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暮风暖,晌午过后京郊的街道尚且安静。
元攸一路被妹妹拉着进了内城街市,这会儿人虽不多却也是满满的烟火气。
“阿倾……已经很远了……”她紧紧攥了下妹妹的手,上气不接下气。
从善州至此奔波一路,这会儿她实在疲惫得跟不上元倾的步伐。
“快到了快到了。”元倾跑得亦是筋疲力尽,但若不是方才顾简声及时出现提醒她们有危险,怕是这会儿阿姐就要被当做她给抓走了!
还是按约定先到横芜馆和阿芜姐姐碰头吧。
直到两人拖着沉重的步子走进横芜馆,当即便被一股力道给拉到了屏风后面。
“嘘。”景芜食指抵在唇上,垂眼望着两个模样有六七分相像的小姑娘。
元攸眉眼随了姨娘,更清冷温婉,身上的书卷气又将那股子清冷拔得越发高了,莫名生出几分拒人千里之外的意味。
元倾则是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圆而可爱,更显活泼灵动,是人人看到都想过去捏一把小脸的地步。
大抵是景芜打量的目光过于赤|裸,元攸有些不自在地皱了下眉,抿着嘴唇没说话。
景芜收回目光,“我先带你们去后院找施姑娘。在顾简声回来之前,你们最好不要出现在这里,不然就算是我也保不住你们。”
“那殿下那边该怎么办?”
对于她在解救蔺晗之的事两位姐姐都是知情的,元倾也没再遮掩,急得眼眶都红了。
景芜:“交给顾简声就好。”
她这么一说元倾反而更紧张了,“顾侯爷?他不是和殿下势同水火,万一……”
万一两人争吵起来,她的太子殿下岂不是要吃亏?这怎么行!
景芜哭笑不得,心想这小丫头怎么时而聪明时而呆笨。
“傻姑娘,你以为他为何要特意跑过去提醒你那边有危险?”
元倾一怔,还没来得及捋顺方才发生的一切,便已被景芜拉着带着去了后院。
只是这一路元攸都不曾搭言,只跟在妹妹身后,时不时回头瞧一眼确保安全。
这倒是激起了景芜的兴致,她媚眼轻挑,语气里带着逗弄小孩的笑意:“不必紧张,我这里不敢保证别的,除了安全。”
元攸回首便见她这副笑吟吟的模样,不觉一怔,随后礼貌地点了下头,“有劳了。”
“不必客气。”
景芜带人进了后院角落里的一间屋子,施月正焦急地站在窗边张望,见她们回来这才舒了口气。
“你怎么下床了,快回去坐着。”元倾操心地过去扶人,元攸牵着妹妹的手便落了空。
景芜察觉到她的不安,偏头问道:“姑娘是阿圆的姐姐?”
“阿圆?”元攸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她口中的人是谁,点头应是。
不知为何,她这一路上见过许多陌生人,无论男女,交谈起来皆可做到落落大方,而此刻面对着眼前这位元攸却莫名局促。
景芜那双眼睛像是能够洞察人心,只轻轻与她对视一眼便笑道:“那便是绥远王的另一位女儿,有善州才女名号的元攸小娘子咯。”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都不由一惊。
元攸更是沉下脸色,定定地望着身旁这人。
门不知何时已被关上,此刻算不得宽敞的房间里像是被人烧了一把炭火,闷热异常。
而彼时,京郊旧宅里气氛却几乎冷得人忍不住战栗。
蔺晗之已然昏死过去,被肖烛跟小太监扶到床上半晌也没有动静,倒是还有些气息。
而差点便成杀人凶手的顾某人正倚在墙边,百无聊赖地看着两个阉人演戏。
肖烛眼珠轻转,陪着笑脸转身:“侯爷,您这是哪儿来的火气?方才若不是奴才来得及时,您怕是要被圣上押入诏狱了。”
顾简声不屑挑眉,冷笑出声:“一个被陛下厌弃的废太子,本侯怕什么。”
肖烛似是叹了口气,耐心地同他分析着,“若当真是被陛下厌弃,又怎会只是关押在这儿?侯爷事事精明,怎么到了此事便糊涂了。”
顾简声自然懒得听他掰扯这些,只漠然掏了掏耳朵,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匹夫模样。
“本侯可不管那些,他若再口出狂言,我有的是办法折磨他。”
肖烛默默在心中翻了个白眼,不明白像顾简声这种没脑子的纨绔子,能继承爵位已经够令人唏嘘了,到底是怎么博得蔺衍的信任稳坐禁军统帅这个位子的?
就凭他个大人傻又钱多吗?
