颜元清说要去张罗两个孩子的婚事，拉着南宫音到处跑，三天两头见不到人影。
苏紫君也因为叛王余孽时不时捣个乱，忙得脚不沾地。
唯有颜昭和任青悦乐得清闲, 每天都腻在一起。
这样的神仙日子要说颜昭有什么不满意, 那就是师姐真的太沉迷修炼了。
每次她亲吻师姐, 亲不了几口，就会被师姐推开。
师姐仗着自己修为高强，她不是对手，要么拧她的耳朵, 要么揪她腰上的软肉，总能想到法子不让她继续。
颜昭意犹未尽, 任青悦就让她面壁，自己跑去打坐修炼。
师姐修炼那么勤奋, 实力提升好像也不是特别明显。
颜昭心想：不如找机会试试阿娘给的双修秘法。
阿音说过双修秘法有助于提升修行效率，师姐这么热爱修炼，如果能让师姐修行效率精进，颜昭觉得自己责无旁贷。
那日见过狐后之后, 颜昭每天都会和师姐一起登门拜访, 陪狐后坐一坐, 聊聊天。
狐后的身体日渐好转，修为也渐渐恢复。
东方慈心最后一次施针结束, 告诉她们：“毒伤已无大碍, 每日冥想打坐两个时辰即可，不必再治疗了。”
狐后笑言：“谢过东方长老。”
东方慈心拿着医药箱离开, 到门口时，见院中多出一人, 倏然眼神一沉。
遂向屋中几人通告：“有客来访。”
狐后循着声看向屋外，果然瞧见一个许久未见的故人。
任青悦和颜昭看清此人，脸上笑意也消退下去。
来人乃是青丘赤狐王，白擎苍。
狐后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对东方慈心道：“让他进来吧。”
东方慈心稍稍侧身，白擎苍因而得以从她身旁走过，来到屋子里。
他行至屋中，朝狐后行了臣子之礼，开口：“恭喜陛下伤势初愈，臣见陛下气色不错，不知陛下何时启程回宫？”
狐后手肘撑着扶手坐稳，闻言不答反问：“你在外面守了多久？”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她伤势见好，不再需要施针治疗的这天出现，可见此人已经在万宝宫待了不短时间。
面对狐后问询，白擎苍没有隐瞒：“臣在院外看护陛下已有半个月。”
狐后闻言，冷笑一声，撑起下巴好整以暇地问：“你到底是看护我呢，还是……监视我？”
听得狐后此言，任青悦大惊，面露怒容：“什么？！”
白擎苍迅速低头：“臣不敢！”
“这天底下能有你不敢的事情？”狐后扬眉，不怒自威，“人界战事已定，你还这么着急想让我回宫，不过就是觉得宫中事务将芷儿绊住，让你们没空闲出去玩了，是不是？”
心里那点小心思被狐后一语道破，白擎苍神色间显出两分尴尬，不知如何接话。
任青悦：“？”
怒火被狐后一瓢冷水破灭，任青悦神色懵逼。
等等，她好像理解错了。
狐后脸一板，怒声说道：“你们夫妻俩将烬儿扔到宫中，自己跑出去游山玩水几百年，不觉得太过分了吗？”
面对狐后谴责，白擎苍的脑袋越埋越低。
“你回去吧，我还没有玩够。”狐后朝白擎苍摆摆手，“这下也该轮到我清闲清闲！你们陪你们的女儿，我也能好好陪陪枂儿，别再来烦我！”
白擎苍无可奈何，只能起身告退。
不过，他正要离开，却又被狐后唤住：“等会儿。”
白擎苍步子一顿，回头，听狐后吩咐他道：“你回去给芷儿带个信儿，让她筹备婚礼，将我给枂儿准备的嫁妆清点一下。”
“婚礼？嫁妆？”白擎苍满脸疑惑，“王女定了婚约了？”
他目光一转，落到颜昭身上，霎时明白了什么，面色微变：“难道……”
狐后冷声打断他：“少废话，让你带话把话带到就行了，管那么多做什么。”
白擎苍抓了抓后脑勺，悻悻离去。
任青悦心知方才是自己误会，气已消了，待白擎苍离开之后，她悄咪咪看颜昭一眼。
颜昭脑袋歪歪，根本没听屋里其他人说话，神情专注地望着任青悦。
任青悦扭头看过来，正好和她的视线撞到一起。
颜昭眼睛一亮，霎时咧嘴笑开。
任青悦心口扑通一声，在狐后眼皮子底下跟颜昭眉来眼去，虽然刺激，但也怪不好意思的，万一被狐后抓包得多丢人啊。
这念头刚划过脑海，身侧便传来一声轻笑：“好了，你们两个小娃娃，未免太过浓情蜜意，眼神黏黏糊糊的，都要拉丝了，实在叫人看不下去！”
“母后！”任青悦惊得面红耳赤，颜昭也破天荒地感到有点难为情。
但她还是大着胆子握住任青悦的手，任青悦想抽手，抽不回，只能无可奈何地瞪她一眼。
狐后似笑非笑的眼神几乎将任青悦脸皮烫出一个洞来，怎么也想不到，母后居然和师尊一样爱取笑人，任青悦在这屋里待不下去，领着颜昭落荒而逃。
回到竹林小院，任青悦埋怨颜昭：“都怪你，哎呀，我都没脸见人了！”
颜昭噘起嘴表示委屈：“我又没做什么。”
她只是情不自禁，忍不住多瞄了师姐两眼，不能亲就算了，怎么连看都不可以吗？
任青悦想起狐后打趣她的眼神还是感到羞怯，双手捂住滚烫的脸颊，却无论如何压不下绯红的脸色，只能用最笨的办法，闭上眼念清心咒。
颜昭守在任青悦身边，心想：师姐刚刚还在与她说笑，转头便又开始修炼了。
怎么做到如此收放自如的？
颜昭自认没有任青悦那么勤奋，师姐这么优秀还那么努力，真是让她无地自容。
左想右想，颜昭觉得自己有必要为师姐的修行大业出一份绵薄之力。
她抬起一只手，轻戳任青悦的肩膀。
