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醉酒
虞姝挽以为又要等到夜里, 没想到林卿柏在晚膳前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封书信。
林卿柏直接来了栖园,还没说话, 虞姝挽就打断他。
“表哥,我们去你那里说吧。”
虽然柳昙不在这儿,但随时都可能回来, 今日这么好的心情,还是不要扰乱了,往后再找个合适的日子说也一样。
林卿柏颔首, 沉默着带她去竹园。
二人进书房,小厮送了壶茶进来,离开时带上了门。
虞姝挽见他一句话不说, 心里忐忑不安。
林卿柏把手里的信放桌上, 推到她眼前,声音有些沉:“拆开看看吧。”
虞姝挽垂着眼, 长睫颤了颤,伸出的手指隐隐颤栗, 直到握住那封信,手指蓦然攥紧,轻轻拆开了信。
手里的信是被拆过的,林卿柏显然是看过了。
虞姝挽抽出那张纸,慢慢展开, 整整两页的纸, 写满了章县令的罪证。
章县令便是芸城的县令, 亦是虞家遇难时所求之人。
虞姝挽抿着唇, 认真看着纸上的字。
第一页纸写满了章县令这些年贪污的银两和各种冤屈案,还有些是被章县令搞得家破人亡的人家, 其中便有虞家虞喆。
第二页纸写着章县令对虞喆的单方面诬陷,其中包括虞家所剩下的银两和各种铺子,这些全被章县令个人贪去了。
纸上写得很清楚,虞家做了那么多年的生意,不可能因为作坊毁了就赔的家底不剩,虞家剩余的家底全到了章县令的口袋,这一点无人知晓。
虞喆知道剩余的田产铺子进了章县令的口袋,但他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他看清了章县令的真面目,他想去拆穿,但最后却上吊自尽。
调查的人在信里猜测,应当是章县令说了威胁的话,虞喆怕连累妻女,这才选择了自尽。
并不是外人说的那样,听到了某些人说,只要你死了我们的债就一笔勾销。
虞喆没那么傻,真正令他自尽的原因或许是章县令用虞喆妻女的性命来威胁。
章县令看不惯虞喆,他不仅要虞喆落魄,还要虞喆死,他要虞喆再也不能出现在他眼前。
至于信中提到的诬陷,那是因为虞家从头到尾都没有得罪过任何人。
这一切都是章县令想要除掉虞喆的借口罢了,他假借贵人之名除去了最令他嫉妒讨厌的虞喆,而后又装作好心的想要帮忙却无可奈何。
全程做了个假好人。
至于为何那么恨虞喆,那就更简单了。
虞喆身为芸城有名的大善人,每年都会在芸城行善,每次都花费大量的银子,给百姓准备干净的衣裳丝绸,为百姓发行碎银子,让吃不上饭的百姓都能吃上饭。
虞喆的名声太好了,好到压过了章县令这个官老爷,倘若章县令是个好官还好,可他不是好官,反而是个贪污多年的贪官。
他贪财好色,嫉妒所有比他名声好的人,觉得虞喆是故意来跟他作对的。
虞喆每一次行善,都有人无意提起章县令,章县令不仅吝啬,还喜欢阴奉阳违,百姓都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虞喆做的越好,就有越多人背地里提起章县令。
章县令听到过那些声音,把一切责任都归在虞喆身上,觉得这是虞喆对他的挑衅。
章县令这两年一直在找机会打压虞家,直到几个月前,一个自上京到来的贵人经过芸城,虞喆跟那位贵人碰见了。
说是碰面,其实就是看了一眼。
信中说得很清楚,虞喆是因为看了眼那位贵人怀里的美人,章县令就觉得是虞喆玷污贵人的人,其实只有章县令这么觉得,其他人压根没有注意到虞喆往贵人的方向看了一眼。
就这样,章县令有了借口,堂而皇之的把虞喆搞垮,再将剩下的财富占为己有。
从始至终,这位贵人都不知道。
这一切,都是因为章县令的自作主张。
虞姝挽看完信上的内容,手抖的厉害,死死咬着下唇,一滴泪落在了纸上,泪珠子很快就在纸上晕开。
虞家的没落,虞喆的死,好像一个笑话。
虞姝挽很难受,心脏一抽一抽的痛,还有许多细小的针在心上戳来戳去,痛得她快要喘不过气。
她放下手里的两张纸,蜷着手臂趴在桌上,整张脸埋在臂弯中,肩膀颤抖个不停,就这么无声哭泣。
不是没有想过有这种可能,但是当她看到真相,觉得这一切都太可笑了,就因为一个好名声被人搞成这样,就因为做了好人被搞得家破人亡。
林卿柏也是今日在酒楼才看到的这封信,他沉默了很久,站在窗前想了很多事,明明想快点把这封信交给虞姝挽,可双脚就像是灌入了铅一样沉重。
林卿柏知道不是所有的官都是好官,也知道世上还有很多个章县令和虞喆,同样也有好官,有不顾一切只为查清真相的这些人。
当这种事发生在身边人的身上,才更能体会到那种无力的愤怒,想让那些人付出代价,想把受过的委屈都让那些人尝过一遍。
可就如虞姝挽说的那样,再怎么查清真相都晚了,已逝的人回不来,已经发生的事改变不了。
每次遇到,林卿柏都觉得惋惜,无数次问自己,为何好人没有好报,坏人却衣食无忧潇洒自在?
林卿柏看着虞姝挽颤抖的肩膀,看她紧紧抠着桌子的手指,用力到指尖没有丝毫血色。
林卿柏不知道说点什么才能安慰她,走到她身旁,揉了揉她的头发,将手覆盖在她正在用力抠着桌面的手上,轻轻掰着她的手指握在手里,让她不再那么用力。
似乎说什么都没用,说多了反而会更难受。
虞姝挽的哭声没有溢出一点,全被她吞咽下去,她忍着不出声,指甲抵在林卿柏的手心,手上不断的发力。
林卿柏没有吭声,默默感受着她的委屈和愤恨。
不知哭了多久,虞姝挽抬起头,红着眼,发丝贴在满是红痕的脸上,“表哥今日所见的那位三公子,就是几个月前去芸城的贵人吧。”
她声音有些哑,带着不容忽视的哭腔。
林卿柏轻嗯了一声:“你认出来了。”
“我看他眼熟,回来后想了好久才想到。”虞姝挽的声音有些颤,手指忽然使不上力,软软放在了林卿柏的手心。
林卿柏探出另一只手,抹掉她脸上的泪,温声道:“他是三皇子,那时奉命去江南差一件事,三皇子的外祖母葬在芸城,他路过芸城去看了一眼。”
芸城是三皇子外祖母的老家,老人家想落叶归根,就葬在了老家,因为离得太远,轻易不过去,三皇子想念已逝的外祖母,就过去看看。
章县令一年前来过上京面圣,那时见到过三皇子,几个月前在芸城碰见三皇子,特邀三皇子去芸城的船上吃酒。
那船飘在芸城里的一条溪流上,路过的百姓都能看见,唯有虞喆认出三皇子身上的布料不同,就忍不住多看了一会儿。
却不想,让章县令逮到了机会,还发生了这种误会。
虞姝挽抬眼看他,哭太久了眼前很迷糊,罩了一层雾,哑声问:“三殿下知晓此事吗?”
林卿柏多想亲一亲她的眼睛,黑沉地眸子移开,道:“知道,他回宫后就会向皇上禀明此事,很快便会还你爹一个公道。”
虞姝挽仰头望着他,不再出声,眼里的泪却越积越多,湿漉漉地眸子直戳人心。
林卿柏默了默,摸着她的头发,“章县令私吞的银两和田产铺子都会还回来,到时候你和姨母还要去芸城一趟。”
虞姝挽抓着他的衣袖,手指一点点收紧。
林卿柏:“别怕,我会陪你们一起。”
“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我娘。”虞姝挽现在除伤心以外,最迷茫的就是这件事。
该怎么跟说呢。
虞姝挽更怕说了之后,柳昙会承受不住,再气坏了身体就不好了。
林卿柏知道她在想什么,凝着她的眼眸,道:“挽挽,或许姨母比你想象中的更坚强,她和你一样想要知道真相,更想为你爹讨回公道。”
虞姝挽点点头:“我、我都知道,我只是开不了口。”
林卿柏还摸着她的头,大拇指抚着她柔顺的头发,低声道:“你若实在说不出口,我替你去说。”
虞姝挽眨了下蓄满泪的眼睛,眼前清晰了许多,泪珠子顺着脸颊往下滑,“可以吗?”
“没什么不可以的,”林卿柏弯唇笑了笑:“就是我与三殿下的事会瞒不过我爹娘,到时希望挽挽能够多帮我说几句好话,别让我娘那么生气。”
与三皇子那样的贵人交好,对林老爷而言无疑是危险的,稍不留意就丢了性命。
虞姝挽抹着泪:“表哥帮了我那么多,我当然会为表哥说话。”
林卿柏:“快别哭了,等你眼睛不那么红了,我们再去说。”
虞姝挽连忙点头,低下头抹眼泪。
哭了这么会儿,她的脸蛋、鼻子、眼睛全红了,一时半会儿消不了。
虞姝挽正低头缓着,眼前多了个帕子,抬起头,撞进林卿柏那双温柔地眼眸中。
林卿柏的声音很轻:“擦擦脸。”
虞姝挽接过,才发觉是拧干水的湿帕子,帕子柔软又冰凉,擦在脸上很舒服,先前干在脸上的哭痕被擦净,面部放松了不少。
林卿柏见她的眼睛不那么红了,问:“现在去说吗?”
他做什么都先问一问虞姝挽,唯恐她不愿意了。
虞姝挽知晓他的细心,点头应了一声。
林卿柏拿起桌上的纸信叠好,“走吧,她们应该在前院刚用过膳。”
他回来的时候去了趟前院,看到婢女端着膳食进屋,过了那么久,应该已经吃好了。
在林卿柏看来,这种事情拖不得,越早说越好,若一直往后拖,会发现永远都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虞姝挽先前犹豫,就是因为见到柳昙今日的心情不错,不想扰乱了这样的好心情。
现在想想,柳昙大多数时候都心情不错,哪日都不适合说了。
若真挑在心情不好时说出来,本就难受又面临重击,那样更容易出事。
虞姝挽想清了这些,忐忑少了许多,她跟在林卿柏身后,问:“我们该如何说?”
“把信递过去就好。”林卿柏在酒楼的时候就想过无数遍,该如何跟虞姝挽开口说这些,想了许久,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说话。
所有的一切都在信里提到了,若是开口,只怕还说不清楚这么多事。
二人到了前院,正碰见从屋里出来的柳昙和林夫人。
林夫人看到虞姝挽和林卿柏一起来了,心下一喜,刚要说些什么,发现他们的脸色不对劲,到了嘴边的笑收了起来:“怎么了?”
柳昙也发现了,还看出虞姝挽哭了,上前一步握住虞姝挽的手:“刚才哭了?”
林夫人下意识看向林卿柏:“你欺负你表妹了?”
虞姝挽立刻摇头:“没有,表哥没有欺负我。”
林卿柏比她们三人高出许多,此刻低头看着柳昙,道:“姨母,有件事想跟您说。”
那一刻,柳昙想笑却笑不出来,好似预感到他说的不是让人开心的事。
几人进了屋,林卿柏把那封信拿出来放桌上,“这是芸城来的信。”
柳昙眼皮子跳了一下,惶恐地拿起那封信。
林夫人听到芸城二字,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柳昙没有拆开,而是问:“挽挽看过了吗?”
虞姝挽抿了下唇,声音轻的几乎是气音:“看过了。”
柳昙忽然有些怕,手抖着把那封信放下,“我晚点再看,晚点再看。”
“娘,看吧,是好事。”虞姝挽听到自己这么说。
对于现在的她们来说,的确是好事,因为虞喆是被冤枉的,虞家没有得罪人,更不用怕将来会被人追上门迫害。
柳昙几乎是立刻就流了泪,深呼吸了两下,毅然决然的拆开了信。
屋里很安静,能清楚听到纸张的声音,到最后还多了些沉重的呼吸声。
柳昙重重的深呼吸了好几次,林夫人担忧地望着她。
“娘。”虞姝挽轻轻喊了声。
“没事。”柳昙的声音颤得厉害,对林夫人道:“姐姐,你陪陪我吧。”
林夫人颔首,随后对虞姝挽和林卿柏使了个眼色。
二人都知道什么意思,不约而同的往外走,出去后还给她们关好了门。
天黑了,又到了虞姝挽看不见路的时候,林卿柏一言不发的牵着她往回走。
虞姝挽直接被送进了栖园的屋里,看到林卿柏要走,忙出声喊住了他:“林卿柏!”
这是虞姝挽第一次喊他的名字。
林卿柏转过身看她,目光疑惑。
虞姝挽走上前抱住了他,踮着脚尖,下颌抵着他的肩膀,红唇凑在他耳畔:“谢谢你。”
她真的真的很感谢,来上京之前,她没想过这件事会转变成这样,没想到会有人愿意为她做到这一步。
这对虞姝挽来说太珍贵了,几个月前被所有人疏离,再到现在被林家的人捧在手掌心,她很高兴,也很开心。
虞姝挽很快就松开了他,唇角漾开笑:“我会永远记得这份好的。”
不是恩情,而是好。
林卿柏没说话,漆黑地眸子紧盯着她不放。
虞姝挽在想其他的,忽略了这种粘稠紧密的视线,道:“表哥好眠。”
说罢,便关上了门。
林卿柏盯着紧闭的门看了片刻,声音暗哑:“表妹好眠。”
林卿柏离开了栖园,身体有些热,想到了白日里发生的事,胸腔的沸腾慢慢平静下来。
他想到三皇子走之前留下的一句话。
“找机会让我再见你表妹一面,我想当面道个歉。”
虽然三皇子没做过什么,但别人拿他当幌子。他对章县令的行为感到愤怒,有对虞家的遭遇感到抱歉。
三皇子还说,若是那日他没有心血来潮的看望外祖母,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他贵为皇子,表面玩世不恭,实则心有大抱负,自开蒙后便心系百姓。
林卿柏当时没说话,但他知道,凭着章县令的为人处事,虞喆早晚会出事,除非在虞喆出事之前就有人治了章县令。
可惜一切都太晚了。
翌日。
林卿柏难得一夜无梦,一大早就起床出门了。
虞姝挽与之相反,她一夜无眠,满脑子都是家里的那点事儿。
只是查了章县令,还不知章县令会有何结果。
虞姝挽尚且一夜无眠,柳昙更别提了,昨夜都未曾回来,应当是跟林夫人聊了一整夜。
昨夜林老爷回来后,得知了虞家的遭遇,脸上的惋惜做不得假,对于柳昙跟自己夫人聊了一夜的事情丝毫不介怀。
林嫣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照常来找虞姝挽,发现栖园的下人都埋头做自己的事,就连元知都不在屋里,她再笨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林嫣嫣坐在屋里,问:“表姐不高兴吗?”
“嗯。”虞姝挽没否认,她一夜没睡,眼下有些泛青,因为精神不振,早膳都没好好吃。
林嫣嫣瞧着,担心极了:“表姐若是不介意,可以跟我说说。”
虞姝挽看她一眼,抿抿唇,轻声说了出来。
她没有说得太详细,大致概括了整件事。
林嫣嫣静静听着,一句话没说。
虞姝挽说完后,心里舒服多了。
她今日心情不好,林嫣嫣没闹她,静静陪了她许久,连午膳都是一起用的。
用了午膳,虞姝挽终于感觉到了一丝困意,林嫣嫣瞧出她的疲惫,就让她好好休息,没有在此多打扰。
虞姝挽从昨日到现在没有睡过,这会儿终于撑不住了,刚躺到榻上就睡着了。
元知进了两次屋,先是驱逐蚊虫,又是帮虞姝挽盖了张薄被。
元知在门口守着,她不知发生了何事,却能感受到虞姝挽这两日的心情不好。
元知照顾虞姝挽的时日不长,却真心把她当做了主子,虞姝挽和柳昙不是心胸狭隘之人,待园子的人都很好,办事有分寸,从不会将自己的怨气撒在下人身上。
栖园的人都尊敬这位表姑娘,私底下没少说表姑娘的好话。
如今表姑娘不高兴了,园子里的人瞧着,心里不是滋味儿,又不能做些什么,就只能守好自己的本分。
柳昙白日里从林夫人院里回来就待在屋里不出门,她没胃口吃东西,林夫人就让厨房的人煮了些粥送去。
夜里。
林卿柏回了府直奔栖园,得知虞姝挽在歇息,便直接去找了柳昙。
皇上已经派人去芸城处理此事,一同去的还有调派到芸城的新县令,明日就启程,到了地方会尽快把虞喆的事查清并公布于众。
柳昙听后,问:“要多久?”
林卿柏不知道,他只是三皇子手下的人,插手不了那么多事,知道柳昙着急,只道:“应该很快,一个月左右吧。”
加急赶路要些时日,等到那边处理这件事又要一段时日,他觉得一个月应该够了。
柳昙知晓了大概的日子,便不再问了。
林卿柏心中还有一事,想了一整日,不问出来心里难安,“姨母,若此事办完,您和姝挽妹妹会回去吗?”
那是虞姝挽自幼长大的地方,也是柳昙生活了大半生的地方,柳昙和林夫人的老家在芸城附近的一个庄子里。
“回去看看,就不住那儿了。”柳昙留在那,只会徒增悲伤。
林卿柏下意识松口气,紧绷许久的精神缓缓松懈,“好,我知道了。”
柳昙:“挽挽还在睡,你回去歇着吧,这些事我会跟挽挽说。”
林卿柏知道今日是见不到虞姝挽了,在柳昙说罢就回去了。
林卿柏回来的事瞒不住林夫人,林夫人想知道事情如何,就去竹园找他问话。
母子二人一直谈到深夜,林夫人离开的时候说:“卿柏,往后好好对待姝挽,她受太多委屈了。”
林卿柏颔首:“我知道。”
林夫人:“等事情落下,你跟着你姨母和挽挽一起回去,路上好好照应她们。”
林夫人所说的,便是林卿柏所想的。
翌日一早。
虞姝挽跟柳昙坐在一起用早膳,过了一整日,她们的情绪缓过来一些,不像昨日那么令人堪忧。
柳昙把林卿柏所说的话重新复述了一遍。
虞姝挽了然,一早就有了猜测。
上京好些日子都烈日炎炎,见不到一点风雨,晒得大地都在发烫。
街上的人少了一大半,除了迫不得已要出门谋生计的,其余人都不想出门。
林夫人推了好几个邀她去吃酒赏花的帖子,如今这样的天,她只想待在屋里,扇子几乎没离过手,壶里的茶就没热过。
虞姝挽忙碌了几日,终于请人把铺子修缮好了,上个租户也是做吃食的,铺子的改造几乎不大,两日就改好了。
她找了两个跟她年纪差不多大的姑娘,都是家里缺银两,又有些手艺傍身,学起糕点来还算轻松。
林夫人怕她们没经验管不好铺子,特意从自家铺子里选出个值得信赖的人调了过去。
虞姝挽没拒绝林夫人的好意,来的人是位四十出头的妇人,干起活来手脚利索,算账什么的都会,先前帮林府管过两家铺子。
铺子开张前,林卿柏带虞姝挽去了那家酒楼,见了三皇子。
三皇子坐在屋中,脸上的表情不同于上一次的玩味,这次给人一种沉稳的感觉。
“三殿下。”虞姝挽行了礼。
三皇子:“虞姑娘不必多礼,此次前来,是我该跟你说声抱歉。”
虞姝挽分得清是非,不会无缘无故的责怪一个人,摇头道:“此事跟三殿下没关系,即便殿下没有去芸城,他也会找其他借口来对付我爹。”
“我知道,但我心里过意不去,”三皇子取下随身的玉佩递过去,“往后若是遇到困难,拿着它进宫找我,我会尽我所能去帮助虞姑娘。”
虞姝挽没有接,偏头看向林卿柏,见他点头,这才伸手接过,还行了一个大礼:“民女谢过殿下。”
回府的时候,虞姝挽坐在林卿柏身边,把玉佩递到他眼前:“我用不着,不如表哥替我拿着吧。”
在虞姝挽看来,林卿柏跟在三皇子身边固然好,但是稍有不慎就会得罪人,而她常待在府里门都不出,实在是用不到。
林卿柏:“挽挽拿着,用不到就一直放着,这是三皇子送你的,我拿了不合适。”
虞姝挽垂眸,握着玉佩道:“我怕表哥有困难。”
林卿柏低头瞧着她,轻声问:“担心我?”
