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之后,翟曜和沈珩之间的关系在冥冥中似乎有了一些变化。
虽然平时还是各干各的,也几乎不怎么说话,但翟曜去到沈珩家看沈自尧的次数,以及沈珩出现在杨宁家舞蹈室的次数都相对多了起来。
又是一个周末,翟曜看完沈自尧后从他家出来,开自行车锁时被沈珩追上。
沈珩家的灯泡该换了,他得去趟五金店买新的。
夏天的晚上天暗的也晚,接近九点才彻底黑透。
去五金店的路和去蜻蜓巷的路在同一个方向,期间会经过条小型商业街。
说是商业街,其实就是南城娱乐休闲场所的聚集地,整条街不过200米,路两旁开着些破ktv,小网吧,按摩推拿店,公共浴池之类的,时常都能看到门口停着警车。
街的尽头是一条河,水质不怎么干净,上面覆盖着一层绿汪汪的藻,天一热就会泛起一股腥气。
沈珩要去的五金店就开在河边。
而此时,河沿上正站着个穿红色包臀短裙,黑丝袜的女人,背对身后商业街暧昧的光,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漆黑的河面。
怎么看都是一副要跳的样子。
事实证明,她也真跳了,只是在落入河中的一瞬间被人一把拎着衣领,以极其难看的姿势拖了回来。
女人开始剧烈挣扎,尖叫,疯狂捶打热心市民翟曜的胸口,讲真力气不小。
翟曜快被女人捶到内出血,余光一瞥见沈珩还云淡风轻地站在旁边,啧了声:“别特么看了,过来帮忙!”
沈珩若无其事地递递下巴:“你让她跳,看水能不能过她腰。”
翟曜愣了下,随即一松手,不耐道:“不早说。”
女人显然也没想到河水会这么浅,呆在原地,显得手足无措。
她又望了望河面,接着慢慢抬头转向救她的“好心人”以及“好心人同伴”,在看到沈珩后,眸光一恍。
“你是…沈珩?”
“?”翟曜也跟着看沈珩。
沈珩毫不留情:“不认识。”
女人咬咬涂得艳红的嘴唇,垂眼细声道:“你肯定不认识我,我是一班的。”
此时一阵风吹来,月亮从云层中露出了头,将周围照亮。
翟曜眼睁睁看着女人那头及腰的黑长发被风一刮,一下飞进了河里,轻飘飘浮在水面上,跟山村老尸里的楚人美要钻出来似的,相当惊悚。
没了假发遮挡,她的脸终于完全露了出来。
虽然五官线条还算柔和,但男性特征却是相当突出。
翟曜又默默朝他喉间看了眼——
喉结若隐若现,但绝对是个男的没错。
难怪力气这么大。
“别跳了,水臭的要死,还死不了。”翟曜没打算管闲事,一蹬自行车就准备撤,沈珩也一言不发,转身朝五金店走。
“沈珩!”男生见状,急忙在身后叫了声。
就算之前他刚哭过,嗓音也还是脆亮,更趋近于一种没经过变声期的童声。
沈珩停住,顺带也按住了翟曜的自行车把。
翟曜嫌弃地挥开沈珩的手:“叫你呢,抓我车把干什么。”
男生深吸口气,像是鼓足勇气般朝他们走来,对沈珩说:“他们都说你是九中的老大,你、你能不能帮帮我?”
见沈珩不说话,男孩的眼神又迅速暗了下去,低声道:“要是你也不帮我,我就只能去死了。”
沈珩:“有事说事。”
男孩一看有戏,急忙点头,努力组织着语言:“我叫张百林,家就在那条街上开ktv!半个月前,八中的老大带人来我家店里玩儿,听到我声音是这样,就让我当着他和他朋友的面学女人跳舞唱歌……”
沈珩默默看了翟曜一眼,翟曜立马斜回去:“滚,必然不是我。”
张百林咬牙:“我当时不愿意,他就非说我是个女的,让我脱裤子验货。见我不配合,就带着一帮人把我衣服裤子扒了……他家有权有势,我爸妈怕得罪了他ktv开不下去,就劝我说这就是同学之间在开玩笑……反正是男的,也不吃亏。”
话及此处,张百林像是又陷入到了当时的情景,整个人都因屈辱止不住发抖:
“之后他就三天两头到我家来,一次比一次更出格……我的声带先天发育不全,一直没到变声期,可我又有什么错?!”他说着,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的衣服,眼神有些失焦,“今天他又来了,还带着这身衣服,逼我换上陪他喝酒……而我爸妈到现在都还坚持这只是个玩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撑不住了!”
四周一时间安静下来,张百林缓缓蹲下身,用手抱着头,哑声喃喃:“是不是只有我把喉结剜出来,一切才会变好?”
水面上的假发被浸透,一点点下沉,咕噜咕噜冒着气泡。
沈珩沉默地盯着那顶假发消失不见,他没有说,这条河的水其实很深,每年都会淹死人。
“翟曜。”沈珩停顿了下,“人是你八中的。”
“没聋。”翟曜推着自行车,将它停在了临近小商店的屋檐下,咔哒一锁。
“干他去。”
真就是老虎不在家,猴子称霸王。
太特么丢人了!
