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翟曜和沈珩坐阵,马家宝带来的那伙人就又全都能说人话了。和和气气地在包厢里站了一排,商量着这事儿最后该怎么了。
翟曜用手点点桌面,问马家宝:“你自个儿说说想法。”
马家宝多少还是当了几天老大,要点面子,黑着脸闷声道:“我随便,你看着办。”
“行。”翟曜一点头,“张百林刚差点跳河,要不你也去跳河吧。”
在场所有人一惊,马家宝的小跟班赶忙又出来打圆场:“别别曜哥,咱还是文明点!”他说着看向张百林,舔着脸道,“你看要不就先赔钱,后签保证书,以后再不给你添麻烦了!”
张百林沉默地坐着不说话,低头用手死死抓着裤子。
此时的他已经换回了普通的t恤和长裤,翟曜发现他的指甲盖上还被人恶意地涂了鲜红的指甲油。
翟曜静了两秒:“马家宝,你还是跳河吧。”
“这、这不太好吧曜哥!”跟班接腔,“我们跳河没关系,关键是你看人家百林爸妈还得在这片做生意呢,多晦气不是?”
翟曜抬眼:“你是不是挺爱说话?”
跟班连忙捂嘴,使劲摇头。
“马家宝。”张百林终于开口了,虽然他心里还是气不过,更原谅不了这群人的所作所为,但想着日后家里的确还得在这儿做生意,暂时也没别的什么法子,只能强行咽下这口气,哑声道,“我不要你们钱,但你们得保证以后再不许来我家店里!”
“保证!我们保证!”小跟班边忙不迭应和,边撞了撞马家宝的胳膊,示意他也赶紧表态。
马家宝的身子晃了晃,凉凉地“嗯”了声。
翟曜虽然还是想让马家宝跳河,但看张百林都已经松口了,也就不再多说。他冲又坐回角落里翻点歌单的沈珩打了个响指:“你怎么说?还有事儿没?”
沈珩抿唇。
“有。”
气氛瞬间又被他整紧张了。
只见沈珩默默朝地上那团绞在一起的衣服看了眼,接着将目光调向了马家宝。
翟曜稍稍愣了下,突然就意会了沈珩要干嘛。
他哼笑了声:“孙子。”
十分钟后,在震耳欲聋的动次打次声里,换上包臀裙黑丝袜的马家宝当着众人的面,跳起了销魂辣舞。
歌是沈珩趁翟曜跟马家宝他们说话时,提前在点歌单上选好的,词曲都非常劲爆。
在场的人纷纷被辣到眼睛,扭头捂脸,不忍直视。连翟曜都没想到一个人的动作居然可以如此不协调。
只有沈珩面无表情地欣赏马家宝跳完了全程,最后还表示性地鼓了几下掌。
“跳得不错,我已经录下来了。”沈珩冲马家宝一举手机,展示了下,“以后你再随便跟人开玩笑,我就把这个发你们学校论坛上,大家一起笑。”
马家宝身子一歪,跟摊烂泥似的彻底软了。
“沈珩…翟曜…”张百林埋头,抬手使劲抹了把眼泪,颤声道,“谢谢!”
……
*
在撵走马家宝那伙人后,张百林将沈珩和翟曜送出了ktv。
路过前台时,翟曜看到了一个弯腰驼背的男人,不用猜也知道应该就是张百林他爸。
对方的眼神翟曜很熟悉,像极了老城区那些受了一辈子气,仅凭一点阿q精神活着,每天只敢对自己家里人横一横的男人。
也难怪他会在自己亲儿子遭受霸凌时,还能将其自我麻醉成是小孩子家家“开玩笑”了。
在ktv门口,翟曜又叫住了张百林,破天荒地多啰嗦了句:“别总指望着别人救你,不会自救,迟早还得嗝屁。”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朝来时的河边走去……
时过午夜,闷热的天总算有了那么一丝丝凉意。
翟曜来到先前停自行车的地方,掏钥匙的动作一僵,呆在原地。
他妈,车呢?
翟曜又在附近转了圈,还是连个自行车影都没找着。
他蹲在河边点燃一根烟……
越抽就越想。
越想就特么越气。
那破车都跟了他快五年了,拿去收废品那儿卖零件都对不起卸车花的功夫。他倒不是心疼钱,关键是他跟这车多少有点感情在,明明出门前还好好的,他就是去见义勇为了下,回来就没了!
不知从哪儿蹦出了只青蛙,“扑通”一声跳进河里,激起层层波纹。
接着,水里倒映出一双白色的球鞋,上面是两条笔直的大长腿。
翟曜弹了下烟灰,头也不回:“别说话,烦着呢。”
身后的人静了下。
“你的车锁不行,拿老虎钳一別就开了。”
“我说闭…”
“明天去派出所报案吧,不过八成也找不回来了。”
“……”翟曜吐出烟,闭了闭眼,“我现在就把你扔河里信不?”