虞姝挽答的没有犹豫:“担心。”
林卿柏眼中划过一丝笑意:“挽挽能这么说,我很开心。”
虞姝挽收起玉佩,语气中难得带了些慌张:“荷包我快做好了。”
她如今摸不清林卿柏的意思,好像是对她有意思,又好像不是。
每次亲近之后,就有一段时间的疏离,虞姝挽理不清,便在心里想,等最忙的日子过去了,若林卿柏还是这样模糊的态度,她就真的要霸王硬上弓了!
虞姝挽本就对林卿柏有好感,经过这事之后,那股好感全都堆积在心头,愈发克制不住。
虞姝挽不知道林卿柏经常梦见她,每一次对她的疏离是一种保护。
林卿柏深受梦境影响,好些时候都想把虞姝挽关进自己院子里,对她做那些在梦中做过无数次的事。
有时离得太近了,还想抓住她的手腕扬起,将她抵在墙上尽情亲吻。
林卿柏在克制,他尽量不去看虞姝挽,压制着内心奇怪的想法,能做的只有对她好点再好点。
林卿柏不知道自己的克制让虞姝挽误会成了疏离,倘若知道,他一定悔死,还会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临近八月,虞姝挽的糕点铺子开张了,铺子叫‘糕尚斋’,外面挂了牌子,铺子里卖什么糕点全写在上面,其中还有旁人未曾听过的茶水。
铺子里摆了桌凳,可供人在此饮茶品糕点,一排排桌凳前面是一个小台子,每天都有说书人在此说书。
请说书人这事儿,是林夫人提议的,她觉得还是需要点花样才能留住客人,虞姝挽接受长辈的建议,就让人建了个小台子。
原本只是卖糕点,如今有糕点有茶水,还有说书人在此说书。
铺子一开张,就挤满了人,大多数是来凑热闹的,大伙尝着糕点不错、茶不错,最重要的是还能听书,生意火爆了好些日子。
因为经营方式不同,糕尚斋的女客较多,有许多夫人姑娘留在铺子里相聚。
虞姝挽这几日忙坏了,她是说过要当甩手掌柜,直到铺子开张才发现就这么些人根本忙不过来。
柳昙跟林嫣嫣都来帮过忙,她们只在后面的厨房里活动,不去前面。
就这么忙碌了几日,虞姝挽又招了俩人,她堪堪能脱身偷懒,就得知芸城的事情有了着落。
章县令被捕了,如今正在押回上京的路上。
虞家剩余的田产铺子尽数归还,只不过虞喆不在,需要柳昙过去一趟处理此事,虞姝挽自然也要过去。
林卿柏跟着一起去的事情毋庸置疑,启程的前一夜,林夫人也收拾了包裹,她想回去看一看老家,顺便去看看虞喆这个妹夫。
妻子儿子都去了,林老爷倒是想跟着,但他太忙了,几乎脱不了身,就只能忍着不舍留在上京。
林夫人怕虞姝挽路上没人说话,特意问林嫣嫣去不去。
林嫣嫣想跟着,但是陈姨娘不同意。
林夫人未曾料到陈姨娘会拒绝,对此也没办法,无奈之下回了院子。
林夫人走后,林嫣嫣问陈姨娘为何不让她去。
陈姨娘:“你去了,挽挽跟你大哥还怎么培养感情?你不是想让挽挽早点成为你嫂子吗,既然这样就别打扰他们。”
林嫣嫣眨了眨眼,接受了这个理由。
翌日一早,四辆马车停在林府门前准备启程。
原先只是柳昙、虞姝挽和林卿柏去芸城,现在多加了林夫人,就多备了些粮食。
林夫人和柳昙共乘一辆马车。
虞姝挽单独坐在稍小的马车里,其次是林卿柏一个人乘坐,最后一个马车放了许多衣裳和粮食,其中还藏了许多碎银子。
虞姝挽这些日子太忙,基本都待在糕尚斋,赶在天黑之前回到府里,林卿柏也是忙得见不着身影。
两人几乎没机会说上几句话,如今要一起去芸城,可算是凑在一起了。
虽然没坐在一起,但路上停下休息时总能见到。
林卿柏经常看着虞姝挽,一看就是好久,每当有人看过来时再收敛目光。
他隐藏的很好,没有人知道他的眼神一直追随着虞姝挽,看她出神、看她笑,不舍得错过她的一举一动。
林卿柏知道,虞姝挽从芸城到上京的路上受了许多苦,所以在返回去的这一路上,他时刻注意着虞姝挽的情绪,唯恐她情绪不对了。
许是路上的风景不错,虞姝挽脸上多了些笑容。
林卿柏最近的梦境没有前阵子那么频繁了,好似恢复成当初那样,每隔三五日才会梦见那种场面。
梦少了,按理说他的心应该会静下来,可结果却与之相反,非但没有平静,内心深处的想法愈发控制不住。
有次在林子里歇息,虞姝挽见到了非常稀缺的鸟儿,高兴拉着林卿柏去看,她看得太认真,完全忽略了林卿柏黑到发沉的眸子,眸底深处藏着汹涌的情欲。
林卿柏竭尽全力的在克制。
虞姝挽浑然不知,在他身旁有说有笑。
那般悦耳的柔美嗓音让林卿柏浑身燥热,倏地握住虞姝挽的手腕,手指用了很大的力气。
虞姝挽惊呼一声,回头看他:“表哥?”
林卿柏在听到她的惊呼声后就回了神,收起眼中不该有的情绪,故意装作头晕,松了手,“没事,有些不舒服。”
虞姝挽眼里的担忧做不得假,忙扶着他去休息。
那是一种纯粹的担忧和关心,放在那样漂亮的眼睛里,让人着迷、沉溺。
林卿柏很想捂住她的眼睛,很想告诉她别用这样的眼神看人。
看得他想要亲吻她的眸子,想对她做那些幻想过无数次的肮脏事。
林卿柏回到马车里,发现自己的手指竟然在隐隐发着抖,这是他隐忍太久的后果。
他告诉自己再等等,最起码等到芸城的事情尘埃落定。
这天临到傍晚,天逐渐阴沉下来,起了大风,基本没办法往前赶路,原先那么热的天忽然就冷了下来,好在前面有家客栈,他们就在此住了一晚。
柳昙这几日没睡好,到了厢房很快就睡着了。
柳昙向来睡得沉,到了深夜,几道惊雷都没有吵醒她。
反倒是虞姝挽受了惊吓,她独自待在屋里,怕得脸色苍白,指尖因为用力扣着床板而变得又凉又麻。
这是客栈,元知没有在外面守着,早就跟着大家一起歇下了。
虞姝挽不想打扰元知她们休息,便一个人蜷缩在床榻的角落,捂着双耳来逃避雷声,努力想着那些美好的日子,刻意忽略给她留下阴影的画面。
雷声阵阵,没有丝毫要停下的意思。
虞姝挽恍惚中听到了外面的敲门声,缓缓抬头,看到那扇门正被门外的人拍得晃动,她双手用力撑着床榻起身。
开门后,虞姝挽看到了林卿柏,后者关心的眼神藏不住,其中还夹杂着几分焦急,应是见她迟迟不开门而感到急躁。
“表哥。”虞姝挽的声音有些哑。
林卿柏看到她的眼睫湿湿地,“哭了?”
虞姝挽抹了下眼睛,睫毛确实湿了,摇着头道:“没有哭。”
只是刚才太害怕,挤眼挤得太狠,睫毛沾上了眼里的湿意。
雷声没停,林卿柏发现虞姝挽的手指在发抖,他没有任何犹豫,下意识将发抖的手指握在手里,嗓音温柔:“别怕,我在这儿呢。”
虞姝挽最怕一个人遇到雷雨,身边有个值得信赖的人会好很多。
就像现在,只是被林卿柏握住手,她就觉得冰凉的四肢逐渐在回温。
总是站在门口不行,虞姝挽往一旁挪了些:“你进来吧。”
林卿柏走了进来,随后关好门。
虞姝挽深深呼出一口气,笑得勉强:“还以为表哥睡了呢。”
林卿柏的瞳仁漆黑如墨,紧盯着眼前的人:“就算睡了,只要你有需要,随时可以把我喊醒。”
虞姝挽这会儿脑袋嗡嗡的,很乱很乱,没多想他的意思,半垂着眼皮:“大家路上都没好好休息,表哥也一样。”
林卿柏默了一会儿,道:“怕麻烦我?”
虞姝挽看着他,实话实说:“不想打扰你休息,你才是最该好好休息的那个人。”
这次去芸城,女眷较多,虽说跟了许多小厮,但林卿柏还是不放心,一路上都很警惕,夜里在外面休息时都睡不好,有个风吹草动便立马惊醒。
虞姝挽看在眼里,心里酸软成一片。
好不容易找到个客栈可以好好休息一晚,不想这么白白浪费了。
屋外又是一道惊雷。
虞姝挽的肩膀不可控地颤了颤,反握住林卿柏的手,好似这是她的支撑点一样。
林卿柏不喜欢虞姝挽对他这么客气,太见外了,他想让虞姝挽依赖他,不论遇到任何事都能第一个找他。
但他又说不出责怪的话,想了很久,道:“不要跟我见外。”
虞姝挽没料到他会这么说,唇角轻轻牵扯:“其实……我没有之前那么害怕了,一个人也可以扛过去,没有跟表哥见外的意思。”
林卿柏:“没有那么害怕了,不还是害怕?”
虞姝挽:“只是一点点。”
林卿柏抬起没有握着的那只手,轻轻抚摸她的脸颊,声音温柔地不可思议:“你脸色都不对了,让我怎么信你的话?”
虞姝挽觉得林卿柏今夜有点不对劲,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手指在她脸颊轻轻摩挲着,粗糙的指腹带起了一股痒意。
林卿柏捏了下她的脸:“怎么不说话了。”
虞姝挽凑近一点点,借着烛火的,在林卿柏脸上发现了一抹不正常的红,脑中有了猜想:“表哥饮酒了?”
林卿柏:“一点点。”
虞姝挽:“一点点是多少?”
瞧着不像是一点点,都有点醉了。
她好像没见林卿柏饮过酒的模样,今日是第一次。
深夜依靠
林卿柏凝着她, 黑眸深不见底,如实答道:“一杯。”
一杯……
虞姝挽弯了弯唇:“你没有骗我?”
这么厉害的表哥,居然是个一杯倒啊。
林卿柏墨黑的瞳仁转了转, 声音有点哑:“不骗你。”
脸上的手指又捏了捏脸上的肉,虞姝挽确定他醉了,难得见到这样的林卿柏, 觉得稀奇,不自觉把雷声抛之脑后。
正要逗他几句,就感觉脸上的肉又被捏了下。
林卿柏:“你来的时候, 很瘦。”
除了柳昙,林卿柏是第一个在她脸上这么捏来捏去的人,有些不适应, 虞姝挽却只在意他的话。
她懂林卿柏的意思, 应当是说刚到林府的时候,很瘦。
那时候的她受了一路的苦, 瘦了很多很多,脸上几乎没有多余的肉。
在林府待了快三个月, 把肉养回来了些。
林卿柏捏着她的脸不松手,就像在把玩属于自己的所有物,低声道:“现在也很瘦,肉好少。”
虞姝挽的脸特别红,不知是被捏的还是羞的, 抓住脸上作乱的手指往外扯, 轻轻松松就扯开了。
“表哥你醉了。”
怪不得在林府的时候从不见林卿柏饮酒, 就算是大家坐在一起吃酒, 他也只喝茶。
虞姝挽没见过酒量差成这样的人,她自幼就爱喝些果酒, 有时候还会背着爹娘偷偷品尝其他的酒,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酒量就这样偷偷练了出来。
“醉了吗?”林卿柏轻轻晃了晃头,笑了声:“没有醉。”
虞姝挽又凑近一些,凝视他的双眼,妄想从里面看到什么,可惜什么也没看到。
他们离得很近很近,面颊几乎贴在一起,炽热的呼吸在鼻尖相互缠绕,每一次吸气呼气都能清楚感受到。
林卿柏眼中含着醉意的笑:“怎么了?”
虞姝挽伸出手,食指轻轻戳了戳他的脸,有点硬,她眨了眨眼,小声问:“为什么饮酒啊?”
林卿柏不可能不知道他的酒量如何,既然明白,为何要在这样的情况下饮酒?
他们还在外面,并且是客栈,喝醉了并不安全。
林卿柏握住她的手,没有拿开,反而握着她的手背,让她的手心贴在自己脸颊,长睫下的眸子蕴着柔情。
“我没醉。”
所问非所答。
虞姝挽觉得手心发烫,想抽开,试了下,没有成功,她呼吸不由放轻,“我为你为何饮酒,没问你醉没醉。”
反正她已经知道林卿柏醉了。
况且,醉酒的人从来不承认他们醉了。
“姝挽,”林卿柏眯了眯眼,声音低沉:“你的手跟梦里的一样软。”
那一刻,虞姝挽的手仿佛被火星子灼了一下,下意识往外抽,这次倒是抽出来了。
“表哥喝醉后对谁都这样吗?”虞姝挽莫名问了这么一句。
什么手软,什么梦里。
这种话怎么听都觉得不像是跟表妹说的,倒像是跟妻子说的。
“不,我只对……”
话未落,一道很响很响的闪电从窗外一闪而过,把屋内照的彻亮。
虞姝挽惊呼一声,不管不顾的冲进了林卿柏怀里,脸颊贴着冰凉的衣裳,鼻尖萦绕着一丝很淡的酒味。
林卿柏很自然的把她揽入怀中,“别怕,别怕,我在这儿呢。”
虞姝挽浑身发抖。
她很清楚,刚才那道闪电就劈在窗外,离她如此之近,淡去的记忆重新袭进脑中,提醒她当初那段日子有多么难熬。
虞姝挽遍体生凉,手臂紧抱着林卿柏不肯松手,指尖的颤意迟迟不停。
恐惧围绕在心头使她此刻只想找个依靠。
林卿柏虽醉了,却没有失去护人的本能,宽大的手掌握住虞姝挽的细腰。
轻轻将她提起,让她坐在自己右腿上,左腿微微合拢夹着她,将人护得很严实。
“没事,没事的,别害怕。”林卿柏手掌压着她的脑袋,让她枕在自己肩头,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她后背。
他反复重复这些话,声音柔得似水,一点重音都没有。
虞姝挽闻着他身上的淡酒味和清列到难以形容的味道,发颤的身体渐渐平稳下来,急促的呼吸变慢,恐惧淡了不少。
屋里没有别的声音,只听到窗外的下雨声。
虞姝挽坐在林卿柏怀里,没有分毫挣扎,后者还重复着刚才那些动作,轻抚她的后脑,轻拍她的后背。
抱久了,相贴的身躯多了几分暖意,时刻提醒着他们现在靠得有多近。
虞姝挽察觉有一道温热的呼吸,尽数喷洒在耳后的位置,让她脖颈间升起一丝痒意,蹭着男人肩膀的脸颊别开,眼睛对着外侧,睫毛不安地颤动。
抱了不知道多久,身上暖烘烘的。
窗外妖风四起,雨水吹打在窗户上,发出了很大的声音。
虞姝挽记不清雷声有多久没响过了,她待在林卿柏怀里,二人都一声不吭,沉默着抱了许久许久。
虞姝挽的腿有些麻了,她动了动。
身下男人的声音很沙哑:“还怕吗?”
虞姝挽摇头:“不怕了。”
林卿柏松了手,虞姝挽从他怀里退出去,坐在他面前,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应该不打雷了,表哥回去歇息吧。”
“不急,再等等。”
不知是不是错觉,虞姝挽觉得林卿柏眼里的醉意淡了很多,几乎快要看不到,取而代之的是笼了层雾的深渊。
虞姝挽不好赶他走,就只能再等等。
等到她觉得有些冷,拉了一下袖子,林卿柏起了身:“应当停了,你好好歇着,怕了去找我,我就在隔壁。”
虞姝挽道了声好。
待林卿柏走后,虞姝挽捂着心脏所在的位置,剧烈的跳动抨击着掌心,好久都停不下来。
雨在后半夜停了,唯有狂风还在持续,一直到第二日清晨还能听到风声。
虞姝挽起晚了,她睡得晚,夜里因为太怕耗费了许多精神,所以睡得很沉,若不是元知来喊她,她还醒不了。
下楼用膳时,看见柳昙跟林夫人坐在靠着窗户的位置说话,虞姝挽走过去,听见了她们在说何事。
雨下了那么久,路不太好走,要在这家客栈歇上一日再启程。
柳昙正说着,看到了虞姝挽,连忙跟她招手。
虞姝挽坐在了她身边。
柳昙:“我昨夜睡得沉,刚才听小二说晚上打雷了,你有没有吓到?”
“没有,我睡得很早,并未听到雷声。”虞姝挽说完最后一个字,看到了走来的林卿柏,眼神闪了下,低头吃东西。
柳昙:“那就好。”
对面的林夫人疑惑:“挽挽怕雷?”
柳昙叹声气:“都是之前跟我赶路受得苦,有次被雷吓得留下了阴影。”
林夫人:“哎呀怎么不早说,我好安排几个人守着。”
虞姝挽摇摇头:“没事的,现在不怎么怕了,姨母别担心。”
林夫人:“既是阴影,就要好好顾着些。”
林卿柏坐在林夫人身边,和虞姝挽面对面。
林夫人看到他坐下,关心道:“你平常都没起这么晚过,是昨夜没睡好吗?”
虞姝挽握着筷子的手指收紧,掀起眼皮看了眼林卿柏。
林卿柏:“喝了点酒,睡太沉了。”
林夫人:“你不能喝酒,怎么就记不住呢。”
林卿柏无奈笑道:“就喝了一点,没事。”
林夫人:“就你那点酒量,真出了事就晚了。”
柳昙好奇,便问了出来。
林夫人:“他一点酒都不能沾,喝半杯就能醉得什么都记不住。”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虞姝挽这才知道林卿柏根本没记住昨夜的事。
柳昙开玩笑道:“酒量这么差,等成亲的时候可怎么应付灌酒的客人啊。”
随着柳昙话落,虞姝挽觉得坐在对面的母子都看了她一眼。
林夫人:“他朋友应当都知道,不会乱灌的。”
柳昙跟林夫人聊着,虞姝挽填饱肚子就去歇着了。
在客栈歇了一整日,第二日一早就接着赶路了。
虞姝挽跟元知坐在马车里,与她分享着江南的美食和美景。
元知第一次出远门,对这些很有新鲜感,听得特别认真。
路上又遇到一场雨,好在不大,只下了一小会儿就停了。
没雨的时候,虞姝挽总喜欢探头往后看。
元知:“姑娘在看什么?”
