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门当户对

    翟曜想翻墙走人的计划因为眼前这家伙的出现, 果断泡汤。

    上课铃响了,翟曜仍保持着捂沈珩嘴的动作呆在厕所隔间里。

    沈珩也任由他捂着,丝毫没有急着回教室的意思。

    翟曜觉得再这样下去, 他们会在这里耗上一整天也说不定。

    他皱眉,冷冷盯着沈珩:“我松手,你不许说话。”

    翟曜顿了顿,又补充道,“声儿都不许吭一个,听到没有?”

    沈珩看着他,静了会儿,微点了下头。

    翟曜揣着不安,慢慢将手从沈珩嘴上移开。

    手心贴对方嘴唇的位置不断传来热度, 翟曜拧开水管, 使劲冲着,最后潦草地甩了甩, 往身上胡乱一擦。

    两人一前一后地回了教室,科任老师早就习惯了十班的学生迟到早退, 也没多说什么就让他们回座位坐着了。

    翟曜往桌上一趴, 摸出手机玩单机游戏,借此转移注意。

    一只手忽然从旁伸了过来, 拿着块三明治。

    是之前运动会的时候, 他给翟曜买的那家, 翟曜当时觉得很好吃。

    翟曜瞥了三明治一眼, 没接。

    结果那手就像定格了一样,撑在他面前一动不动。

    翟曜咬咬牙, 粗鲁的将三明治一把夺过,塞进桌斗。

    刚要往下趴, 旁边又递过来一盒牛奶。

    “拿走,不饿。”翟曜不耐烦道。

    对面的人不说话,片刻后将牛奶轻轻放在了翟曜的桌上。

    翟曜刚暗自松了口气,他的手机就忽然一震。

    ——【111:快吃。】

    翟曜:“……”

    妈的倒挺听话,不让吭声就发消息是吧。

    ——【111:吃完睡会儿,放学我叫你。】

    翟曜还是不回他,退出聊天界面继续“推箱子”。

    而这全程,沈珩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没从他身上移开过。

    时间在难捱中往往过得出奇慢。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翟曜起身就往外走。

    沈珩默默跟上。

    两人出了校门,翟曜头也不回对沈珩道:“我下午去溜冰场,不回学校了。”

    “嗯。”沈珩很自觉地给自己解了封嘴禁,“我去接你。”

    “不用。”翟曜静了半晌,停下脚,回头注视着沈珩,“我脑子快乱炸了,你能不能让我自个儿待会儿。”

    “能。”沈珩顿了下道,“但你得保证不瞎想。”

    “我特么现在是不是只要想的跟你愿意听的不一样,就是瞎想?” 翟曜索性一股脑说,“实话跟你说了吧,老子长这么大,就压根不知道什么叫喜欢。”

    “我可以教你。”

    “不想学!”翟曜又开始烦躁,“我身边的人,但凡只要摊上这俩字,就特么没一个省心的!”

    “但你现在已经喜欢上了。”沈珩毫不留情地戳穿,“你喜欢我,你只是慌,怕麻烦我。”

    “我——”

    翟曜想反驳,说他没有,可话音在看到沈珩的眼睛时,又生生卡在了嘴边。

    沈珩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更笃定了几分。

    “我来跟你算笔账。”

    沈珩顿了顿,缓声说,“你没爸没妈,我也没有。你有个恋爱脑的姐,一个王八蛋姐夫,我也有个脑子不清楚的爷爷。看起来是二比一,你多一个,但好歹你姐身体健康,还很年轻,未来也有离婚的可能。沈自尧的身边则是离不开人,中和一下我俩的程度也算差不多。照你目前的情况来看,就算后期开挂充其量也就只能上个槐城师专了,我碰巧又跟你同校……”

    沈珩平静看着他:

    “翟曜,我俩就算不是金玉良缘,也算门当户对吧。”

    翟曜被对方撂出的这一大通话,直接给整懵了。

    先前他还觉得沈珩沉默寡言,谁知道一说起话来,以训人专长的刘主任怕都不是他的对手!

    放学时的校门口熙熙攘攘。

    不断有人从他们身边经过,因两人响当当的名头而侧目回看,又被翟曜一技冰冷的眼神,吓得转了过去,加紧脚步离开。

    其实在沈珩之前,也有不少人跟翟曜告过白。

    多数是以写情书或者代为转达的方式,显少有人真敢有胆子站在他面前。

    因而翟曜对于告白场景的认知,仅仅停留在电视上。

    记忆里告白似乎总会发生在某个公园,或者树林,或者操场的草坪……总之是个得有些植物的地方。

    一个人红着脸对另一个人说“喜欢”,然后就话分两头,要么就是一个红脸变成两个红脸,要么就是一个红脸一个变成白脸。

    反正肯定不像现在这样。

    两人站在乌泱泱的九中门口,像特么两只破坏力极强的网红猴子,被人频频偷瞄议论,又不敢凑近围观。

    空气里到处都是各种小吃混杂在一起的味道,身后还时不时响起几声刺耳的车喇叭响。

    沈珩的脸上仍看不出多少情绪,不急不躁,不羞不恼,说跟翟曜算账就真是在算账,逻辑清晰,思维流畅,不禁让翟曜再次认定,陆良那小子是真没骗人。

    这人呆在九中,太特么屈才了!

    “我知道你怕给人惹麻烦。”沈珩望着翟曜有些怔愣的表情,“但我俩谁也没比谁好哪儿去,没人比我更适合跟你在一起。”

    “况且……”沈珩停了下。

    翟曜抬眼看他。

    沈珩唇角一扬:“我真的很喜欢你。”

    甚至想想以后的日子,也不免开始有所期待了。

    这一瞬间,周遭的一切都沦为静止。

    关于告白的场景,似乎一下子就又变得对劲起来。

    ……

    *

    下午,翟曜去了溜冰场。

    沈珩答应给他时间再想想,但他得同意晚上让沈珩来接他。

    期间具体是怎么到的溜冰场,怎么给那些非主流续的费,又是怎么退的押金,翟曜都记不太清了……总之当他终于回过神时,时间已到了傍晚。

    一张月卡推到了他面前,翟曜抬头,迎上了陆良笑吟吟的脸。

    翟曜愣了愣,接过月卡,打了个勾,问:“什么时候来的。”

    “五分钟前。”陆良的胳膊撑在柜台上,托着腮,笑眯眯道,“又在这儿观察了你三分钟。”

    翟曜的脸上掠过一丝尴尬,“哦”了声:“等着,给你拿鞋。”

    他说着转身,将陆良固定穿的那双冰鞋取来给他。

    陆良扬扬眉,手指敲了敲月卡:“两双,我今天带朋友一起来的。”

    翟曜顺着他的话朝陆良身后看去,只见墙边果然倚着个生面孔。

    个子很高,皮肤黑黑的,一双野狼似的目光盯着他们这边,眉峰的位置还有道浅浅的疤。

    一看就不是什么好鸟。

    跟陆良完全不一个画风。

    但翟曜对陆良的交友圈也没什么兴趣,话不多说又给那男生拿了双鞋。

    陆良道了谢,拎着两双鞋朝男生走去,跟他笑着说了些什么。

    男生又抬头看了翟曜一眼,跟着陆良到一旁换鞋去了。

    翟曜在柜台前坐下,看了陆良和那男的一会儿。

    男生好像不怎么会滑冰,陆良拉着他的两只手,边倒退着滑,边教他该怎么迈步子。

    男生皱着眉,紧抿着嘴唇。

    浑身透着股狠劲,但学得倒是认真。

    此时,翟曜放在边上的手机震了下。

    他收回视线,将手机打开。

    ——【111:在忙?】

    翟曜又把手机扔回去了,不想搭理。

    他把音乐的声音调大了些,随便找了个翟冰选的歌单来播,一曲没放完就又关了。

    翟曜视线不小心一扫,再次落在了手机上。

    他抓过手机,指尖顿了顿,有些犹豫地点开了沈珩的朋友圈。

    简洁到一目了然,整个界面上就只有一张照片。

    ——是翟曜的毛线小狗。

    配文也只有区区一个字:乖。

    翟曜“操”了声,将柜台抽屉一拉,把手机直接锁了进去。

    ……

    *

    转眼,墙上的时钟指向九点,翟曜扭头看了眼,冲还在教人滑冰的陆良喊了声:“要下班了。”

    陆良回头,才发现整个溜冰场里此时就只剩下他和身边的男生,以及翟曜。

    他对男生温声说:“今天先到这儿吧,你饿不饿?”

    男生摇头。

    陆良擦了把汗,跟男生一起换完鞋,将冰鞋放回原处。

    陆良问翟曜:“有段时间没见沈珩了,他还好么?”

    “不知道,我也没见。”

    陆良打量了翟曜一番,兀自点点头道:“好吧,我记得他生日好像在这个月。”

    翟曜闻言,掀起眼皮:“他生日?”

    “是啊。”陆良说,“我猜他就没跟你讲,所以提前告个密,不用谢啦!”

    他说完,回身冲翟曜摆摆手:“下次见啊翟老板!”

    接着跟他身边那个高大的男生一起,出了溜冰场。

    ……

    *

    陆良走后,冰场里就只剩下翟曜一人。

    他打开窗户,给室内通风,又关上空调和灯,只留了头顶一盏,接着就准备再打两把游戏,等沈珩过来。

    突然,他看到桌上有一张纸片。

    是陆良的月卡。

    翟曜赶忙拿过跑出溜冰场,想看看他们走远没。

    秋虫窣窣,路灯四周盘踞着许多飞蛾。

    溜冰场所在的巷子一到这个点就基本没什么人了,四下一片安静,颇有些秋日夜晚的寂寥。

    忽然,翟曜听到转角的阴暗处传来一声压抑的呜咽。

    声音很轻。

    翟曜微眯了下眼,心说是野猫么?

    好像又不太像。

    他眸色暗了暗,缓步朝那片没有灯的区域走去。

    接着整个人就定在了那儿,瞳孔不由放大。

    ——暗黑中,陆良正被人扣着下巴抵在墙上,仰头和今天跟他一起来的那个男生接吻。

    男生的动作很粗暴,如果不是翟曜认出了他,可能下一秒就上前将人往死里揍了。

    陆良揪着男生的领口,顺从甚至可以说纵容地配合着他动作。

    翟曜调头想走,可两条腿就像灌了铅一般,挪都挪不动。

    他们……

    在接吻?!

    陆良和……

    另一个男人?!

    这一幕太过刺激,令翟曜根本来不及反应。

    他的脑子嗡嗡作响,不由呆呆吞了口唾沫。

    所以如果他真的答应了沈珩,那么他们两个也会像这样……这样……

    操!

    画面太劲爆,他不敢想了!

    此时的陆良忽然视线一瞟,发现了亮处的翟曜。

    他的眸子微微一颤,继而轻轻拍了拍正亲吻他的男生的后背。

    轻“啧”了声:“糟了…”

    陆良的语气丝毫没有被发现后的惊慌,反而还带着些轻松坦然的笑意。

    他抬手蹭了下被磨到发红的嘴唇,推开男生,朝翟曜走来……

    ……

    第52章 慌

    直到陆良站到了翟曜面前, 翟曜才从巨大的震惊中稍回过点神来。

    陆良打量着他,忽而一笑:“你都看到了?”

    翟曜抿唇,也没点头, 也没摇头,目光深暗的注视着陆良:“你们是…”

    陆良扑哧一乐:“朋——友——,你信么?”

    翟曜不语。

    陆良回头看了身后的男生一眼,转回来说:“他是我男朋友,最近刚是的。”

    翟曜敛眉,显然还是很吃惊陆良能将这句话说得这么轻易。

    陆良眉梢略挑:“别跟我说,你接受不了这个。”

    倒也不是接受不了……只是……

    见翟曜半天不说话,陆良对男生说:“你走远点,我跟小翟老板单独说两句。”

    男生眯了下眼, 可见多少有点不乐意。

    但最后还是听话的微一点头, 站到更远一些的位置,抽烟去了。

    陆良这才又对翟曜缓声道:“我跟他以前是同学, 后来因为一些事分开了几年,他不久前才刚回来。”

    翟曜没接话, 又沉默了一会儿后才开口:“你们这样, 家里人知道么?”

    “知道了。”陆良坦然道,“不过都无所谓。”

    他抬眼注视着翟曜, 轻声说, “翟曜, 这个世界其实很没劲, 一成不变的生活,复杂的人性, 随处可见的恶意,每往前走一步都需要鼓起莫大的勇气……起码我是这么认为的。”

    翟曜不明白陆良为什么突然要跟他说这些, 但多少还是感到些许意外。

    在他眼里,陆良家境优渥,品学兼优,不需要被乱七八糟的烦心事牵绊,似乎做什么都很轻而易举。

    可以说,他的人生是许多人渴望拥有但不曾拥有的。

    却不知,他竟也会这么想。

    陆良:“所以啊,能有一个人始终跟你站在一边,多一双肩膀陪你一起扛,是件挺难得的事。你说呢?”

    “会很麻烦么。”翟曜低声问。

    比起问陆良,这句话更像是在问他自己。

    “麻烦?”陆良歪了下头,“你是指人言、外界眼光、还有面对诸多的不理解?”

    他顿了下,再次牵起唇角:“我不在乎。”

    翟曜一愣。

    陆良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目光放得有些悠远:

    “现在能让我真正在乎的人和事很少,真正在乎我的人也很少,所谓的关心其实更像是一种监视,但凡我做出一点有悖于大众所期待的,就好像十恶不赦一样。至于我怎么想,根本不重要。”

    陆良望向翟曜:“所以我想开了,既然世界于我而言是冷漠的,那我也不需要在意它的看法。跟他在一起,起码还能让我有理由继续撑下去。”

    “要是成为他的麻烦呢。”

    陆良先是眨眨眼,随即朝不远处抽烟的男生喊了声:“欸,你会觉得我很麻烦么?”

