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试装
演出服很快就做出来了, 裁缝是杨宁妈妈托的关系,价格经济实惠不说,用的料子也好。
放学后, “小红帽组”聚在教室里,杨宁把服装一一分发到每个人手上,道:“大家都先试一下,有不合适的地方我再让裁缝改。”
她说完又一脸期待地看着沈珩和翟曜,难掩心头的兴奋。
这两件主演的衣服,杨宁尤其花了心思,一拿到的时候就已经自动脑补出两人换上后的样子。
得多养眼啊!
“要是不好意思在这儿换,隔壁的空教室也可以用哦!”杨宁体贴地对翟曜道。
“我们能有什么不好意思,就是你们女生要不要先回避下?”宋凯吃着辣条说。
“那我们就先出去。”杨宁说完, 带着剧组的女生离开, 走了两步又立刻转身,用手指着宋凯, “你那摸了辣条的手给我洗干净了再碰衣服,别弄脏了!”
“哎, 知道了。”宋凯在自己的裤子上蹭了蹭手, 就准备脱外套。
翟曜盯着眼前的红斗篷,像在看不共戴天的仇人。
沈珩默默看他:“要帮你么。”
“我不换。”翟曜沉着脸道, “等演出的时候再说。”
沈珩抿了下唇, 片刻后轻描淡写地一点头:“好。”他把自己的衣服抱起来, “那我先去换, 怕万一不合身,到了当天更难堪。”
“……”翟曜额头上的筋跳了下。
他这话说的好像没毛病。
真要是当场才发现, 连改的机会都没有。
翟曜将大斗篷一拎,快步冲出教室, “哐”地关上门。
沈珩看着他气急败坏离开的背影,眼底的波纹不动声色地荡开。
……
十分钟后。
宋凯和大师被杨宁等人围在教室里,跟看猴似的评头论足。
两人倒还挺自得其乐,大师打开头顶的电扇旋到最大档,将拐杖往地上一杵,任由电扇将他的假发吹得肆意飞扬,一脸深沉道:“怎么样,外婆我看着像不像人族有史以来最伟大的族长?”
“别说,有点那味道了。”杨宁反复细细打量,对一旁负责服装的女生说,“到时再准备几根羽毛,插大师帽子上。”
“行,我去准备!”女生记录下来。
宋凯的衣服是绿色的,肩上背着把猎、枪。
他对这套衣服挺满意,这儿摸摸那儿揉揉,夸赞道:“宁姐,阿姨的裁缝朋友手艺不错啊,改天介绍我妈也去她那儿做几身。”
杨宁一拍宋凯的手:“说了别给我摸脏!”
“班长穿这身让我想到了个电影。”边上有人说。
宋凯回头看他:“什么电影?”
“霍比特人!”
“……我谢谢你。”宋凯礼貌微笑。
一群人正嬉闹着互相开涮。
忽然听到教室外传来军靴踩地的声音。
不急不缓,在门口停住。
杨宁循声望去,正给宋凯整领结的手猛地使劲一勒。
“呃啊!!!”宋凯险些背过气去。
只见一道挺拔的身影逆光站着,冷淡幽暗的眼睛藏在阴影里。
原本就宽平的肩被熨烫好的衣料削出分明的棱角,黑色军靴登在脚上,正微垂着眼,慢条斯理往手上套那双皮手套。
杨宁看呆了。
这浑身上下的极致禁欲感……
这扑面而来的强大压迫……
还有这反差之下莫名的涩气……
杨宁听到自己嘴里发出“嘶溜”一声,抬手抹了抹。
此时满脑子就只剩下一句话——老公,我腿软。
“我靠——!”大师也惊了,要不是仅存的理智告诉他,那人是他妈的不敢惹的沈大佬。
他都要冲上去摸一摸。
银色的金属胸针反了下寒光,沈珩掀起眼皮:“翟曜还没好?”
“还、还没有呢。”杨宁呆呆地说。
沈珩转过身,朝着隔壁空教室走去。
咔哒、咔哒的脚步声踏的所有人心里一抖。
沈珩停在空教室外,看着紧闭的门,片刻后抬手叩了叩。
“操!”门里有人骂了声,像被吓了一跳,带着慌乱。
沈珩沉默了下,又敲。
里头叮铃桄榔一通响,门被粗鲁拉开。
“翟…”
沈珩的话音顿住了,喉间轻轻一滚,眼神迅速暗了下去。
接着在众人也赶来看热闹时,迈进教室,将门反手一关,插上了门栓。
室内的窗帘被人全拉了,光线有些暗。
红色的斗篷像团燃烧的火焰,映在那人苍白的脸上。
他紧皱着眉,刚刚应该正在跟身后的拉链较劲,表情带着烦躁不耐,以一种别扭且僵硬的姿势站在那儿,显得手足无措,还有点可怜。
看到面前的沈珩,翟曜的眸子也先是恍了恍,有一瞬间竟忘了移开。
等沈珩朝他走来,才猛然恢复意识,下意识就往后连退了几步,咬牙道:“你站那儿别动。”
沈珩听话站住,眼神仍如磁石般定格在翟曜身上。
翟曜觉得手脚在这一刻似乎都不听使唤了。
他避开脸,咬紧牙:“凭什么你就能穿那样?”