虞姝挽哪次都是坐正之后,道:“看看到哪儿了。”
其实她在看后面的马车,总忍不住去想林卿柏醉酒的行为,想再看他醉一次。
那样暖暖的怀抱,不知何时才能再次感受到。
江南比上京热得多,现在都入秋了,天还是热得人一直流汗。
元知第五次擦汗时说道:“这也太热了,要是下场雨就好了。”
虞姝挽弯眉笑笑:“下雨更热,现在还好啦,我们要是早一个月过来会更热。”
毕竟是自幼生长的地方,哪怕离开了两三个月,再回来并没有哪里不习惯。
当林府的马车进入芸城,林卿柏单独骑了匹马去官府找人。
临到夜里,官府的人带他们去了虞家的宅子。
原先门上贴了两个相交的白条,上面写了一个很大的封字,如今全没了,门上干干净净,写着虞府的牌匾也消失不见。
新县令先前了解过虞家的情况,知道虞家近些日子会有人来,一早先让人打扫了出来。
新县令这么做的原因不是可怜虞家,而是三皇子特意嘱咐过好好关注虞家。
新县令与三皇子有交情,也知道林卿柏的存在,所以对待虞家的态度有所不同。
一众人浩浩荡荡的停在府外,引起了街坊邻居的注意,几个邻居不由交头接耳起来,在看到从马车里走下来的虞姝挽后更是放轻了声音。
前阵子章县令被捕,新县令上任,虞家的冤屈被洗清,连带着从前的冤案都有了结果。
虞家刚出事的时候,有人喜有人悲,附近有个别的邻居为虞家可惜,却对此无能为力,后来得知了虞家的冤屈,更加觉得对不住虞喆。
虞喆是个好人,更是个好邻居,附近的街坊几乎都被他关照过,没出事的时候,每隔几日就有人来虞家送些自己做的吃食。
如今再见到虞喆的妻女,许多邻居都觉得面上无光,甚至有些人开始后悔为何当初不帮帮忙。
柳昙的情绪不对,林夫人一直陪着她。
虞姝挽掩饰着眸底的低落,带元知去了自己的闺房。
几个月前离开虞家的时候,家里什么东西都被砸了,虞府是回来了,但空荡荡的,桌椅都凑不齐。
这次来芸城,林夫人带了不少人,这会儿就安排他们干活,有些在处理院子的杂草,有些在打扫今夜要住的房屋,还有几个人去街上买些做好的桌椅,回来迁就着用。
柳昙说了,这次回来就把那些田产铺子的事办好,再去看看虞喆就走,不在此多留。
虞家的祠堂原先被砸了,柳昙和虞姝挽走得匆忙,并未来得及重新置办,只能趁现在一起办了。
算算日子,只怕要住个十天半个月。
虞姝挽房屋里本就没多少东西,当时那些人在前院里闹事,后面的几个院子没怎么被动,她屋里还算完好。
元知收拾了一下屋子,道:“姑娘若是心情不好就跟奴婢说说话,别一个人憋着。”
自打虞姝挽进了府,就没说过一句话,沉默地不正常。
元知担心,想让她把不快都吐出来,省得再憋出病来。
虞姝挽摇了摇头,走到床榻处蹲下身,从床底下掏出一个红色的檀木盒子,盒子表面沾了许多灰尘。
她吹了几下,等灰少了些,又拿帕子擦掉剩余的灰尘。
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些金银首饰,其中最吸引人的是半个拳头大的金锁,明亮的黄金特别讨人喜欢,拿在手中沉甸甸的。
幼时家中生意刚有起色,虞姝挽过生辰,虞喆送了她这把金锁,说是补偿她小时候没有的。
虞姝挽刚满月的时候,虞家特别穷,一天只吃两顿饭,柳昙吃不饱,身上的奶.水就少,不够虞姝挽吃,她一个孩子,没少跟着挨饿。
虞喆看在眼里,心疼坏了。
他想补偿女儿,在生意刚起步的时候,专门找人打造了这把金锁,特意在虞姝挽生辰那日送了出去。
虞姝挽没看多久,就把金锁放了回去,合上盒子递给元知:“这个先收起来,等回上京的时候拿着。”
虞家出事的时候,府里很多金银首饰都被那些人抢走变卖了。
首饰盒里的首饰全是虞喆送的生辰礼物,虞姝挽每年都会放在这个盒子里,再将盒子藏在床底,每夜与这些首饰一起入睡。
这些首饰对她有着特殊的意义,幸好没有被搜出去,幸好还在她身边。
虞姝挽深呼了一口气,坐在榻上想别的事情。
元知见她想得出神,便没打扰她,收拾好屋子就出去忙了。
大家的兴致都不高,都在屋里待着没出门,这天实在晒得慌,柳昙怕下人热晕过去,早早就让人歇下了。
到了夜里,从林府带来的厨子做了丰盛的晚膳,虞姝挽去前院跟柳昙坐在一起,对面是林卿柏和林夫人。
柳昙的眼睛有些红,应当是哭过一场。
林夫人看她心情不爽快,让人送来了一壶凉酒。
这些酒还在酒坛里装着的时候放在后院的深井里泡过,那深井被一颗大树遮着,里面的井水没晒热,反而更加阴凉,使得泡过的美酒变得冰凉,在这样的夏夜显得尤为清凉好喝。
这法子还是柳昙想的,她很不好意思这么些人跟她跑一趟,虞家后院里埋了几坛好酒,她让人全挖出来泡在深井里,就为了犒劳大家。
柳昙喝到一半,还是觉得难受,倏然起身出了门。
林夫人担心她,连忙跟了过去。
屋里就剩下虞姝挽和林卿柏,后者酒量不好,一点酒都没沾,从坐下到现在就喝了几口凉茶。
虞姝挽本就贪酒,这会儿心情不好,坐在那儿默默饮着酒,她仗着酒量好,喝了一杯又一杯,正要再倒时被拦下了。
“吃点菜。”林卿柏出声提醒。
虞姝挽没听他的,不仅不吃,还喝上瘾了。
林卿柏把她跟前的酒拿走。
虞姝挽跟被抢了食的小猫一样忽然炸毛:“给我!”
林卿柏没见过这样的虞姝挽,一时沉默,还未等他反应过来,身边的酒壶就被抢了去。
虞姝挽倒满,端起后凑到嘴边一饮而尽。
“这酒太凉,容易伤身。”林卿柏声音有几分沉,又要去抢那壶酒。
虞姝挽按住,蒙了层雾气的眸子望着他,瞧着可怜兮兮的。
“我爹爹回不来了。”
林卿柏一顿。
虞姝挽又倒了杯酒一口饮下,冰凉的美酒顺着嗓子滑下去,瞧见林卿柏满眼不赞同的看着她手里的酒,却不敢再来抢。
虞姝挽抱着酒壶,眼里分明含着泪,却眉眼弯弯:“你放心,我不会哭的,我爹最怕我哭了,我不能让他看到我哭。”
酒很烈,后劲儿很强。
林卿柏意识到她醉了,朝她伸出手:“你爹一定不想看到你这么伤害自己,把酒给我好吗?”
虞姝挽不听,硬要喝,还要直接对着酒壶的壶嘴喝。
她手臂刚抬起,把柳昙送去休息的林夫人回来了,瞧见这一幕直皱眉:“挽挽别喝那么多,身体会不舒服。”
少饮点过过瘾就好,虞姝挽这般喝下去,只怕要吐,她那身子板看着柔柔弱弱,又喝那么多酒,谁看了都担心。
可惜她刚才没能阻止,这会儿开口阻止已经晚了,虞姝挽饮了太多酒,眼里染上了几分醉意。
虞姝挽醉得时候不哭不闹,也不惹事,只用懵懵地眼神看着林夫人,似乎不明白为何不让她饮酒。
眼神虽懵,眼睛却水亮水亮地,好似下一刻就能落下泪。
林夫人低叹一声,转头对林卿柏道:“你送挽挽回去歇着。”
林卿柏正有此意,起身来到虞姝挽身边,当着林夫人的面儿拉住她手腕,“我送你回去。”
可能是骨子里对长辈的尊敬,虞姝挽很听林夫人的话,她松开了酒壶,乖乖跟着林卿柏往外走。
林夫人瞧着二人出去的背影,再回头看一眼桌上基本没动的晚膳,长叹一声,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柳昙太放心把虞姝挽交给林夫人了,再加上她知晓虞姝挽的酒量可以,所以早早回去歇着,躺下不久就睡了,把女儿完全抛之脑后。
外面很黑,虞姝挽跟林卿柏走了一段路,忽然停了下来。
林卿柏见她不走了,低头看她:“怎么了?”
虞姝挽脸蛋很红,揉了揉眼睛,疑惑道:“我为什么看不到?”
醉了的虞姝挽不知道自己雀盲,面对眼前的一片漆黑,她有些慌,着急问:“我是不是瞎了?为什么看不到?”
她紧紧拽着林卿柏的手,惶恐道:“你、你快去给我找郎中,快去找郎中。”
林卿柏目光紧攫在她身上,没有错过她脸上都任何表情,他见过很多醉酒的人,都是大哭大闹,也有些跟虞姝挽一样变得孩子心性。
很可爱,想一直看她这样。
虞姝挽几乎贴着林卿柏,晃晃他的手臂,带着哭腔道:“你怎么不说话,快带我去看郎中啊,我的眼睛什么都看不到,瞎了可怎么办。”
林卿柏眼底深处划过暗光,唇角不可控地向上扬了扬,哑着嗓子道:“不会瞎的,睡一觉就会好。”
虞姝挽半信半疑:“真的吗?”
林卿柏直勾勾地盯着她:“真的。”
虞姝挽的情绪安稳下来,依然紧紧抱着他的胳膊:“那你能送我回去就睡觉吗,我看不到,不知道往哪走。”
林卿柏半垂着眼,就这么刹那间,声音哑得不像话:“好,我送你回去。”
就跟个小孩一样,好哄,随便找个答案就信了。
虞姝挽:“谢谢你,你真是个好人。”
林卿柏笑意渐深:“不客气。”
路上太黑了,虞姝挽醉得双腿开始轻飘飘,走路都走不稳,好几次差点平地摔倒,还是林卿柏及时揽住她的腰才避免倒下。
虞府很大,但没多少下人,只从林府带来了十来个人,所以没人看到虞姝挽黏了林卿柏一路。
十六封信
林卿柏才把人送进院子里, 元知就跑了出来,连忙伸手扶住了虞姝挽。
“公子,奴婢先带姑娘进去了。”元知搀扶着虞姝挽往屋里走。
缠了他许久的人忽然离开, 手臂没人抱着,手里变得空荡荡,心里莫名空了一块。
林卿柏矗立在原地没动, 盯着她们俩进了屋,直到关上门才收回视线。
虞姝挽的酒量很好,但她今日喝得并不算多, 许是心里太难受,导致酒不醉人人自醉,回到屋里也没安生, 抱着枕头一直喊爹。
元知又是帮她拖鞋, 又是帮她褪去外衣擦身子,怕她难受, 倒了些温茶递到嘴边,让她多少喝一点。
虞姝挽有意识, 迷迷糊糊捧着元知的手喝茶,温热的茶水入腹,舒服地眯了眯眼,抓着元知没有松手,“小栀, 我好难受啊。”
元知没听清她说什么, 低了低头:“姑娘, 您说什么?”
虞姝挽松开她, 在床上躺平闭上眼睛,嘴里喃喃着什么话。
“我不想赶你走。”
“但我……没办法。”
“小栀。”
“小栀。”
元知还是没听清, 帮她盖好薄被。
屋里的窗子开着,有许多蚊虫飞进来,关上窗又热,元知去包裹里拿来了驱蚊虫的香点上,忙活完这些才出门守着。
虞姝挽和柳昙都有一个规矩,那就是不许下人在外面守夜太晚,子时前必须回去歇着,元知想这可能是虞府从前的规矩。
元知在外面守了一会儿,蚊虫咬得脖子一直痒,看时辰到了,就回去歇着了。
元知离开没多久,屋里的门就开了。
虞姝挽一袭白衣,墨发披散在背后,端着一台烛火走了出来,她脸上泛着微醺的潮.红,一言不吭地出了院子。
她一个人往后院走,走到了一颗大树下面,树下有口井,从土里挖出来的那些酒就是在这口井里泡的。
井上有一块大石头盖着,防止有人掉下去。
虞姝挽走到树旁,把那台烛火放到井上的石头上面,又从井旁拿出了一个铲土的铲子,在树下找了个方向,随后一言不发的蹲下开始挖土。
不知挖了多久,眼见着看到了一个盒子,身后突然响起一道声音。
“你在干什么?”
虞姝挽听声音有些熟悉,回头看了眼。
林卿柏走到她身旁蹲下,接过她手里的铲子接着挖,三两下就看到了盒子的表面,伸手拿了出来。
虞姝挽盯着他手里的盒子,目光有些游离。
林卿柏拿手拍到上面的泥土,瞅着她,“要打开吗?”
虞姝挽点着脑袋。
林卿柏低头看着,盒子上有锁,但他手里没钥匙,“没钥匙。”
虞姝挽咬了下唇,眼睛氤氲着水色。
林卿柏看在眼里,无声笑了下,“我帮你打开。”
说着,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生锈的锁没在他手里撑过三两下就开了。
虞姝挽眼巴巴地看着盒子,眼睛越来越亮。
林卿柏打开,看到了一封又一封的书信,上面都写着‘吾女姝挽亲启’,他数了下,有十几封,每封最下面还写着一行小字。
挽挽两岁。
挽挽三岁。
挽挽四岁。
从两岁以此往上,一直到虞姝挽的十七岁,没有一岁,虞姝挽也不知是为何。
十七岁这封明显是提前写好的,因为在虞姝挽十七岁这日,她已经在去上京的路上了。
虞姝挽拿起十七岁那封,拆开,“十岁那年,我看到我爹在这里埋东西,我问他是什么,他不告诉我。”
那是虞姝挽十岁生辰前的一个月,虞喆回来的早,独自在这颗树下挖坑埋盒子。
虞姝挽发现了,问他是什么。
虞喆不说。
虞姝挽就威胁:“等你走了我会偷偷挖出来的。”
虞喆拍了拍身上的泥,笑道:“等哪日爹不在了,你再挖开。”
虞姝挽那时候读了书,知道虞喆的话是什么意思,她容易多想,以为虞喆出了事要走了,就开始哭。
虞喆洗干净手,抱着她解释道:“这棵树长了百年,它会保佑我们家的人都长命百岁的。”
虞喆借着百年的好寓意,希望虞姝挽能够长命百岁。
虞姝挽问:“我娘知道吗?”
虞喆往她小脸上抹了点泥:“我做什么事能瞒过你娘的眼睛?”
年幼的虞姝挽笑得很开心。
往后那么多年,她知道虞喆每年都会过去埋东西。
虞姝挽从来没有违背过虞喆的意愿,一直到现在,她才挖开了虞喆藏了多年的秘密。
十七岁的这封信中,是虞喆对十七岁的虞姝挽所说的话,里面包含了对虞姝挽未来的期待,最后一行字是希望虞姝挽这辈子能够平平安安。
虞姝挽又拆开一封,每封都是如此。
“我爹说,这是长了百年的老树,能保佑我们一家长命百岁。”虞姝挽把信收起来,幼年的那些纸信泛了黄,她垂眼看着,心里泛起了密密麻麻的酸。
林卿柏沉默不言。
树下只埋了这些,虞喆希望虞姝挽一辈子好,却忽略了他和柳昙,或许做父母的就是这样,只盼着孩子好。
虞姝挽把信放进盒子里,再盖上,“表哥,谢谢你帮我打开。”
没有钥匙,她又舍不得把锁砸坏,也不想找其他人打开,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些事。
林卿柏想摸摸她的头给予安慰,抬起手,想起自己手上沾了泥,便又放下。
“夜深了,回去歇着吧。”
林卿柏之所以找到这儿,是因为他在送完虞姝挽之后根本没离开,反而是待在院子附近想事情,想着想着,就看到虞姝挽一个人往后面的院子走。
他跟了过来,没想到这颗树下还藏着这些。
林卿柏对那个从未谋面的姨父有了敬佩之心。
虞姝挽抱起箱子,也不管上面还沾着泥就往怀里放,白衣都染脏了,“今夜之事,表哥能否别往外说?”
林卿柏轻嗯了声:“我会将它当做我们的秘密。”
虞姝挽扬唇笑笑。
林卿柏:“回屋吧。”
虞姝挽想去拿烛台,被林卿柏拦住了。
“容易烫到手,我送你回去。”
虞姝挽没有执着,她来的时候就差点被烫到。
许是了却一桩心事,她回屋后换了身衣裳,很快就睡下了。
这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没有人喊她,毕竟劳累了一路,又触景生情,林夫人昨夜就嘱咐了其他人好好歇息,不必急着忙活。
虞姝挽刚填饱肚子,从元知口中得知柳昙和林夫人一起回老家了。
林夫人那么多年没回来看过,很是想念,柳昙也有阵子没回,二人起来后随便吃了些糕点就走了。
元知:“姑娘昨夜喝了那么多酒,若是不舒服就再歇着。”
虞姝挽正有此意,劳累了一路,不是好好睡一觉就能歇过来的。
她揉着太阳穴,想起了一个人,“表哥呢?”
“公子去了官府。”元知的声音很小,直到现在,她才知道林卿柏整日出门真的是在办正事。
不止是她,好些人都惊讶呢。
谁能想到一个商贾之子能够跟官府的人这般走动,只怕还不止他们看到的那样。
虞姝挽有些困,抿了口茶醒神,“咱们在芸城的事不方便往外说,你一会儿转告其他人,让他们守好这边的事,别跟任何人提起。”
她知道林卿柏从前为何瞒着家里,一是家里人不同意,二便是为了护着家里人。
不仅是瞒着家中,上京中很少有人知道林卿柏在为三皇子办事。
如今新上任的县令很明显是三皇子的人,还嫁入南极生物裙易武而而齐舞而吧以看文跟林卿柏认识,眼下在江南,没人知道林卿柏是谁,所以他不必像从前那样处处避讳,去官府的事也不必瞒着谁。
元知:“姑娘放心,我会让他们管住嘴的。”
元知从前跟在林夫人身边很多年,看了许多也学了许多,是个有主意的。
倘若这事儿可以往外说,在上京也不至于没几个人知道林卿柏跟三皇子有牵扯,不止是她,这次带来的好些人都能猜到。
大家就私底下跟同样知晓的人聊聊,该闭嘴的时候一个字都不往外吐。
虞姝挽又交代了一些事,这才重新躺下歇着。
府里的人悠闲了一整日,快到夜里,林卿柏回来了,他站在府外还没进去,就见到远处有两个人在拉拉扯扯。
与其说是拉扯,不如说一个人在拉着另一个人离开。
都是男子,被拉走的那人显然是个富贵人家,离开的时候三步一回头,满脸的不舍,算得上失魂落魄。
林卿柏眼神微闪,清楚的明白对方不是在看他,而是在看虞府。
他就这么站在原地,亲眼看着那名男子被拉进不远处的府里,大门上挂着牌匾,上面写了‘程府’二字。
程。
林卿柏从未在柳昙或是虞姝挽口中说过这个姓,对方应该不是重要的人。
“公子不进去吗?”身旁的随从问。
“去打听一下前面姓程的人家。”林卿柏撂了一句话就走了。
跟着他的随从不明所以,只能听从他的话。
此次来芸城主要是办虞家的事,林卿柏本不想在意其他人,可那个男人看虞府的眼神太容易让人多想了,谁会看着一个府邸失魂落魄,除非这府里有让他在意的人。
林卿柏经过虞姝挽的院子,想进去看看,迎面碰到从里面出来的元知,就问了一嘴。
元知:“姑娘歇下了,公子是有事找姑娘说吗?”
林卿柏想到刚才的那个男人,语气有几分沉:“她可曾跟你提过其他人?”