    男生转身,狼似的眼睛锁着笑眯眯的陆良,摇摇头。

    陆良回头对翟曜说:“你看,喜欢一个人,不但不会觉得对方是麻烦,还会很乐意为他解决麻烦,我也是一样的。换句话说,因为一厢情愿怕给对方添麻烦,最后辜负了彼此的心意,这对双方而言都不公平。”

    话及此处,陆良突然一顿:“你这么在意,是也有喜欢的人了?”

    翟曜脊背一僵,下意识否认:“没。随便问问。”

    陆良若有所思地观察着翟曜,末了看透不说透地笑道:“行,时间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翟曜淡淡“嗯”了声:“我也走了。”

    “拜~”陆良冲翟曜一挥手,转身朝那男生走去。

    两人的肩离得很近,一起融入了夜色……

    直到看着他们走远,翟曜也才调头,缓步往溜冰场返。

    在檐下,他看到了笔挺而立的沈珩。

    一如上次那样,也不往里进,见到翟曜后就默默走到他跟前,往他来时的方向淡淡扫了眼:

    “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客人落了东西,我去送。”

    沈珩沉默片刻,低低“嗯”了声,翟曜忽然就又想起陆良刚刚跟他说的那句——喜欢一个人,不但不会觉得对方是麻烦,还会很乐意为他解决麻烦。

    翟曜绕开沈珩:“等我去锁个门。”

    沈珩转身跟上,帮翟曜一起拉下了卷闸门。

    ……

    *

    两人走在僻静的巷子里,塑料袋被风卷上天,挂在头顶违章的电线上,呼啦啦直响。

    天一日比一日更凉了,沈珩身上洗衣粉的味道被冷风送进翟曜的鼻子里,翟曜觉得有点痒,抬手揉了揉,心跳就又开始不稳。

    他偏头,抵着下巴轻咳了声,佯作无意问:“那什么,你生日快到了是吧。”

    沈珩停下脚,静了下:“陆良来了?”

    他眉头微拧,语气多少有些发沉。

    翟曜知道这是沈珩不悦时的表现,下意识就解释:“人家有——”

    他话音一顿,特么他跟沈珩解释个屁啊!

    沈珩:“有什么。”

    翟曜不耐:“没什么。”他边走边继续问,“生日打算怎么过?”

    “不过。”

    翟曜以为沈珩是在使性子,抬脚踹了他一下:“快点,别墨迹。”

    沈珩放轻了声音:“真不过,你不说我自己都忘了。”

    翟曜其实也不爱过生日,每回都是谢子鸣还有八中那几个强行要带他热闹。一般就是一起吃个饭,上上网,充其量再去趟ktv,唱歌是其次,主要是喝酒。

    “那我请你吃个饭。”翟曜说,“礼物呢?想要什么。”

    沈珩不语。

    “《红岩》快看完了吧,下本是什么?”

    “《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翟曜皱眉:“这本不是看过了么?”

    “沈自尧只认这两本。”

    “……”

    “想吃什么?”翟曜继续问,“火锅?烤肉?”

    “……”

    “砂锅粥?”

    “……”

    “撸串去?”

    “……”

    翟曜快没耐心了,冷下脸:“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不然老子回去就给你订本《两年高考三年模拟》,看着你写完!”

    “翟曜。”沈珩轻唤了声,扭头垂眼看他,“我想要什么你不知道么?”

    “……”

    翟曜移开视线,耳朵尖又开始迅速发烫,头也越埋越低。

    一只手忽然绕了过来,拎了拎翟曜的后脖颈。

    翟曜浑身一麻,被对方冰凉的手指激得起了层鸡皮疙瘩,恶狠狠抬头瞪沈珩:“你特么——”

    沈珩平静注视着他,重复道:

    “我想要,你给么?”

    ……

    *

    回到家后,沈自尧还没休息。

    没了小辣椒陪他下飞行棋,沈自尧近来寂寞了不少,于是拉着翟曜闲扯的环节又被他搬了回来。

    沈珩照例坐在一旁,安安静静地看书。

    但也不知道怎么搞的,他明明一句话都没说,翟曜也还是觉得他的存在感极强。

    连带着偶尔翻书页的声音都有些吵。

    “我说,你小子最近是怎么回事儿?”沈自尧兀自叨叨了半天,见翟曜不应声,朝他看去,就见翟曜一个劲盯着桌上的杯子看,明显心不在焉,朝他脑门上弹了一下,“老实交代,是不是有事儿瞒着我?”

    翟曜回过神,敷衍道:“没。”

    沈自尧撇嘴,问一旁的沈珩:“诶诶,那个谁,他这是什么情况?”

    沈珩抬眼,扶了下鼻梁上薄薄的镜片,有意无意看了看翟曜:

    “学习压力大吧。”

    “哈!鬼才信!”沈自尧挥手,突然表情一沉,神秘兮兮地凑近翟曜,压低声音,“你小子别是谈恋爱了吧!”

    翟曜“腾”一下站了起来:“什么谈恋爱!谈什么恋爱!我能跟谁谈恋爱?!”

    沈自尧被他吓了一跳,连拍着胸口:“嗐嗐嗐,没有就没有呗,看给你吓得!……放心,爷爷不是老古董,真要是遇上喜欢的人了,绝不拦着你!”

    沈自尧说着,又探身上前,好奇问:“那人长什么样儿?”

    见翟曜不回话,他又调头去看沈珩:“你知道不?”

    翟曜死死盯着沈珩,一副你要是敢乱说,就把你杀了的样子。

    沈珩波澜不惊地注视着翟曜,对沈自尧道:“不清楚。”

    翟曜稍松口气。

    沈珩:“只知道那人很喜欢他。”

    “真的?!”沈自尧大喜。

    沈珩仍看着翟曜,沉了下:

    “嗯,很喜欢。”

    “我先洗澡了!”翟曜丢下一句话,匆匆回屋拿了换洗衣服冲进卫生间,“哐”地关门上锁。

    沈自尧嘿嘿直乐,拿手指着卫生间,冲沈珩挤眉弄眼:“你说说这小子哈,还害羞了!”

    ……

    *

    当晚,翟曜躺在客房的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但凡隔壁的沈珩屋里传来一丁点动静,他就立马竖起耳朵,紧张地捕捉着一举一动。

    床头的手机突然震了下,翟曜一惊,忙伸手去抓。

    是陆良发来的消息——

    【良没反犬旁:^_^还在震惊?】

    翟曜抿唇,回复——

    【要不起:没。】

    【良没反犬旁:那就好!】

    【要不起:什么事?】

    【良没反犬旁:没什么,我打算给我男朋友也在溜冰场办张卡,看你什么时候方便。】

    【要不起:随时,我不在的话找我姐也行。】

    【良没反犬旁:嗯,好的,那我们明天去!】

    翟曜放下手机,想了想后又再次拿起来。

    【要不起:他生日的时候,你一般都送什么礼物?】

    【良没反犬旁:你说谁?】

    翟曜的指尖蜷了下,你“男朋友”三个字愣是打不出来。

    【良没反犬旁:你是说沈珩么?】

    【良没反犬旁:实话说我也不知道他喜欢什么哈哈哈……之前以为是击剑,后来看他那么轻而易举就放弃了。】

    【良没反犬旁:不过送礼物这事,礼物本身并不重要,关键还是看谁送。】

    翟曜想说,他问的不是沈珩,而是陆良一般都会给他男朋友送什么。

    他从没给人送过礼物,这方面完全没经验。

    此时,翟曜的手机又震了下。

    他这会儿正在跟“男朋友”三个字较劲,也没注意。

    等好不容易做好心理建设,翟曜再次点开对话框,咬牙按下发送——

    【要不起:不是沈珩。】

    【要不起:是那什么…】

    【要不起:男朋友。】

    这话问完,对方许久都没回复。

    翟曜心说是不是自己问这问题,多少有点冒昧了,毕竟他跟陆良也没多熟。

    翟曜刚动手想撤回,却在看到对话框上的联系人时,一下僵住了。

    手机“啪”地掉了下来,砸在他脸上——

    【111:睡没?】

    【要不起:不是沈珩。】

    【要不起:是那什么…】

    【要不起:男朋友。】

    ……

    对面的房门被人关上了。

    紧接着,翟曜屋的门被敲响。

    ……

    第53章 梦

    咚咚咚——

    敲门的力度不重, 应该是怕吵到沈自尧,但在这寂静的夜晚依然显得无比清晰。

    翟曜的最初反应是一把拉起被子,将自己的头蒙住了。

    但想想这么一直躲着也不是事儿, 到了明天还得见面,不如现在硬着头皮跟沈珩说清楚。

    念及此处,他从床上一跃而起,冲到卧室门口,唰地打开了门。

    还没等开口,沈珩便将他往屋里一推,反手关上了门。

    沈珩背抵着门板,阻断了翟曜唯一的退路。

    垂眼睨着他,身侧的一只手上, 还抓着手机。

    翟曜的喉结滚了滚, 一咬牙闷头快速解释道:

    “你先别说话,听我说。消息我发错人了, 我不是说你是我男朋友,是我认识的人他最近谈了个男朋友, 我正在跟他聊他男朋友的事, 然后你非得这时候弹消息过来,我特么没注意, 就特么发你那儿去了!”

    翟曜一口气说完, 对方过了半天都没应声。

    他低着头别开脸, 也不敢去看沈珩的反应。

    只觉得天灵盖上像烧了开水似的, 蹭蹭窜热气。

    下巴突然被人捏住,抬了起来。

    翟曜的眸子颤了颤, 挥手就想打开,却被沈珩幽幽的眼神慑住。

    “鼻子怎么搞的。”

    沈珩问。

    翟曜这才后知后觉的感到自己的鼻梁骨被手机砸的又沉又疼, 连带着眼睛都有些发酸。

    他吸了下鼻子,移开眼:“没事。”

    沈珩注视着他,抿了下唇,捏在翟曜下巴上的手划到他鼻梁的位置,拇指的指腹轻轻摩挲了下那块砸红的痕迹。

    翟曜的脑袋往后撤了下,想闪避,却被沈珩的另只手托住了后脑勺。

    他皱起眉,强作镇定地冷冷盯着沈珩:“你干什么。”

    沈珩不语,目光顺着翟曜的鼻子缓缓扫向他的眼睛。

    翟曜只觉得被沈珩视线经过的位置,顷刻就会像被火燎了般烧起来。

    翟曜不由自主咽了口唾沫,克制着急促的心跳,瞪了回去。

    在他的认知里,猛兽会用眼神吓退对手,先回避眼神的往往会被对手夺得主导权。

    沈珩迎着翟曜炯炯的目光,眸底的暗色又沉了沉。

    翟曜不知道,他自以为的凶狠逼视在此时沈珩的眼里,全然没有一丝威胁可言。

    翟曜的鼻梁还是红红的,因为酸胀导致眼睛里浮了一层水光。

    看起来既倔强又羞恼,还有点可怜。

    沈珩只觉得自己的气息也开始变乱。

    闭眼低叹口气:“你别这么看我。”

    嗓音已然有些沙哑。

    翟曜开始还以为沈珩是被他凶恶的眼神震着了,倨傲地命令:“把手拿开。”

    “我会忍不住。”

    “忍——”

    操!

    沈珩深吸口气,稳了稳情绪。

    慢慢松手把翟曜放开。

    翟曜连忙往后退了一步,又使劲搓了搓鼻子,对沈珩道:“你赶紧把消息删了,超时我撤回不了。”

    “不删。”

    “你特么!”翟曜伸手就要夺沈珩的手机,沈珩将胳膊抬起来,另只手抓住翟曜的手腕,眼神里的危险已经掩藏不住。

    翟曜感到手腕的力度不断加强,像是要把他的骨头捏碎。

    他暗咬了下牙,反拧着劲,想将手从沈珩手上挣开。

    两人在诡异的静默里僵持着。

    最后沈珩还是怕翟曜这样别扭会把手腕磨破,先泄了力。

    翟曜立马抽手,手腕果然显出了一条红痕。

    沈珩转身:“早点休息,别聊了。”

    说完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翟曜看到他没有回屋,而是先去了洗手间,不一会儿里面传来了淋浴的声音。

    翟曜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又磨牙低骂了声。

    反手将房门关紧,爬回床上,用被子把自己盖了个严严实实。

    又过了会儿,从被窝里伸出那只被沈珩攥红的手,“啪”地熄灭了台灯。

    ……

    *

    翟曜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但他做了个相当离谱的梦。

    先是自己被沈珩抵在阴暗的巷子里,钳着下巴索吻。

    手腕被固定在两侧,传来又刺又麻的痛感。

    头顶的飞蛾争相撞向白擦擦的街灯,他因呼吸不畅,不得不张开嘴,紧接着就是被更深入的探索。

    而后不知怎么的,他们又回到了沈珩的房间。他的后脖颈被沈珩从后面卡着,整个身子贴向冰冷的墙壁,后背则是紧挨着滚烫的皮肤。

    耳边萦绕的全是错乱的呼吸,有他的,有沈珩的。

    那只带了烧伤的手臂缓慢向下,绕到了他的身前……

    翟曜“腾”地坐了起来,在黑暗中瞪大了双眼。

    他的额头冒了一层汗,胸口剧烈起伏着。

    突然,他像是发现了什么,短暂地恍然了下后,慢慢掀开身上的被子。

    在确认过后,抓被角的手不自觉攥紧,连带着骨节都因用力而变得突出。

    房门被翟曜悄悄拉开了一条缝。

    接着,他像个入室盗窃的贼一般探出了半个头,左右环视了下。

    没有人。

    翟曜抿紧唇,慢慢从屋里挪出来,拿着换洗内、、裤蹑手蹑脚地去往卫生间。

    十米。

    五米。

    三米。

    翟曜提着口气,在经过沈珩房间时,将步子放得更慢更轻。

    吱呀——

    沈珩的房门开了。

    一室温暖的光漏了出来,恰好将他照得明明白白。

    翟曜:“……”

    沈珩戴着眼镜,手上还拿着《红岩》,衣着规整的沉默地注视着他。

    而后目光微微一偏,看向了翟曜的手。

    翟曜也跟着看——

    那条换洗的黑色内、、裤此时就被他拎在手上。

    翟曜赶忙将手藏到了身后。

    抿唇,沉默,垂死挣扎:“我,太热了,洗澡。”

    沈珩静了一会儿,“嗯”了声:“去吧。”

    “哦。”

    翟曜僵硬转头,机械地走进浴室,关上门。

    丝毫不知自己全程都是同手同脚。

    淋浴喷头迸发出水花,翟曜站在下面拼命冲洗着。

    越洗就越特么热!