任青悦念了三遍清心咒，纷乱的思绪已经平复下来。
感觉到颜昭唤她，便睁开眼来：“怎么？”
颜昭反手自怀里取出一个小册子，拿给任青悦：“我这里有一套修炼秘籍，师姐要不要看看？”
“秘籍？”任青悦意外。
颜昭笑嘻嘻：“对，在阿娘书房找到的。”
任青悦想了想，恍然，确实有这么一件事，颜昭在颜元清的洞府中发现了一摞秘籍。
但对此事她只余模模糊糊的印象，那几本秘籍似乎还是她调皮乱翻找出来的，但秘籍中有些什么内容，她已不记得了。
“拿我看看。”任青悦接过颜昭手中的秘籍。
下一瞬，她手一抖，像见到什么脏东西，霎时把书一卷，盖住封面上几个字眼。
红晕迅速弥漫到她的脸颊上，她脸蛋红到滴血，堪比一只熟透的螃蟹。
颜昭一只关注着师姐，见她脸色短短熟悉之内发生剧烈变化，顿时疑惑：“师姐，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任青悦口齿不清，舌头打结。
颜昭狐疑，但是细看之下，师姐好像除了脸红并没有别的异样。
她便将心放回肚子里，继续说道：“阿音说这套秘籍里面描绘的双修之法能加速修炼，还能用来疗伤。”
之前任青悦受伤的时候，颜昭就想过用双修秘法。
但因为南宫音还说过，必须是结成道侣，心念相通的两人才能用，否则容易走火入魔，她便将此事压下不提。
如今她和师姐应当已经算是心念相通了，而且她们也即将成婚，修炼双修秘法的基本条件算是满足，这套秘法应该可以学学看了。
任青悦面红耳赤，硬着头皮问她：“你怎么突然拿出这种东西？”
她还以为颜昭干净纯洁什么都不懂，没想到她兜里居然揣着这种“秘籍”！
颜昭丝毫没意识到问题，老老实实回答：“我看师姐每天花那么多时间修炼，但精进缓慢，不如试试看这部秘籍？”
任青悦：“……”
闹出这么大一个乌龙，任青悦又好气又好笑。
她该为颜昭单纯一心为她着想感动，还是该为小糊涂蛋的迷之操作感到愤怒？
任青悦张口结舌，不知道怎么向颜昭解释，此双修非彼双修。
况且，她每天花那么多时间打坐也根本不是在修炼啊！
任青悦脸更红了，实在无话可说，遂长睫掀起，瞥颜昭一眼，问她：“这本秘籍，咳，你看过了吗？”
“自然是看过了。”颜昭讲这句话毫不害羞，中气十足，拍着胸脯回答，“每个动作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如果师姐跟我双修，我保证不会拖师姐的后腿！”
任青悦：“……”
也不必记那么清楚的其实。
第三百五十六章
颜昭说完这句话就满怀期待地望着任青悦, 希望得到师姐的夸奖。
若师姐能明白她的心意，肯定会提升师姐对她的好感。
但是，任青悦脸上神色颇为微妙。
她将“秘籍”卷在手中，如抓着一块烫手的山芋, 感觉手足无措。
迎着颜昭明晃晃的眼神, 想说不要却怕拂了颜昭的好意让颜昭伤心, 但让她答应下来，她又皮儿薄，实在开不了口。
“师姐？”颜昭久等不闻回答，面露疑惑, “这秘籍有什么问题？”
任青悦结巴：“没，没有。”
颜昭闻言, 眼睛一亮：“那师姐愿意跟我双修吗？”
这话过于直白，尽管明知道颜昭口中的“双修”和自己所想不同, 任青悦还是大受冲击。
一团红晕迅速蹿上脸颊，任青悦紧抓着这本“秘籍”，急中生智：“双修秘法需结侣之人才能用，你我还未正式结成道侣, 所以暂时不行。”
任青悦的回答在情理之中, 颜昭虽然失望, 却也只是因为没能立即在修行上帮到师姐而略感遗憾。
她很快释然，点头应下：“那就等我和师姐结成道侣之后再修习。”
说着, 她伸手欲取回秘籍, 任青悦却一缩手，没让她抓到。
颜昭歪歪头：“嗯？”
任青悦撇开脸, 眼神游移却语速飞快：“这个秘法结侣之后就能用到，我需先研习一下, 就暂时放在我这里吧。”
颜昭恍然，不疑有他，当即点头答应：“好啊。”
她话音一落，任青悦飞快将烫手山芋扔进乾坤囊。
确认此物藏好，她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这么危险的东西，自然不能让颜昭拿回去。
任青悦一脸做贼心虚的表情，但颜昭傻傻的毫不怀疑，还为师姐也决定要修行双修秘法而暗自高兴。
结成道侣之后，她和师姐修炼也能彼此帮扶，一刻也不会分开，真是太好了。
日月如梭，斗转星移，数月之后，叛王之乱彻底平息。
人界气候行至隆冬，天气变得十分寒冷。
远处的山川银装素裹，但万宝宫仍然四季如春。
某日，南宫音现身竹林小院，找到颜昭和任青悦，对她们道：“且收拾收拾，我们一块儿去仙界。”
颜昭探头探脑：“去仙界做什么？”
南宫音面露神秘微笑，告诉颜昭：“你阿娘给你准备了一份生辰礼物。”
“生辰礼物？”颜昭惊讶地睁大眼睛。
她降生于世三百余年，从来没有过过生辰，甚至她连自己哪一天出生都不知道。
但南宫音却告诉她，阿娘给她准备了生辰礼，要给她过生辰。
南宫音反手又取出一个包裹，扔给颜昭：“你们回屋去把这身衣服换上。”
颜昭接过包裹，打开一看，里面有两套衣服，一青一白，白色那套衣衫是为颜昭量身定做，另外一身青衣则是给任青悦准备的。
这两套法衣质地出众，做工精良，显而易见出自颜元清之手。