元知仔细想了下,摇头:“没有。”
林卿柏觉得沉闷压抑的内心好像找到了发泄口,眼底流露出淡笑,“好好守着,有事就去找我。”
元知不敢不听。
林卿柏回到屋里,从枕下拿出一个绣着莲花的荷包,大拇指磨蹭着上面的细线,想到这是虞姝挽一针一线绣上去的,心中涌出了诡异的满足感。
他一直把荷包带在身边,依稀记得在上京启程之前,虞姝挽跟他说,答谢的荷包快要绣好了。
他等啊等,到现在也没等到,整日就拿着偷偷藏起来的莲花荷包窥探。
自前几日快到芸城起,林卿柏就没再做那种梦了,他不晓得怎么回事,早已习惯的旖旎梦境忽然停下,倒有点不适应。
如果可以,现在的林卿柏并不想让梦境消失,虽然很多时候都因为梦境差点失控,但不得不承认,那种荒.淫的梦的确让他精神上得到了一定的满足。
在梦中与人夜夜笙歌,醒来后藏着内心的阴暗表现出最好的一面。
有种食物摆在眼前,却只能看不能吃的痛苦。
许是上天听到了林卿柏的诉求,他今夜睡下不久后便梦到了令他熟悉的一幕。
好几夜不见,他像是不知餍足一般,压着人不放,把推搡着胸膛的那双手握在手里举起,尽情享受夜里唯一的快乐。
可惜在关键时候又醒了。
像是折磨一般,他偏偏不知疲倦的甘愿重蹈覆辙。
林卿柏很想现在就找虞姝挽说清一切,他不是呆子,更没有感情上的迟钝,能察觉到虞姝挽隐隐约约的情意。
可那种情意又不怎么强烈,差点火候。
他想让虞姝挽满脑子都是他,不能时有时无。
林卿柏长叹一声,心想着,总要把虞家这边的事尽快办完,回去后才好安心捕猎。
林夫人和柳昙一夜未归,昨夜有跟去的人回来传话,说她们要在庄子里住上两日。
柳家的老祖宗葬在老家,她们这一去总要好好祭拜一下,顺带着收拾一下破旧的院子,两日已经很紧了。
跟去了六个人,留在虞府的只剩下九个。
原先只带了两个厨子,跟去一个,虞府仅剩的厨子几乎待在厨房不出门。
虞姝挽这两日好好歇了一下,精神养足了,脸上逐渐有了笑。
林卿柏还带来一个好消息,官府的人抓到了之前在虞府砸东西的那伙人,那些是章县令在城里找的几个小混混,给了一大笔银子,他们拿了钱就办事。
后来章县令出事,几个小混混察觉到事情有变,连夜收拾包裹逃了。
官府的人找了好几日,终于在今日把人全抓了回来。
虞姝挽问林卿柏:“他们会怎么样?”
林卿柏:“那些人只是砸了东西,手上没人命,是不能把他们怎么样,但我能让他们在里面一辈子都出不来。”
虞姝挽对砸了自己家的小混混没有同情心,这般结果还算满意。
二人正聊着,元知跑了进来。
“姑娘,外面有人要见您。”
那一刻,虞姝挽想了许多人,实在想不起是谁,便要起身去见。
林卿柏跟在她后面,半垂的眸子覆上阴沉,冷得犹如结了层冰。
他下意识就想到上次那个人,昨日也知晓了程虞两家的关系。
自幼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听听,多么有情有义。
但对方跟个懦夫一样,怎么还有脸找上门来。
到了府外,虞姝挽见到了来找她的人,不由眼眶泛红。
林卿柏见到来人,眼神瞥向别处,无声对自己嘲笑。
真是疯了,这两日动不动就乱想。
自从知道虞姝挽有个从小一起长大的邻家哥哥,他整日疑神疑鬼,生怕两人见了面。
林卿柏闭了闭眼,觉得应该找点事做。
府外的姑娘瞧着与虞姝挽一样大,刚见了人就哭了:“姑娘!”
虞姝挽眼前有些模糊,弯了弯唇:“小栀。”
元知跟在后头,想起了虞姝挽醉酒那日吐露的话,一声又一声,似乎就在喊‘小栀’二字。
“姑娘,我终于见到你了。”小栀抱紧虞姝挽,也不在意有外人在场,就这么哭了起来。
虞姝挽有些无奈:“我不是说了嘛,只是去上京投奔亲戚,又不是出什么事了。”
小栀:“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毕竟是在府外,虞姝挽怕旁人围观,就带小栀回了府。
林卿柏没跟着她们,反而站在门外盯着远处的程府。
程府门前此时站着个人,似乎正犹豫着要不要过来。
林卿柏眼底的冷意重现,对守门的小厮道:“一会若有陌生人过来,直接将人赶走,切记别闹太大动静。”
“是。”
虞姝挽带小栀去了自己的闺房,小栀自幼就在她跟前照顾,陪着她长大,二人之间可谓是无话不谈。
虞姝挽问她怎么知道虞家有人。
小栀:“芸城好些人都知道您和夫人从上京回来了,我今早去给我爹抓药,听药铺掌柜说的。”
小栀原先想一直跟着虞姝挽,她爹正逢那时候生了大病,虞姝挽就赶她走了。
那时候虞家人财两空,小栀留在虞姝挽身边拿不到银钱,没银子给家里人买药治病,走的时候又哭又闹,最后是被她娘硬带走的。
小栀在药铺里听到消息,抓了药就走,银子都忘了给,还是药铺掌柜追出去找她要的。
小栀问了许多话,问虞姝挽在上京过得好不好,有没有人苛待她,是否遭人冷眼,每天开不开心。
虞姝挽一个个的答。
答得太好了,反倒让小栀怀疑:“真的吗,您没骗我?”
虞姝挽温声笑了:“骗你做什么,我这次回来,我姨母和表哥不放心,都跟着呢,而且我家能……”
虞姝挽忽而止住了声,没把林卿柏与三皇子的事说出来,若只是关系到她一个人,倒可以放心告诉小栀。
但林卿柏与三皇子之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小栀这会儿高兴着,根本顾不着虞姝挽的不对劲,抱住虞姝挽的手臂,“没能陪姑娘一起去上京,我心里有愧,您刚走的时候,我常常在梦见您和夫人。”
小栀还有许多话要说,虞姝挽安静听着,听到最后,听见小栀提到了一个人。
“我来的时候路过程府,看到程公子站在府外往虞府看。”
虞姝挽眼里的笑意淡去。
小栀:“姑娘,您别伤心,程公子不值得托付,瞧他如今想见您又不敢来的窝囊样,我心里都跟着窝火。”
小栀所说之人,是程家公子程叙,也是跟虞姝挽一起长大的邻家哥哥。
虞姝挽眼睫微垂,淡道:“我与他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朋友,原就没什么值得伤心的。”
她当初把程叙当做兄长,什么都听他的,得知他想娶自己的时候还吓了一跳,好些日子没去见程叙。
后来家里就出了事,她再去见程叙,对方连门都不肯出。
小栀:“我知道姑娘对他没意思,我就是觉得他太无情了,怎么说都有一起长大的情份,他居然这么对待您。”
虞姝挽笑不出来,捏了下小栀的脸,“我们不说他了好不好,我不想听到跟他有关的任何事。”
小栀意识到自己太过多嘴,呸呸呸了几声,转而又问:“那姑娘,您这次回来还走吗?”
虞姝挽颔首:“要走的,往后没什么重要的事,应该不会回来了。”
重要的事无非是来祭拜虞喆,祭拜虞柳两家的列祖列宗。
小栀又哭了:“我也想跟您走。”
虞姝挽知道她爹还没好利索,笑着揉她的头发,“走什么啊,你的家人都在芸城,你若跟我走了可不好再回来。”
小栀舍不得家人,也舍不得虞姝挽,这就陷入了两难的选择。
虞姝挽嗓音轻柔:“你听我的话,安心陪在你爹娘身边,别做让自己后悔的选择,我在那边过得很好,你不用担心我。”
小栀抹了泪,破涕为笑:“好,我都听姑娘的。”
虞姝挽:“这就对了嘛。”
小栀:“我方才看到姑娘身后跟着个人,那是现在照顾姑娘的人吗?”
虞姝挽:“是啊,她做事细心,对我很好,林府的其他人对我都很好,所以你不必担心我。”
小栀这才放下心来,又跟虞姝挽说起别的事,基本都是曾经爱坐在一起聊的八卦。
小栀走的时候,虞姝挽往她手里放了一张银票。
小栀吓了一跳,跟烫手似的扔到桌子上,“我不要!”
虞姝挽拿过银票强塞进她手里,握紧她的手不让她松开。
“往后可能再也见不着了,你别拒绝我,不然我心里不安,你拿去给你爹爹好好治病,请最好的郎中,抓最好的药。”
这张银票,足够让小栀一家人一辈子不愁吃穿。
竹马拦车
小栀握着银票的手颤个不停, 定定望着虞姝挽,倏地拿开她的手,撩起衣摆跪在了地上, 缓慢地磕了一个头。
“姑娘,若有机会,我下辈子还跟着您。”
她们自幼一起长大, 无话不说,这份情不是旁人能比的。
虞姝挽将她拉起来,心里酸酸胀胀的, “日子还长着呢,别说傻话,说不定我们今后还能见面。”
小栀哭着, 说了许多要去上京找她的话。
虞姝挽亲自送她离开的, 小栀紧攥着银票,边走边抹眼泪。
元知站在虞姝挽身旁, 偏头看着她,见她眼睛有些红。
小栀才走不久, 去老家里祭拜的林夫人和柳昙回来了,柳昙知道小栀来过,一连叹了好几声气。
柳昙看着小栀长大,早就将这孩子当成了自己人,更知道虞姝挽跟小栀有多好。
柳昙拉着虞姝挽问:“你怎么不把她留下?”
虞姝挽:“她爹爹病重, 没办法跟我们走。”
若是可以, 她当然会把小栀留下。
柳昙:“也是, 这种时候还是陪在身边比较好。”
虞姝挽点着头。
柳昙看着她, 欲言又止起来。
虞姝挽没察觉什么不对,说起了林卿柏带回来的消息。
柳昙脸上没丁点笑意, 心思沉重地应了声:“我知道了。”
虞家的田产铺子还没过完户,之前全被章县令强占了,如今再分出来要些时日才能全部办好。
她们就等着,总之这事儿有官府的人插手,还算好办。
第二日起,柳昙跟着官府的人去办这件事,其中一大半都转到了虞姝挽名下,柳昙觉得自己年纪大了,留点傍身的就好,剩下的全给虞姝挽,想让虞姝挽今后有底气。
不管嫁给谁,手里握着这么多田产铺子,总会多些安全感。
就算是嫁进了林家,也要好好握着这些,即便林家没人说,但外人呢?
柳昙不想从外人口中听到她女儿不好的话。
这日,柳昙跟林夫人在外办事,林卿柏去了官府,只剩虞姝挽一人留在府里。
再有几日就要走了,虞姝挽总想着有哪些重要的物件要带着,省得忘了,往后心里要一直念着。
柳昙的意思是,往后不轻易回来了,这么大个宅子留着没用,索性卖了,还能多一笔银子。
可转眼一想,若宅子卖了,祠堂该怎么办,很多东西不好挪走,更何况还是那么远的上京。
这宅子就只能留着,但也不能白白空着,柳昙就想去买些人回来,还想把原先的管事找过来。
每月给他们发放月银,希望他们能看好这个宅子,往后回来上香祭拜时省得再打扫。
虞姝挽对此没意见,又想着其他要带走的物件,她写了一张纸,把该拿走的都写在上面,省得走时再忘了。
元知始终跟在她后面,她走一步,元知就跟一步。
虞姝挽问元知:“来这么些日子了,都没带你在芸城逛过,今日带你去逛逛吧。”
这还不到午时,不怕晚了。
元知当然说好,无论虞姝挽说什么,她都会说好。
虞姝挽叫人备了马车,待一切准备好,拉着元知坐进马车里。
芸城不大,远远比不了上京。
可这是虞姝挽自小长大的地方,哪怕是逛街都觉得亲切,她熟知哪家铺子的糕点最好吃,哪家茶楼的茶水最好喝,也知晓哪家酒楼的菜最美味。
生长了十多年的地方,对芸城大大小小的铺子都了如指掌。
虞姝挽带柳昙好好逛了一日,二人在芸城街头的一家馄饨铺子解决了午膳,馄饨皮薄馅多,汤汁鲜美,上面还飘着小虾米和翠绿的葱花。
这是元知初次跟虞姝挽坐在一起用膳,也是第一次跟主子同桌。
在元知的印象里,上京那些商贾家的姑娘都养得尊贵,从不会在街头吃这些简单的食物,今日见虞姝挽吃得这样开心,才知道是自己的思想太过迂腐。
不论什么样的出身,大家都是普通人,只要干净好吃,其他的都不值得在意。
她们逛到了快傍晚才回,马车路过程府的时候停了下来。
虞姝挽正要问马夫怎么了,就听见外面有人在喊他。
“阿挽妹妹。”
男人声音低低地,有些哑,似乎在压着什么情绪。
虞姝挽眼睫微动,收紧了手指,刻意避了这么久的人,还是找来了。
外面的马夫莫名被人拦了车,恼羞成怒的质问那人要干什么。
程叙望着眼前的马车,眼中闪过了沉痛,等了许久都未听到里面的人说话,他又喊道:“阿挽,我知道你在里面,你出来见见我,我有话要跟你说。”
虞姝挽抿了下唇,一言不发。
元知看出了她的为难,打开了车窗,向外探去:“这位公子可是要找人?”
程叙白了脸,“我知道你是她的人。”
元知:“公子认错了,我不知道你口中的阿挽是谁,公子拦了我家的马车,属实是在为难我。”
程叙倔强地站在那儿,不肯挪动一步,“我知道她在里面。”
元知皱起眉:“这位公子,你再不离开我就喊人了。”
程叙:“我就见她一面,见完了我就走!”
元知还想说什么,袖子被人拽了下,她只好闭上嘴。
程叙还在外面喊人,阿挽阿挽的叫个不停。
虞姝挽的眉眼跳了两下,深深呼出一口气,起身出了马车。
程叙见到虞姝挽就没声了,眼睛紧紧盯着她,好似看到了什么宝物一样,上前一步,“阿挽。”
虞姝挽下了马车,走到他跟前,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程叙呼吸微滞,下意识就想伸手抓住虞姝挽的手,可惜抓了个空。
虞姝挽后退两步,嗓音有些冷:“有什么话就在这说吧。”
她知道程叙的心思,也没怪过他,只是觉得没有必要再有牵扯了。
既然没必要有牵扯,就不该给他有可能的错觉,趁早了却此事才好。
程叙没见过这样的虞姝挽,心脏就像是被针扎似的痛,摇了下头:“你得听我解释。”
虞姝挽的眼睫微垂:“程公子,我认为我们之间不存在误会,没什么好解释的。”
“不,挽挽你听我说。”程叙还想拉住虞姝挽的手。
虞姝挽再往后退,眉心拧起,“只是解释便没必要了,你若没有别的话我就走了。”
程叙张了张嘴:“我……”
虞姝挽:“快说吧,省得叫人看笑话。”
程叙左右看了两眼,白着唇:“我们能否找个地方单独谈谈?”
虞姝挽不想,也没吭声。
程叙逐渐慌乱:“就一会儿,一会儿就好了。”
“好吧。”虞姝挽觉得今日若不给这个机会,程叙还会来找她,若是让别的人撞见就不好了。
她刚答应下来,程叙就笑了,几乎是激动着让虞姝挽跟自己进程府。
虞姝挽没动。
程叙知道她有顾虑,道:“你放心,我爹娘今日都不在,府上的其他人不敢乱说。”
“你等我一下。”
“好好好,我等你,我等着你。”
虞姝挽走到了马车旁,跟元知交代一些事。
“若一炷香以后我还没出来,你就回去叫几个人来找我。”
这话听得元知心中一紧:“姑娘别去了,我瞧着他不像个好人。”
虞姝挽:“没事的,我有分寸。”
元知:“那您小心啊,若是他敢怎么样,您就叫一声,奴婢会在外面守着的。”
虞姝挽含笑应下,转过身朝程叙走去,眼里的笑意已然收起。
虞姝挽跟着程叙进了程府,程府的下人都认得她,在她走过时频频回头看,又怕看久了被抓到,只敢偷偷用余光看。
虞家没出事的时候,跟虞家关系最好的便是程家。
程家同样是生意人家,多年来得虞喆照顾,在生意上没少受虞喆的帮助。
虞家刚出事的时候,程家的下人都以为自家主子会过去帮衬一二,但是没有,非但没有,还跟虞家撇的干干净净,生怕旁人再说虞程两家的关系好。
如今虞家洗清冤屈,虞姝挽身为虞家的姑娘,被程叙带回了程府,难免引得下人好奇。
程叙带虞姝挽去了后院的亭子,此处阴凉,蚊虫又少,倒是个避暑的好地方。
虞姝挽来过很多次,对程府还算熟悉,那时候两家人关系好,虞喆和程老爷相处如连襟,其他邻居都拿这个开玩笑。
一朝落魄,躲最远的便是程府。
虞姝挽刚开始的时候还有芥蒂,后来慢慢想开了,对方只是明哲保身,没做过什么对不起她家的事,她放下芥蒂,但不代表还会和从前那样来往密切。
“快说吧,我急着回去。”虞姝挽站在亭子里,腿边就是冰凉的石凳子,她不想坐。
程叙的脸色很不好看,“那几天我想去找你,但我娘不让,还把我关了起来,我实在是没办法。”
虞姝挽:“我知道。”
很好猜,可她也知道只要程叙想,程家人根本管不住他。
从前每次闯祸都是如此,没人能管得住程叙。
当她敲门只看到程夫人出来的时候,她就知道程叙怕了。
程叙手指发抖,“既然知道,为何还要躲着我?”
虞姝挽低叹一声:“我很快就走了,不会回来了。”
程叙猛地抬头:“去哪儿?”
虞姝挽:“上京。”
程叙上前一步:“阿挽,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话吗,我会去你家提亲的。”
“你我本来就没什么,我不欠你,你也不欠我。”
虞姝挽的声音很轻,说出的话却如此决绝。
程叙:“阿挽,你再信我一次,我往后会对你好的,我发誓,若我做不到我就……”
“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吗,我要走了,不回来了,我跟你不会有任何结果,你非要这么死缠烂打吗?”虞姝挽眼里多了分愠怒,逐渐不耐起来。
程叙摇着头,竟落了泪:“你我相识十多年,我不信你会对我这么绝情。”
虞姝挽看他这么执着,简直一阵头痛,强忍着才没有把话说太难听,“可我真的只把你当哥哥,从前是,现在也是,若你还这么执迷不悟,我们之间最后的情谊都没了。”
程叙被她的话刺激到,惨白着一张脸,想上前去碰她。
虞姝挽往一旁挪了两步,红唇微启:“我该走了,你别来找我了。”
程叙张着嘴,心痛到吐不出一个字。
虞姝挽没管他怎么样,走时都不曾回头,她只想快点离开程府,一刻都不像多待。
程府外,元知焦急等待着,正犹豫要不要进去看看情况,就见虞姝挽走了出来,她立马迎过去。
“姑娘,他没对您怎么样吧?”
虞姝挽:“没有。”
元知:“吓死我了,你才进了程府,公子就回来了,不过他好像没看到咱们的马车。”
虞姝挽眉心轻轻蹙起,莫名有点心慌,“确定他没看到?”
元知犹豫:“不是很确定。”
虞姝挽带着元知上了马车,刚坐下就催促马夫快点回去。
她怕程叙追过来,更怕林卿柏看到。
明明问心无愧,就是不想让林卿柏看到她和旁人站在一起。
回到虞府,迎面碰见要出门的林卿柏。
林卿柏看到虞姝挽,骤然停下略带匆忙的脚步,眼神微凝。
虞姝挽竟有些心虚,故作平静,好奇问:“表哥还要出门吗?”
“我见府里没人,就想出来走走,表妹去哪儿了?”林卿柏那双深邃的黑眸如寒潭一般。
盯得虞姝挽愈发紧张,怕林卿柏看出什么,更怕元知这时候替她作答。
元知:“姑娘带奴婢去街上逛逛,逛完就直接回来了。”
听到元知声音的那一刻,虞姝挽心里的石头都悬了起来,听到最后才缓缓落地。
虞姝挽顺势笑道:“是啊,刚逛完回来,表哥找我有事吗?”