……
*
马家宝撒完尿,又里外里在ktv里转了一圈,都没找到他的“小百灵”。
小百灵是他给张百林起的“爱称”,谁让他嗓子又尖又细,说起话来跟小鸟叫似的。
马家宝晃晃悠悠扶着墙往包厢走,嘴里还在不停嘀咕:“个小杂鸟,再不回来老子把这破店砸了……”
他最近刚借着和职高的那点关系以及舍得花钱,在八中混出了点名堂,正是春风得意。
虽然学校还有不少“前老大”曾经的“余党”不买他账,但他相信假以时日,必然也会将他们尽数纳入自己麾下。
马家宝又到前台点了箱啤酒,顺便让张百林他爸抓紧时间联系张百林,喊他回来。
今天是自个儿的生日会,他还没玩儿尽兴呢。
马家宝拎着啤酒站在包厢外,里头光线昏暗,不知为何他走前还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停了。
马家宝也没多想,还觉得是自己有面子,他不在就没人唱歌,摆出了十足的老大派头将门一推:“唱啊燥啊,今儿就撒开花了燥!”
“……”
包厢里寂静无声,先前被他叫来的一票好兄弟此时正规规矩矩地在沙发上排排坐,各个腰板笔直,眼睛统一下斜。
其中马家宝最狗腿的跟班见他回来了,悄悄冲他挤眉弄眼,示意他赶紧走,被人“啧”了声,吓地浑身一激灵,赶紧坐好。
一团绞在一起的东西扔在了马家宝脚边。
他低头一看,是他之前精心为张百林准备的裙子丝袜。
马家宝又顺着衣服看向扔他的人,手里掂的啤酒差点掉地上。
“翟,翟曜!”马家宝的嘴都合不住了。
只见翟曜抱着手臂倚在墙上,闻声冲马家宝略一点头:“认识啊?那就好办了。”
他说着借着点力,懒洋洋直起身,朝马家宝走去,站到他面前,“听说我走以后,八中现在你当家?”
马家宝本能就想否认,但一看他带来的人都在眼睁睁看着他,这要是认怂了,以后他在八中还混不混?
马家宝又迅速扫了包厢里一眼,发现谢子鸣那几个能打的今天倒是都不在。翟曜身边就一个畏首畏尾的张百林,还有一个坐在角落里,全程头也不抬,安安静静翻点歌单的小白脸儿,当即胆就大了。
他冷冷盯着翟曜,抬起下巴:“翟曜,哥们儿今天过生日,大家以前赖好是同学,给我个面子,坐下一起玩儿,单我全买了。”
翟曜听完静了两秒,突然短促地笑了声。
沙发上坐的那群人,脊背顿时跟着一麻,他们太知道翟曜的可怕了。
翟曜偏头:“我要是不给呢?”
“翟曜,劝你看清楚局面,我们这么多人在呢。”马家宝说着,又再次确认了遍翟曜身边当真只有张百林和那个一看就像好学生的小白脸,咬牙狞声道,“凭你一个,今天也沾不到什么光吧。”
说这话的时候,一个不成熟的想法也在马家宝那容量堪忧的脑袋里迅速形成。
——打赢翟曜,那他从此在八中的地位不就彻底稳了么?
“你哪只眼看到就他一个?”角落里突然冷不丁飘来一声。
马家宝反应了半天,才意识到话居然是从那小白脸嘴里说出来的。
如果说他对翟曜还有所忌惮,面对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一拳就能撂倒的文弱书生,简直根本不放在眼里。
马家宝冷笑:“这哪儿来的好学生,家庭作业做完了没?”
翟曜没说话,默默朝沈珩那边撇了眼,觉得接下来大概暂时没什么自己发挥的空间了。
只见沈珩合上点歌单,他刚刚粗略翻看了遍,里边还挺多老歌儿的,沈自尧应该喜欢,下次可以带他来玩儿。
点歌用的圆珠笔在沈珩手里“咔哒、咔哒”作响,他站起身,走到马家宝跟前,看都不看他的径自绕过,将包厢的门栓插上了。
下一秒,马家宝甚至都还没来及看清对方的动作,就只觉得头皮一阵巨疼,脑门前那撮他最引以为傲的刘海被人拽着向后扯去。
“啊!!”马家宝痛叫出声,被迫仰着头被顶在门上,眼泪都快疼下来了。
圆珠笔的笔尖近在咫尺,在他左眼停了停,又换到右眼:
“哪只眼看到的?嗯?”
“你、你…你要干什么?!”马家宝吓地话都说不囫囵了,闭紧双眼,抵死不睁。
耳边的声音仍在追问:“左,还是右,还是两只。”
所有人都大气不敢喘,总觉得电影都不让播的cut画面就要发生了。
边上的翟曜此时低咳了声:“沈珩,别太过火了。”
沈珩沉默了下,淡淡“嗯”了声,手里的圆珠笔被他灵活地打了个圈,在马家宝彻底被吓晕前收了回去。
沈珩云淡风轻地对马家宝道:“开个玩笑。”
所有人:???
这特么哪儿像是在开玩笑!!!
见马家宝吓得腿软到站都站不住,沈珩又说:“你不是挺爱跟人开玩笑?”
马家宝知道对方说的应该是张百林的事,咽了口唾沫,不敢还嘴。
好在他的眼睛总算保住了,在场的除了翟曜外,都暗暗松了口气。
结果气还没捋顺,就又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翟曜刚刚喊的名字是——
沈珩。
马家宝俩眼一翻,又准备晕。
他到底是造了什么孽,让他在生日这天先见翟曜,后遇沈珩!
马家宝的小跟班此时也懊悔万分,生怕马家宝一怂把他给供出来,说是他最早提出要整张百林的,于是只能硬着头皮替他家老大说话:“那个,沈珩…哥啊,你看这是我们八中自己的事儿,您要不就先让我们自己处理一下?”
沈珩将视线移向他,马家宝的小跟班瞬间立正噤声。
沈珩指指不远处的张百林:
“他,是我九中的。”
接着又指翟曜,“他现在也是。”
“还有问题么?”
跟班乖巧:“好嘞哥!没问题了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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