包裹中除了衣服，还有两个玉匣子，盛放了两副首饰，也是按颜昭和任青悦的喜好精心挑选。
颜昭以为这身衣服和首饰就是阿娘给她准备的礼物，颇为欣喜，抱着包裹问南宫音：“阿娘为什么不亲自来？”
南宫音道：“她有事需在仙宫坐镇，故而叫我来接你们。”
颜昭明白了，不再纠结，抱着包裹与任青悦一同回屋，更衣梳洗。
颜元清亲自准备的衣裳材质稀有，做工精细，不掩贵气，上身刹那，颜昭的气质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任青悦替颜昭抚平衣领，眼底却似有流光。
果然人靠衣装，再完美无暇的白璧，也需拂去面上浮尘，其美好矜贵才能盛放于人前。
任青悦看着颜昭时，颜昭闪闪发光的双眼也一眨不眨盯着任青悦。
师姐这一身可真好看。
颜昭怦然心动，且情难自禁，身子朝前一倾便想偷吻任青悦的唇。
可这一吻没能达成目的，只吻住了任青悦的掌心。
任青悦及时抬掌，隔绝了颜昭突如其来的亲近。
颜昭受阻，噘起嘴来，撒娇似的嘟囔：“师姐——”
任青悦便就着捂她嘴的动作，将她脑袋轻轻推开，虽然坚守底线，但语气中还是无奈更多：“南宫前辈还在外面等着，你不要调皮。”
颜元清既让她们换上如此华贵的衣裳，显然是要她们参与极重要的场合，宴上必然不少宾客，若任由颜昭乱来，不小心留下痕迹，恐叫旁人看了笑话。
与师姐朝夕相处不少时日，颜昭已能从任青悦语气中辨别她的态度，今日绝无转圜余地，她也不想任性惹师姐生气，只好放弃。
不过，她虽听话后退，却还是撇了撇嘴表示不高兴。
任青悦见颜昭如此，趁她转过脸时，飞快凑近，将一个轻盈的吻印上她的唇角。
一吻罢，颜昭耳侧响起任青悦小声劝哄：“好阿昭，别生气。”
颜昭霎时心扬起来，眉飞色舞，显而易见地高兴。
院中，南宫音听见房门开合的动静，回头便见颜昭与任青悦并肩行来。
她眼前一亮，唇边笑意加深。
颜元清出手自是不寻常，两个孩子换上这一身衣裳，气质卓然，真是一对璧人，登对极了。
南宫音一招手，颜昭二人腾空而起，转眼便来到金翅大鹏鸟宽厚的背上。
离开万宝宫，颜昭便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寒冬之气。
远望天地江河，一片寒冷肃杀之感。
但冬日寒凉的风吹不到颜昭身上，大鹏鸟振翅高飞，脚下大地自眼前匆匆掠过，数日后她们就抵达天梯。
颜昭不是第一次游览此地，因而一眼就发现了天梯附近的变化。
她问南宫音：“阿音，那是什么？”
天梯下多了一座高塔。
南宫音回答她：“是问天塔。”
如今天梯已不再受仙盟管辖，颜元清在天梯下搭设一座问天塔，塔楼最上面一层，乃是问天鼓。
此物是颜元清专程为平乱炼制的法宝，只有其心赤诚之人才能登上问天塔，将鼓敲响。
只要有人敲响问天鼓，其声远扬，纵然在仙界也能听得到。
三界之中，任何人心中如冤屈不平，都可登上问天塔，颜元清不会坐视不理。
有了这座问天塔，苍生万众的心声就能传到仙界，像先前那般叛王一手遮天的情况能在一定程度上有所改善。
听了南宫音的解释，颜昭双眼闪闪发光，任青悦也与有荣焉。
难怪老仙帝执意要将帝位传给颜元清。
只有真正心系苍生的人，才有资格坐上那个位置。
南宫音长袖一摆，金翅大鹏鸟飞向天际，顺天梯而上。
天空中聚起重重雷云，紫雷涌动，电光闪烁。
因金翅大鹏飞行速度很快，雷光接二连三落下，劈在南宫音护体真气之上。
南宫音负手而立，劲风掀起她的衣摆，而她面色不改。
任青悦下意识护住颜昭，但雷劫被南宫音阻挡，余威不存，一转眼，乌云散去，气朗天清。
仙界中云雾缭绕，天空紫气盈然，人界的寒冬止步于天梯之外，仙宫没有四季流转，数十万年以来，景色如一。
金翅大鹏鸟直直飞向仙宫，于凌霄宝殿之外着陆。
颜昭牵着师姐的手，左顾右盼，发现今日仙宫分外热闹。
凌霄宝殿内外，客来客往，多是衣衫华贵，气质不凡的仙人。
颜昭与他们照面不识，但这些人都十分和善，井然有序向南宫音见礼。
南宫音领着颜昭二人自偏厅踏入宝殿，听见前殿有人拖着嗓子大喊：“仙帝即位，万臣朝拜！”
大殿上，成千上百的仙官同时俯身叩拜。
颜昭顺着他们视线看去，大殿前侧，颜元清着锦衣戴玉冠，端坐龙椅之上，满身威仪。
除却颜元清，大殿两侧还有不少熟面孔，包括苏紫君、药神子、渊海真人等几位人界大能，还有青丘狐后、寒璃等妖魔两族的位高权重之人。
殿前礼官又一次高声唱喝：“宣，帝姬与妖族王女上殿！”
颜昭恍然如梦，没明白这是闹哪出。
直到南宫音示意她跟上引路的礼官，任青悦从旁牵起她的手，她们于众目睽睽之下走上大殿，接受仙宫朝臣叩拜，她才恍恍惚惚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她们在玉阶前站定，朝主座之上的新帝行礼。
颜元清早已等不及了，没等颜昭拜下去，她便快步走来，托住她的手：“还拜什么拜，不用拜了，礼官，快快进入下一个环节！”
礼官：“……”
颜元清刚刚那一身威仪霎时间散得一干二净。
今日登基大典的流程已经简化了又简化，若不是为了堵仙界悠悠众口，她甚至都懒得举办登基大典。