沈珩没说话,视线浅浅一扫,踱到一个空座位前缓缓坐下。
继续看翟曜。
半晌后低声说:“过来。”
翟曜冷着脸不动。
他不服,凭什么逼都让沈珩来装,丑都让他出?!
“我帮你拉拉链。”沈珩见他不动,又道。
他的嗓音在昏暗的环境下更加得沉,因为过于空旷,甚至带了些回音,强行刺激着翟曜的鼓膜。
翟曜咽了口唾沫,两手揪紧那该死的裙角。
大牙被他咬到发酸,翟曜将裙摆往上提了提,心说死就死吧,带着要杀人的目光大步迈到沈珩跟前,转过身。
“快点拉。”他促声说。
沈珩没急着动,视线从翟曜藏在发尾间的脖颈一点点下移。
滑过后背,来到腰椎。
这才伸手捏住了那做工小巧的拉链。
翟曜闭着眼,心里还在自暴自弃地庆幸。
还好是背对着沈珩,对方看不到他现在的表情。
然而翟曜不知道,他红透了的耳朵尖早已将他出卖的明明白白。
后腰忽然一凉。
翟曜整个人都颤了下,气息再控制不稳,恶狠狠骂了句:“你特么拿什么碰我!”
“手套。”
果然,鼻息间萦来淡淡的皮革味。
闻得人喉头发紧。
翟曜磨牙:“摘了!”
身后的人轻轻“嗯”了声,翟曜听到窸窣的声响,悄然偏了一点点头,用余光瞥了眼。
修长的指节从黑色皮手套里拔出来,将其扔到一旁。
沈珩再次捏上拉链。
“兹拉——”
拉链被拉上了,声音在安静的环境里显得异常清晰。
翟曜后背的肌肉又跟着紧绷了下。
刚要转身,突然被人从身后抱住。
洗衣粉的味道混合了皮革特殊的冰冷气息,顷刻将翟曜笼罩。
“很合身。”沈珩启唇,在翟曜耳边低唤了句,“小红帽。”
“滚!”翟曜现在根本听不了这称呼。
腰上的手臂被人收紧,带着不容拒绝的力度。
沈珩看着翟曜越发红透的耳朵,停顿了下,淡声道:
“真想吃了你。”
……
此时,窗户被人悄悄从外面开了道缝,接着伸进个小木棍,将窗帘往边上拨了点。
几只眼睛从墙下探了出来。
“里面好黑,看不见啊——”
“嘘!小点声!”
“人呢?瞅见人没?”
杨宁又把脸往前贴了贴,兴奋地用气声道:“看到了看到了——我靠——我是不是要火了!”
“曜哥和大佬那是在干嘛?”宋凯惊呆,“他们、他们两个,抱在一起?!”
“少见多怪!当然是为了带入角色!”杨宁感动极了,吸吸鼻子,“没想到我的大老公和二老公为了我,这么的敬业呜呜呜……我会火!”
大师也不住感慨:“曜哥这……不开玩笑,我觉得我恋爱了。他这样子跟我梦里出现的那个人,简直一模一样。”
翟曜听到动静耳尖一颤,猛地回头,眼里凛着刀子。
门外的杨宁他们被吓了一跳,宋凯则是扑通一下跪在地上。
杨宁见被发现了,知道跑不了,于是尬笑着冲翟曜招了招手:
“嗨,你好呀,小红帽!”
翟曜闭眼,肩膀都在发抖,对身后的沈珩从齿间逼出一句:
“你给老子……松、手。”
腰上的那只手顿了顿,又停了会儿,才缓缓移开。
指腹摩挲了下。
翟曜:“滚边上坐!”
沈珩点头,听话的将椅子往自己跟前拖了拖,曲膝坐下,两条腿微微张开。
“要给他们开门么。”沈珩问。
“不开!”
“嗯。”沈珩应了声,“我看过了,尺寸不需要改,你把衣服换回来吧。”
翟曜又撇了外面几个烦人的脑袋一眼,大步上前要将窗户关上。
结果一不留神踩到脚下的裙摆,整个人重心不稳向后倒去。
操!
他本能就要去抓什么,一屁股坐在了沈珩大腿上,紧搂上他的脖子。
沈珩闷哼了声,下意识固定住翟曜的腰。
翟曜:“……”丢人。
他蹭了下身想起来,但腰上的手却岿然不动,甚至还有意无意地又往下按了按。
翟曜顿时慌乱:“你特么…!”