她内心有些懊恼,怎么搞得跟做贼一样。
林卿柏垂了垂眼,再抬起时眸光平淡冷清,“天色已晚,见你迟迟不归,我担心。”
虞姝挽弯着眉眼,音调不自觉染上了撒娇的意味:“我就是怕表哥回来早了见不到我会担心,所以赶在最快回来了,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林卿柏笑了一下,笑意很淡:“是我回来早了,应该再晚些,这样表妹就能放心了。”
虞姝挽眨眨眼,觉得哪里不太对,“没有,是我太晚了,表哥回来的刚刚好。”
元知站在一旁,挠了下头。
不知何时起了风,吹着虞姝挽的发丝,吹得她有些烦,伸手将脸庞挠着脸的发丝别到耳后。
林卿柏轻咳了一声:“起风了,我们进屋再说吧。”
虞姝挽松口气,跟他一起回屋。
前脚刚踏进房屋,外面就下起了小雨。
与此同时,林夫人和柳昙回来了。
府里的人拿了伞去接她们,待二人回到屋里,见到虞姝挽和林卿柏都在这儿,便让他们今夜一起用晚膳。
除了来的那日,其余时候都没坐在一起好好用顿膳,今夜刚好凑上了,林夫人让厨子做几道好菜。
外面的小雨淅淅沥沥,热风吹得所有人额头冒汗,入秋的天还热得人受不了,在上京早就加衣了。
虞姝挽坐在柳昙身旁,一直祈祷今夜不要打雷,要不然又睡不好觉,可能还会连累林卿柏。
虞姝挽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已经习惯了在雷雨的天气中和林卿柏待在一起,连最亲近的柳昙都被她忘却。
上次用膳,柳昙醉了,虞姝挽也醉了。
这次林夫人就没让人端酒,期间柳昙还提了一嘴。
林夫人:“饮酒伤身,今夜还下了雨,地滑,就算了。”
柳昙:“行,那就不喝了。”
膳后,雨并未停下。
元知撑着伞,跟在虞姝挽身旁,一起往歇息的院子走。
伞略大,轻松罩住了主仆二人。
虞姝挽看不见路,好几次都踩进了小水滩里,鞋子湿了一半,冰凉的雨水透过鞋袜粘在脚上,黏腻又冰冷,很不舒适。
她只想走快一点,再快一点,回去后赶快褪下早已湿透的鞋袜。
元知扶着虞姝挽,尽力的带她绕过水滩,但雨一直下着,平坦的路上都积了一层水,再怎么避开都会湿了鞋袜。
“快到了吗?”虞姝挽轻声问。
元知看了眼周围,“快到了,再往前走一阵子就到咱们院子了。”
虞姝挽微微提起裙摆,比平常重了不少,不用看就知道裙摆也湿了。
每次下雨,若不提着衣服走路,都避免不了湿了裙摆。
回到院子,元知收起伞,去拿干净的鞋袜和衣裳,“姑娘可要洗洗再换上?”
虞姝挽:“好。”
元知就让人送来了热水。
没过多久,虞姝挽就褪去衣物坐进了木桶里,黏腻感从身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温热的舒适。
元知把衣裳挂好,“奴婢去外面守着。”
虞姝挽闭上眼,靠着木桶想事情。
今日跟程叙见面是在她计划之外的事,这次回芸城,她最不想见的就是程叙,没想到程叙会当街拦下马车。
虞姝挽依稀记得,程叙从前说过很多希望有个妹妹的话。
“你不知道我弟有多烦,要是有个妹妹就好了。”
“前街的范家老四多了个小妹妹,真羡慕啊,我何时才能有个妹妹。”
“阿挽,不如你给我当妹妹吧,我会对你好的。”
“阿挽妹妹,你爹娘要晚些回来,你一人在府里太孤单,不如来我家玩吧。”
“阿挽妹妹,我娘让我送些包子过来,都是我娘亲手包的,你放心吃。”
“阿挽妹妹,我要上街买些东西,你可要吃街头的那家蜜饯,我给你捎些回来。”
“阿挽妹妹,我想去你家提亲。”
……
“阿挽,我知道你在里面,你出来见见我,我有话要跟你说。”
“你我相识十多年,我不信你会对我这么绝情。”
……
虞姝挽抹了下鼻尖的细汗,从木桶里站了起来,擦干了身子,才穿上轻.薄的白衣,走到门前打开门。
“姑娘?”站在门外的元知不明所以。
“我看雨有没有停。”虞姝挽发现雨小了,就关了门,转而去开了屋里的窗户,让闷热的房屋透透风。
外面的热风缓缓吹进来,幸而刚才洗了一下,风吹在身上没那么热,反而叫人觉得舒服。
虞姝挽躺在榻上,双手交叠放在小腹,睁着眼看着屋顶,没有丁点困意。
她翻身面朝里侧,闭上眼,白日所经历的画面直冲脑海。
有林卿柏、有程叙,还有街上来来往往的人。
虞姝挽睡不着,她想找人谈心,想发泄,想干点刺激的事。越躺下去,心里越乱,脑子嗡嗡的,干脆直接坐起了身。
虞姝挽静不下心,披了件外衣往外走。
等门再打开,见到元知正拍着胸口放松,似乎刚才遇到了什么事一样。
虞姝挽疑惑:“怎么了?”
元知见她出来,无奈笑了:“公子刚才来了一趟,奴婢说您歇下了,他就走了。”
谁知道林卿柏刚走,虞姝挽就出来了。
“表哥来了?”虞姝挽低声喃喃,她刚才想事想的多入神啊,居然都没有听到外面的动静。
也可能是开着窗户,只能听到雨声了。
元知:“应该还没走远,您要见公子吗,奴婢跑过去把人喊回来。”
“不用了,你拿着伞,跟我出去走走。”虞姝挽这会儿不想见任何人,就想一个人找个安静的地方待一会儿。
她跟柳昙一样,不喜欢下雨声,这时候不管去哪儿都静不下心。
元知知道她心情不好,找到伞撑在二人头顶,拉紧虞姝挽的胳膊,“我们去哪儿啊?”
去哪里呢,虞姝挽也不知道,她想不到哪里可以静心。
纠结了好一会儿,才道:“要不,我们出府?”
元知吓了一跳,“这时候出府吗?”
虞姝挽:“对,我们俩偷偷出去,谁都不告诉。”
心里一旦产生了这个想法,就愈演愈烈,止都止不住。
元知从没在这时候往外出过门,踌躇许久,劝道:“要不咱们去厨房吧,姑娘不是爱做糕点吗,奴婢给您打下手。”
元知怕这个时辰外出会出事,更何况外面下着雨,虞姝挽又看不见,要真出了事,后悔都来不及。
虞姝挽本就想不到要去哪里,只要有个地方能静心就好,听了元知的话,觉得做糕点也算是个发泄的法子,便应了下来。
不要骗我
没人知道虞姝挽和元知在深夜里去厨房做糕点, 元知点亮了厨房的灯火,陪在虞姝挽身旁,帮她拿这个拿那个。
做糕点的时候, 虞姝挽有些心不在焉,放在以前,只要她深夜外出好像都能遇到林卿柏, 不知今夜能否遇见。
她隐隐期待,又有几分害怕在其中,边做糕点边神游, 做到最后都没看到想见的人,心里的郁气不仅没发泄出去,还愈发难受。
以至于糕点都没做好, 味道和之前的相比好似不是一个人做出来的。
元知尝了一块, 小声安慰:“姑娘,你只是太累了, 安心睡一觉就好了。”
虞姝挽就是静不了心才来厨房做糕点,现在让她回去睡觉更睡不着。
外面的雨停了, 隐约听到了蛙叫声。
虞姝挽坐在凳子上,瞅着自己粘了泥的鞋尖,问:“元知,你有心悦的人吗?”
元知:“没有。”
虞姝挽歪头看她:“就没人让你有过好感吗?”
元知细想了下,确定没有, “奴婢以前跟着夫人, 如今跟着姑娘, 身边来来回回都是认识多年的老人。”
虞姝挽了然:“往后我一定托人给你找个好夫家。”
元知脸有些红, 支支吾吾没说话。
虞姝挽弯了弯唇角,站起身, “走吧,回去歇着。”
元知应了声,提起灯火,挨个熄灭了厨房的烛火,这才扶着她回去。
往回走的路上,虞姝挽还在隐隐期待被人抓包,可惜没有,她有些失望,叹了声气。
可能是跑这么一趟跑累了,回去后擦了下身体,躺下没多久就睡着了。
都说怕什么来什么,虞姝挽现在最怕的就是程叙和林卿柏见面。
她知道自己跟程叙没什么,但其他人不知道,曾经有许多人都误以为她日后会嫁给程叙。
曾经还有个小姐妹说:“你跟他走这么近,别人想不误会都难。”
虞姝挽保持过一段距离,但程叙依然跟以前一样与她亲近,还对她发誓真的只是将她当做妹妹,没有其他想法。
后来虞姝挽每次回想程叙的话,都觉得那时的程叙真的把她当妹妹,即便有其他心思,但程叙没有意识到。
虞姝挽拉着元知去街上,带她吃喝玩乐了一整日,回来的路上被程叙拦下。
她被程叙带进程府,程叙一直在耳旁嚷嚷着什么,她脑袋有些晕,什么都听不到。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虞姝挽有些不耐烦,推开程叙要走,谁想程叙竟拉住了她。
虞姝挽恼怒:“放开!”
程叙:“阿挽,我们真的不可能了吗?”
他分明是在明知故问,虞姝挽被气笑了,正要说话,蓦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你们从一开始就没可能,放开她。”
往日清朗含笑的嗓音,在今日染上了冷意。
虞姝挽诧异回头,见到了眼里敷了层冰的林卿柏。
那样的林卿柏陌生、不近人情,眼神冷得让人心颤。
“放手!”虞姝挽用力甩开程叙的手,转头向林卿柏跑去。
她以为林卿柏会安慰她,问她有没有事。
可迎接她的不是温声询问,而是劈头盖脸的冷声质问。
“他是谁?”
“你们什么关系?”
“你真的只把我当表哥吗?”
这是虞姝挽从未见过的林卿柏,有些吓到了。
可林卿柏不给她机会,垂着眼看她,“你要他还是要我?”
虞姝挽害怕,却毫不犹豫地抱住了林卿柏,声音一点都没压着:“我要表哥!我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她怕得手指都在颤,而后感觉到抱着的人摸了摸她的头。
林卿柏似乎笑了:“好,那我们回去就成亲。”
虞姝挽想看他,但男人的手掌压在后脑,隐隐发着力,让她没办法看到他的表情。
虞姝挽听到林卿柏说:“挽挽,不要骗我,我会难过的。”
画面戛然而止。
虞姝挽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到熟悉的房屋后,浑身都放松了,叹声气,翻身面朝着外侧,脸上是不可忽视的烫意。
怎么做了这样让人烦躁却又欣喜的梦。
尤其是最后那句话,弄得她浑身不舒坦,就像羽毛挠着心脏,怎么都阻止不了。
虞姝挽把玩着自己的头发,懊恼叹气,又翻了个身面朝里侧。
就这么一会儿,额头就出了汗,不是热的,而是被那梦境吓的。
“姑娘姑娘,您醒了吗?”
门外的元知敲了几下门。
虞姝挽坐起身,“醒了,你进来吧。”
元知推门而入,笑道:“今日的天好好啊,夫人说再有三日咱们就能回上京了。”
虞姝挽摸了下手腕。
还有三日,林卿柏一定不会跟程叙碰面的。
她放下心来,让元知去端洗漱的水,自己先将衣裳穿好了。
虞姝挽昨夜睡那么晚,今日都没起晚,还赶上了跟柳昙和林夫人一起用膳。
林卿柏并不在,林夫人说他又去了官府。
芸城没人认得他,他不必像在上京那样躲躲藏藏,去官府的次数都多了。
虞姝挽低头吃着晶莹剔透的虾饺,默默听着林夫人跟柳昙聊林卿柏这个人。
林夫人说,林卿柏自幼就喜欢一个人藏着事,什么事都不跟家里说,她跟林老爷都不知道林卿柏在想什么。
林夫人还说,林卿柏这个人有时执拗的可怕。
林卿柏十三岁的时候折了根毛笔,那是他最喜欢的毛笔,折了之后整日沉着脸,一言不发,沉默地不正常。
林老爷怕他憋出毛病,找人做了根一模一样的毛笔送过去。
谁知道林卿柏居然扔了,说:“没了就是没了,永远不可能有其他的笔取而代之。”
林夫人去他屋里送汤,发现原先折了的毛笔被什么东西粘在了一起,只不过那东西粘性不强,稍微动一下那根笔还是会折。
但林卿柏没有动那支笔,就那样放在那儿,谁都不许碰。
那时候起,林夫人才晓得自己儿子有多么执拗。
柳昙听到这些,眉眼笑意藏都藏不住,开玩笑道:“其实这点有点像姐姐年轻的时候。”
林夫人摆手:“他可比我年轻时执拗多了。”
虞姝挽喝着汤,想起了曾经在林卿柏书房看到的那支笔,现在粘得不会再折了,她还见林卿柏用过。
当时就想问,为何留着支折断的笔?
就算重新粘上,中间的粘痕也会影响美观和手感。
但她没问,觉得这是林卿柏的事,如果连毛笔这点事都过问,太不礼貌了。
没想到竟是因为喜欢,只因喜欢,就算坏了都舍不得扔,拼拼补补,还愿意继续留着用。
虞姝挽觉得自己心里有点发热,愈发喜欢这样的林卿柏。
林卿柏平日里并不经常沉默,只有遇到事了,才会一言不语,但他不说话的时候是在想办法,每次都能想到解决的法子。
林夫人叹道:“只是我们家生意太忙了,我又要管这么大个院子,很多时候都忽略了他。”
柳昙:“所以你跟姐夫连他交了什么朋友也不晓得。”
林夫人表情有些挫败:“我问过他,但他不愿说,我总不能逼迫他。”
柳昙:“卿柏最近有跟你说过吗?”
自从林卿柏帮忙查清虞家一事,从而暴露了他跟三皇子的关系,林夫人也得知了林卿柏的朋友都是哪些。
那可都是上京里有名的贵人,林夫人吓了一跳,很怕林卿柏因此出事,却又不想干扰孩子的想法。
林夫人:“来上京前我去找他谈过,他跟三皇子是在教书先生的私塾里认识的。”
“私塾?”柳昙若有所思。
这倒是让人想不明白了,林卿柏能与三皇子上同一私塾?
林夫人笑道:“还不都是因为他爹,知道他喜欢念书,特意给他找了位先生,那位先生不看学生的家世,只看学生的悟性,悟性达到了要求才能留在那儿。”
而三皇子则是被自家舅父送去的,宫里的皇子都有专门的教书先生,那些都是赫赫有名的大人物。
三皇子不受重视,有阵子还被舅父接出去抚养,舅父把三皇子送到那位先生那儿。
好在那位先生收的学生不多,就那么三五个都是能守得住嘴的,从不把私塾的事往外说。
宫里的人只知道三皇子被他舅父送去了私塾读书,却不知道送去了哪儿,只当是个普普通通的私塾。
林卿柏就是在私塾跟三皇子相熟的。
林夫人讲述着那些事儿,神情认真,“卿柏跟我说,他原先并不想答应三皇子,但太子残暴,二皇子平庸,三皇子上面的两位皇兄都不好惹,只能装作不学无术,让众人对他放松警惕。”
“即便这样,三皇子往后能坐到那个位子的可能也非常小,卿柏看不过,便答应帮三皇子一次,但我不知道他们平日里在做什么,卿柏也不肯说。”
林夫人说得口干舌燥,就喝了两口汤润嗓子。
屋子里没外人,她声音小,不怕旁人听到,跟柳昙说是因为信任柳昙,其次是因为虞姝挽在这儿,她现在就把虞姝挽当做半个儿媳妇来看,想让虞姝挽知道个大概,省得瞎想。
林夫人:“等我们回去可别提这事儿,卿柏他爹还不知道,若是知道了,肯定不会同意卿柏出门。”
林老爷如今只知道林卿柏跟那些人来往,却不知道林卿柏跟三皇子密谋着什么。
林夫人之所以知道这些,是她从林卿柏口中闹出来的。
她害怕林卿柏出事,想逼林卿柏说出真相,为此特意去闹,当时大有你不告诉我我就上吊的做派。
林卿柏怕她想不开,迫不得已才说了出来。
林夫人没把这些往外说,逼自己儿子说真话,说出去脸上不光彩。
因此柳昙和虞姝挽就真以为是林卿柏主动跟林夫人坦白的。
柳昙:“姐姐你放心,我绝不往外传,也不会在姐夫面前多嘴。”
至于虞姝挽,没人担心她乱说,因为每次坐在一起,她就是那个话最少的。
可虞姝挽并不想知道这些事,人一旦有了秘密,便会不自在,她是不会往外说,但她面对林卿柏的时候会有些不舒服。
这种不舒服不是因为林卿柏隐瞒,而是因为自己从旁人口中得知了本该不知道的秘密。
用过膳,她行了礼之后就匆忙走了,唯恐再听到什么不该听的。
林夫人跟柳昙关系好,俩人又都是爱八卦的性子,凑在一起总是说个没完,什么都可能聊到。
翌日,天依然很好,昨日还有些潮湿的土地今日变得干硬。
所有人都没往外出,因为虞家的祠堂修缮好了。
府里的人都跪在祠堂里,虞姝挽跪在前面落了泪,心里像是有块石头压着一样沉重,难受的呼吸都变得艰难。
她还算克制,柳昙压抑的哭声从未停下过。
虞喆死后葬的匆忙,都没按照规矩来,连墓地都没来得及好好挑选,墓碑很潦草,所有的一切都让人心酸。
柳昙回来的这几日,一直不去想虞喆,但总会逃不过这日,她忍了许久的思念在这一刻尽数外泄,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虞姝挽伸手抹着泪,脑中闪过从前跟虞喆说笑的画面,有一家三口坐在一起用膳的画面,还有很多很多。
若没有章县令,虞家会是这条街上最让人羡慕的存在。
夫妻和睦,女儿乖巧懂事。
丈夫不纳妾,不养外室,妻子把府上的各种事都料理的很好。
即便有人嫉妒,猜想虞喆在外养了外室,可虞喆出了那么大的事,所谓的外室都没露面,他们想骗自己都骗不了。
时至今日,有些人才不得不承认虞喆就是个好丈夫。
林夫人走到柳昙身旁跪下,轻拍着她肩膀,“好了,别伤心了。”
柳昙趴进林夫人怀里哭。
虞姝挽咬着唇,眼前模糊的有些看不清,隐约感觉到袖子被人扯了扯,下意识扭脸,只见林卿柏朝她递来了一个帕子。
她接过,擦了擦脸上的泪。
新县令知道虞家的祠堂修缮好了,原先还想押着那几个找事的人过来给虞喆磕几个头,但虞姝挽和柳昙都不想再见到那些人,省得脏了虞家的祠堂。
林卿柏想着也是,就拒绝了新县令的好意。
虞喆下葬的那天,身为妻女的柳昙和虞姝挽没能好好送他一场,这次她们在祠堂跪了很久。
柳昙没让其他人陪着,林夫人挥退了下人,跟林卿柏留在祠堂继续跪着。
虽说是跪在了棉花团子上,但膝盖跪久了还是会疼。
虞姝挽起来的时候,双腿跟被抽了力气一般,腿一软,差点又跪了下去。
幸好林卿柏在身边,及时扶住了她,省去了膝盖再受一场灾难。
虞姝挽站稳后道了声谢,转身慢慢朝外面走。
林卿柏默默跟着。
林夫人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眼眸闪了闪,扶着哭得没力气的柳昙往外走。
出了祠堂,元知连忙扶住虞姝挽。
待她们回到院子里,跑进来一个婢女,“姑娘,外面有人给您送了封信。”
虞姝挽心还没静下,这会儿又悬起,“谁?”
“不知道,托别人来的,只说让您亲启。”婢女将信递过去。
元知接过,又送到虞姝挽手里。
虞姝挽坐在榻上,揉了揉膝盖,信封外什么都没写,“你们出去吧。”
元知跟那个婢女一同告退。
等屋里的门关上,虞姝挽才拆开看,果然如她所猜,是程叙的信。
信上内容与那日见面所说一致,并没有其余的话。
虞姝挽把信放一旁,垂着眼揉膝盖,膝盖的痛意少了,才拿着信走到最近的烛台前烧了。
虞家的事情已了,她们该走了。
临行前的夜晚,柳昙来找虞姝挽说了大半夜的话,什么都问,最关心的就是跟林卿柏的情况。
虞姝挽只说挺好的。
柳昙心急:“挺好的是多好?我见卿柏很紧着你,你们俩可说开了?”