但登基大典不办，许多事情就无法名正言顺地推进，左右权衡之后，她还是决定听从仙官们的建议举办一个大典。
不过，这之后才是真正的重头戏。
颜昭一脸懵逼，还在疑惑南宫音怎么没有跟来，任青悦则是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殿前礼官清了清嗓子，显然这样的情况不是第一次出现，他的神情十分镇定，面不改色唱喝：“仙帝登基礼成，封后大典正式开始！”
礼官的声音在大殿上远远传开，颜昭耳朵震得嗡嗡响，只感觉四周流光异彩，却还没有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于是，她扭头悄悄问师姐：“阿娘这是在干什么？”
任青悦眼底隐有流光，目不斜视望着殿外，忍着心中莫名触动，向颜昭悄声传音：“这是……师尊和南宫前辈的结契之礼。”
第三百五十七章
结契之礼。
颜昭满脑子都是这几个字。
任青悦话音落下, 不知礼官又唱喝了几句什么，殿上忽然人群骚动。
颜昭下意识跟着众人视线看向殿外，便见视野尽头，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
是南宫音。
但又不是平常的南宫音。
南宫音换下一身玄袍, 穿上了一件红裳, 在一众仙宫侍从簇拥之下, 步履款款走过大殿。
这身红衣热烈如火，似烈日当空，当她现身于天地之间，便自成最靓丽的风景, 吸引了所有的人视线。
那些对颜元清力排众议，非要举行封后大典颇有微词的人, 此刻全噤了声。
南宫音穿过大典，一步步走向颜元清。
而不远处的玉阶上, 颜元清呆立着，神色痴痴然。
她不止一次设想过相类的场面。
数万年前，她与南宫音两心相知，她就想大张旗鼓地宣扬于世。
所以, 她对婚礼的各项流程了如指掌。
但南宫音阻止了她, 因为这注定是一条不为世人所容的道路, 后来因缘际会，种种劫难也都印证了南宫音最初的判断。
如今, 她们历经重重艰险, 颜元清更是死过一遭，才终于走到了这一步。
她要在万众瞩目之下, 牵过她的手。
南宫音行至阶前，与颜元清遥遥对视。
哪怕她穿上这身嫁衣, 其气势依然桀骜孤高，如贯日长虹。
礼官唱喝之声回环于殿宇之上：“今良辰吉日，仙帝与魔主结契，普天同庆，望日后帝后比翼齐飞，仙魔两族永结同好！”
话音落下，颜元清朝南宫音身后，唤她：“阿音。”
南宫音眉目柔和下来，抬起一只衣袖，握住颜元清的手。
礼官上前，为仙帝和魔主各剪下一缕青丝。
青丝交缠在一起，分别放入两个颜色一样的香囊。
封后大典诸多繁琐的礼节没有一步简省，帝后携手叩拜天地，宣同心誓词。
大殿上欢声雷动。
整个过程，颜昭都懵懵的，过了会儿，她似想起什么，又扯了扯任青悦的衣摆，小声发问：“阿娘不是说要筹备我和师姐的婚礼吗，怎么她自己先结上了？”
虽然阿娘和阿音修成正果了，颜昭也很高兴，但总觉得这事儿雾蒙蒙的，像在做梦似的。
任青悦正沉浸在感动和喜悦中，骤闻颜昭此言，洇到眼角的泪水硬生生憋回去了。
她无奈瞥颜昭一眼：“……你闭嘴。”
颜昭：“哦。”
帝后携手走完了整个大典流程，礼毕之后一同入座，接受万臣朝拜。
颜元清飘飘然，表情管理渐渐失控，若不是南宫音不时掐一下她的手，她早就咧嘴笑开。
她答应老仙帝接手仙宫，就是为了这一刻。
只有这一日，当她拥有足够强硬的手腕，当所有人都不敢再忤逆她的决定，她才能名正言顺与她所爱之人站在一起。
哪管这些人是真心还是假意，天地之间，再没有人敢以她们的身份大做文章。
整个仙宫欢声笑语，封后大典礼成，礼官却还要继续忙活。
她从颜元清手中接过一道诏书，于殿前高声宣布：“帝姬受封玄黄少主！与妖族王女拟定婚约，于今日良辰，昭告于三界！”
其声远远传开，颜昭双眼倏地亮起。
终于轮到她和师姐了。
岂料，礼官就高呼了那么一句，随后宣布宴起，一众仙宫侍女端着美酒佳肴来到大殿之上，这场盛大的婚宴正式进入尾声。
颜昭脑门上冒出一串问号，揪着任青悦的衣摆问道：“这就完了？”
任青悦倒是十分平静地接受：“很符合师尊一项的作风。”
除了南宫音，在颜元清心里恐怕没有更重要的事情。
也只有南宫音，才能让颜元清忍受她所不能忍的一切繁文缛节，再如何麻烦，到了这一日，也都不算麻烦了。
颜昭从没哪一刻感觉自己像是捡来的。
不过，今日她也高兴，虽然阿娘只是顺带提了一嘴她和师姐的婚约，但此事便算排上日程了。
无非就是再多等一等罢了。
大殿上，仙宫侍女载歌载舞，颜昭也执起酒杯，多饮了两口。
今日颜元清和南宫音大喜的日子，任青悦便也没阻止她，只是前来敬酒的宾客太多，一些不认识的，便被她挡了去。
颜昭酒量不好，即便任青悦替她挡下一部分，她还是不可避免地喝醉了。
礼官将册封的诏书送到颜昭手中，颜昭醉眼朦胧地拉开来看，乍一眼，别的字都不大认识，只瞧见一个“玄黄少主”。
忆起方才礼官宣布她与师姐的婚约之时，好像是提到阿娘册封她为玄黄少主。
但这玄黄少主是什么东西？
颜昭拽住任青悦的衣袖，大着舌头问她：“师姐，什么是玄黄少主？”
任青悦细看一眼诏书，这玄黄二字，很容易联想到玄黄秘境。