沈珩默默垂眼看他,根据两人目前所处的位置,怎么也是自己先踹翟曜下河更方便。
“你怎么还不回?老爷子在家没事?”翟曜又最后抽了口,拧灭烟头问。
沈珩“嗯”了声:“保姆在。”
翟曜点点头,看着回蜻蜓巷的方向,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特么要是走回去,得走到猴年马月了。
他强做精神,打算先走走试试,沿途要是碰上空车了就打个车,再不行就随便找家网吧,在那儿呆一夜。
沈珩见翟曜站起身,淡声问:“你明天上学怎么办。”
他记得翟曜家离九中还挺远。
“再说。”
翟曜倒没觉得这是个问题,大不了明儿不去了。
人在郁闷的时候,体能总是流失的飞快。加上先前那一出,翟曜的肚子在此时响亮地叫了一声。
“前面有家饺子馆,营业到凌晨两点,去么?”沈珩抬手指了下,“我也饿了。”
翟曜心说反正一时半会儿也回不去,便让沈珩带路,跟他一起不紧不慢地往饺子馆走。
饺子馆的门面不大,夹在一家理发店和按摩院之间。要不是晚上立着个不明亮的招牌,应该很难注意到。
沈珩和翟曜点了四盘饺子,又要了两瓶啤酒,各自埋头吃着,也不说话。
不得不说,这家饺子的味儿是真不错。一个个薄皮大馅,轻轻一咬就往外流汤汁,翟曜越吃越饿,把四盘饺子干光后又点了两盘。
正吃到丢车的心情刚平复点,兜里的手机响了。
来电人:翟冰。
“靓仔,在哪儿?”
翟曜咽下嘴里的饺子,抬头扫了眼墙上挂着的时钟:“同学家,马上回了。”
“你在同学家?那太好了!”电话那头的翟冰像是长出了口气,迅速道,“你今晚就在你同学家住吧,先别回来了!”
翟曜闻言,眼神冷了下来。
“梁豪回来了。”疑问句从他口中说出,直接变成了陈述。
翟冰那边不出意外地开始支吾,先是顾左右而言他了半天,最后小声道:“他这回应该真知道错了。”
“翟冰。”翟曜深吸口气,放低声音道,“你不当人了是吧,那天是谁说‘不离不是人’的?…说话全当放屁,是么。”
“翟曜,你不能这么跟我说话!”翟冰也不知是心虚还是生气,拔高了语调,“是我跟他过日子,我愿意为我的选择负责,我相信他这回一定能痛改……”
“我信他妈。”
“你凶什么凶!”
嘟——
翟曜直接挂了电话。
他跟他这姐,简直没法沟通。
“老板,来瓶牛二。”翟曜喝完桌上的啤酒,又冲老板扬了下手。索性现在是彻底无家可归了,呆会儿网吧直接包夜去。
“不要白的,还要啤的。”边上的沈珩不动声色。
老板犯了难,心说这俩小老弟闹啥呢。
明明一起进的门,全程又一句话不说,还非得往一个桌上凑。
“你看,到底听你俩谁的?”老板讪笑着问。
“我的。”翟曜重复,“牛二。”
“要啤的。”
“你他妈怎么这么烦人,又没让你喝!”翟曜这会儿烦得想打人,偏沈珩这傻逼最擅长的就是拱火。
“掺着喝吐得快。”沈珩撇了他一眼,淡淡道,“别给别人找麻烦。”
翟曜想着这人就没那么好心,冷笑了声:“放心,死大街上也不用你管。”
他从老板手里接过那瓶牛栏山二锅头,倒进杯子里,一口闷下去。
……
这之后沈珩便不再拦他,但也没走。
他给自己又点了瓶啤酒,一声不吭地坐着。
墙上的时钟指向午夜十二点,老板在收拾完后厨后便百无聊赖地往柜台前一瘫,拿遥控器一下一下换着台,在调到一档重播的老音乐节目时停下。
“哎,甄妮,好久没见她了。”老板自言自语。
电视上,台湾歌手甄妮穿着件黑色的礼服,站在一群小朋友当中,随着熟悉的前奏唱起那首老歌——
“天上的星星不说话
地上的娃娃想妈妈
天上的眼睛眨呀眨
妈妈的心啊鲁冰花
家乡的茶园开满花
妈妈的心肝在天涯
夜夜想起妈妈的话
闪闪的泪光鲁冰花
……”
“你见过鲁冰花么。”翟曜忽然问。
酒瓶已经见底了,他一只手撑在桌上抵着额头,嗓音被酒精浸润的有些沙哑。
“我小时候听这歌就一直在好奇,鲁冰花到底长什么样。后来有天我跑了大老远到图书馆查……就,其实挺难看的,颜色特俗,特艳。”
这之后又是很长时间的无言。
等歌唱完,翟曜站起身到柜台前给老板付了帐,拉开门走出了饺子馆。
夜风迎面吹来,他这才后知后觉感到了头重脚轻,顺势扶住一旁的灯杆,叼了根烟在嘴里。
可火机也不知道怎么了,接连擦了几次都不着。
正在他费力跟火机较劲时,一根点着的烟递到了他跟前。
翟曜愣愣,低声道了句谢,偏头将嘴里的烟凑近点燃。
白烟袅袅散开,沈珩收回手,将另外半根烟含进嘴里。
“去哪儿?”沈珩问。
见翟曜没回应,他又顿了下:“你家?”
翟曜还是没说话。
沈珩掐灭烟,准备帮他叫车:“蜻蜓巷是吧。”
“我没家。”
翟曜说完,背对着沈珩挥了下手,独自朝夜色中缓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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