虞姝挽摇头:“没有,再等等吧。”
柳昙:“等什么啊,早些定下才会安心。”
虞姝挽蹙了下眉:“娘,我还要为爹守孝。”
柳昙一默,过了会儿才道:“所以才想让你们先订了亲,省得再生变故。”
虞喆老家并未有那么多规矩,除去三年内不能办喜事以外,在饮食穿戴上并不忌讳。
可就是这个守孝三年,有些时候容易耽误人。
柳昙心急,虞姝挽如今都十七了,再晚些就要被人说了。
去投奔林家之前只想着能早点定下,好安稳过日子,其余的都抛之脑后,如今安稳了,又不得不注重那些规矩来。
虞姝挽:“您觉得姨父姨母会介意吗?”
柳昙别开脸:“我不知道。”
林卿柏三月就已及冠,在同龄人中已经晚了,柳昙不确定林家人会不会介意再往后拖个三年。
虞姝挽有些气馁:“我也不知道。”
柳昙:“所以你迟迟不与他说开,就为这事犹豫?”
虞姝挽颔首。
其实这只是其一,还有很多原因,就像她先前并不怎么熟悉,不甘愿那么早跟半个陌生人有牵扯。
后来熟悉了,就想找个日子说开,但又怕。
若是林卿柏介意这些,林家人介意这些,那她说开了又有什么用,可能还会搞得两家人心存芥蒂。
柳昙一连叹了好几声:“你爹在天之灵,不会因此事责怪你的。”
“那不行,我心里会有愧。”虞姝挽几乎是立刻说道。
柳昙沉默了好一阵子。
虞姝挽转过头,看到她红了眼,不由慌了:“娘。”
柳昙吸了下鼻子:“老天就是在为难我,夺走了我丈夫,如今又想让我女儿过得不顺心。”
虞姝挽听了这话,心都凉了,“没有的事,您别瞎想,我没有过得不顺心,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真挺好的!”
柳昙从怀里摸出帕子擦泪,哭道:“无论你怎么样都要被说,娘不想听到别人说你的闲话。”
守孝三年没嫁,年龄大了,别人会说闲话。
三年内嫁了,视为不孝不敬,别人还会说闲话。
人活在世上,竟被这些闲话给困住了。
虞姝挽听着她的哭声,心都跟着痛,眼眶一热,“别人爱怎么说怎么说,我们不听就是了,我们自己把日子过好,管别人做什么,更何况爹爹对我那么好,您怎么忍心让我这么对他。”
守孝三年,是一定要的,这个改不了。
虞姝挽从没这么为难过,觉得有两根绳子似的困着她,分别把她往两边拉扯,哪边都紧拽不松,让她身心都跟着累。
柳昙拍着虞姝挽的手,“我找个日子去跟你姨母说,她若是介意,这事儿就算了,咱们也不是非要嫁到林家才能过日子。”
虞姝挽怕柳昙难受,就顺着她的意来,不论她说什么都答应。
说到后面,柳昙提了一个人。
“这次回来,你见到程叙了吗?”
虞姝挽低头看着手指,“见到了。”
柳昙:“他来找你的?”
虞姝挽轻轻嗯了一声,又问:“您怎么知道?”
柳昙脸色难看:“我哪次出门,都能碰见他站在程府外面往咱们家看,想不注意都难。”
虞姝挽有些艰难地咽了咽唾液,“姨母看到了吗?”
柳昙:“她怕我伤心,只顾着我的情绪,倒没注意别人怎么样。”
虞姝挽还想问,林卿柏注意到了吗,但林卿柏独来独往,柳昙怎么知道这些。
“这孩子还不错,但他爹娘太心狠了,我前些日子碰见了他娘,还想去打个招呼,谁知道人家跟看见脏东西了一样嫌弃我。”提起这个,柳昙不难受了,还愈发生气。
“你爹从前帮他程家介绍了多少生意,程家能有今日的富贵全靠你爹,没想到现在这么翻脸不认人,真是恶心。”
柳昙呸了一声:“还觉得咱们对他们家抱有什么心思,也不知道一天天的都在想些什么,真是白日做
铱驊
梦,一家子的白眼狼。”
柳昙仿佛忘了刚才还在说程叙不错,现在说白眼狼都把人算上了。
虞姝挽对程夫人的嘴脸还停留在几个月前翻脸不认人的时候。
她以为程夫人和其他人一样,知道她家是被冤枉的就会后悔当初那么做,没想到还是和之前一样厌恶她们。
很早之前,程夫人对她很好,两家走得近,有什么稀罕玩意儿都会分享,没想到如今的关系会变成这会。
亲自递信
虞姝挽想了一夜也想不到什么两全其美的法子, 觉都没睡好,醒来时眼下发着淡淡的乌青,元知站在后面给她梳头时, 她困得一直打哈欠。
今日要赶路,所以起了个大早,趁着白日能赶多久的路就赶多久, 到了夜里就没办法赶路了。
若只是一两个人还好,但她们这么些人,到了夜里谁若跟不上, 很容易就走散了。
这顿早膳吃得匆忙,要带走的物件早在昨日就收拾好了,马车上放得最多的便是衣裳, 现在在芸城感受不到冷, 不代表路上不冷。
先备好衣裳,等路上冷了再加衣, 省得白白挨冻。
离开的时候,留在虞府的那些人都跟着出来送。
这些都是柳昙新买来的人, 有些个可能还不听话,但她没时日留在这儿管教了,全都交给了虞府从前的管事,姓苏,之前在虞府待了十二年。
苏管事亦是虞喆生前的心腹, 对虞喆忠心耿耿, 在虞家出事不久, 还让柳昙母女去他家避难, 这份情不是旁人能比的。
苏管事得知虞家洗清冤屈的时候特意去虞喆坟前看虞喆,跪在那儿说了好久的心里话, 后来柳昙去请他回来帮忙看着虞府,他没有任何犹豫就答应了。
这次相送,一把年纪的苏管事流了泪,好似知道往后再见面不易了,他一直跟着马车,非要送到城门口才肯离开。
同样来送的,还有如今的新县令,那人姓周,周县令长得就一副正直模样,叫人看了就忍不住信服。
虞姝挽把车窗开大些,从窗户探头往外看,瞧见了跟在最后面的人。
林卿柏骑着马,与同样骑着马的周县令并排而行,二人有说有笑,瞧着像是认识许久了。
芸城的人都见过周县令,周县令刚上任时,审查了不少冤案,还清了大多数人的冤屈,甚至上街巡游过,就为了看芸城是否安稳,是否有人当街找事。
因此芸城许多百姓都认得他,都知道他是个好官。
上任章县令贪污,勾结街头混混作恶,皇上对此事很重视,不止是芸城,特派了几个官员专门去一些小城窥察,看看还有没有章县令那样不知死活的人。
皇上心系百姓,可惜他身在上京,有太多大城小城都见不到,碰到了好官还好,就怕遇到章县令那样的人,表面功夫做得好,背地里尽干些损阳寿的事。
周县令把芸城管得很好,芸城的百姓见到周县令在送人,纷纷打探送的是何人。
得知是几个月前被冤枉的虞家,好些人不免唏嘘,其实从周县令刚上任就查虞家的案子时,他们就隐约猜到了什么,如今见到周县令亲自送虞家离城,更确信了当初的想法。
若没有虞家那件事,芸城还在章县令的笼罩下,案子永远查不清,谁塞得银子多谁有理。
当初看虞家笑话的那些人更觉羞愧,但此时此刻他们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偷偷在心里恕罪。
程府里,几个小厮死死的搂抱住一个人,边上的夫人满脸怒气。
“你怎么就非要执迷不悟呢,从虞家出事起,你和那丫头就再也不可能了,你都这么大了,能不能理智一点?”程夫人指着程叙苦口相劝。
程叙挣扎许久没有半分用,逐渐使了力气,苦笑:“您那时为何要捆住我。”
程叙把那几天的事记得很清楚,他开始是躲了起来,后来想清楚了想去找虞姝挽,但他被自己的娘拿绳子捆了起来。
程夫人:“我不捆住你,眼睁睁看着你去虞家救人?你就不怕人没救出来,还跟着出了事?”
程叙的嘴唇泛白发抖:“可她回来了,她们虞家没事,你为什么……”
程夫人近乎尖叫:“我当初跟她们都闹翻了,你想让你娘低声下气的去求她们原谅?!”
程叙闭了闭眼,眉宇间尽是疲倦,哽咽道:“虞家帮了我们那么多。”
“帮再多也是以前关系好的时候,既然闹掰了就别想了,虞家刚出事那阵子,我和你爹都不敢出门,生怕出门回来家就没了,我们都一把年纪了,你就不能为我们多想想?”
“你对那丫头没多喜欢,就是待久了产生的错觉罢了,好姑娘多得是,凭我们程家今日的富贵,你想娶什么好姑娘娶不着?”
程夫人见他不再挣扎,声音放软了些:“不止是我们家,这么多天过去了,曾经被虞家拉了一把的人不都没过去缓和关系?”
“她们不留在芸城,关系僵了就僵了,对咱们家又没影响,我记得楚家的二姑娘模样还不错,过两日我去楚家走走,帮你相看一下。”
“你们几个送公子回去。”
几个小厮松了手,其中两人扶住程叙,带他回了屋,其实更像是强拉着他进屋。
程叙没有挣扎,目光黯淡犹如傀儡,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江南这几日的天很好,一路上都没遇见雨,有时会碰见阴天,但他们加紧赶路,很快就把雨避开了。
快到北边时路过一家客栈,一行人在此处停留歇息。
快立冬了,再加上赶了那么久的路,如今的天寒凉刺骨,枯叶落在地上,一脚踩下去呼啦呼啦的脆响。
八月十五的时候他们在去江南的路上,最奢侈的便是在客栈好好吃上一顿,转眼一个多月过去了,在快十月份的日子,又在客栈好好吃了一顿。
客栈吃得再好,也不如家里的膳食,但比啃干粮有滋味多了。
虞姝挽估摸着回到上京刚好十月份,她今年要在上京过秋冬的季节,从前只听柳昙说过上京有多冷,她只能想象一下,并体会不到。
其实柳昙也不知道上京的冬日究竟有多冷,她去照顾林夫人的时候是在年后,那时候正是新春,并不会太冷。
柳昙照顾了两个月,林夫人三月的时候临盆,她又在上京待了两个月,足足照顾了林夫人四个月,其中三个月都是暖日新春,头一个月的虽冷,但她还能受得住。
虞姝挽听柳昙说过许多从前的事,她都记着,而且她幼时最喜欢听柳昙说起早年的事。
屋里的窗户没关严,一阵风吹来,凉风从领口灌进来,虞姝挽打了个寒颤,走到床边拉着窗户关严。
小二端着茶水送进来,元知紧跟其后,待人走了关好门,走过来倒茶。
“这天怎么说冷就冷,前两日还好好的。”元知没来得及换衣裳,这会儿冷得手脚冰凉,摸着茶壶的手都不舍得松开。
虞姝挽温声笑笑:“那你觉得上京和江南哪里比较冷啊?”
元知搓着手:“上京吧,毕竟奴婢没有体会过江南的冬日。”
元知:“上京每年冬日里都会下很大很大的雪。姑娘,芸城每年会下雪吗?”
“不会,”虞姝挽摇头,瞳仁黝黑澈亮,“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雪。”
“啊?芸城真的不下雪啊?”元知有些诧异,她先前听人说过江南雪少,没想到芸城都没下过雪。
元知站在虞姝挽身旁帮她捏着肩膀,笑道:“不过您很快就会见到啦,眼下正值秋日,咱们到了上京,再等一两个月就能见到雪,若是今年的雪来早了,十月份都有可能见到。”
虞姝挽对此感到新奇:“十月份?”
元知:“不过这种情况很少。”
虞姝挽感受着肩上手指的力度,眯了眯眼,“好想看雪啊。”
雪,对于她这样从未见过雪的江南人来说,有着很大的吸引力。
想见雪,想在雪中玩乐。
元知乐道:“刚落在地上的雪很软,奴婢就喜欢在上面踩着玩。”
她越说,虞姝挽越期待,不由想象起下雪是什么模样。
虞姝挽散着发,待会儿就要歇下了。
元知站在她后头帮忙梳着头发,道:“一会儿奴婢会点上安神的香,您好好睡一觉。”
虞姝挽困得难受,半瞌着眼应了声。
木梳子从头顶顺着头皮往下梳,力度刚刚好,舒服地一阵犯困。
元知梳好了头,放下木梳。
门外突兀地响起了两声敲门声。
“谁啊?”元知转身走过去要开门。
虞姝挽拉住了她,外面的人还没自曝身份,怎么能随便开门呢,更何况这是在客栈,不是那么多人守着的府邸。
元知被拉了一下,才云头晕脑的想起是在外面,院子里待久了,在客栈里总是不习惯。
门外的人没有吭声。
虞姝挽又问了声:“谁?”
这次,外面有了声音。
“表妹可睡下了?”
元知小声跟虞姝挽道:“好像是公子。”
表妹这样的称呼,随行的那么多人里只有林卿柏会这么喊虞姝挽。
虞姝挽当然知道外面是林卿柏,他的声音太容易听出来了。
回来的这一路上,她明显察觉到了林卿柏的再一步接近,对她几乎是无微不至的关心。
她还在想着守孝的事情,不自觉就把这事抛之脑后,但林卿柏每次朝她看过来的时候,她都想冲过去问他介不介意三年的事。
按道理来说,从现在起不会等三年,最长两年多罢了。
虞姝挽不知道柳昙会怎么跟林夫人说起这事,更不知道现在有没有说出来,但林夫人看她的眼神、对她的态度都没有丝毫变化。
“我准备睡了,表哥有事?”虞姝挽回得急,握着元知的手,不让她在这时候出去。
外面的人沉默了一瞬,嗓音清冷。
“没事。”
说罢,便没了任何声音。
虞姝挽握着元知没动,想着林卿柏应该走了,她就等着,等了有一盏茶的功夫,才朝元知使了个眼色。
意思是,可以走了。
元知刚才憋着口气,这会儿可算是吐了出来,深深呼吸,“那我走了,姑娘早点睡,我们明日一早就要赶路。”
虞姝挽对她点点头。
元知走出了屋,确定外面没有其他人,还对屋里的虞姝挽比划了一个手势,接着关好门就离开了。
她不知道姑娘和公子怎么了,但知道这不是她该管的事。主子之间的事情,就等主子们解决好了,她不需要瞎操心,做好自己的事就够了。
屋里就剩虞姝挽一人,知道外面没人了,这会儿跟没骨头似的趴在桌子上,困得不想动,都想直接趴桌上睡。
可惜这么睡太冷了,她穿得薄,才趴了一会儿就觉得手指冰凉,轻轻抚了两下手臂,慢悠悠地走到床榻躺下。
鞋子还没脱,屋里的门又被敲响了。
虞姝挽没动,眼眸微闪,“谁啊?”
“芸城有人给你送了信。”外面的人没说是谁,只说了这么一句。
虞姝挽听出是林卿柏的声音,顾不得疑惑,因为她的好奇心都放在那封信上,坐起身忙跑过去开门。
她原先换了衣裳,眼下只着一身白衣,青丝散在背后,未施粉黛的小脸白的发光,有一种刚出浴的美。
林卿柏的目光只在她身上停留了刹那,随后移开,拿出那封信递过去,“送信的人追了我们一路,打听到客栈住的是虞家人,特意问了你的名字,确认你在这儿才将信留下。”
虞姝挽瞅着那封信,伸手接过。
她身上穿得衣裳料子软滑,一抬起手,布料就随着她的动作往下滑,露出半截白皙的小臂,右手手腕上戴了根红绳,绳子堪堪挡住了手腕的痣。
林卿柏不动声色地扫了眼,垂下目光,在她接触到那封信后,手指的力度未松。
虞姝挽狐疑看他一眼,捏紧信的一角,用力往外抽。
这下倒是轻松抽出来了,好像刚才抓着不放是她的错觉一样。
“表哥适才过来就是为了这封信?”虞姝挽轻声问。
林卿柏看着她落下的手腕,目光带着审视,“是。”
虞姝挽:“那你怎么不说?”
还非要等元知走了再来一趟,让人怀疑他是故意想单独见面。
林卿柏眼里划过淡笑,“你说歇下了,我才走到前面的转角处,就听见你这边的门开了,便想过来看看。”
这话没有丝毫不对,听着就像是关心表妹、不忍心打扰表妹睡觉的好表哥。
虞姝挽眨了下眼睛,难不成真是自己误会了?
不等她多想,林卿柏就道:“看过信就早些睡吧,我先回去了。”
“好。”虞姝挽这就要关门,在他转身之际没有把门关严,瞧瞧留了一条缝。
透过缝隙,看到他离开此处,等了一会儿,又打开门,偷偷探头往外看,只看到男人消失在转角处的背影。
合上门,虞姝挽对着手里的信陷入沉思。
她实在想不到这封信会是谁送来的,唯有小栀还跟她亲近,但小栀不识字,那天走的时候都把事情说开了,何至于再写封信送来,还可能送不到她手中。
信外什么都没写,这么空旷倒让她想起一个人。
虞姝挽眼皮跳了一下,坐在桌前拆开了信。
一张纸,没有署名,但纸上的字迹正是她前不久才看过的,还有信中熟悉的称呼。
阿挽。
叫她阿挽的人只有程叙,其余人都喜欢喊她挽挽。
虞姝挽扫了眼,整整一页的字迹,基本都是程叙在请求她的原谅,还写了许多对不起。
她不明白程叙这么做有何意思,不但给她造成了困扰,还让程家人为难。
虞姝挽不用猜就知道程夫人不知道程叙给她写了信,倘若知道,程夫人一定会抢走烧了、撕了,总之不会落入她手中。
虞姝挽觉得没意思,信没看完就伸到烛台前烧了。
纸张触碰到烛火,瞬间燃起,她放到地上,那张纸很快就烧为灰烬,再也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若她耐心看完这封信,便会发现信中有提到上京二字,还提到了一定会娶她。
可惜虞姝挽没有看完,错过了信里重要的内容。
虞姝挽打开窗户,风涌进来,地上的灰一下子就被吹散了。
想到这封信是林卿柏收的,心头跟着慌了一下,林卿柏那样的人,应该不会偷看信中的内容吧。
虞姝挽对此肯定起来,毕竟林卿柏不像会干出偷看别人信的人,而且送信的时候并未有哪里异常。
她安心睡了一觉,醒来后便接着赶路。
虞姝挽坐在马车里,时不时就往后看一眼。
回来的路上,林卿柏基本都单独骑着一匹马跟在后头,空出来的马车装了许多随行的包裹。
“姑娘,您怎么又往外看啊,”元知把虞姝挽拉回来坐好,过去把窗户关好,“天这么冷,总是吹风会受凉的。”
虞姝挽摸了摸脸,吹了那么久的风,整张脸都泛着凉意,包括脖子也凉凉的。
她揉着自己的脸,笑道:“没事,我身体好,抗冻。”
这点还是很自信的,她自幼就身体好,风吹雨打最多就是打几个喷嚏,从未受凉病倒过。
也因此,就时常忘记顾着身体。
元知:“就算身体好也不能这样,身上暖暖的不好嘛。”
虞姝挽知道这事自己不占理,便闭上嘴一声不吭。
她想了一夜,就好奇林卿柏究竟有没有看过那封信,虽说不可能,但是万一……万一看过呢?
马车赶了半日的路,到午时停下来歇了会儿。
虞姝挽下了马车,直奔柳昙身边,扯住了柳昙的衣袖,“娘,我有话跟你说。”
柳昙跟林夫人打了声招呼,便跟着虞姝挽去了前面人少的地方。
林夫人瞧着母女俩远去的身影,跑到后面找自己儿子。
柳昙:“怎么了挽挽?”
虞姝挽:“您上次说关于守孝的事,会问姨母的意见,您可问了?”