以颜昭的身份来看，玄黄少主，应当就是玄黄秘境之主，颜元清将玄黄秘境作为颜昭的封地赏赐给她。
不过，她心中也有几分疑惑。
若仅是如此，颜元清完全不至于这般大费周章，还特地在大殿上宣布一次。
前来送诏书的礼官听得颜昭此言，解释道：“这是陛下为帝姬准备的生辰贺礼。”
生辰贺礼？
颜昭晃晃脑袋，将诏书完全拉开。
于是，诏书末尾掉出一支玉简，落到颜昭脚边。
“这是什么？”
颜昭低头将玉简捡起，置于掌间疑惑地打量。
左看看，右看看，看不出个所以然，于是她试探性地往玉简中注入一股法力。
忽然，玉简亮起淡淡金光，周围视野扭曲，天地景色变幻。
任青悦陡然一惊，心中升起不妙预感，毫不犹豫握住颜昭手腕。
下一瞬，她们两人同时从大殿上凭空消失。
周围注意到这一幕的众人哗然，礼官也吓了一跳，懵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赶忙将此事向颜元清汇报。
“帝姬不见了？”
颜元清正与南宫音交杯，闻言颇觉意外，挑起一侧眉毛。
南宫音神色骤变，立即就要起身，却被颜元清按下。
颜元清安抚她：“没事儿，由她们去。”
“可是……”南宫音迟疑。
颜元清端起酒盏，笑吟吟地望着她：“孩子们也需要一些独处的空间，不是吗？”
南宫音无奈，这场大典她和颜元清是主角，自然也不能轻易离开。
便只好如此了，颜元清这么淡定，想来也出不了什么大事。
另一边，经过短暂的空间传送，晕眩之感缓缓散去，周围景象重新清晰起来。
颜昭眨巴眨巴眼睛，环顾四周，疑惑：“这是哪儿？”
她感觉自己可能喝醉了。
不然，怎么会有一排域外之灵穿着人族的衣服整整齐齐跪在她面前，摆出恭迎之态？
任青悦没有喝醉，落地后迅速站稳，还扶了颜昭一把，以免她不注意摔倒。
放眼望去，所见之景也让她大吃一惊。
她们脚下是一方圆台，准确说，是一座视野开阔的广场。
白玉铺就的道路通向远处一大片恢弘的建筑，建筑风格结合了三界不同特色，乍一看有些奇怪，可若细细欣赏，又能品味出其中别具一格的妙处。
任青悦啧啧称奇，原来这才是颜元清送给颜昭的生辰之礼。
也只有颜元清才能有这么大的手笔，以一己之力将原本荒芜的玄黄秘境改造成这副样子。
日后，此地就是颜昭的洞府了。
只可惜，颜昭酒喝多了，已经醉得迷迷糊，眼看着脑袋偏偏，就快睡着了。
便在这时，一只域外之灵上前，朝二人做出引路的姿势。
道路两旁每隔十步就有一只穿着统一制式袍服的域外之灵站岗。
这些域外之灵承担了护卫洞府的指责，与颜元清洞府中那些石像的作用一样。
任青悦朝它点头，道一声“有劳”。
于是这位管家模样的域外之灵便在前带路，引着任青悦往主殿方向走。
走了没几步，任青悦忽然耳朵一动，听见一阵细微的沙沙声。
这声音委实古怪，而且如影随形，不远不近地跟着，引起她的警觉。
她想起很早之前在玄黄秘境中遇险的经历，心中犹疑，难道颜元清改造玄黄秘境的时候，没有将此地所有威胁清除干净？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怀着警惕之心，任青悦继续往前走，同时散开灵觉，朝声音来处追踪。
很快，她发现了异响的源头。
道路两旁大部分没有铺设植被的地面仍是沙地，一只弯钩似的蝎尾自地面露出，她们走一步，它就跟一步。
任青悦驻足。
回头，它嗖地一下就钻进地底。
任青悦：“……”
第三百五十八章
这只太衍仙域的小蝎子居然跟到这里来了？
前面管家引路, 后边儿任青悦扶着颜昭走进当中最巍峨的一座建筑。
走进大门，院内小桥流水，春光满园，一步一景, 与院外萧瑟辽阔的大漠风光大不相同。
高墙内宫阁林立, 还是任青悦熟悉的手笔。
颜元清在这座洞府中下足了心思, 每一处景观都考究到位，护府大阵也是一重又一重。
可以说，此处比万宝宫的守备还要森严，如果有谁想不开要来进犯玄黄少主的府邸, 恐怕讨不了半分好。
管家引着任青悦来到主屋，门内流觞曲水, 曲径通幽，计时用的小水车滴溜溜地转, 小木锤子不时敲响一声，更衬得院中安谧。
院子里虫鸣鸟叫的声音小了，小蝎子也自行停在大门外，没有跟到院子里面来。
任青悦扶着颜昭进屋, 屋中陈设乃是照着万宝宫内那间竹林小院布置的, 推开门, 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仿佛回到竹林小院中, 叫人忘却了眼下身在何处。
颜元清瞧着不靠谱, 却意外在这些细致入微的地方分外用心，颜昭住进来应该不会不习惯。
任青悦将颜昭扶去榻上躺下。
颜昭酒后迷迷糊糊, 一身酒气还不大老实，任青悦要替她摘掉头饰耳饰, 换身衣裳，她却扭来扭去一点也不配合。
怕弄伤颜昭，任青悦无奈之下给颜昭施了个沉眠咒，这才顺利将繁复的首饰取下。
好不容易收拾停当，任青悦自己也换了身衣裳，在颜昭身侧躺下。
颜昭虽然睡着了，但平日养成了抱着师姐才能入睡的习惯，任青悦刚躺好，她便循着气息转过来，将任青悦拦腰抱住，并熟练地将自己的脑袋埋进师姐怀里。
她喝了太多酒，不仅脸颊绯红，呼吸也滚烫灼热，有节奏地吹拂在任青悦脖颈间，激起一阵阵难耐的酥痒。