    他狠捶了几下墙,一闭眼就是那个令他脸红心跳的梦。

    翟曜索性将水温调到了最冷,忽然刺骨的凉水让他的身上顿时起了层鸡皮疙瘩。

    好在温总算是降了。

    砰砰——

    浴室的门被人敲了两下。

    翟曜吓得又是一惊,有些气急败坏地压着嗓音道:“干嘛!”

    “别洗冷水。”

    “???!”

    翟曜下意识就去看卫生间的四个墙角,怀疑沈珩是不是偷偷在里面装了摄像头。

    但一想他又不是变态。

    那怎么知道自己在冲凉水澡?!

    翟曜越想越想死。

    难道沈珩知道他是因为……才……

    门口又传来敲门声:“翟曜,用热水,别逼我进去抓你。”

    翟曜隔着门,红着脸咬牙问:“你特么怎么知道!”

    卫生间外的人顿了顿,轻叹声气:“热水器没打着。”

    “……”

    大爷的。

    ……

    *

    翟曜洗完了澡,对着镜子又做了好几次深呼吸,直到觉得自己的神色恢复如常,才绷着脸从卫生间里出来。

    客厅里已经没人了,翟曜这才稍松了口气,脖子上搭着毛巾回到房间,打开门。

    一室温暖瞬间朝他扑来。

    屋里的空调暖风已被提前打开了,调成最适宜的温度。

    沈珩坐在他床上,手里拎着个吹风机。

    见翟曜进来,示意他把门关好,淡声道:

    “过来把头发吹了。”

    翟曜这会儿无法直视沈珩,避开脸闷声道:“你给我,我自己吹。”

    沈珩沉默了下:“那咱们聊聊。”

    “不聊!”

    “那就吹头发。”

    翟曜深知跟这人有时候根本无法交流,不然就是面临鬼打墙。

    他走到沈珩跟前,挨着床沿坐下。

    沈珩打开吹风机,指尖插、、入翟曜细密的发间,拨着他湿漉漉的发丝,将吹风凑近。

    嗡嗡的声音持续充斥在耳边。

    沈珩的手指贴向翟曜的头皮,一下下揉着。

    翟曜的身上又开始麻,想躲开沈珩的手。

    沈珩轻扯了下他的头发:“别动。”

    “凭什么?”翟曜这会儿正心慌,黑下脸,“你不让动就不动,我不要面子?”

    “你乖。”

    “乖,乖你……你今天是不是不挨揍就过不去。”

    沈珩不说话。

    翟曜觉得起码得再说些什么挽点尊吧,冷声道:“我告诉你,别以为老子真怕你,老子是懒得跟你一般见识……好歹老子以前也是八中老大。”

    耳边忽然传来一声低笑。

    妈的还有点温柔!

    翟曜恨声:“你再笑一声?”

    沈珩借着吹风之便,又在翟曜头上揉了把,轻声说:“嗯,怕你,老大。”

    “……”

    真没听出你哪点儿怕。

    ……

    *

    给翟曜吹完头发,沈珩又去厨房里煮了姜汤,让他喝了。

    这期间,沈珩没有再提起翟曜半夜起来洗凉水澡的事,适可而止地给翟曜留下了些喘气空间。

    等沈珩回到房间,翟曜也重新躺回了床上。

    一想起今晚种种尴尬的境遇,一自暴自弃的无力感便涌上心头。

    手机震了下——

    【111:空调先别关,等彻底暖和了再说。】

    【要不起:哦。】

    【111:晚安。】

    【111:老大。】

    翟曜“啧”了声,迅速回复。

    【要不起:没完了?】

    对面静了下。

    【111:不是。】

    【111:只是觉得,九中老大和八中老大】

    沈珩话说了一半不发了。

    翟曜等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回——

    【要不起:睡着了?】

    “111”正在输入……

    【111:很般配。】

    ……

    第54章 蛋糕

    在连绵又下了几场阴雨后, 槐城彻底步入了它的深秋。

    而像九中这种历来就懈怠惯了的学校,一到这个时候,上至老师下至学生, 都是一副无精打采,呵欠连天的模样。

    翟曜半耷着眼皮,手托下巴望向窗外那棵逐渐变秃的树,视线稍微一瞥,就能看到细碎的树影正落在沈珩的侧脸和肩头,做出了光影明暗的分割。

    翟曜默默移开目光,将手机掏出来,点进浏览器。

    手机页面还停留在他不久前搜的——生日该送朋友什么礼物上。

    最近几天他查了不少关于“送礼物”的信息,结果没一个满意的。

    他也知道多半是“朋友”这个词用得不够精准, 但也实在打不出其他腻歪的称呼来。

    思来想去, 觉得还是陆良的话最靠谱。

    礼物本身是什么并不重要,关键还得看谁送。

    如果是自己送的话……

    翟曜忽然就又想起那晚沈珩对他说的, “我想要什么你不知道么?”,顿时脸颊一烫。

    特么的他想要的怕不是让自己送, 是送自己吧!

    “在想什么。”身边冷不丁飘来一句, 略顿了下,“脸好红。”

    翟曜连忙将手机塞进桌斗, 冷声道:“看你的书。”

    下课铃响了, 翟曜一起身就出了教室。

    屋里的空气不流通, 憋得他缺氧。

    走廊上几个女生正在聊天。

    “欸, 学校附近新开了家 DIY烘焙,能亲手做蛋糕、曲奇之类的, 放学要不要去看看?”

    “算了吧,我手残, 对做蛋糕这种事没兴趣。”

    “我还挺想去的!刚好我男朋友下个月生日,到时做个蛋糕给他!”

    “我靠,你什么时候有男朋友了!”

    “是不是上次来接你的那体校的?”

    “嗯,是他。”

    “可以啊宝——亲手做蛋糕,不得给他活活齁死!”

    几个人你推我搡,笑成一团。

    翟曜把兜帽往头上一罩,从她们面前经过。

    众人瞬间安静下来,默默等翟曜走远,才继续说。

    “他真的好帅啊,不过总冷着脸,看起来好凶。”

    “不过我朋友说他其实人不错的,就是不爱说话。”

    “上次我见到有个女生来学校找他,看着比他年纪大,但是很漂亮!”

    “啊?那他们班宁姐岂不是心碎了!”

    “宁姐没事,心大!再说不是还有沈大佬嘛!”

    “沈大佬更不好搞吧!”

    “也对哦……”

    翟曜在学校里绕了大半圈,总算找到了个相对僻静的角落。

    他掏出手机又确认了一遍日期。

    沈珩的生日就在这周日。

    DIY蛋糕么……

    翟曜的眼底闪过思索。

    ……

    *

    星期天一早,DIY烘焙坊的店员刚懒洋洋地把“休息中”的木牌换成“营业中”,就听到门上系的风铃发出一串清脆的响声。

    她马上换作热情洋溢的笑容:

    “欢迎光临——”

    这句话说完半天,门外的人都没有进来。

    店员好奇地朝他看去,微微一愣。

    只见门口站着一个高挑的男生,穿了件黑色的运动外套,头上戴着顶深檐棒球帽,脸上还遮了个口罩,一副全副武装的样子。

    店员眨眨眼,是明星么?

    她又冲男生打了个招呼:“嗨,是来做烘焙的吗?”

    男生的脊背僵了僵,整个身子不由挺直。

    他左右张望了眼,而后有些别扭地“嗯”了一声,迈进店里。

    “我……咳,想做个蛋糕。”他别过头,快速说。

    店员更怀疑他是明星了,瞬间调动起十二万分的积极,对他说:“好的好的,是要做生日蛋糕吗?”

    男生点头。

    店员:“请稍等,我去拿样图,你可以选一下做哪款!”

    “就最简单的那种就行。”男生又把帽檐往下压了压,“我之前没做过。”

    “没关系的!我们可以手把手教学,一般基础款的蛋糕都可以轻松搞定!”店员说着,跑去一旁的柜子上取过例图,边翻边指给男生看,“这款玫瑰花的、这个小兔子的,还有这款星星的都比较简单……你是要送给女朋友么?”

    “啊?”男生眼神一慌,耳朵尖瞬间红起来,被店员看到了。

    店员脸上保持着自然亲和的微笑,内心却在疯狂咆哮——

    这也太纯情了吧啊啊啊啊啊啊!

    “如果是给女朋友的,玫瑰花这个和小星星的都很不错呢!”

    “啊,哦,那就…小星星。”男生说着就掏手机,“多少钱?”

    “这款128,您也可以先做,之后付款。”

    “嗯。”

    店员合上例图:“那我现在就去为您准备工具和材料,您可以到那边先洗洗手。”

    “谢谢。”

    店员转身进了操作间。

    直到此时,翟曜才稍微松了口气,肩膀的肌肉慢慢舒展。

    沈珩今早带沈自尧到医院做常规检查了,他找借口说自己有事没跟着一起去,跑来这里给沈珩偷偷做蛋糕。

    为了防止被同校的人认出来,翟曜几乎将所有能遮住的地方都遮得严严实实,好在现在天气已经凉爽,若换作夏天估计没等他进门就得被活活热死。

    “您好,东西已经为您准备好了哦!”店员从操作间里探出头,冲翟曜招招手。

    翟曜连忙走到水池边认真洗干净手,系上围裙,来到操作台前。

    在此之前,他一直觉得自己做饭虽然算不上多美味,但起码够得上熟练。

    但看着眼前这一堆瓶瓶罐罐,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我们首先要把蛋清和蛋黄分开。”店员在旁耐心指导,“做西点跟咱们中餐不一样,需要很注意,蛋清单独盛,蛋黄和油、牛奶放在一起。”

    “哦。”翟曜咽了口唾沫,按照店员的指示将鸡蛋做分离。

    “接下来是把蛋黄、油、牛奶搅拌均匀,再筛入面粉。”

    翟曜接过搅拌器,试着拌了几下:“这样?”

    “嗯嗯没错!一直到没有颗粒,完全融合为止。”

    翟曜点头,捋起袖子开始搅。

    店员一边指点,一边忍不住偷瞄翟曜,笑眯眯道:“我们店里一般来的都是女生,男生还真不多!您对您女朋友真好!”

    翟曜的动作一僵,头埋地更低,恨不得将手里的搅拌器搅出重影。

    店员的内心又开始咆哮——

    他害羞了害羞了害羞了!

    太可爱了!

    “下面的步骤是把蛋清打发泡,期间分几次加入砂糖,等手感明显变沉的时候就差不多啦。”

    前半程进行的很顺利,等制作蛋糕胚的面糊完成,翟曜将其倒入磨具,送入了烤箱。

    他轻呼口气,将口罩稍稍往下挪了点。

    刚打算稍作休息,兜里的手机震了下。

    【111:我和沈自尧到家了,他身体一切正常。】

    【要不起:好。】

    【111:什么时候回?】

    翟曜看了眼时间,居然已经到中午。

    但后面的涂奶油、裱花都还没完成。

    【要不起:还得一会儿,中午别等我。】

    “111”停了下,继续输入……

    【111:罗乐说晚上在火锅店订了位置。】

    【要不起:哦,地点发我,完事了我过去。】

    【111:不想去。】

    【111:想跟你单独过。】

    翟曜脸一红。

    【要不起:订了就去呗。】

    那边又过了一会儿。

    【111:好。】

    【111:我等你过来。】

    【要不起:嗯。】

    对面没再回了。

    翟曜往上翻着两人的聊天记录,藏在口罩下的嘴角不自觉地轻轻翘起。

    突然间反应过来,又赶忙绷下去。

    做贼心虚地往店员那边偷瞄了眼。

    ……

    *

    裱花环节比前面做蛋糕胚的难度系数明显大了许多。

    翟曜那双揍过不知道多少人的手在握着裱花袋的时候,居然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你放松一点,不要这么紧张嘛。”店员道。

    翟曜秉着呼吸,将奶油在蛋糕上挤出星星的形状。

    一副要跟蛋糕拼命的凶狠表情成功把店员逗乐了,笑眯眯对他说:“要不要我帮你拍张照呀?可以连同蛋糕一起送给你女朋友,多有纪念意义!”