提起到此,柳昙一拍脑门:“哎呦我忘了跟你说了,瞧我这脑子。”
看这模样,应当是问了。
虞姝挽的心提了起来。
“你姨母不在意,她看好你和卿柏,不执着于这三年,至于你姨父那边有你姨母呢。”柳昙如实说道。
在芸城刚上路的时候她就问了,林夫人的话在柳昙的意料之中,姐妹俩一直同乘马车,路上聊了许多。
聊开心了,柳昙就把这事全忘了,还忘记跟虞姝挽说一声。
虞姝挽放心了,长叹一声:“姨母太好了,倒让我有些愧疚。”
柳昙笑着拍她一下,半心疼半好笑道:“你这孩子,大人对你好你就收着,没必要愧疚来愧疚去的,这么活着太累了。”
虞姝挽抱住柳昙的手臂,“好啦好啦,我知道了,我以后一定改,我只是太在意你们了。”
柳昙只觉得心里暖暖地,探出另一只手摸着虞姝挽的头,“挽挽善良,这是好事,娘不奢求你改,只盼着今后也能有人一直将你放在心上。”
虞姝挽听着这些话,想起了林卿柏。
她在想,若她与林卿柏拜了堂、成了亲,这辈子能够像爹娘那样恩爱吗?
与此同时,林夫人也在拉着儿子说悄悄话。
“你跟挽挽究竟如何了?”林夫人从前没有好好问过,今日实在等不及了。
她想起那日柳昙的顾虑,只觉得柳昙想多了。
其实这种事她一开始就考虑过,那时候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小芥蒂,但与这些相比,她更心疼虞姝挽的经历。
再有就是,她能看出林卿柏对虞姝挽的喜爱,从前不是没提过让林卿柏相看姑娘,每次提起他都冷声拒绝,久而久之她就心累了。
后来虞姝挽到了府上,她刚生出让人当儿媳的想法,还不怎么确定呢。
等林卿柏回来见了人,林夫人发现林卿柏并没有跟以前那样表现出反感,反而是有种莫名的期待。
那时候林夫人就知道纠结什么都没用了,林卿柏喜欢才最重要,而且她了解儿子,一旦认定什么就再也变不了了,强求也没用。
林夫人当初是个偏执的性子,远在江南的她只因遇到了来江南寻药的林老爷,一眼看中,不管不顾的就嫁了。
不论家中如何相劝她都不听,就认定了林老爷这个人,跟着他到了离家那么远的上京,一走就是那么多年,连唯一的长辈去世都没赶上。
林夫人遗憾,所以上次回到芸城老家,就在庄子上待了两日,跪在老祖宗坟前说了许多藏在心窝子里的委屈。
柳昙跟林夫人的爹娘走得早,姐妹俩是被祖母拉扯大的,林夫人当初固执到不听祖母的相劝也要跟林老爷走,她太清楚自己的儿子会执拗到什么程度了。
只是有感情还不行,要早点把事情给定下啊,她等啊等,迟迟等不来两人成了的消息。
他是哥哥
相比林夫人的着急, 林卿柏倒是镇定自若,声音一如既往的清朗平稳。
“快了。”
回来的这一路上,林卿柏每次对上虞姝挽的眼神, 都能在其中看到不明显的跃跃欲试,他知道快了,快成了。
林夫人听见快了, 就知道事情稳妥了,她向来对林卿柏有信心,欣慰地拍了下他的肩膀。
“那就好, 你只管好好对她,剩下的都交给我跟你爹。”
儿媳妇稳了,林夫人整个人都神气了, 见了谁都笑, 就算走到马跟前,她都会笑着跟马说:“辛苦了, 回去好好犒劳你。”
林卿柏站在后头,瞧母亲这般, 嘴角不可控地扬了扬。
他又看向远处的虞姝挽,红着脸在跟柳昙说话。
自芸城回来,虞姝挽脸上的笑容明显多了。
他很喜欢这样的虞姝挽,并且希望她这辈子都能够无忧无虑、无灾无病。
中途歇息了小半个时辰便接着赶路了,虞姝挽坐在马车里, 整个人都靠在元知身上, 手里拿着枯黄的树叶枝子转来转去。
“元知, 你以后想多大嫁人啊?”
元知好好想了一会儿, 摇头:“姑娘觉得奴婢该何时嫁人?”
虞姝挽不禁笑道:“你不能总听我的,要有自己的想法。”
元知在这种事上脸皮薄, 这就脸红了,小声道:“奴婢还没想好,走一步看一步吧。”
虞姝挽瞅着手里的枯黄树叶,没吭声。
走一步看一步,这是大多数人的想法与生活,就像她,先前进京的时候想的是尽快嫁给林卿柏,到了林家之后发现不用着急嫁人也能安稳度日。
从前她没想过家里的事还能有机会反转,但现在洗清了冤屈,再也没人说她家的不是。
她何尝不是走一步看一步呢。
一眼就能望到头的日子固然不错,但不是人人都能这般顺心如意。
从前跟她关系不错的朋友,在她家出事前夕订亲的订亲、成亲的成亲,唯有她一个人落在了后面。
前些日子在芸城,她还无意听说谁谁谁有了身孕,肚子比同月份的大许多,郎中还说是双胞胎呢。
虞姝挽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双胞胎,就装作买东西停留在那,一下子听了许多她不知道的八卦。
听到最后,还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那些人说她要守孝三年,谁知道三年后还能不能嫁出去。
她当时很生气,但还有其他人帮她说话。
大抵意思是,她手里握着那么多田产铺子,一辈子不愁吃不愁喝,比谁过得都滋润,就算不嫁人又怎么样,不还是照样比许多人都过得好。
两边人各执想法,说话时吐着唾沫星子,差点当街吵起来。
说着说着,见到路边过了个认识的,便开始说那人背后怎样怎样,连人家不可告人的私事都抖了出来,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这些人就闲时找个乐子说一说,转眼就忘了。
虞姝挽反倒觉得没必要管这些人说什么了,更不将他们的话放在心里,左耳进右耳出,没什么大不了的。
又赶了几日的路,他们回去的不急,慢悠悠地,走到哪儿就是哪儿,不像去的时候那么赶。
不过这几日的天愈发干燥,水喝少了嘴上就容易起皮,笑得时候都不敢咧太大嘴巴。
虞姝挽换了厚衣裳,马车里仿佛比外面还要冷,多坐一会儿就打颤。
十月份的天就这般冷了,她想象不到年前那阵子会有多冷。
歇息时,林夫人瞧了一眼阴沉沉地天,愁道:“瞧着快下雨了,不知道我们能否赶在下雨之前回到上京。”
回来花了十几天的路程,避开了许多雨,今日天阴得厉害,许是躲不掉了。
此处距离上京还有一段路程,只要加紧赶很快就能到,但不知雨何时下来,她们现在所在的附近刚好有个庄子,若下了雨该能过去躲躲。
柳昙这两日有些受凉,这会儿脑袋犯晕,“不如去庄子里躲躲吧。”
话音才落,就打了个喷嚏。
林夫人点头:“行,咱们过去躲雨。”
上了马车,再往前面的庄子里行,这会儿走得不急,虞姝挽坐在里面双脚冻得都快僵了,干脆下马车跟着一起走过去。
林卿柏牵着马走在她身后,眼神始终放在她身上,时刻注意着,生怕她有哪里不对。
这一路上太多人受凉,好在经过一些小镇还能去抓些药。
虞姝挽鼻子有些痒,伸手揉了揉,忽然捂着口鼻打了个喷嚏。
“可是受凉了?”
虞姝挽听见身后的声音,回过头对林卿柏笑了笑:“没有,我身体好着呢。”
她并未有哪里不舒服,鼻子也就痒了那么一下,后面并未再打喷嚏。
林卿柏见她无碍,这才稍稍放心。
到了庄子里,林夫人挑了几个院子稍大的人家,都给了那些人家一定的银子,他们接了银子很好说话,反正只是在屋下躲会儿雨,又不住在这儿,还能拿银子,何乐而不为呢。
林夫人跟一位老夫人坐在屋里说说笑笑。
雨不知何时落了下来,从开始的点滴到后面哗哗的大雨,地上的干泥混搅着雨水变为泥水,不小心踩到就粘在了鞋子上。
虞姝挽待在一间屋里,元知和一个婢女跟着她。
除此之外,屋里还有两个六七岁的孩子,是一对兄妹,俩孩子性格欢快,家里第一次来那么多人,兴奋的在屋里跑来跑去。
虞姝挽陪他们玩了会儿,实在太累了,便坐下歇着。
小姑娘跑到虞姝挽身前,伸手指着门外,“姐姐,那有个哥哥在看你。”
虞姝挽抬眼,看到了对面屋里的人。
这屋子是面对面的,门都开着,稍稍探头就能看到对面屋里的情况。
林卿柏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对她笑了下。
虞姝挽跟他对视,眼眸不自觉弯起,没多看就移开了目光。
身在两间屋子里,还隔着那么大的雨对视,想想怪不好意思的。
“姐姐,他是你哥哥吗?”在小姑娘的认知里,没那么多复杂的关系,只知道年龄相仿的人不是哥哥姐姐就是弟弟妹妹。
而对面屋子里的人那么高,一定是哥哥!
小姑娘眼睛亮晶晶地等着回答。
虞姝挽摸摸她的头,笑意温婉:“是啊,那是我哥哥。”
表哥也是哥哥,这么说没什么不对。
小姑娘猜对了关系,笑得更欢快:“你哥哥长得好高啊,他是不是经常保护你?”
那一瞬间,虞姝挽想起了跟林卿柏在一起的许多画面,很多时候都是在夜里牵着手走路,林卿柏怕她绊倒,哪次都紧紧握住她的手,给足了安全感。
虞姝挽眉眼含笑,愉悦道:“对,他经常保护我。”
小姑娘:“他真是个好哥哥!跟我哥哥一样好!”
虞姝挽揉着她的脑袋,回头看了元知一眼。
元知心有灵犀地上前,从一个包裹里拿出一袋被几层纸抱着的蜜饯,解开绳子放到桌上。
虞姝挽拿起一个梅子蜜饯递给小姑娘,“吃吗?”
小姑娘忽然跑到一旁去拉她的哥哥,“哥哥你看,那是你最喜欢吃的!”
小姑娘扭脸跟虞姝挽说话:“姐姐,能不能让我哥哥也吃?”
虞姝挽听得心里泛软,把一整袋蜜饯都推到桌边,柔声道:“这些都送给你,你想让谁吃就让谁吃。”
小姑娘哇了一声,惊喜地睁大眼睛。
虞姝挽从记事起过得都是衣食无忧的日子,虽然柳昙总是说她小时候吃了许多苦头,但她都不记得,所以没有一点感觉。
如今面前的小姑娘看到蜜饯这般欢喜,自己还不舍得吃,要让给保护她的哥哥吃。
这般举动看得虞姝挽心软,不由地想对她好点。
小姑娘的哥哥很腼腆,他在小姑娘面前是高大勇敢的,但他在大人面前还是个吃别人食物就不好意思的小孩。
好在小姑娘活泼,闹得屋里没什么尴尬的气氛,她哥哥逐渐不再紧张,接过蜜饯小口小口的吃了起来,酸甜的梅子让他眼里都多了几分笑意。
虞姝挽在一旁看着,唇畔漾出温柔地笑。
小姑娘没有一次吃完,她跟哥哥每人只吃了一个,剩下的包了起来,说是要留给祖母和爹娘吃。
虞姝挽这会儿闲,问小姑娘她家里有什么人。
小姑娘喜欢她,就如实答出来。
就这么聊着,不知不觉外面的雨停了。
柳昙出现在门前,催促道:“挽挽,我们该走了。”
虞姝挽应了一声,起身抚平衣裙的褶皱,往前动了一步,身后的小姑娘扯住了她的衣裳。
“姐姐,你以后还会来吗?”六岁的小姑娘抬起头,眼巴巴地望着虞姝挽。
虞姝挽很清楚,往后不会再来了,但她不忍心看小姑娘伤心,笑着道:“会的,到时候我还给你带好吃的。”
有了肯定的回答,小姑娘松了手,眼睛灿若星辰:“那我等姐姐来!”
虞姝挽在心里叹声气,摸了下她的头,喊上元知一起走了。
地上全是雨水,才走了几步,衣裙就湿了,尤其是浅色衣裳,裙摆下方黑黢黢的一圈,瞧着碍眼极了。
虞姝挽坐在马车里,满脑子都是小姑娘的那几句话。
“他是不是经常保护你?”
“他真是个好哥哥!”
是啊,真是个好哥哥。
虞姝挽心想,他以后也会是个好夫君的。
不知为何,她很笃定。
马车进了城,一路往林府行,期间路过糕尚斋,发现里面坐着许多人,大多数都是姑娘家,两三人坐在一起,台上的说书先生讲得脸都红了。
可能因为方才下了雨,糕尚斋这样的铺子适合躲雨,所以人才那么多。
走了快两个月,虞姝挽不知道糕尚斋平日里的生意怎么样,她看铺子里的人忙来忙去,心里有股难以言说的满足感。
这铺子是虞姝挽看着修缮好的,人也是她亲自招的,还教她们做糕点,新开张的那几日她都待在糕尚斋,亲眼瞧着糕尚斋立足。
很满足。
这是她开的第一家铺子。
“姑娘,您看什么呢?”元知这会儿困得要命,迷迷瞪瞪睁着眼问她。
虞姝挽往后退了些,给她让出位置,“你看,糕尚斋的生意真好。”
提起糕尚斋,元知清醒了些,她知道糕尚斋是虞姝挽亲自开的铺子,那时她就觉得她家姑娘真厉害!
可惜马车错着糕尚斋过去了,元知只看到个铺子,乐道:“真好啊。”
虞姝挽知道她没看见,听她还这么夸,忍俊不禁道:“好好坐着吧,马上就到林府了。”
元知老实坐在那,感叹道:“奴婢第一次出这么久的远门。”
虞姝挽没吭声,探头往后瞅了眼,没见到林卿柏,应该是进马车了吧。
又赶了一会儿路,可算是到林府了,林老爷收到过林卿柏送到家里的信,估摸着近两日能到家,再加上这两日都有雨,他干脆待在府里没出门。
听见小厮说夫人回来了,林老爷茶喝了半口就急匆匆放下起身,一同跟着出来迎接的还有林姨娘、林嫣嫣和林复繁。
林府外站了许多人,基本都是出门迎接的下人,几十口人全来了。
林老爷自从生意做大后就没跟林夫人分开这么久过,身旁忽然没了知心人,倒让他有些不习惯。
这两个月里去了陈姨娘院里几次就没再去了,大多数都自己一个人睡。
现在人回来了,他脸上的笑就没收起来过,只不过左瞅右瞅,都没瞅见自己儿子。
林老爷:“卿柏呢?”
下了车的林夫人这才发现林卿柏不在,正疑惑着,林卿柏的随从走上前来。
“老爷夫人,公子在酒楼外碰见了熟人,被邀去说话,晚点就回来了。”
林老爷点点头,不再过问,对林夫人笑道:“快进去吧,我叫厨房备了好菜,咱们今晚好好吃一顿。”
虞姝挽站在一旁听得清楚,心想邀林卿柏去酒楼的人应该跟三皇子脱不了干系。
一走就是两个月,肯定有许多事要交代。
林嫣嫣扯着虞姝挽的手,态度很亲切:“表姐,你这一路肯定很累吧,这两日好好歇歇。”
“我跟你说,糕尚斋的生意可好了,有日忙不过来赖咱们府上找人,是我和姨娘过去帮的呢。”这么久没见,林嫣嫣又唠叨个不停:“我爹说这样不是法子,就自作主张帮你招了两个人过去帮忙。”
糕尚斋比寻常的糕点铺子要大许多,再招两个人并不会显得拥挤。
“你走这么久,不止我想你了,复繁也想你,整日在我耳边嚷嚷表姐怎么还不回来,我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虞姝挽就喜欢林嫣嫣说这些家常事,听得很有乐趣,笑道:“嫣嫣好像长高了些。”
林嫣嫣笑了声:“是吧,我娘也这么说,我觉得我很快就会跟表姐一样高了。”
她们现在的身高还差小半个头,林嫣嫣的确有可能跟虞姝挽一样高。
天阴沉沉地,瞧着还是有雨,一众人进了屋,林老爷连忙叫人传膳。
早就过了午膳的时辰,但虞姝挽等人都还未用膳,那时急着赶路,生怕再碰见一场大雨耽搁了,更何况他们只剩下白饼,啃了一路的白饼,眼见着就要进京了,谁还愿意吃这些。
现在回到府里,想吃什么便吃什么。
虞姝挽跟林嫣嫣坐在一起,分享着路上遇到的趣事。
两个月碰见了许多事和人,身边还有柳昙跟林夫人时不时讲述些人生经历,此次出行算是一次很好的磨练。
姊妹俩正说着,林夫人叫人倒了酒,全当是回家庆祝。
虞姝挽饮酒时,想起了林卿柏上次醉酒的模样,往日那样理智的人醉了酒却呆愣愣地,着实有些好笑。
她低着头,拿酒杯挡住了上扬的嘴角,不禁好奇下次什么时候才能见到林卿柏醉酒。
“表姐你笑什么?”林嫣嫣就坐在一旁看她,声音小到只有她们俩能听见。
虞姝挽笑意微敛,放下手里的酒杯,明知故问看向林嫣嫣,“我笑了吗?”
林嫣嫣觉得不对劲,知道表姐有很多事不告诉她,但怎么觉得出去一趟,瞒着她的事更多了?
林嫣嫣莫名想起了前阵子跟陈姨娘说的话,她问姨娘,表姐什么时候能回来。
陈姨娘当时说:“回来的越晚,姝挽和你大哥独处的机会就越多,你不是想让姝挽给你当嫂嫂嘛,别着急,经历了这么一趟,应该快了。”
陈姨娘在看待别人的事情上向来敏锐,一琢磨就透,可惜到了自己身上就糊涂。
林嫣嫣清楚记着陈姨娘那日的话,如今再看虞姝挽故作镇定的表现,捂嘴偷笑了下:“表姐是不是在想我大哥呀?”
“我没有,你别瞎说。”虞姝挽放低声音,略有些惊讶,没料到她这么大胆在饭桌上说起林卿柏,长辈们都坐在旁边,声音再大点就都听见了。
林嫣嫣一副我已经看透了的表情:“我懂我懂,你放心,我不会乱说的。”
虞姝挽死鸭子嘴硬:“本来就没什么。”
面对比自己小的林嫣嫣,虞姝挽总是不好意思谈这些事。
俩姑娘低着头小声交流,自然瞒不住大人的眼睛,林夫人笑了几声:“你们俩偷偷说什么呢,让我们也听听。”
虞姝挽抬起头,眼神纯澈:“没什么,就是跟嫣嫣分享些路上的趣事,姨母都知道。”
林嫣嫣:“是啊,早知道我也跟着去了。”
林嫣嫣是两边纠结,她又想跟着去,又不想,因为怕打扰虞姝挽跟林卿柏相处。
陈姨娘那时说的很清楚,林嫣嫣若是跟着去了,肯定时时刻刻跟虞姝挽待在一起,俩姑娘腻在一起了,虞姝挽还怎么跟林卿柏相处。
但林夫人没顾虑那么多,没往那层意思上面想,只笑道:“以后总有机会的,一定带你去。”
陈姨娘瞥了林嫣嫣一眼,很无奈。
林嫣嫣:“好啊好啊,我下次一定跟着去。”
这点小插曲没人在意,林夫人转头又跟柳昙说气话来,林老爷平日里是个话不多的,如今分开这么久,难得啰嗦了起来。
陈姨娘是最安静的,坐在她身旁的林复繁性格腼腆,只听长辈们唠叨,从始至终一句话都没说,不过他那双眼睛动不动就看向虞姝挽,很明显是想表姐了。
膳后,虞姝挽被林嫣嫣拉去了陈姨娘的院子,此处没有外人,林复繁跑到虞姝挽跟前道出想念。
虞姝挽摸着林复繁的头,笑道:“复繁也长高了。”
初见时,十岁的林复繁只有七岁孩童的大小,现在长高了不少。
林复繁红着脸,眼睛扑闪扑闪地,问:“表姐以后会嫁给大哥吗?”
虞姝挽笑意一僵,随后笑得更欢了,忍不住捏了下林复繁的脸,“你怎么也这么问。”
她当真好奇陈姨娘平日里都跟林嫣嫣姐弟俩说了些什么,就这么希望她嫁进林府。
林复繁:“因为我喜欢表姐,我爹我姨娘还有夫人都很喜欢表姐,我姐姐也是。”
虞姝挽听得直乐:“这么会说话,嘴真甜。”
林复繁执着道:“所以表姐会嫁给大哥吗?”