任青悦转了转脖子，想拉开彼此间的距离，获得一些自由喘息的空间。
颜昭却不乐意，她稍稍一动，颜昭便收紧双臂，抱得更紧。
或许是喝了酒身体发热，颜昭睡不踏实，时不时就伸手拉扯自己的衣领子。
一件薄薄的里衣被她扯得衣领大开，露出泛着薄薄红晕的臂膀。
现在时辰尚早，任青悦没有睡意，颜昭这样搂着她，两人身躯紧紧贴在一起，灼热的体温源源不断传递过来，令她心中也平白生出两分燥热之感。
任青悦闭上眼睛，尽可能调整呼吸，希望舒缓而有节奏的呼吸声能尽快带她入眠。
一炷香后，她的意识迷迷糊糊，渐渐有了几分困倦之感。
思绪朦胧之际，颜昭不知何时醒来了，一声不响的，悄无声息亲吻她的脖颈。
任青悦身子一颤，鼻间情不自禁溢出一声轻哼，视线下移瞥颜昭一眼，嗓音涩哑地嗔她：“你在干什么？”
颜昭不说话，嘴唇贴着任青悦下颌轻缓碾磨，细致而温柔地吻着。
任青悦呼吸一窒，情不自禁仰起脖子，微眯的双眼泛起潮湿的雾气，不经意间与颜昭四目相对。
颜昭好像和平时不太一样，看向她的眼神中有种难得一见的幽邃。
这眼神深渊一般吸引着任青悦的目光，叫她难以抗拒。
任青悦心尖如过电般蹿起酥酥麻麻之感，但她心中始终有根弦紧紧绷着，觉得结契之前不该如此。
因而摇摇欲坠的坚心在彻底坠落前悬崖勒马，任青悦轻轻推拒颜昭的肩膀，软着声讨饶：“……阿昭，唔，你别这样。”
分明是抗拒的话语，但因她内心悸动，心中情潮汹涌，而转变为低哑暧昧的语调，倒显出几分欲拒还迎的味道。
颜昭果然不愿意停手，反而因着师姐一声轻哼，误以为她只是心口不一的羞怯。
因而她一只手按在任青悦枕边，压住任青悦的手，指尖轻轻挤入指缝，与任青悦十指相扣。
另一只手则掐住身下之人的腰肢，俯身向下，吻住那双令她痴迷沉沦的柔唇。
任青悦身子阵阵发软，想推拒却又无法挣脱束缚。
这一吻由浅入深，缠绵悱恻，叫人痴迷不已。
两条小舌游鱼似的彼此追逐嬉戏，逼出任青悦肺里余留的空气，她的思绪随之飘散，不由自主放开防备，任由颜昭不断蚕食她的领土。
她如一片漂萍，随着海中汹涌的暗流潮起潮落。
某时，一个浪头拍到她身上，令她不受控制沉入水中，沉重的水流挤压着她的身体，叫她沉溺，无法呼吸。
又一片巨浪卷来，浪涛将她高高抛起。
骤然袭来的失重感撞击她的心。
任青悦陡然惊醒，睁眼。
没有旖旎暧昧的场景，颜昭虽然牢牢抱着她，却根本不谙世事，还在呼呼大睡。
而她自己呼吸急促，脑海一片空白，心跳快得像要从胸口蹦出来，不觉间已出了一身汗。
脑海中如走马灯一般，不受控制地划过那些非礼勿视的画面，身体黏黏腻腻的感觉让她心中生出点难以启齿的难堪与羞赧。
任青悦瞥眼颜昭，顿时难以言喻的羞愧感将她俘获。
真的是，她怎么会做这种梦？
她对颜昭的渴望已经到这样的地步了？
经此一梦，睡也睡不着，清心咒也不顶用，念一百遍还是想入非非。
任青悦惭愧难当，见颜昭睡得正香，她便悄悄侧起身，将颜昭搭在她身上的胳膊取下放到一旁，打算去院子里透透风。
可她一动，颜昭居然醒了。
颜昭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向任青悦：“师姐，你要去哪儿？”
“不去哪儿。”任青悦回答她，“我想起来还有些事，你继续睡吧。”
颜昭撑着身子坐起来，揉揉眼睛，嗓音雾蒙蒙的：“师姐不睡，那我也不睡，我起来陪着师姐。”
“不用。”任青悦按住她，叫她躺回去睡好，“你睡吧。”
颜昭神色懵懂，不大明白。
任青悦起身下床，被颜昭一双泪汪汪的小狗眼盯着，她也不好出去，便行至一旁软垫子上打坐修炼。
见她如此，颜昭揉了揉眼睛，心想：比起我来，师姐好像更喜欢修炼，这可如何是好？
看来需尽快将她和师姐的婚礼提上日程。
颜昭心里盘算着，这件事得和阿娘和阿音商议。
任青悦很快便冥想入定，颜昭轻手轻脚下床，拉开门走出去。
到院子里，颜昭停下脚步。
左看看，右看看，懵逼。
“这是什么地方，往哪儿走啊？”
颜昭话音刚落，道路尽头便有一道身影快步行来，到近前时驻足，朝颜昭行礼。
是一只穿得人模狗样的域外之灵。
颜昭瞪大眼睛，想起不久前做的梦。
梦里好像也出现了这样的场面，玄黄秘境变成了世外桃源，桃源中的域外之灵就长这个样子。
难不成她现在还是在做梦？
颜昭稍加思索，然后恍然大悟。
难怪她觉得这个地方怪怪的，明明是她的屋子，但走出房门，景色就变了。
原来是在做梦啊。
仙界的酒果然后劲不小，她已经睡一觉了都还没醒。
颜昭毫不犹豫掉头，又开门走回去。
梦里的景象总是千变万化，若是出去走远了，指不定身后的房间就会消失，那她在这场梦里就可能见不到师姐了。
颜昭回到房中，站在任青悦面前。
任青悦听到颜昭回来，脚步声在身前消失。
颜昭停步驻足，不知道要做什么。
这个念头刚刚划过脑海，忽然，眼前光线稍暗，任青悦觉察异样，一睁眼，便见颜昭一张脸迅速凑近，猝不及防吻住她的唇。
任青悦两眼一瞪：“？！”
不是，阿昭忽然间这么放肆的吗？！
任青悦想躲，颜昭不让，她双臂揽住任青悦的肩膀，牢牢抱紧，将这一枚贪婪又极具侵虐性的吻发挥到极致。