    “不用了!”翟曜一慌,奶油挤多了,像条毛毛虫似的趴在蛋糕上。

    打死他也不能让沈珩看见自己这副蠢样子!

    翟曜盯着“毛毛虫”叹了声气,晃了晃发酸的手腕,片刻后取过一旁的刀将其刮掉,又重新来。

    就这样反反复复好几个小时过去了。

    当翟曜觉得这块蛋糕勉强能见人时,太阳都已经快要落山。

    店员递来一瓶星星糖,让他最后洒在蛋糕上,看着成品不禁夸赞道:“做得太好了!你女朋友一定会很开心!”

    这句话店员说得特别由衷,心想到底会是个怎样的女孩子,会让眼前这小帅哥如此上心。

    真幸福啊!

    店员:“我去拿礼盒,您直接扫二维码支付就行!”

    翟曜取出手机付了钱,一回头又看到他做的蛋糕,四下瞟了眼没人,便偷偷从各个角度迅速给蛋糕拍了好几张照片。

    开始觉得有点丑。

    多看几眼,还特么挺好看!

    不知道沈珩会不会喜欢……

    翟曜马上回神。

    妈的必须喜欢!

    敢不喜欢就弄死他!

    店员专门挑了个蓝色的盒子给蛋糕包装,上面还系了条鹅黄色的丝带。

    非常符合星星蛋糕的风格。

    翟曜拎着蛋糕盒走出店门,跨上自行车,朝沈珩给他发的火锅店位置骑去。

    这一路他都没敢把车骑太快,时不时就要停下来看蛋糕一眼,生怕把奶油蹭在盒子上。

    以至于期间眼睁睁看着好几个遛弯的大爷从自己身后超了过去,回头鄙视地翻白眼。

    今天的晚霞格外好看,整个天际都如同油画般,透出一种淡淡的玫瑰色。

    火锅店和DIY蛋糕坊离得不近,需要经过那条废铁轨下的地道,去往另一边。

    翟曜怕耽搁太久,在骑到岔路的时候选择抄近道,将车把一拐,钻入了一条幽僻的小道。

    刚进去,后面三辆摩托车便顺势跟上……

    钢管磨擦在地,发出“当”的一声。

    ……

    第55章 奶油

    翟曜在进入巷子的一刻就发现有人跟他。

    帽檐下冷淡的眸子暗了暗, 腾出一只手将蛋糕从车把上卸下,抱在怀里。

    脚下蹬车的速度不由加快。

    他当然不怕干架,只是今天不行。

    身后骑摩托车的几个人显然没打算放过他。

    就在翟曜骑到小巷深处时, 一加油门超过,横挡在他前面。

    残阳血红,从巷子的另一头斜照进来。

    翟曜下车逆光站着,微微眯起眼,看着摩托车上下来两个人,都戴着头盔,手里握着钢管。

    接着,身后的两辆摩托上也下了人。

    钢管被其中一个恶意地往墙上一敲。

    当啷。

    翟曜闭了下眼,片刻后又浅浅睁开。

    来者共有六个, 都带着家伙, 一看就是有备而来。

    今天这场架怕是躲不过。

    但他仍难得地说了句废话:“差钱还是差事?”

    对面发出声轻蔑地嗤笑。

    “你他妈觉得呢?”

    话音未落,那人便大吼着一个箭步冲上来, 手中的钢管朝着翟曜迎头落下。

    翟曜弯腰避过,顺势便抓住那根钢管反手一拧。

    他身后的人见状怒骂了声, 照着翟曜的后膝便猛夯了下去。

    膝下顷刻传来一阵钻心剧痛, 翟曜闷哼了声跪倒在地,握钢管的手却没松, 用寸劲猛地将其夺过。

    他咬牙, 撑着钢管缓缓起身, 目光迅速又撇了眼盒子里的蛋糕。

    还好没坏。

    带头的红头盔见状, 冷哼了声:“小子还挺硬气!”

    说着上前就去掐翟曜的脖子,要将他往墙上怼。

    翟曜飞起一脚踹向那人的迎面骨, 趁他吃痛撞开另外两人就想跑。

    “妈的抓住他!”红头盔大喝一声,其他人立刻追上前去, 再度将翟曜围住。

    翟曜后退,把蛋糕又往怀里凑了凑,另只手则是攥紧夺来的钢管。

    他的动作引起了红头盔的注意,咧嘴冷笑:“哟,这是着急去给小女朋友过生日啊?”

    接着纵身上前就去抢翟曜手上的蛋糕。

    翟曜眸色一颤,慌忙转身背对向对方,将蛋糕护在胸前。

    与此同时,胳膊上纹了条蛟龙的男人忽地扬起钢管,实打实砸在了翟曜的后背上。

    翟曜的重心猛地向前倾去,怕压坏蛋糕,摔倒在地时侧身一滚。

    红头盔上前便狠狠踹向翟曜的肚子。

    “唔!”翟曜整个身体因疼痛弓了起来,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

    红头盔叫骂着又上前怒补了几脚,接着蹲下身,一把揪起翟曜的头发,迫使他仰头,狞笑道:“放心,哥儿几个今天就是教你学学乖,不要命,往后给我夹起尾巴做人,听到没有!”

    并没人回答他。

    红头盔顿时火冒三丈,抓着翟曜的头发就将他的头往地上狠狠一撞。

    跟着视线一瞟,又落向翟曜护在胸口的蛋糕盒上。

    红头盔啐了口唾沫,伸手便抢。

    蛋糕脱手的瞬间,翟曜忽然像条离水的鱼般弹了起来,从身后猛地扑向红头盔。

    红头盔根本没料到他居然还能有这么大力气,被翟曜猝然掀倒,忙冲边上几人大叫:“按住他!”

    众人瞬间蜂拥而上,左右桎梏住翟曜,将他按趴在地。

    红头盔起身便照翟曜的手指踩了上去,用鞋底来回碾压。

    “我他妈让你横!”他举起蛋糕盒照着墙壁就是一摔,蓝色的盒子顷刻散掉,蛋糕啪地糊在墙上,碎落一地。

    刹那间,星星糖仿佛断了线的珠子,四散开来,弹跳着滚到翟曜眼前。

    红头盔仍觉得不解气,一下接一下用力踩着那些蛋糕碎块。

    洁白的奶油沾上黑泥,再看不出原本的形状。

    “摁紧了,老子给他通通喂进去!”红头盔抓起一把混了泥土的蛋糕就往翟曜嘴里硬塞,怒哮道,“吃!”

    蛋糕抹了翟曜满脸,连带鼻子流出的血一起凝成了诡异又鲜艳的颜色。

    红头盔总算撒完气,将手往翟曜的衣服上胡乱一擦,站起身冲另外几个人递递下巴:

    “走。”

    可就在他们刚要跨上摩托车离开时,突然听到身后传来窸窣的声响。

    红头盔僵住,接着不可置信地转过头去,眼睛瞬时瞪大——

    在仅剩的最后一缕天光中,翟曜扶着墙缓缓撑起了身。

    额发遮挡住了那双漆黑的眼眸,藏在阴影里。鼻血顺着下巴滴答滴答淌在地上。

    他抬手,轻轻蹭了把脸上的奶油。

    掀起眼皮:

    “赔我。”

    ……

    *

    华灯初上,星星点点的灯火将这座小城照亮。

    却依然照不进那些阴暗的角落。

    黑漆漆的巷子中逐渐走出一道纤瘦的身影,动作很慢,一手推着自行车,另只手上还拎着个坏掉的蛋糕盒。

    鹅黄色的丝带沾了斑斑血迹,松垮地系在他的手腕上。

    他的身后,几个黑影正以各种扭曲的姿势瘫倒在地。

    连逃跑或是哀嚎的力气都没有,只剩shen吟。

    手机响了,翟曜垂眼看了下,上面有一连串的未接来电。

    联系人:沈珩。

    他停住脚步,缓了缓后按下接听,将手机贴在耳边。

    “你在哪儿。”

    在哪儿……

    翟曜恍惚抬头,发现自己竟不知何时又走到了那个地下道边。

    “翟曜。”沈珩又唤了声。

    翟曜吸吸鼻子,淡声道:“还在忙,晚上去不了了。”

    电话那头静了下,又重复问了遍:“在哪儿。”

    “生日快乐。”翟曜说完直接挂了电话。

    手机被他按灭,街灯将他的脸反射在碎掉的屏幕上。

    真特么有够凄惨的。

    翟曜最后又看了眼手上拎的蛋糕盒,将其往离得最近的垃圾箱上轻轻一搁。

    把自行车停在树下,踉跄地爬上铁轨,沿着废弃的月台缓步走去……

    ……

    *

    月台附近的荒草已经变得枯黄,全然没了盛夏里的样子。

    风割在脸上牵动伤口,翟曜用舌头顶了顶腮帮,脸颊这会儿应该也肿起来了。

    他静静坐在废铁轨旁,面对着渐深的夜色。

    手腕上的一抹鹅黄色被风吹得飘起来,翟曜干脆将其解下,松开。

    绑蛋糕盒的丝带顷刻飞入空中。

    下面去哪儿……

    这副鬼德行肯定不能见沈珩和沈自尧。

    翟曜摸出烟盒,从里面挑出一根折断的烟点燃,慢慢抽着。

    先随便找个宾馆对付下吧,之后和谢子鸣打个招呼,到时就跟沈珩说自己有事要在蟹子那儿住几天。

    但愿能蒙混过关。

    脑袋昏昏沉沉,翟曜吐出口烟,将头埋在膝盖上,阖了眼。

    直到此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疼痛,仿佛每一根骨头都被打断了一般。

    夹在指间的烟头积攒了一长截灰,落在地上迅速被吹散。

    他就这样又不知道坐了多久,依稀间好像听到了火车的轰鸣,随着意识一点点远去……

    翟曜的头猛地向下一栽,居然差点睡着。

    他皱了下眉,睁开眼,在看到凭空出现的一双洁白球鞋后稍稍愣了愣,接着眸光一颤,猛地抬头——

    迎上了那双幽沉的眸子。

    沈珩笔挺地站在他面前,垂眼沉默地睨着他。

    嘴唇抿成一条冷薄的细线。

    翟曜被他盯得发慌,想起身,又被沈珩压着肩膀摁了回去。

    翟曜的喉结滚了下,稳了稳情绪,而后装作若无其事地道:“你是狗么,闻着味儿就能找来。”

    沈珩不语。

    翟曜不敢看他,更不想让沈珩看清自己脸上的伤,于是低头在地上搓着那截熄灭的烟头。

    下巴被对方抬了起来,翟曜想躲,捏他下巴的手却蓦地收紧。

    翟曜疼地倒抽口气。

    沈珩冰冷的声音终于在夜色中响起。

    “谁干的。”

    他问。

    翟曜缓缓摇了下头:“不认识,应该也是被雇的。”

    他顿了下,对沈珩说:“不过我也没吃亏,收拾完他们才走。”

    沈珩又不说话了,手仍捏在翟曜的下巴上,浸了寒意的五官与他近在咫尺。

    翟曜闻到了一股浓重的烟草味,也不知道是自己身上的,还是沈珩身上的。

    周遭的空气开始变得稀薄。

    翟曜被这无形中萦绕的压迫感逼得喘不上气。

    他再次避开眼,小声说:“我给你准备了礼物,但是被弄坏了。”

    沈珩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但翟曜在这一刻却觉得脊背生凉。

    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明白,原来真得有人是可以不说一句狠话,不动一下手,就能让人心生畏惧。

    四下又静了会儿。

    翟曜试图打破气氛,开口道:“烟抽完了,你还有么?”

    沈珩顿了顿,片刻后伸手掏兜。

    拿出的不是烟盒,而是一包纸巾。

    他从里面抽出一张纸,将其展开,而后在翟曜身边坐下来,掰过他的头固定住,帮翟曜轻轻擦拭着脸上的血迹和泥土。

    还是一言不发。

    翟曜终于忍不住了,对沈珩道:“你能不能别不说话。”

    沈珩掀起眼皮看他,停了会儿后,又垂下继续给翟曜擦脸。

    “还伤哪儿了。”

    翟曜这会儿也不确定沈珩的状态,不敢跟他如实说,只能佯作随意道:“就腿跟屁股,胳膊扭了下,其他没了。”

    沈珩伸手就去捋翟曜的袖子。

    翟曜一慌,赶忙躲开,促声道:“回家再看!伤在屁股上,总不能在这儿脱裤子!”

    沈珩怕碰着翟曜的伤口,也不敢强行检查。

    他抿唇深吸口气,又闭眼缓缓吐出,竭尽所能才暂时压下了心头那股极端的暴戾。

    目光扫向翟曜破了的嘴角,沉了沉,伸手去抚。

    “我自己——”

    “有东西。”

    沈珩用指腹轻蹭掉翟曜唇边混了泥和血的奶油。

    捻了捻,放到鼻子下面。

    一股甜丝丝的味道。

    “之前做了个蛋糕,可特么费事了,我搞了一天才搞完……”翟曜低着头,眼底划过一丝懊恼,闷声说,“结果被那帮王八蛋弄坏了。”

    他叹了口气:“改天吧,改天再给你重做一个。”

    “翟曜。”沈珩轻唤了声。

    翟曜扭脸:

    “什——”

    沈珩忽然倾身,嘴唇猛地贴向翟曜的嘴角。

    翟曜的话音戛然中断,进而整个人都呆在那里。

    嘴边传来湿热的触感。

    沈珩启唇,轻轻将那裹了血和泥土的奶油一并舔去,咽下。

    “谢谢。”

    他顿了顿,在翟曜耳边低声说:“好甜。”

    ……

    第56章 声控灯

    门诊大楼的光将翟曜先前对沈珩撒的谎轻易戳穿。

    他的伤远不像他说的那般轻。

    额头上有一大块淤紫, 胳膊和腿上光是能看到的位置就有好几处擦伤,手指更是因为被踩了反复碾压,红肿起来。

    大夫边给他处理边严肃地说:“你这还是得去拍个片子, 颅内、四肢、脊椎都得拍,一来看看有没有伤到骨头,再来要确定下有没有内出血。”

    “没事儿。”翟曜卷下袖子和裤腿,随意道,“您就给我开点止疼的还有消炎药……”

    “这就去拍。”沈珩在旁打断。

    翟曜偷偷瞄了沈珩一眼,只见他好不容易才刚和缓些的表情又因为看到了这些伤而变得阴沉。

    翟曜嘴唇动了动,没敢再拒绝。

    沈珩扶着翟曜出了门诊室,让他在走廊长椅上坐好,说:“等我, 我去推轮椅。”

    翟曜一听连忙拽着沈珩的袖子:“推什么轮椅, 我又没瘸!”