虞姝挽沉思了片刻,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如今这个局面,身边的人好像都等着一个结果。
走之前她想着回到上京再说清楚,眼下已经回来了,是时候找个机会试探一下。
虞姝挽回到久违的栖园,在屋里歇息了半个时辰。
元知跑了进来,“姑娘,公子找您。”
虞姝挽往门外看了眼,“人呢?”
元知:“公子饮了酒,刚回竹园。”
饮酒?
用膳时还想着何时能见到,这才不到两个时辰就听到了林卿柏饮酒的消息。
他一杯就能醉,现在不会已经醉了吧?
虞姝挽站起身,没把期待表现的那么明显,故作平静道:“我知道了。”
说着,放慢脚步往外走,有些磨磨蹭蹭,不想让元知看出她的期待。
都说酒后吐真言,她借着醉意试探一下,是否能从林卿柏口中听到个答案呢?
虞姝挽愿意主动去推动关系,但她不愿意当第一个说出来的人,她就要听到林卿柏亲自说娶她、想与她在一起。
是何关系
出门的时候, 碰见了柳昙,后者瞧见虞姝挽要出去,以为她要去找林嫣嫣, 便嘱咐了一句话。
“去找嫣嫣啊?”柳昙对于没能带林嫣嫣一起去江南这事有点在意,道:“你跟嫣嫣说,等下次我们出远门一定带上她。”
虞姝挽有些心虚, 胡乱点着头:“我知道了。”
柳昙:“天要黑了,你早点回来,别到了晚上看不见, 还要嫣嫣送你回来。”
元知没跟着,柳昙才这么说,若跟着虞姝挽去了, 就不用担心那么多事。
但虞姝挽不是去找林嫣嫣, 而是找林嫣嫣的大哥林卿柏,怎么好意思让元知跟她一起去。
虞姝挽没敢看柳昙, 匆匆道了声好便出门了。
竹园的人少,比其他院子静许多。
林卿柏的随从九松见虞姝挽来了, 便走过去给她带路。
二人来到房屋门前停下,虞姝挽看了眼不远处的书房,再看着眼前的房门,“他在里面?”
九松:“在呢,公子刚还念叨着您的名字。”
对于林卿柏的想法, 九松这个身边人最明白不过了, 他看透不说透, 但是早就将虞姝挽看做了半个主子。
虞姝挽站在门前未动, 有些犹豫。
进书房和进卧房是不一样的。
九松看出她的犹豫,提醒道:“园子里的其他人都不在。”
而他, 也可当个透明人。
虞姝挽听懂了其中意思,轻轻颔首,“你先下去吧,我一会儿就进去。”
“是。”
九松不做停留,这就离开了竹园。
园子里当真只剩下虞姝挽和屋里的林卿柏。
虞姝挽站在屋外,想着待会儿进去要如何说,不等她多想,身侧的门就开了。
倏地听见开门声,虞姝挽回过神,看到了只着一身白衣的林卿柏,眼眸闪了闪,轻轻喊了声表哥。
她以前没见过林卿柏穿白衣,今日是第一次见。回来的路上还是其他衣裳,这身应当是刚换上的,瞧着有几分白面儒冠的气度。
林卿柏面颊上泛着不细看就看不到的微红南极生物群每日梗新一无而二七污二爸依,幽深地黑眸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声音有些哑:“进来吧。”
虞姝挽微抿红唇,站着没动。
林卿柏笑了下:“怎么了?”
虞姝挽移开跟他撞在一起的视线,来的时候那般胆大,这会儿扭捏起来,“我们不去书房吗?”
从前可都是在书房,现在换了地儿,怪不习惯的。
林卿柏眼底蕴着令人瞧不出的深意,笑意不变:“好,去书房。”
他从屋里出来,转身关上门。
“走吧。”林卿柏走在前面领路。
虞姝挽紧跟在他身后,还未进屋,就道了句话。
“我听人说表哥饮了酒。”
林卿柏:“三殿下的酒,不敢不喝。”
虞姝挽半垂着眸子,手指微微蜷在一起,“那你醉了吗?”
快到书房了,身前的人忽然停下脚步。
虞姝挽这次有看路,及时在他身前停住,抬起眼皮,不解的看着他。
林卿柏的眼神有些无奈,笑道:“表妹似乎很希望我醉酒?”
“没有没有,怎么可能呢。”虞姝挽眼睫微垂,掩去了眼底的不自然,笑着打趣:“我只是好奇表哥这时候喊我过来做什么。”
林卿柏现在给人的感觉不太对,让她完全忘了来时的想法。
虞姝挽看着他,一时之间想起了许多事,短短五个月,好像过了很多年一样。
她看到林卿柏的嘴巴一张一合,听见了三个字:“进屋说。”
随即就看到眼前的人往前走,推开书房的门走了进去。
虞姝挽顿了片刻,抬起脚步跟上去。
天凉了,更是记得随时关门,不然会有冷风吹进来。
待虞姝挽把门关严。
林卿柏嗓音含着笑:“挽挽,你答谢我的荷包可做好了?”
虞姝挽哪知道他会问这个,回想起还剩一点点才做好的荷包,点了下头:“做好了。”
林卿柏凑近了些,抬起手将她耳边吹乱的发丝撩到而后,看她的眼神透着缱绻,“既做好了,为何不拿给我?”
虞姝挽感受着耳畔手指的温热,脸上跟火烧似的发烫,理直气壮地编造谎言:“我忘了。”
林卿柏轻笑了一声,手指停留在她耳旁,就差一寸就能碰到,他又放下手,问:“很冷吗?”
虞姝挽正想说不冷,就听见面前的人说了句话。
“耳朵都冻红了。”
虞姝挽搞不懂他是醉了还是没醉,但是很清楚自己的耳朵不是冻红的,而是羞红的。
当着林卿柏的面,她又一次选择了说谎。
“有点冷,不碍事的。”虞姝挽说罢,很不自在的抬起手揉了一下发痒的耳朵,可那痒处跟找不到一样,任她把耳朵揉了一遍,还是觉得哪里痒。
本就泛红的耳朵经过揉.弄,更加红了。
林卿柏扫了眼她的耳垂,眼神晦涩不明,开口时带了几分哑意:“你穿得太薄了。”
虞姝挽回到府里就换了身衣裳,想着不用出门吹风了,就没穿那么厚,身上的衣裳是有些薄,但她真不冷。
不仅不冷,这会儿觉得脖子以上都是热的。
虞姝挽就靠门站着,林卿柏站在她身前,二人中间只隔了一个人的距离。
太近了,真的太近了。
虞姝挽都不敢抬起眼睛,唯恐跟面前的人对上眼神,今日的林卿柏太不对劲,当真没有醉吗?
她这么想着,便问了出来。
“表哥饮了多少酒?”
林卿柏看出了她的紧张,微弯着唇移开眼神,走到了前面的桌旁,提起壶倒茶,“不多,应付着喝了两口。”
才两口!
两口如何可能醉人!
没醉她还怎么试探,怎么引导林卿柏主动说出来?
虞姝挽真想拿一壶酒哄着林卿柏全部喝掉,而后趁机把那些想知道的问题全问出来。
可惜她不敢那么做,也怕把人灌出个什么事来。
在林卿柏眼里,虞姝挽此刻的表情有那么几分蔫巴巴的,像是没吃到食物的小猫,耸拉着耳朵陷入了自我怀疑中。
林卿柏低低地笑了几声,肩膀轻微抖着。
虞姝挽狐疑看着他,不明白他在笑什么。
不过没醉的话,她就要换个法子了。
虞姝挽眼底涌上信心,抬起头,好奇道:“表哥是着急要荷包吗?若是着急我明日就给你送来。”
还剩一点儿,今夜回去就能做好,不会耽误进展。
林卿柏笑着摇头:“不着急,你想何时送来就何时送来。”
他手里拿着一个,怎会着急要另一个。
虞姝挽不满意这个答案,朝着他走了几步,看他的眼神有几分审视,“不着急为何要问我。”
“好,我着急要,那表妹现在能否回去拿给我?”林卿柏笑意温和。
虞姝挽一噎,她就现在拿不出来。
“明日吧,天色晚了,我会看不着路,回去了便不想再出来。”
虞姝挽觉得这辈子在林卿柏身上撒了太多谎。
林卿柏还是那般温和地笑意:“好,都听你的。”
虞姝挽抿了抿唇,“表哥喊我过来,就为了问荷包一事?”
“是啊。”林卿柏转过头不去看她,眼底是快要溢出来的愉悦。
他只是太想跟虞姝挽单独说说话,不论说什么都好,听见她的声音就满足了。
虞姝挽眉头轻轻蹙起,不乐意他这样的答案,低下头,语气有点郁闷:“表哥就没别的想说了吗。”
每次都是这样,她准备好的说辞,决定好的行动,在见了林卿柏之后都说不出来、做不出来。
林卿柏回过头看她,眼神认真。
虞姝挽感受到头顶的视线,紧张到两只手的手指扣在一起,都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是你找人把我喊来的,原先还想让我进卧房跟你谈,可是说了那么久你只在意荷包,就…真的没有其他要说的吗?”
林卿柏沉默了好一阵子,“有。”
虞姝挽抬起头,眼神中隐隐含着期待。
林卿柏抬起手,指尖触碰到她白软红润的脸颊,随后用掌心贴着她的脸,像是在捧着她的脸一样。
“可能有些冒昧。”
虞姝挽睫毛不安的颤动:“你说。”
“我想,”林卿柏顿了一瞬,盯着她颤个不停的长睫,像把小扇子一样扇进了他心里,压低声音:“亲一亲你的眼睛。”
虞姝挽呼吸一滞,忙低下了头,不知道该看向何处好。
林卿柏的掌心还贴在她脸上,清晰感受到掌心的迅速升温,眼里漾开笑,温声询问:“可以吗?”
亲一亲眼睛。
亲眼睛。
虞姝挽莫名想到了以前做过的一个梦,梦里的林卿柏将她压在榻上,让她闭眼,而后亲上她的眼皮。
梦中的画面仿佛就在眼前,灼得脸颊愈发热,虞姝挽胡乱点着头,惊得差点说不出话:“…可、可以。”
她低着头,看不到林卿柏松了一口气的表情,眼中笑意更甚,轻声让她闭上眼睛。
虞姝挽闭上了双眼,心脏仿佛要跳到了嗓子眼,因为闭了眼什么都看不到,更能听到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闭眼的瞬间,她觉得自己另一边脸颊也被捧着了。
林卿柏那双眸子黑得可怕,如黑渊般深不见底,轻轻抬起了虞姝挽的小脸,缓缓低头凑近,薄唇终于触碰到了她闭上的眼皮。
灼热、像火星子一样烫人。
接触的瞬间,分不清是薄唇烫还是眼皮更烫。
这么冷的天,虞姝挽却热得想出汗,尤其是整张脸,就跟在火炉前面烤似的,迟迟散不了热。
好在只是碰一下就分开了。
虞姝挽睁开眼睛,对上林卿柏含笑的双眸,咬了下唇,“那我们现在是何关系?”
林卿柏还摸着她的脸,拇指蹭着她白嫩的脸蛋,爱不释手般反复磨蹭,“我明日就去与我娘说。”
虞姝挽听懂了,脸颊被他蹭的泛痒,微微侧头妄想躲开。
那只手紧跟其上,还捏了下她的脸。
虞姝挽控诉般看向他,说话时不自觉带了分嗔意:“别捏了。”
林卿柏收回手,“脸上有肉了。”
虞姝挽想起他醉酒那夜,也是离得这样近,还捏她的脸,说她瘦,只不过那时醉了酒,也不记得了。
“你每次醉了,第二日醒来会想起醉酒那夜的事吗?”
这个问题她真的困惑许久了,那样的事怎么可以只让她一个人记得。林卿柏也要记得,因为是他先动的手!
虞姝挽眼巴巴地望着他,企图等到一个满意的答案。
林卿柏摇了下头,“醒酒后,我会忘记醉酒时发生的一切。”
“好吧。”虞姝挽又蔫巴了。
“不过我那夜是故意醉酒的。”林卿柏出其不意地道出这句话。
虞姝挽想笑,但忍住了,微微仰起脑袋看着他,“是为了找我吗?”
林卿柏此刻满眼都是她,又抬起手轻轻捏她的脸,“是啊,我怕要打雷,你又不好意思去找我。”
那时候长辈都在客栈,虞姝挽的第一人选肯定不是他,所以林卿柏饮了酒,完全醉态的情况下去找虞姝挽,给她依靠。
虞姝挽:“可是你不醉酒也可以去找我,为何还要多此一举?”
林卿柏嗓音愉悦:“你不喜欢吗?”
虞姝挽别开脸,嘴硬起来:“一般般吧。”
挺喜欢的,但不能让他轻易醉,要不然只有她一个人记得有什么意思,这种明显的把柄还是套话的时候用比较合适。
林卿柏笑出了声,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入怀里抱着。
他低下头,下巴蹭在虞姝挽的肩窝,闭了闭眼,嗅着鼻尖入梦般的清香,嘴角的弧度收不住,“挽挽,我好开心。”
“嗯,开心就好。”虞姝挽伸手回抱住他,本想说自己也很开心,但是话到了嘴边变成了这样。
谁让林卿柏把她忽悠来忽悠去的,不能让他太满足。
林卿柏没跟虞姝挽说那晚的真相。
他太清楚自己的酒量,也知道自己醉酒的时候会克制不住的去做想做的事,清醒时能尽最大能力克制,但醉了酒便会偶尔随心走。
林卿柏知道,他醉酒的时候一定会讨点什么,所以他饮了酒,在隐隐有些醉意的时候守在虞姝挽门前。
他把自己送到虞姝挽面前,任由醉了的自己做内心深处渴望许久的事情。
在今日之前,林卿柏不确定那夜有没有得逞,现在凭着虞姝挽的反应,知道他那日得逞了,只不过他不记得。
为何要记不住呢。
林卿柏不喜欢这样,他想记住和虞姝挽相处的点点滴滴。
虞姝挽回去的时候,林卿柏本想送她,可虞姝挽不让,态度很坚决。
“我一个人可以的。”
随后,她从林卿柏园里提着灯回到了栖园。
此时正是用晚膳的时辰,但她午膳用得晚,这会儿一点都不饿,回到房屋便关上门独自待着。
柳昙没有喊她,一个人稍微吃了点。
虞姝挽坐在榻上,脸上的热还是不散,心跳快的不正常,伸手拍了拍脸让自己冷静。
可她现在根本就冷静不下来,满脑子都是刚才在竹园的经历。
先前只是想过去打探一二,谁知事情变成了这样。
虽然…变得很好,在往她满意的方向发展。
但她还没有做好准备!
忽然就定下了关系,虞姝挽这阵子如坐针毡,她站起身在屋里来回走动,企图以此方法冷静下来。
可惜今夜注定冷静不了。
林卿柏的那些话不停的在耳畔出现,一句又一句,简直是让她沉溺到不可自拔。
心乱之际,门外响起元知的声音:“姑娘,咱们从芸城拿来的东西还没收拾,这两个盒子放哪儿啊?”
虞姝挽深深吐出一口气,手掌在脸前扇着风过去开门。
元知怀里抱着两个眼熟的盒子,分别是装生辰礼物和十六封信的那两个盒子。
借着这俩盒子,虞姝挽一下子心静许多。
“给我吧。”她伸过手,接下了元知手里的盒子。
回屋关好门,把盒子放在了桌上。
静静看着,过了许久许久,才打开装着信的盒子。
虞姝挽捏着十七岁的那封信怔怔看着,嘴角缓缓上扬。
“爹,表哥今日与我说清了。”
“您放心,表哥对我很好,我娘已经见过他了。”
虞姝挽有很多话想跟虞喆说,但对着一个盒子、一封信,终究说不了那么多煽情的话。
若虞喆还在,此时说不定还会去试试林卿柏的真心,倘若有一丝一毫的违心,他就会帮女儿出气,把人打一顿。
可惜人已逝,虞姝挽见不到虞喆嫁女儿的开心与不舍。
一夜无梦。
虞姝挽醒来的时候很晚了,她想起昨夜的事,有种做梦的感觉。
算了下,她跟林卿柏相识五个月了。
他们在一起了。
这五个月对寻常人家而言已经算长了,别家姑娘公子相看了谁,两家很快便会将事情说定,随即就是成亲,成亲前哪有那么久的相处时日。
以至于很多人都没来得及好好了解对方,有些人成亲后一直如胶似漆,有些人成亲后逐渐看清对方的为人,夫妻离心,两家人过得都煎熬。
虞姝挽心想,五个月足够她看清一个人。
虽然林卿柏有时候叫人琢磨不透,可她肯定林卿柏的真心,昨夜看她的眼神不是骗人的,那样温情脉脉,是看挚爱的眼神。
虞姝挽没忘今日还有正事。
林卿柏会去跟林夫人坦白此事。
也就是说,她与林卿柏很快就会订亲了。
虞姝挽想到这些,心里有些发烫,喊来了元知进来帮忙梳发,洗漱完后就去找柳昙。
还未出门,就从元知口中得知柳昙并不在府上,而且林夫人也不在。
“她们去哪儿了?”虞姝挽知道自己又起晚了,每次起晚都还能错过一些事。
元知:“夫人昨日刚回就收到了秦家的帖子,这会儿正在秦家呢。”
“秦家?”虞姝挽想起来了,上次去看戏也是秦家递的帖子,“姨母跟秦夫人关系很好吗?”
元知:“还不错,姑娘没来府上的时候,夫人闲了就喜欢去秦家待着。”
虞姝挽颔首,大概知道了。
如此,应当是关系很好了。
“那先传膳吧。”虞姝挽昨晚没吃东西,现在肚子好饿。
元知去找人传膳。
桌上很快就摆好了早膳。
其实虞姝挽起得并不算太晚,只是林夫人和柳昙她们起太早了,每次天还没完全亮就起来了,虞姝挽贪睡,起不了那么早。
更何况在林府没有那么繁琐的规矩,虞姝挽不喜欢勉强自己。
虞姝挽想用过膳去糕尚斋看一眼,昨儿回来没顾得上去看,今日不能再拖了,怎么说都是自己的铺子,需得好好顾着。
用过膳,虞姝挽找人备马车,喊上元知一起出府。
走出栖园,碰见了刚从竹园来到栖园的林卿柏。
虞姝挽好不容易把昨夜的事暂时放在一旁,此时毫无准备的看见他,又想起了昨夜的事,随之而来的便是跟昨夜一样的紧张。
“表哥。”虞姝挽面上故作冷静,想到元知还在这,都有些不敢去看林卿柏。
林卿柏瞧她这样,心中好笑,“要出门?”
“去铺子里看看,”虞姝挽掀起眼皮,一眼就撞进对方含着温柔与笑意的深眸,耳朵逐渐染上了热意,“那个…我娘和姨母好像去秦家了。”
她没说得那么明白。
林卿柏哪能不知道她的意思,“既然这样,那就等她们回来说。”
虞姝挽:“……嗯,我也是这么想的。”
林卿柏扯住了她的手往前走,“走,我跟你一起去。”
虞姝挽低头,冰凉的手指被他温热的手掌裹着,暖得心都跟着热。
元知刚才还在一旁听得云里云雾,这会儿看见前面的两人牵着手,不由瞪大了眼。
这这这是成了?
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昨儿不还没有吗?
元知想不明白,但不妨碍她脸上露出笑。
元知跟了虞姝挽五个月,对虞姝挽早有了感情,根本不舍得虞姝挽哪日会离开林府。
如今事成了,她就不怕哪日见不着人了,毕竟她的身契在林府,虞姝挽若是走了,她并不能跟着走。
虞姝挽还是顶不住那多人好奇又惊喜的目光,还没出府,就抽出了手。
林卿柏手里一空,眼神暗了些,“不想让别人看到吗?”
“没有,我只是不习惯。”虞姝挽怕他误会,答的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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