师姐身子软软的，很好抱，也很好亲。
颜昭不必花太多力气，轻而易举就将任青悦摁倒，想怎么亲就怎么亲，亲到海枯石烂地老天荒也不要停。
这吻过于炽烈，胜过方才梦中数倍。
不多时，任青悦便浑身发麻，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后仰。
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颜昭表现出前所未有地攻击性，像一头精力充沛的野兽，凭借本能不断深入这个吻。
她吻得毫无章法，却又热情澎湃，直将心窝子全掏出来给任青悦看，她的喜欢那么多，多到心里盛不下，即将溢出来。
任青悦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招打得措手不及，直被吻得彼此意乱情迷，险些把持不住。
或许是这一吻过于专注，加之酒劲未退，颜昭脑子晕晕乎乎，亲吻时忘记呼吸，憋到极限终于松开任青悦，大口喘气。
不过，她很迫不及待，只歇了一会儿就继续亲。
亲着亲着还想更进一步。
当颜昭手掌不觉间抚过腰肢，任青悦身子一颤，陡然惊醒。
她被颜昭抱得很紧，实在挣脱不得，无计可施之下，便用力咬一口这个得寸进尺的无礼登徒子。
“嘶——”
颜昭猝然吃痛，迅速退后，一个没站稳，跌坐在地。
任青悦眼眶微红，雾眼朦胧，被颜昭折腾得手软脚软，心中无措这一刻忽然转变为愤怒，怒斥颜昭：“你突然发什么酒疯？！”
颜昭双手捂着嘴巴，与任青悦急怒的双眼对视，一脸茫然。
她心中止不住蹿起疑惑，怎么师姐到她梦里来了也不让她亲个够。
片刻后，她嘴唇没那么痛了，稍稍挪开手，低头，看见指尖一点血迹。
颜昭霎时瞳孔地震。
“啊……我不是在做梦啊？”
第三百五十九章
颜昭垂头丧气, 跪得端端正正挨训。
任青悦把她数落了个狗血淋头，罚她今天必须自己睡觉。
颜昭大受打击，感觉天都要塌了。
她悄咪咪偷看师姐，见任青悦脸上余怒未消, 只能小心翼翼可怜兮兮地问：“那这到底是哪儿啊？”
为什么屋子是她的屋子, 可出去之后景色却与竹林小院大不一样。
任青悦虽然生气, 但没到不愿搭理颜昭的程度。
说到底这场乌龙她应激明显，是因为她自己的情绪管理失控，并不全是颜昭的错。
她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嗔怒地白了颜昭一眼, 解释道：“这里是玄黄秘境，师尊登基大典上封你为玄黄少主, 你全不记得了？”
颜昭一脸懵逼，碎片般的记忆缓缓拼凑起来, 她想起礼官送到她手中的诏书和传送玉简。
玄黄秘境，或许现在可以更名为玄黄府，这是颜元清送给她的生辰贺礼。
颜昭愈发沮丧，头埋得更低：“……对不起。”
任青悦见她如此, 再多的气也发不出来, 心里那点别扭与羞惭霎时间随风消散。
“行了, 你不累我还累，去休息吧。”任青悦重新在蒲团上坐下。
颜昭沉默起身, 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回床榻, 任青悦循着她的背影看去，见颜昭双肩低垂, 竟无端品出两分寂寞萧索来。
任青悦：“……”
颜昭躺倒，痛定思痛, 深刻反省自己的错误。
以后再也不喝酒了。
她忆起以前也答应过师姐不喝酒的，结果今日阿娘和阿音喜宴上她还是贪杯，惹师姐生气确乎是她的错。
颜昭暗暗下定决心，知错便要改，日后再也不犯。
师姐方才惊怒之色不断在脑海中浮现，颜昭越想越愧疚，越想越难过。
心情低落，颜昭周身便环绕着一股沉郁之气，洞府中域外之灵们有所觉察，同时扭头朝主屋望过来。
怀着沮丧愧疚的心情，睡意一点一点袭来。
颜昭昏昏欲睡之际，忽觉身旁床榻微沉，随后有轻盈的气息靠近。
她眼睛稍稍睁开一条缝，见毛色雪白的小狐狸跳上床榻，凑到她身边来。
随后，寻了个舒服的位置卧下。
颜昭微怔。
小狐狸调整睡姿，脑袋枕着颜昭的胳膊，后背倚着颜昭的胸口，身后一条大尾巴左右摇摆，最后轻轻卷起来，搭到颜昭腰侧。
感觉颜昭醒了，它小脑袋扬起来，用乌黑湿漉的小鼻子贴了贴颜昭脸颊，主动表示亲近。
颜昭终于反应过来，一把抱住它：“你不生气了？”
小狐狸伸出舌头，轻轻舔舐她的下巴。
一场误会而已，她哪里真的在生颜昭的气，分明是在气自己。
颜昭肩膀放松下来，情不自禁搂紧小狐狸，将脸埋进小狐狸毛茸茸的后颈，轻轻蹭去眼角湿润。
她还以为，经此一事，师姐要讨厌她了。
但不仅没有，师姐还变成小狐狸主动过来安慰她。
颜昭感动得一塌糊涂。
“师姐。”颜昭吸了吸鼻子，闷声闷气地说，“我好羡慕阿娘，她可以和阿音结成道侣，我也想和师姐结成道侣。”
不知道结侣的流程还要走多久，她真的一天都等不了了。
颜昭在小狐狸柔软的毛发上蹭了又蹭：“到底怎么才算真正结成道侣？”
听得此言，小狐狸毛茸茸的大尾巴摆起来，又落下。
“师姐。”颜昭又一次小声呢喃，情不自禁把小狐狸抱紧，“我好喜欢你。”
她每天都说喜欢师姐，可师姐却很少对她说喜欢。
颜昭心里觉得委屈。
任青悦无可奈何，心中喟然叹了一口气。
真是，她拿这小傻子毫无办法。