    打个架就坐轮椅,传出去他八中老大的脸往哪儿搁!

    沈珩站住, 闭了下眼:“翟曜,你听话点, 我正压着火。”

    翟曜知道沈珩现在肯定憋屈, 好好一生日被搞成这样,那么大一蛋糕最后只尝了一丁点奶油, 还是脏的, 换谁都火大。

    他稍放轻了些声音:“真不用轮椅, 能走。”

    “要么我推着你, 要么我现在把你抱起来。”沈珩淡淡看他,“你定。”

    “……”

    翟曜别开脸, 僵持了会儿后压了压帽檐,心说你生日你大, 低声迅速道:“推着。”

    他边说边松开拉沈珩袖子的手,结果指节一蜷,顿时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

    翟曜拧眉,倒吸口凉气。

    沈珩眸色一沉忙去看他的手,只觉得心脏都在跟着收紧,随时会把积压的怒意挤爆。

    脑海里顷刻就只剩下一个声音。

    要他们死。

    ……

    CT室这会儿没什么人,翟曜很快便拍完了片子。

    沈珩缴完费回来,就见他正低着头,坐在轮椅上划拉着手机。

    沈珩抿唇,默默走到翟曜跟前,垂眼看他。

    翟曜慌忙要将手机按灭。

    但屏幕碎了,按键也不灵敏,沈珩还是看到了他手机上的内容——

    是一张蛋糕的照片。

    沈珩的喉结滚了滚,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停了会儿后,轻声问:“是要送给我的?”

    翟曜有些丧气地点了下头:“嗯。”

    沈珩又停了下:“可以给我看看么。”

    翟曜顿了顿,将手机递给沈珩。

    沈珩接过,将照片一点点放大:

    “星星。”

    “嗯。”

    “为什么是星星?”

    翟曜舔了舔腮帮:“做起来简单。”

    “曜。”

    “?”翟曜懵了下,瞬间被肉麻到,皱眉说,“别这么叫我,恶心死了。”

    沈珩沉默了下:“曜有一个解释,也是星星。你要把星星送我。”

    翟曜脸一红:“我没这么想!”

    沈珩没回话,片刻后将缴费单叠好放进口袋里。

    翟曜:“结果什么时候出来?”

    “还得一会儿。”沈珩说,“渴么?”

    “不渴,就是身上黏,想洗澡。”

    “再坚持一下。”

    “哦。”

    沈珩又不说话了,翟曜侧目撇他,只见沈珩冷沉的眼底像是夹带着思索。

    沈珩:“你想没想过堵你的人是谁雇的。”

    翟曜闻言,也正色起来:

    “想整我的人不少,但近期结过梁子的也不多,就是马家宝、张腾飞……再往前数,还有个陈彪。”

    “这几个的可能性都不大。”沈珩缓声道,“马家宝和张腾飞没那么大胆子,真要报仇也不会单只找你一人。陈彪要面子,我们手上还有他‘丁老头’的照片,更何况跟他有直接过节的人是我不是你。”

    那就只剩下一个了……

    翟曜和沈珩对视一眼。

    梁豪。

    “不过现在没证据,就是去找他,他也不会认。”翟曜思忱着道。

    “你先好好养伤。”沈珩把翟曜想去摸额头上纱布的手轻轻拿下来,“我会搞清楚。”

    “沈珩。”翟曜顿了下,“要真是梁豪那王八蛋,这事也跟你没关系,我的账我会亲自找他算,你别跟着瞎掺和。”

    沈珩不说话。

    翟曜加重语气:“听到没有。”

    “跟我没关系……”沈珩喃喃重复,掀起眼皮看翟曜,“蛋糕是我的,你说跟我有没有关系?”

    翟曜被他一句话噎住,正想说些别的让沈珩不要淌混水。

    CT室的医生走出对他们说:“结果出来了,片子上看着没多大问题,具体的你们还是再去门诊让大夫判断下吧。”

    沈珩起身,冲医生颔首道谢,接着握住轮椅扶手,又推着翟曜回到门诊。

    在门诊大夫对比完片子过后,确认翟曜只是受了皮外伤。

    但皮外伤也是伤,门诊大夫边开药边叮嘱道:

    “受伤的地方不要碰水,尤其是额头和破皮的位置。真要是出汗身上难受,就找人帮着用湿毛巾擦一擦。消炎药一天两次一次两粒,止疼药就疼了再吃,后天记得过来换药。”

    ……

    *

    两人出了医院,沈珩直接叫了辆出租车。

    先是打开后座的门,把翟曜弄进去,接着自己也钻进了后排。

    翟曜:“副驾驶又没人,非跟我挤后面干什么。”

    “不挤。”

    “……”翟曜无语,“我是在跟你说挤不挤?我是让你——”

    算了。

    出租车行驶在夜色间,窗外的街道树影飞速向后倒退。

    翟曜仰靠在座椅靠背上,鼻息间尽是沈珩身上的烟草味。

    他闭着眼问:“你这到底是抽了几根,呛死了。”

    沈珩静了下:“一包。”

    “晚上等我的时候?”

    “嗯。”

    翟曜心里一软:“我不是故意的。”

    “知道。”沈珩轻声说,“就是当时一直等不到你,又联系不上,还不知道去哪儿找。”

    “对不起。”

    “没事。”

    翟曜睁开眼,望向沈珩:“所以你最后是怎么找到我的?”

    “跟你打电话的时候,我听到了卖板栗老板的叫卖声。”

    “叫卖声?”翟曜思索了下,他当时状态很恍惚,并没注意到哪儿有什么叫卖声。

    “就是上次买板栗的那家。”沈珩顿了顿,“老公吃了媳妇儿受不了,媳妇儿吃了床……”

    “行了!想起来了。”

    “嗯。”

    翟曜被这傻叉叫卖词整得又有点臊,冷着脸闭上眼。

    一只胳膊伸过来绕到他颈侧,扶着他的头往自己肩膀上压了压:

    “睡吧,到了我叫你。”

    翟曜“哦”了声,而后调整了下姿势,在沈珩肩上靠好。

    身上一点点放松下来,他轻轻叹了声气。

    这辆车的司机似乎也比较寡言,并没像其他师傅那样爱跟乘客聊天。

    如此一安静下来,就只能听到导航里志玲姐姐嗲甜的指路声。

    ——500米后左转,前方有电子眼,请减速行驶。

    ——请靠右行驶,注意换道。

    ——前方直行,在下个红绿灯口左转。

    ——左转。

    ——夜间驾驶,请注意安全。

    ——左转。

    “几点了?”

    靠在沈珩肩上的翟曜忽然问。

    沈珩摸出手机看了眼:“11:40。”

    “那今天还没过完。”

    “嗯。”

    翟曜缓缓睁开眼,看向前方由宽变窄的道路:“生日快乐。”

    “谢谢。”沈珩腾出一只手,轻轻揉了下翟曜的头,“再闭会儿眼。”

    翟曜这次没抗拒沈珩的动作,只是说:“不闭了,马上到家了。”

    “好。”沈珩道,“回去你别动,我给你擦身上。”

    翟曜没回答这句,而是说:“你今天抽了一包烟,规犯的有点过吧。”

    他保持着靠在沈珩身上的姿势问,“怎么说?”

    “都行。”

    “。”翟曜不说话了。

    等出租车停到沈珩家楼下时,沈珩给司机付了钱把翟曜扶下车,蹲在地上:

    “上来,我背你。”

    翟曜站着没动。

    沈珩看了他一眼:“快。”

    翟曜抿唇,趴在了沈珩的背上。

    沈珩将他背起,往楼道里走。

    “重不重?”翟曜问。

    “不重。”沈珩边走边说,“多吃点,硌。”

    “放屁。”

    翟曜搂着沈珩的脖子,在一层一层接连亮起的声控灯下,默默注视着对方的侧脸。

    “沈珩。”

    “嗯。”

    “蛋糕坏了。”

    “嗯,没关系。”

    “我换个礼物送。”

    “没关系。”

    “我们谈吧。”

    沈珩的脚步蓦地一停。

    声控灯灭了,四下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许久后,翟曜听到耳边传来有些沙哑的声音。

    “你…再说一遍。”

    翟曜收了收搂沈珩脖子的手。

    将额头轻轻抵向他的后脑勺:

    “我说,我们谈恋爱吧。”

    “……”

    回答他的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因为静止,声控灯始终都没再亮起。

    翟曜等了半天都没等到沈珩的答复,眉头不由蹙起,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楼道里说:“老子这辈子第一次跟人告白,不许拒绝。”

    顿了下又强调:“是你先抽烟犯规,摊上我这么个麻烦你得认罚。”

    “这不是罚…”

    沈珩仍背着翟曜,笔挺地伫立在黑暗里。

    半晌后低声说:“你也犯规了。”

    “嗯。”翟曜点头,“你想怎么着?”

    “罚你这辈子,都不许反悔。”

    ……

    第57章 水汽

    沈珩拿钥匙打开房门的时候, 墙上的钟表刚刚走过十二点。

    十二点,平平无奇的时间。

    只是在这一刻,某种关系已于一片无声中发生了惊天巨变。

    沈珩将翟曜背到沙发前, 让他坐下,给他换了鞋。

    而后朝卫生间走:

    “我去接水,给你擦下。”

    “不用。”翟曜立刻要起身,“我自己能洗。”

    “医生说伤口不能碰水。”

    “我拿花洒洗,碰不到。”

    沈珩站住,回过身,视线下移看向翟曜肿起的手指。

    翟曜此时还没完全接受两人关系的变化,将手背到身后,很快地舔了下发干的嘴皮, 说:“真能行, 我又没残。”

    沈珩沉默了会儿,微一点头:“好吧。”

    他去到卫生间, 把浴霸打开,等温度完全变暖后才放翟曜进来。

    翟曜脱掉外套, 一抬眼发现沈珩还站在那儿, 动作顿住:“我要开始洗了。”

    “洗吧。”

    “你还杵这儿干嘛?”

    沈珩淡淡解释:“怕你摔,看你脱完我再走。”

    “你在这儿我没法脱。”

    沈珩抿唇, 片刻后转过身去, 背对着翟曜。

    翟曜看着沈珩挺拔的背影, 觉得自己再继续矫情就恶心了。一咬牙迅速把外套扔进洗衣篮, 又去脱里面的T恤。

    这下可有了难度。

    且不说他的手指这会儿肿胀得厉害,胳膊一抬也仿佛像是灌了好几吨铅。

    翟曜皱眉, 脱T恤的姿势僵在那儿。

    两手向上半举着,套头的位置直接罩在了脸上。

    像个外星异型!

    就在翟曜决定找沈珩寻求帮助时, 头顶的衣服被人轻轻往上一掀,将翟曜的脑袋拯救出来。

    翟曜总算能喘个顺畅气了,扭脸就看到沈珩正用如渊般的眸子盯着他的肚子看。

    翟曜本能就要遮挡,但一想都是大男人有什么好遮掩的,于是薄薄的眼皮一挑,也跟着看下去。

    一看把自己吓一跳。

    他的腹部有一块巴掌大的淤青,边缘的位置泛着黑紫,应该是之前被红头盔踹的。

    疼倒不怎么疼,就是看着吓人。

    沈珩上前,翟曜看到他的整个下颚线都在绷紧,形成一条好看且分明的棱角。

    “疼么。”沈珩低声问。

    翟曜嘴唇动动,偏过头:“没什么感觉。”

    沈珩垂眼,神情陷在阴影里,从翟曜的角度一时无法分辨他的情绪。

    停了半晌,沈珩慢慢探手,带着凉意的指尖触向翟曜腹部的那块伤。

    翟曜被冰的后背紧了下,瞬间起了层鸡皮疙瘩,“靠”了声:

    “冷!”

    沈珩的手顿了顿,沿着翟曜的皮肤一寸寸下滑,抚过他的伤,来到运动裤的边缘。

    停了下,勾住了翟曜裤腰上的松紧带。

    “我操,你特么手拿开!”翟曜眼底划过慌乱,伸手就去摁沈珩。

    “别动。”

    沈珩没看他,也不知是不是翟曜自己的错觉,总觉得对方的语气里带着些威胁的意味。

    沈珩帮翟曜把裤带解开,向下一拽,宽松的运动裤轻易便从翟曜笔直的长腿间滑落,在地上堆了一层。

    “脚抬起来。”沈珩边说边握住翟曜的脚腕,从裤腿里拉出来。

    卫生间很暖和,准确来说是很热。

    但当翟曜的皮肤突然暴露在外界时,还是不免绷紧,小腿肚的线条更加明显。

    他的汗都要冒出来了,又臊又恼,咬牙说:“可以了,你赶紧出去。”

    沈珩没说话,直起身听话地离开卫生间。

    结果还没等翟曜稍松口气,他就又拿着条干净的浴巾进来了,还顺手反锁上门。

    沈珩开始一颗颗解自己的衬衣纽扣……

    翟曜看愣了,眼见沈珩那只受过伤的劲瘦手臂出现在他面前,脑海里一下就又冒出了那个乱七八糟荒唐的梦。

    这人不会是要跟他一起洗吧!