这会儿他没说话,只淡淡笑着等顾简声的下文。
“肖总管今日出宫,想必是圣上有重要的事要来传达?”果然,掏完耳朵的顾侯爷懒懒看过来。
“那倒不是。”肖烛应对自如,“之前陛下曾吩咐过奴才留意着这边,如今已有月余,特来看看,日后圣上问起时奴才也好应答。”
皇帝确实说过要让他盯着这边,但那都是当着朝臣的面演戏给他们看的。
他当真也好,不当真也罢,都有理由能搪塞过去。
“哦。”
顾简声偏头看向床上正紧闭双眼似乎真是睡过去的蔺晗之,又垂眼掸了掸衣襟上的灰,“眼下看也看了,肖总管也该回了。”
这话是在赶人了。
但肖烛的目的还没达到,虽然这回没能抓到废太子的把柄,却也是将人救下,怎么也算是送了个恩情,自然要好好利用。
他面不改色,“不如一会儿奴才做东,到玉臻楼陪顾侯爷喝一杯?”
顾简声自然拒绝。
他摆摆手,一副不耐烦的模样:“罢了,你接着看吧。本侯还有事,恕不奉陪。”
他撂下话便转身要走,临走前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蔺晗之的脸,轻易地捕捉到了那人眼珠细微的转动。
看来是鱼儿上钩了。
顾简声背过身去,唇角轻勾,离开的脚步多了几分轻快。
*
等他回到横芜馆,刚好见楚淅从马车下来。
两人打了个照面,相互颔首。
楚氏虽早已不在京中,却仍是极有威望的清流世家,顾简声皱眉多看了他一眼。
“楚二公子可是出自善州楚府?”
“是。”楚淅浅浅笑着,温柔和煦,“早闻顾侯爷大名,久仰。”
顾简声笑着同他一起进门,“我粗人一个,二公子不必拘礼。二公子是来参加上京诗会的?”
楚淅点头:“是。”
他虽然态度十分温和,但言语之间却仍是带着莫名的疏离,又十分言简意赅不给人往下说的机会,顾侯爷难免有点碰壁之感,便也没再多话。
景芜听得动静出来查看,见是楚淅来了,便妥帖地行了一礼,又问药效如何,待一通医患交谈完毕,这才拉下脸转头去看顾简声。
“怎么样,处理妥当了?”
顾侯爷早习惯她看自己不顺眼这副模样,干脆直接闯进后院,“没有,给他留了个大隐患。”
又是这副不着调的模样。
景芜无语,在他身后做了个踹人的动作,又朝楚淅好声好气地笑弯了眼,“楚公子是来找元二姑娘的吧,我这便帮你去叫她。”
谁知楚淅却将人叫住:“那个……景大夫。”
“怎么?”
他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只是被眸中的担忧盖住,“阿倾妹妹是不是也在这儿,可否叫她一起出来相见?”
景芜没说话,只眸子微眯一下,又笑着点头应了声好。
天色渐晚,京州城外的远山隐约被披了一层火红的颜色,霞光在天空渲染了大片,像是在进行着夜晚到来前最后的狂欢。
顾简声敲门进来的时候,施月下意识地往元倾身后躲,“阿圆阿圆,他怎么又来了啊?”
元倾被迫直面这个自己曾以为是蔺晗之死对头,甚至还因此讹了人钱财的男人。
她尴尬地咧了咧嘴,笑容十分勉强,“顾……顾侯爷,方才多谢您。”
被元倾这么一挡,顾简声也不好再上前,目光移向施月被纱布层层包裹的脚踝。
“哦。”他敷衍地应着,皱眉问,“她脚怎么样?”
元倾眼珠轻转,心中已将主意打定,“已经消肿大半了,不过肯定还是走不了路的,最好是套辆马车将人送回去!”
后面的施月听得一头雾水,却听她叹了口气接着道:“只可惜我阿姐的马车不在附近,不能送月姐姐了。不如我现在去问问阿芜姐姐有没有马车?”
“不必。”顾简声抬手,“施月交给我就好,我会送她回家。”
躲在后面的那人总算明白过来,狠狠在元倾腰上掐了一把她的痒痒肉,又悻悻地对上顾简声的视线。
“谁、谁要让你送了?”
元倾又痛又痒,赶忙躲到一旁的元攸怀里,“阿姐救我!”
元攸被她俩闹得哭笑不得,这会儿只搂着妹妹,心疼地望着元倾瘦了一圈的小脸。
她几番欲言又止,却被突然出现的景芜不适时地打断。
听得是楚淅要见自己,元倾从头到脚都恨不得写上“拒绝”二字。
她方才将自己的身份同施月他们讲了,这会儿楚淅又点名要见她,若不解释只怕景芜会误会。
可两方的父母明明都说过那婚约只是玩笑话,不必当真,怎么楚淅就非要闹到京城来?
她躲在元攸身后把头摇得像个小拨浪鼓,“我不想见他……阿姐你帮帮我呀!”
“阿倾。”元攸无奈,可她也并不想逼迫自己的妹妹,只得绞尽脑汁。
眼看着两个小美人儿都如此焦急,景芜却忽然笑了一声,她嗓音温柔,媚而不妖。
“不想见便不见,你可以拒绝任何人。若他还死缠烂打,你不如找个借口搪塞过去?”
元倾怔怔:“理由?”
景芜点头:“比如,你已与无霁私定终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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