倏然间，屋中清气缭绕，小狐狸摇身一变，幻化人形侧躺在颜昭身侧。
颜昭倏然睁大双眼。
任青悦一只手撑着脑袋，另一只手食指曲起，轻轻刮过颜昭鼻尖。
颜昭受宠若惊，双眼忽闪忽闪，直勾勾地望着任青悦。
不一会儿，师姐略带两分低沉的好听嗓音在她耳侧响起：“你想跟我一块儿双修？”
说这话时，任青悦垂下眼眸，蝉翼般薄薄的长睫轻轻颤了颤，神色间似透出两分羞赧，不敢与颜昭对视。
颜昭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但心跳却倏然不受控制地加速跃动。
“嗯。”颜昭回答，“我想和师姐双修。”
如果这样做可以让师姐精进速度加快，只要能让师姐开心，她愿意配合，毫无怨言。
任青悦眼睫又抖了抖，飞快睨了颜昭一眼。
似想藏起眸子里无处安放的羞意，这一眼很快又难为情地撇开。
因着她稍稍年长于颜昭的身份，不管什么时候都顾忌着那两分脸面，这样的场合，她实在不擅长面对。
但也因为她年长一些，是颜昭的师姐，才更应该做出表率，而非事事都让颜昭自己去悟。
任青悦平复了心情，轻轻抬眼，视线与颜昭交错。
须臾间，她终于下定了决心，朝前倾身，握住颜昭无处安放的手。
颜昭怦然心动，感觉她与师姐之间，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改变。
温热的指尖轻轻抚过她的手背，随后又一点一点没入衣袖，轻柔地掠过手腕，跳舞似的顺着她的小臂向上蹁跹。
每一次触碰，都激起一点酥酥麻麻的电流，唤醒更加澎湃激烈的心跳。
颜昭陷入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感受。
她仍然注视着任青悦的眼睛，视线一刻也不愿挪开。
那双顾盼之间欲语还休的眼眸不时轻轻瞥她一眼，她便感觉自己的灵魂开始震动，哪怕师姐要掏她的心，取她性命，她也甘之如饴。
可师姐自然不会取她性命，微带凉意的指腹拨开她的衣襟，食指轻点她的咽喉，短暂停顿之后，又盘旋着离去，像描摹一件稀世罕见的珍宝，每一笔都细致温柔地勾勒。
分明没有炽烈的亲吻，颜昭却觉得屋子里空气变得稀薄，有种无法抗拒的力量推动着她，令她一步一步往前走，坠入深不见底的悬崖。
是不是酒意未退，她怎么感觉自己越来越迷糊了。
身体里好像燃起一场扑不灭的大火，这烈火灼烧着她，几乎要渗透她的肌肤，点燃她们的衣服，点燃床上的被褥。
青丝如瀑，散落开来，彼此交错，缠绕。
颜昭脑子晕乎乎的，视线朦胧，呼吸也越来越困难。
她像一个即将溺水的人，心中浮现出两分对未知的恐惧，只能遵循生存本能，扑腾着抱住身前这根浮木。
不知过了多久，模糊的视野恢复颜色。
颜昭用力睁大眼睛，面色潮红，喉咙发干，不经意间竟出了一身汗。
任青悦将她抱在怀里，颜昭手脚发软倚靠在她怀中。
过了好一会儿，颜昭才从意识恍惚的状态下回神，空白的思绪被零零散散碎片信息一点点充盈。
她又一次对上任青悦顾盼含情的眸子。
颜昭神色恍惚，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
不久前那一阵子，她的身体好像不再属于她自己。
她是被师姐操控了吗？
师姐眼角带着两分媚意，残余着几分湿热的指尖轻轻拨起颜昭的下巴。
开口，语气温柔：“阿昭，你学会了吗？”
学会什么？颜昭意识回笼，细想方才层层递进的变化。
原来……这就是双修。
颜昭若有所悟，同时也大受震撼。
她薄唇微张，喉咙动了动，可嗓子过于干涩，竟没能发出声音。
任青悦微微垂眸，眼神格外深邃，与颜昭对视的瞬间，那眼里的深情转眼间就叫颜昭又一次沉溺下去。
这就是双修。
颜昭心里暗暗呢喃。
她心头倏地点燃一股火，顷刻间蔓延开来。
任青悦柔软的薄唇贴着她的耳廓，轻柔的呼吸带着沙哑的嗓音飘进她的耳朵。
“是你自己想要这么做，就不要后悔。”
说着，师姐执起她的手，将她的手掌按在她自己的腰肢上。
颜昭呼吸一窒。
按在任青悦腰上那只手，感受到来自师姐内心同样的滚烫。
意识深处，她与师姐的心意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体内似有浓厚的气息涌动，澎湃，掀起一道道巨浪。
颜昭胸腔激烈起伏，她迫不及待，也想让师姐体验到她刚才经历的一切感受。
她心中再也没有任何迷茫。
颜昭情不自禁，迅速倾身，吻住任青悦的唇。
因为太用力，她们双双跌倒，身影交叠，越吻越深。
“师姐。”颜昭闭着眼，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师姐。”
任青悦眼尾晕红，鼻间溢出一声轻哼。
这一刻，颜昭清晰地觉察到，来自任青悦内心深处的悸动，和她是一样的。
何其有幸，师姐对她，也怀揣着相似的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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