    就算他们已经确认关系,也未免进展的太快!

    妈的沈珩这傻逼看着一脸禁欲,原来这么奔放的吗?!

    “那什么……”翟曜的声音有些打颤,低咳了声,“我觉得有点快了。”

    沈珩闻言,抬眼默默看他,静了下:“快么?”

    翟曜迅速一点头,说话有点卡壳:“起码,起码也该先从拉个手,要么从打个啵开始。”

    “嗯。”沈珩闻言,淡淡应了声,“你想先拉手,还是先打啵?”

    “我……反正不是先脱衣服。”

    “不脱不方便。”

    “你特么拉手打啵还得裸着?!”

    沈珩不说话,片刻后自顾自将白衬衣脱下,扔进洗衣筐。

    又朝翟曜走近一步。

    翟曜后退,背一下抵在了冰凉的瓷砖上,看着沈珩逼近的五官,绷着脸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沈珩的胳膊一下撑在了翟曜脸侧,利用那向来令翟曜深恶痛绝的身高差,微微垂眸,端详着他。

    “翟曜。”他顿了顿,轻声道,“坐一下吧。”

    做……

    做一下?!

    翟曜的脸腾地烧了起来。

    他想说“不会做”,又拉不下这个面子,牙齿磨得咯咯响,最后道:“我说了,起码得先拉个手,或者…啵一下,再聊后面的事!”

    沈珩沉默,停了会儿后微微舒了声气:

    “好吧。”

    他说着,抬起翟曜的脸,俯身在他唇上轻轻啄吻了下。

    另只手则是握住翟曜的手,动作极其轻缓的将十指从翟曜的指间穿过。

    嗓音变得有些沉哑:“能坐了么?”

    翟曜此刻根本不敢看沈珩的眼睛,将头别向一边,越埋越低。

    又过了好一会儿,才闷声说:“要…怎么做。”

    沈珩捕捉着翟曜的每一个细微表情,在洞悉到他想什么后,眸底的最深处微不可见地掠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知的柔软。

    贴在翟曜耳畔,低声说:“弯腰,屈膝,然后背对着我…”

    “……”

    翟曜的耳朵随着沈珩慢条斯理地教学,一步步红到滴血。

    突然,他听到面前传来一声摩擦。

    翟曜低头,就见一只塑料小板凳被搬到了面前,摆正。

    沈珩取过花洒,冲他微一递下巴:

    “慢慢坐下来,我给你冲澡。”

    “……”???

    坐下来?

    冲澡?

    沈珩看着翟曜:“还是你想站着冲?”

    翟曜盯着沈珩,怔愣地眨眨眼,接着整个人都要原地爆炸了。

    操特大爷……!

    这傻逼故意的吧!

    搞什么垃圾谐音梗!

    翟曜的目光像要喷出火,要不是现在他还有伤在身,一定会把对方直接扔进马桶里冲走。

    沈珩见好就收,唇角微不可察地轻勾了下,将手搭在翟曜的肩膀上略施点力:“坐好。”

    翟曜按捺住想杀人的冲动,深吸口气僵硬坐下。

    冷冰冰对沈珩说:“你等我伤好了…”

    沈珩打开淋浴,将水温调好,“嗯”了声:“等你。”

    他将翟曜的双手慢慢抬起,避开他身上的每一处伤,帮他认真清洗。

    翟曜被冷热适中的水冲到肌肉都跟着放松下来,抿唇闭上眼,嘴里还在撂狠话:“…老子一准弄死你。”

    “嗯,知道你急。”

    “。”

    翟曜又反应了半天才意识到沈珩的话里有话,刚要再骂,就见沈珩关上淋浴,把花洒架好。

    干爽的浴巾被他铺开抻展,往翟曜身上一裹。

    而后,从身后将他抱住。

    低叹了声:

    “快好起来,我也急。”

    ……

    *

    秋风吹着尖锐的哨子,卷走了屋外梧桐树上最后的几片树叶。

    室内却温暖如春。

    暖黄色的灯光下,吹风机发出单一频率的嗡嗡声,在此时让人莫名安心。

    “好了。”

    沈珩替翟曜吹干头发,拔去插头。

    翟曜的眼皮懒懒耷着,在吹风机从他头顶挪开时,打了个呵欠。

    他们今天又回来晚了,保姆没走,睡在隔壁客房,翟曜只能挪到了沈珩屋。

    只是这回,他没有执意再要去睡客厅。

    两人一人一边并排躺在床上,沈珩伸手熄灭台灯,眼前的景物瞬间暗了下来,只剩窗外一袭朦胧的月光淡淡笼罩进来,散落在床头。

    翟曜见沈珩半天都不说话,扭头看了他一下。

    沈珩平躺着,一只胳膊垫在脑后,黑暗中也分辨不出他的眼睛到底是睁着还是闭着,只能感受到他扑在耳畔,带着薄荷味牙膏味的轻浅呼吸。

    “睡没睡?”翟曜开口问。

    “没有。”

    翟曜静了下:“在想什么。”

    沈珩沉默了会儿:“在想你跟我说‘我们谈吧’……反复地想,还是觉得很开心。”

    翟曜又有些臊,将被子往上扯了扯,盖住半张脸。

    闷声说:“别想了,赶快睡。”

    沈珩没吭声。

    又过了会儿后,翟曜放在被子里的手被他轻轻拉过,牵了出来。

    翟曜蹙眉,正要问沈珩又要干嘛,就见他握着自己的手,缓缓移到唇边。

    借着月光亲吻过他受伤的每一根手指。

    翟曜的眸光蓦地恍了下,本能就又想抽手,却在迎上沈珩那双漆黑的眼眸时,如同被慑住般定在那儿,只能怔怔望着他。

    “不会再让你受伤了。”

    沈珩说完,握着翟曜的手,将其又放回到被子里。

    却没再松开。

    一时间,就像有一汪温热的细流自指尖开始,涓涓流向四肢百骸,最后又汇聚在了心脏。

    翟曜忍不住想。

    原来他也可以如此被爱。

    ……

    第58章 给少年的歌

    阳光落在翟曜的眼皮上, 他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看着整洁的房间反应了会儿, 睡意一点点敛去。

    靠。

    他跟沈珩谈恋爱了!

    腰上箍的那只手紧了紧,片刻后隔着单薄的T恤上移至翟曜受伤的腹部。

    “疼不疼。”耳边传来低沉的声音,贴得很近,带着清晨刚醒时的沙哑。

    翟曜耳根子一麻,就要去推腰上的手。

    对方没松,反而又往自己那边收了收,温热的鼻息恰好打在翟曜的后颈上。

    翟曜绷起脸,强作镇定:“你能不能别呼吸,很痒。”

    身后的人轻轻“嗯”了声, 接着伸手到翟曜的脖子后, 捏了捏。

    这动作,他也曾对那只毛线狗做过。

    手感不如翟曜。

    翟曜“腾”地蹭起身, 冷盯着沈珩:“大早上的找抽?”

    “不是痒么。”沈珩也看着他,“给你挠挠。”

    “你那是给人挠痒?你那是在逗狗!”

    沈珩不说话, 在从窗帘漏出的光线下安静地注视着翟曜。

    翟曜冷着脸从床头取了沈珩的眼镜, 递给他。

    “戴上。”

    沈珩接过,乖乖照做。

    “看清楚我是谁了么?”

    沈珩抿唇, 点了下头:“看清了。”

    “看清就好。”翟曜冷哼了声, “给我客气着点。”

    “是我的, 男朋友。”

    “……”翟曜噎住, 迅速别过脸,往身上套衣服。

    脑袋差点插袖子里。

    “慢点, 手指还有伤。”沈珩提醒,接着先帮翟曜把衣服裤子穿好, 这才下床,去卫生间洗漱。

    等翟曜进到卫生间时,牙刷已经被挤了牙膏,漱口杯里倒好温水。

    呵,还特么挺细心……

    翟曜将牙刷叼进嘴里,不经意间朝镜子瞄了眼。

    在看到自己肿着的脸和翘起的嘴角后,被这副蠢样子吓了一跳,手上动作加快,恨不得把牙龈刷出血。

    吃早饭时,翟曜以“摔马路牙子上卡秃噜皮了”为由,搪塞过了沈自尧。

    沈珩提前叫了车,两人打车来到学校,进班时翟曜又把帽檐往下压了压,盖住脸上的伤。

    但还是被同学们发现了。

    杨宁第一个不干,冲到翟曜面前,两只胳膊往桌上一撑:“我靠谁啊!哪个傻逼干的?!”

    “是啊曜哥,说出来哥几个替你出气!”班上的男生接话。

    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翟曜也算和十班的人建立起一定的革命友谊。

    “不用。”翟曜说了句,从桌斗里掏出本最厚的书垫着下巴,准备睡觉。

    杨宁看看翟曜,又看看他边上的沈珩,突然心里一咯噔。

    敢问谁还有这样的本事,能把翟曜打成这副样子?

    不就是眼前这位!

    杨宁默默咽了口唾沫,再开口时已没了最开始的气焰嚣张,小心翼翼地问沈珩:“那个,沈珩啊……你们是不是……”

    沈珩淡淡:“嗯,怪我。”

    看看,果然是他!

    班上其他几个叫嚣着要帮翟曜出头的人顿时噤声了。

    大佬间的战争,我等屁民还是不参与比较好。

    上课铃响了,翟曜遣散完面前的人,刚又要闭眼,头上的棒球帽被沈珩给摘了。

    翟曜伸手便抢,沈珩将帽子举高:“别一直戴着,压到伤口不好恢复。”

    额头上的纱布露了出来,翟曜连忙把头发往前拨了拨想盖住,低喝道:“靠,还我!”

    他这声被前座的人听到了,悄咪咪回头瞄了眼,在看到翟曜额头上的纱布和颊侧的淤青后,吓得赶紧又转了回去。

    这沈大佬下手也太重了!

    残忍,残忍至极!

    于是,关于翟曜负伤的事在经过短短一节课及一个大课间后,被整个年级传开了。

    传闻如下——

    八中前老大翟曜与九中现老大沈珩为争九中顶点大打出手,翟曜惨遭沈珩重创,被当众摘下帽子羞辱,以儆效尤!

    ……

    翟曜从厕所回来,黑着脸一路来到沈珩面前。

    将帽子往他桌上一摔,拎着沈珩的领子把人拽了起来,往外拖。

    “去哪儿?”

    “广播站。”

    “做什么?”

    “澄清谣言。”

    沈珩任由翟曜拎着他,放轻声音:“小心手。”

    “还特么管什么手,老子脸都没了!”

    翟曜一脚踹开广播站的门,里头正在吃泡面的广播站长吓了一跳,把面条一吸溜,起身紧张地问:

    “沈、沈大佬,曜哥,什么风把您二位给吹来了?”

    翟曜没理站长,将话筒夺过,拍了拍,递到沈珩嘴边。

    沈珩垂眼看他。

    翟曜皱眉,凶狠做口型,快说!

    沈珩静了下,慢慢接过话筒。

    深秋的艳阳照在他脸上,广播站长连忙很狗腿地把正在播放的流行乐关闭。

    沈珩凑近话筒:

    “…我和翟曜没有矛盾,我们感情很好。他很强,很帅,很可爱,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人。”

    他目视着翟曜,缓声道:“我很喜——”

    我c!

    翟曜神色一慌,上前一把捂住沈珩的嘴。

    话筒里发出声尖锐的枭叫,从喇叭里扩了出去。

    翟曜关掉话筒,惊魂未定:“瞎说什么你!”

    沈珩被翟曜捂着嘴,仍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等翟曜将话筒拿远,把手移开,才淡淡道:“没瞎说。”

    翟曜磨牙,见一旁的广播站长贴墙站着,一副不敢呼吸的样子,冲他冷冷一递下巴:“出去,我俩解决点私事。”

    “哦哦!”站长连忙点点头,把广播站钥匙往翟曜手里一搁,一溜烟跑出去了,还相当体贴地帮他们关上门。

    不久后,今日九中的最热话题就又变成了——翟曜卷土重来,反将一军,老大争夺战仍胜负未分!

    校园里开始纷纷有人下注,押翟曜和沈珩获胜的五五开。

    而此时的广播站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屋外金黄的树叶飘落在窗台。

    翟曜将沈珩抵在桌前,沈珩的两只手支在桌面上,并没打算要推开翟曜,半垂着眼安然地倚着。

    模样相当欠揍。

    翟曜将话筒线一拔,拎到沈珩面前,命令道:“吃了。”

    “吃什么?”

    “废话,把话筒吃了!”

    沈珩看看那话筒,又看向翟曜:“太硬,换一个。”

    翟曜气笑,还特么敢挑?!

    他咬牙点头:“那你想吃哪个?”

    沈珩不说话,目光浅浅落在翟曜的身上,定住。

    轻声道:“确定要在这里吃?”

    翟曜起初还没听明白,等好不容易转过来弯后,脸登时红透了,气急败坏道:“你特么长得人模狗样,怎么满脑子黄色废料!”

    沈珩波澜不惊:“看着你,我没办法。”

    翟曜一松沈珩的领口,将他粗鲁一推,再看那话筒也觉得不单纯了,上前将其胡乱往架子上一插。

    刚想拽着沈珩走人,就见他默默走到电脑边,弯腰打开音乐播放器。

    修长的手指握住鼠标,轻叩了下。

    ——钢琴声在广播室里缓缓响起。

    通过喇叭,回荡在九中每一个角落……

    “月亮悄悄蒙上一层纱

    夜云悄悄隆起崖

    曾经年少的我啊

    曾经痴心这么想

    如果有一天

    如果有一个人

    陪我一起看花开

    陪我一起看流霞

    我就想为谁

    为谁唱起这首歌

    一首少年的歌

    一首为你写的歌

    ……”

    翟曜以前没听过这首歌,旋律很简单,配器也只有钢琴。

    可在这一瞬间,世界仿佛都跟着安静下来。

    沈珩挺拔的身型立在窗边,单薄而宽平的肩上落着灿阳,目光随着旋律穿过漫漫时光,探入翟曜的眼底。

    翟曜舔舔腮帮,避开视线,清了下嗓子:“咳,什么歌,还挺好听。”

    “《给少年的歌》,最近刚听的。”

    “哦。”

    翟曜又顿了下:“放完这首就回去吧。”

    “嗯。”

    蓝色的遮光窗帘轻轻飘荡了下,被沈珩拉上了。

    广播站的光线瞬间暗了不少。

    翟曜眸光微微一恍,抬头望向沈珩。

    沈珩朝他走近了步,垂下眼睫。

    “翟曜。”

    他顿了顿,问:“能亲你么?”

    翟曜怔住,呆呆地“啊?”了声。

    沈珩伸手,绕到翟曜的后脑勺上托住。

    他喉结轻滚了下,俯身凑近。

    翟曜睫毛剧烈颤动,有些无措。

    就在此时,广播站的门被人猛地一掌劈开了。

    沈珩目光一沉,瞬时划过丝冰凉的寒意。

    两人同时回头看去,只见刘主任硕大的身躯堵在门口,一阵风般旋了进来,围着他们迅速转了圈。

    “你俩,是不是又在偷摸抽烟!”刘主任眯起眼,狐疑地问。

    翟曜松了口气,接着恢复成平日里冷淡散漫的态度:

    “您觉得我和他,哪个需要偷摸抽烟?”

    刘主任咂咂嘴,觉得翟曜这话倒也对。

    这俩臭小子,抽烟从来不背人,都是光明正大的。

    不对!

    就算不是抽烟也是在干别的!

    不然为什么拉窗帘,不敢见光?!

    要不是因为屋里站着的是翟曜和沈珩,他都合理怀疑是有人在广播站里谈恋爱了!

    “你们俩鬼鬼祟祟的,到底在干什么?!老实交代!”刘主任还不死心,继续往外撬话。

    “听歌。”翟曜道。

    “听歌要拉窗帘?!”

    “晒。”沈珩说。

    “晒……晒怎么还不走!”

    翟曜掀掀眼皮:“正要走,你就来了。”

    他说着,拍了下沈珩的肩,对刘主任道:“您玩儿吧,我俩先回班了。”

    “等一等!”刘主任再次出声将人叫住,一把拉开窗帘。

    翟曜被突然照射进来的阳光晃了下。

    刘主任皱眉问:“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又打架了?”

    见翟曜不说话,刘主任半晌后叹了声气:“你小子一天天的,能不能让人省点心?”

    “嗯。”翟曜很轻地应了声,“下次注意。”

    “哼,下次注意!你但凡注意,就不会有下次!”刘主任摇头,冲翟曜不耐烦地一挥手,“受伤了就好好在班里呆着,实在不行就请假回家歇着,别到处乱跑了,听到没有!”

    翟曜:“听到了。”

    “快回班吧!那什么,广播站钥匙留给我,我播个通知!”

    ……

    *

    翟曜和沈珩前脚刚离开广播站,后脚大喇叭里就传来刘主任的声音。

    “喂喂——喂喂喂——咳,通知一下啊,咱们区里开展特色教学,别个二中、三中已经定了,一个是搞校内辩论赛,一个是校内奥林匹克数学竞赛,咱九中也不能甘于人后!……所以学校决定,我们此次的特色教学就来做校内舞台剧演出!届时,区里领导也会到校参观!”

    刘主任的广播一出,整个校园顷刻陷入一片怨声载道。

    “有完没完了!哪个高中一天天这么能整活!”

    “就是啊!运动会这不是才刚结束么!”

    “还舞台剧……怎么想的啊!老刘真特么是个天才!”

    广播站的刘主任像是听到了大家的抱怨,分贝立时提高八度:

    “不然你们倒是也给我自愿报名个辩论赛、奥林匹克数学赛啊!我敢办,你们敢参加吗?!一天天的,脾气挺大,毛病不少!学习不好好学,活动还不乐意参加……不管,必须参加!!!”

    劣质大喇叭里又传出一阵尖锐枭叫。

    同学们赶忙捂住耳朵。

    刘主任:“各班班长今天中午统一到教导处来抓阄,抓到什么剧目就演什么,咱主打一个公平公正!……放心,阄我都已经为大家准备好了!应有尽有,保证精彩……咩嘿嘿嘿嘿嘿~”

    全校师生:“……”

    最后那笑声太尼玛变态了。

    ……

    *

    舞台剧演出这事,较先前的运动会而言,倒是没那么不受人待见。

    特别是女生,一个个积极性还挺大。

    中午一放学,杨宁便撺掇着宋凯抓紧时间到教导处去抓阄,免得好剧目都被别的班抓走了。

    进到教导处里,就发现刘主任手上正抱着个大纸箱,其他班的人也都来的差不多了。

    杨宁边把宋凯往箱子跟前推,边跟别班的人打探。

    “欸,你们班演什么?”

    “《雷雨》,够不够逼格?”

    “我靠,可以啊!”杨宁咂舌,扭头问另个,“你们班呢?”

    “我们班《梁祝》哈哈哈哈哈哈!”

    “我们班是《窦娥冤》。”

    “我抓的是《祝福》!”

    杨宁眨眼:“《祝福》?听着还挺耳熟的。”

    宋凯在旁接腔:“就是祥林嫂!”

    “哦哦哦!”杨宁一拍脑门,“沙家浜是吧!‘这小刁,一点面子也不讲——这草包,倒是一堵挡风的墙——’”

    宋凯扯扯杨宁的衣角,捂住脸:“姐,那是阿庆嫂。”

    “……”杨宁讪笑,“差、差不多!”

    终于,轮到十班抓阄了。

    杨宁拉着宋凯的手,将其摁进箱中:“快,给我抓个大的上来!”

    “卧槽疼疼疼疼疼——”宋凯手都快被掰断了,胡乱抓了个上来,递给杨宁。

    杨宁抢过,怀着忐忑与兴奋的心情,一点点将纸条展开。

    表情顿时僵住。

    小、小红帽?!

    ……

    第59章 抓阄

    下午上课前, 宋凯前脚刚鬼鬼祟祟迈进教室,后脚就被班上的女生一把揪住领子包围。

    “怎么样班长,抓着哪部戏了?!”

    宋凯悄咪咪往杨宁座位前瞄了眼, 杨宁正涂着睫毛,一副见死不救的样子。

    宋凯默默吞了口唾沫:“格、格林童话。”

    “格林童话?!灰姑娘吗?!”

    “青蛙王子?”

    “虽然有点幼稚,但白雪公主也不是不行。”

    “所以到底是什么?”

    宋凯:“是、小红帽。”

    众人:“小红帽?!”

    “是我知道的那个小红帽吗?……我独自走在郊外的小路上,要把糕点带给外婆尝一尝~昂?”

    “我靠,我小学时候被老师挑了跳那舞,脸涂得跟猴屁股一样,还被我爸拍下来挂到客厅公开处刑!”

    “妈耶,我也跳过!算起来那该是我开始厌学的起点。”

    “跳舞还好,要演就……我选择当一个默默无闻的幕后。”

    “我刚刚去跟猴哥商量了下。”宋凯臊眉耷眼地说, “他说学校安排抓阄, 那咱班也抓阄,抓住什么算什么, 生死由命富贵在天。”

    “那就保佑我抽中演一棵树,阿门。”

    “我就不一样了, 我想当后勤组管盒饭。”

    “你觉得猴哥会大方到给我们包盒饭?”

    “这不是还有班费么, 是吧班长!”

    一群人正围着宋凯叽叽喳喳,猴哥抱着个纸箱走了进来, 将其往讲台上一放, 拍了拍桌子。

    而后自行先叹了声气。

    猴哥:“大家都知道了吧, 既然是校领导的决定, 那咱们就还是得配合支持一下,是吧。”

    并没人理他。

    猴哥:“不过我们中午开会的时候说, 舞台剧比赛那天是周五,结束了就能走, 连着过个周六周末,这么一想也还不错,是吧。”

    有人把脑袋支棱起来了。

    “刘主任还说,获胜班级区里会给发奖金,学校也会给予一定奖励,有假放又有钱拿……是吧。”

    班里开始活跃了。

    猴哥又兀自叹了声气。

    这帮孩子,真现实。

    刘主任教给他们的说辞,真管用。

    不愧是他!

    猴哥晃了晃装着纸条的箱子,递给宋凯:“班长拿下去抓紧抽一下,公平起见,每个人都要抽。”

    宋凯接过纸箱,开始挨桌让大家抓阄。

    到底是少年心性,嘴上嫌弃,但真到了这种环节,还是难耐内心深处的兴奋。

    教室里骚动起来。

    杨宁展开她的小纸条,顿时两眼放光,兴奋道:“我靠,我是导演欸!”

    “宁姐的导演?!那咱班不完蛋了!”

    “滚!”杨宁剜了接话的男生一眼,“瞧好吧,姐不整个旷世神作都不算完,奖金咱班拿定了!”

    她大喝一声:“宋凯!放学跟我去图书馆,把那什么四大悲喜剧通通刷一遍!不是有个莎比士亚么,往后请叫我莎比士宁!”

    宋凯:“是莎士比亚。”

    “啊对,我是莎士比宁!”

    很快,班里的人都抓完了阄。

    宋凯来到最后一排,抱着箱子毕恭毕敬地躬身往沈珩面前凑凑:

    “皇上,您看这……”

    沈珩正在看书,伸手探进箱子里随便摸出一张,全程视线都没从书上移开。

    面前的宋凯和台上的猴哥见状都不由松了口气。

    只要沈珩愿意配合,班上的其他人应该也都不敢再有什么怨言了。

    宋凯狗腿道:“需要小的帮您抻开不?”

    沈珩没说话,将纸条揉开,淡淡扫了眼。

    空白的。

    “好嘞好嘞,大佬您继续忙。”宋凯说完,扭头看着旁边正趴在桌上睡觉的翟曜,不太敢叫,于是把求救的目光转向讲台上的猴哥。

    猴哥愣了愣,接着装作看时间,把头调过去了。

    宋凯:?!不带这么坑班长的!!

    宋凯只能忐忑地转回头:“沈、沈大佬…”

    “别吵,等他睡醒再说。”沈珩道。

    “哦哦,行!”宋凯抓着箱子就要溜,突然被翟曜从身后喊住。

    翟曜淡淡抬起头,疏懒的眼神从帽檐下露出来,开口时还带着点没睡醒的鼻音。

    “现在抽。”

    先前运动会他就是因为没能及时报项目,最后跑去击剑。

    这回不能再耗到最后了。

    宋凯连忙将纸箱递到翟曜跟前,翟曜捋了下袖子,把手探进去。

    先前自己抓阄都没看一眼的沈珩,此时将视线从书上移开,盯着那只箱子。

    翟曜的手伸出来了,指间夹着枚纸条。

    宋凯总算完成了最终任务,两条腿一个劲发软。

    再看猴哥,脸上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冲宋凯赞许地点点头。

    宋凯内心:呵呵,看透你了。

    他一手下去摸了张纸条,展开。

    “我去,我演猎人啊!”宋凯还挺兴奋,毕竟从小学起,他就从没演过一个叫得上名字的人。不是村民甲乙丙丁,就是花鸟鱼虫,这次虽然还是不知道“猎人”叫什么,但起码也算个重要角色。

    他探头在班里寻了一圈:“小红帽、大灰狼和外婆都在哪儿呢?”

    “欸——你外婆我在这儿呢!”离宋凯不远的一个外号叫“大师”的男生故意拉长声音接话道。

    他长得白白胖胖,慈眉善目,戴个假发活脱就是外婆本婆!

    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小子是出了名的面善心黑,在九中这样的是非之地也是号叫得上名的人物。

    “狼呢?”大师自动带入角色,慢悠悠问,“狼在哪儿呢?”

    “嗝,这儿。”后排传来个粗厚的声音。

    宋凯和大师循声看去,就见应声的是他们班一个叫吴博的。

    身高1.8,体重200斤,往那儿一杵就是堵密不透风的墙。

    吴博手里还拿着个煎饼果子,边往嘴里塞,边抖着手里的纸条。

    宋凯往他跟前一站,根本不像猎人和狼。

    像熊和猴子。

    吴博的同桌拿他开涮:“博哥,你这得吃几个小红帽才能饱啊?”

    吴博将手一比,抻出五根手指:“起码这个数,再加上猎人跟外婆,勉强够塞牙缝。”

    大师:“外婆年纪大了,不好吃,但外婆饭做得不错,不如咱们一起把小红帽和猎人炖了吧?刚好外婆也饿了。”

    众人:“……”这是什么暗黑版本!

    “小红帽!小红帽你听到了么?”班上有人贱嗖嗖地喊话,“外婆和狼要吃你了!”

    同学们也纷纷交头接耳起来。

    “谁抽着小红帽了?”

    “太惨了,要被吴博和大师吃!”

    “小红帽!小红帽你在吗?!”

    “奇了怪了,纸条都抓完了呀。”

    “是不是有谁还没看到啊?”

    话音从喧闹,一点点开始变得安静。

    最后几十双眼睛一起默默调向了最后一排。

    没人敢出声。

    只见翟曜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压低的帽檐遮着脸,看不清表情如何。

    他的面前,一张纸条被折得好好的,摆在桌上。

    没错,就是那最后一张还没被打开的。

    此时的翟曜黑着脸,脑子里却很想不通。

    这特么到底是什么毁天灭地的主角光环,要不是他向来不信鬼神,都想找个地方去拜拜!

    也太邪门了!

    吴博咀嚼的动作也跟着定住,嘴里的煎饼果子半天都忘了咽。

    让他吃什么,吃谁都可以!

    但吃翟曜不是妥妥折寿么!

    “我不吃我不吃……帽哥,啊不是,曜哥你放心!我是绝对不忍心吃你的!”吴博将自己手上的纸条一甩,“这狼谁爱当谁当吧!”

    “那不行啊!”猴哥一见急了,赶忙接话道,“之前都说好了,抓着什么是什么,咱得玩儿得起不是!”

    “我玩儿不起!”吴博委屈,忽然灵机一动,“不然我跟曜哥换换,我演小红帽?主要曜哥气场太他妈强了,我压不住!我来演小红帽怎么样?!”

    全班:……

    众人脑海中不约而同自动浮现出一个肌肉发达,手持加特林的铁血小红帽,顿感一阵恶寒。

    大师双手合十:“我佛慈悲,老衲光是想想,就特么要犯杀戒——”

    翟曜原本正沉浸在抽中“小红帽”的噩耗里不可自拔。

    眼见吴博给力!

    他的肌肉稍稍放松了些,闭了闭眼,决定私下里找吴博,跟他道个谢。

    翟曜唇角的弧度才刚要扬起,身边的沈珩忽然举起了手:

    “我跟他换。”

    全班:?!!!

    翟曜不可置信地扭头看沈珩。

    一瞬间听到了什么破碎的声音。

    沈珩平静:“我来演狼。”

    猴哥当即一拍讲桌:

    “成交!”

    ……

    *

    天凉了,风吹在脸上隐约有了刀刮般的感觉。

    几个女生说说笑笑地跑进校门口的奶茶店,冻得直跳脚。

    翟曜迎着秋风走在前面,再冷的天也抵不过他脸上的寒意。

    沈珩一声不吭地跟在后面,路过奶茶店的时候停下,问:“要喝奶茶么?”

    翟曜不搭理他,步子迈得更快。

    沈珩快走几步,上前去拉翟曜的手。

    被他无情挥开。

    此时奶茶店的电视上正在播放一档最近很火的狗血电视剧。

    恰好演到男女主吵架。

    翟曜不经意间往里瞥了眼。

    妈的动作跟他和沈珩如出一辙!

    沈珩再次拉住翟曜的手腕。

    翟曜冷声:“你松——”

    电视剧女主:“开我!”

    翟曜:“……”

    沈珩看着他,顿了顿:“我错了。”

    翟曜嗤笑:“你没错——”

    电视剧女主:“都是我的错!”

    沈珩:“我就是——”

    电视剧男主:“想跟你在一起而已!”

    沈珩、翟曜:“……”

    翟曜调头就往店里进。

    沈珩跟上:“喝什么,我请你。”

    “不喝,老子去换台!”

    ……

    第60章 小红帽v2.0

    一周后。

    翟曜身上的伤已经差不多痊愈了, 只剩额头的位置还剩浅浅一道淡痕。

    而这期间,沈珩则是变着法子给他食疗进补。

    翟曜这人属于天生的干吃不长肉型,反倒是沈自尧被动胖了好几斤。

    此时, 沈珩正系着围裙在厨房里煲汤。

    他一手拿着汤勺,脖子和肩膀间还夹着部手机,边看着灶上的火边跟罗乐讲话,偶尔低低应上几句。

    翟曜掏出手机,对着沈珩的背影拍了张,看看觉得还行,将其揣回兜里,晃到厨房门口,懒懒地倚在门框上听他讲电话。

    沈珩见翟曜来了, 掀起视线和他对视了眼, 接着跟那头的罗乐简短道:“再去确定下,我汤好了, 先这样。”

    话毕挂断电话。

    翟曜眉梢微微一扬:“什么事这么怕我听见?”

    沈珩将火关小,腾出一只手在翟曜的脑袋上轻轻一按, 又揉了揉:“洗手吃饭。”

    翟曜没动, 仍半抬着眼看他。

    沈珩静了下:“罗乐在你家附近,发现了一辆摩托车, 跟那天围堵你的很像。”

    翟曜闻言, 表情也随之暗下来。

    那天他从小巷出来时, 专门给红头盔还有他们的摩托车都拍了照, 事后也拿给沈珩看了。

    翟曜:“牌照对上没?”

    “没有,是辆光屁股车。”沈珩道, “乐子在附近等了段时间,一直没见到人, 所以还不能确定。”

    翟曜点头“哦”了声,片刻后再次看向沈珩,顿了顿说:“不管是不是,你都不许冲动,明白了?”

    沈珩不说话。

    翟曜拧眉,上前抓住对方去端锅的手,想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劝,最后黑着脸来了句:“别忘了,你的命现在在老子手上。”

    沈珩被他拉着,也没有想过挣开。

    等翟曜这句话说完,只见他的嘴唇轻轻抿起,形成一条好看而单薄的线…

    微微向上一牵。

    “你笑屁!”翟曜觉得自己受到了蔑视。

    沈珩点点头,藏在镜片后的眸底带着旁人难见的温度。

    他俯身,覆在离翟曜耳朵很近的位置,低声道:

    “嗯,知道了…老大。”

    翟曜被他叫得浑身一麻,弹簧一样地弹开了。

    但想想沈珩也没说什么,只是这个“老大”用那样的口吻说出来…怎么听怎么别扭!

    翟曜粗鲁地揉揉自己的耳朵:“以后跟我说话别贴那么近,又特么不聋。”

    “好。”沈珩看着他,“老大。”

    “……”

    翟曜迅速将脸别过去了。

    ……

    *

    班会上,眼底泛青的杨宁将一沓剧本重重往讲桌上一拍,露出个诡异而自豪的笑容。

    她幽幽开口:

    “同学们,经我呕心沥血、精心创作的剧本《小红帽v2.0》终于在今天问世了。我相信,它将会成为传说,成为古今中外戏剧史上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班里鸦雀无声。

    杨宁清了下喉咙:“此处可以有掌声。”

    坐在讲台边的猴哥闻言赶忙先带头鼓了几下掌,讪笑着说:“杨宁同学这话说的都比以前有文采啦,可见没少花功夫!那就请你来跟大家讲讲你的剧本吧!”

    “好的猴哥。”杨宁接过话,酝酿了下情绪,娓娓道,“我从莎士比亚的四大悲剧,还有斯奈德体系的十大类型中找到灵感……聪明漂亮的小红帽爱上了森林里的浪子,狼先生。两人双双坠入爱河……”

    后排正昏昏欲睡的翟曜忽然觉得后背袭来一股凉意,有种不妙的预感。

    小红帽……和狼先生……坠入……爱河?!

    他扭头看沈珩,见对方居然破天荒地没有看书,而是在认真听杨宁讲。

    翟曜用手肘撞了下沈珩:“我读书少别蒙我,小红帽里有这段么?”

    “是杨宁改编过的版本。”沈珩淡淡道,手里的钢笔灵活地打了个圈。

    台上的杨宁声情并茂:

    “然而他们两个分别属于不同的族群,恋情很快便被族人发现了,遭到了强烈反对!……身为族长的外婆决定要把小红帽嫁给同族的猎人!”

    “……”特么越来越离谱!

    翟曜扫了周围一眼,发现班上的人一个个听的还挺津津有味?

    杨宁:“得知一切的狼先生袭击了人类族群,想带小红帽远走高飞,却被外婆关在家中,命族人在外拉满弓箭!……狼先生一怒之下杀了外婆,小红帽眼睁睁看着自己最亲的人被最爱的人杀害,陷入无尽悲伤……小红帽无法再跟狼先生相爱,决定逃离。但狼先生太爱小红帽了,不许她离开,于是将小红帽用铁链锁在屋里,嘴上说着最温柔的情话,却对她行着最残忍的事……”

    “我靠,大灰狼囚禁小红帽,强制爱啊?!”

    “嘶哈——不愧是我宁姐!”

    “喜欢,爱看,多讲点!”

    杨宁唇边的笑意越发变态:“有一天,狼先生又让小红帽坐在餐桌前,绑着她的手,喂她吃香甜的蛋糕和葡萄酒。突然,勇敢的猎人破门而入,大喝一声‘小红帽,我来救你了!’”

    “嗯?我终于出场了?”宋凯停下捏辣条的手。

    “狼先生怎会允许自己的爱人被抢走,与猎人展开了殊死搏斗!争斗间,桌上的烛台被掀倒,烧着了一旁的窗帘。火势汹汹,将整个房子点燃……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房子坍塌了,一切化为静止……”

    杨宁讲完,抹了把并不存在的眼泪,又补充道:“哦,最后这段我用了些浪漫主义的处理手法,想要营造一种留白的感觉。怎么样,是不是要成为传说?!够不够浓墨重彩?!”

    宋凯唆着辣条接话:“那个宁姐,我的戏份是不是有点太少了?怎么上来就领盒饭啊?”

    杨宁笑眯眯地将目光调向宋凯,不知从哪儿变出一根铅笔,在他面前“咔哒”一折,亲切地问:“宋凯同学,你刚刚说什么?”

    宋凯差点被辣条噎着,摇摇头一本正经道:“我觉得非常好,我会尽力演好猎人的。”

    大师附和:“老衲对族长外婆这个身份也没什么异议。”

    杨宁又望向沈珩和翟曜,两眼瞬间变得纯良无害,捏着嗓子嗲嗲地问:“两位主角,你们觉得怎么样?”

    翟曜斜了沈珩一眼,见对方神色漠然,稍微放下些心。

    他淡淡开口对杨宁道:“我觉得还是原——”

    “很感人。”

    “…版。”

    翟曜表情僵住。

    沈珩波澜不惊:“我也会尽力演好。”

    杨宁顿时心花怒放:“真的么真的么?!能得到你的认可我太开心了!”

    翟曜冷冷盯着沈珩,严重怀疑起这傻逼的审美。

    甚至连带着开始怀疑被傻逼喜欢上的自己。

    “那就按照这版剧本,先进行排练吧。”猴哥起身作结束语,最后还是不忘跟杨宁叮嘱道,“具体的一些情节,还是得把握点尺度,主题嘛,也还得再正能量些……是吧。”

    “放心猴哥,脖子以下保证清白!”

    “脖子以上也要清白,领导们都在呢!”

    杨宁“嗯嗯啊啊”对付完,冲负责服装的同学使了个眼色。

    两个女生拿了一张巨大的画纸上前,将其“唰”地展开——

    翟曜跌至冰点的心瞬间又开始下沉。

    画纸上的小红帽身着红色长裙,金色披肩卷发,搭配一条巨大的带白色毛绒边的红斗篷。

    实话说不难看,但他根本想象不到穿在自己身上的样子。

    再看狼的。

    仿欧洲中世纪长官制服,黑色的军靴和皮质手套。

    肩膀与胸前还有银链和金属胸针。

    翟曜沉默两秒,对沈珩道:“换一下,我演狼。”

    “啊这可能不行……”负责服装的女生面露为难,“尺寸都是之前就已经量好的,裁缝都在赶制中了。”

    “我可以自己改。”翟曜说着,又一踢沈珩的凳子,“听到没,跟我换。”

    沈珩抿唇,沉默了下:“不换。”

    翟曜眯起眼:“你再说一遍?”

    “我长得不像小红帽。”

    翟曜直接气笑:“你看我长得像?!”

    沈珩的目光移向他,点点头。

    班上的同学也都默默跟着,点了点头。

    “沈大佬怎么看都是演狼的。”

    “是啊曜哥,您要不就委屈一下吧!”

    “曜哥女装……想想怎么感觉有点可爱!”

    猴哥也在一旁劝说:“翟曜啊,都是定好的角色,就别再换来换去了。再说沈珩的确比你高,哪儿有小红帽比大灰狼高的?…是吧。”

    翟曜的身心再次遭受重创。

    他很想撂挑子不干。

    但这样实在没种。

    就这么怀着无比绝望的心情熬到下课铃响,翟曜第一个起身,决定找个没人的角落冷静冷静。

    “腾地儿。”他居高临下地睨着沈珩。

    沈珩听话地侧身让翟曜过去,也跟着站起来。

    “别跟着我。”翟曜头也不回,“我是在救你,免得老子一不小心把你从楼上扔下去。”

    “我错了。”

    “你少特么演。”

    沈珩静了下:“但那套衣服,你穿真得很好看。”

    翟曜停住,闭眼,深吸口气。

    “你是不是嫌自己命太长?”

    沈珩:“很想看。”

    “。”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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