身后的人静了下,传来声低叹:
“就这么急着被吃掉么。”
“闭嘴!”
“小红帽。”
“……”
窗外的杨宁再次陷入感动:“呜呜呜呜……真得太敬业了!”
这戏会火!
一定会火!
……
第62章 夜车
槐城的秋天很短暂, 几乎是几阵北风的事,就给吹没了。
翟曜他们排练完离开的时候,晚自习已经下课。
九中能乖乖上晚自习的人本来就不多, 留下的基本也都是无聊,又不知道去哪儿,留在学校里还热闹点。
校门被门卫大爷打开,翟曜神色疏懒地拿着手机,边心不在焉地听着电话那头的谢子鸣喋喋不休,边跟沈珩一起随着稀稀拉拉的人群往校外走。
谢子鸣:“六中那几个傻逼今天跑来学校跟我们打球!我靠,打得真他妈脏!输了还气不过,一整个皮痒欠揍!被我们捯饬了一顿老实了。”
“嗯。”
“还有上周,马家宝堵人家女生非要跟人家好, 被别个找人揍了, 他妈带着他跑来学校告状,跟个疯婆子似的在校长室撒泼, 你没在不知道,好家伙热闹极了!”
“嗯。”
“真不是我说曜哥, 你不在以后八中一整个拉了, 不然就凭六中那些垃圾也敢跑来造次?还有马家宝,借他十个胆也不敢这么犯贱!”谢子鸣叹了声气, 聊完校园八卦总算想起来问翟曜了。
“你怎么样, 最近干嘛呢?”
“……”翟曜抓手机的手指往里一抠。
特么……他在干嘛?
他在陪人过家家, 演小红帽!
翟曜嘴唇动了动:“没干嘛, 先挂了,手指头冷。”
话毕还没等谢子鸣反应, 就直接切断电话,将其往口袋里一揣。
刚想再在兜里焐下, 一只手就跟着钻了进来,将翟曜的手握住。
翟曜下意识就朝四周看。
人很少,路灯很暗,应该不会被看到。
他下意识想把手从对方手里抽出,被反握得更紧。
沈珩的手其实也并没热到哪儿去,这人的体温平时就比正常人低,跟冷血动物一样。
只是当两只手毫无保留地缠在一起时,自手心传递出的热度开始沿着指节漫延。
到后来,翟曜甚至感觉到了汗。
“热了。”他别开脸,闷声说。
“嗯。”沈珩应了声,却还是没收手。
顿了顿道:“我还冷。”
“冷就去自己口袋里呆着!你好黏。”翟曜将自己出手汗的事强行怪在了沈珩身上。
他这会儿还是很躁,晚自习时刘主任突然心血来潮,跑到他们班问排练情况。猴哥当即十分狗腿的将他们交了出去,让他们刚好借着这个机会彩排。
翟曜原本想着随便对付一下,走个过场得了。
结果杨宁、宋凯、大师他们一个比一个认真。要说这样也就罢了,偏偏沈珩这傻逼也站在了那边,连杨宁又撺掇着换演出服时,都没表现出任何异议。
最后是因为翟曜的脸色太过阴沉,刘主任才同意让他暂时只披一个红斗篷就行。
而后看着一脸生无可恋,拎着小竹篮的翟曜,先是俩眼发直,接着猛拍大腿,疯狂大笑。
整个教学楼都回荡着刘主任魔性的笑声。
翟曜闭了闭眼,强行中断回忆,又将视线冷冷落在沈珩身上。
沈珩觉察到翟曜的注视,也垂眸看向他。
“平时真没看出来,你还对cosplay感兴趣,沈大佬。”
翟曜这句话本意是在嘲讽,但沈珩听后像是认真思索了下,淡淡开口:“没有,其实挺尴尬的。”
“那你刚刚怎么不说!”
“但你穿那身,真得很好看。”沈珩轻声道,“很乖,我想多看看。”
“……”翟曜郁结攻心,气得说不出话。
秋末的路上已经听不到虫鸣,只剩越发萧瑟的风声。
几个年轻人笑闹着踩过街道旁没来得及清扫的枯叶,从翟曜和沈珩身边跑过,追赶最后一辆末班车。
翟曜瞥了眼沈珩手机上的打车软件。
今晚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不仅迟迟叫不到车,连一辆经过的出租车都没有。
早知道就该骑自行车来,把沈珩一个人丢马路上喝风。
翟曜想着,忽然打了个喷嚏。
下一秒,身旁的人便站住,脱掉了自己的外衣,替他穿上。
在接连几日的持续降温后,沈珩终于也不再执着于只穿他那些换汤不换药的白衬衣,今天出门前又在外面加了条米白色的厚外套。
翟曜之前很少见他这么穿,一时还有些看不习惯。总觉得沈珩和白衬衣本就是长在一起的。
但有一说一,他这么穿很好看。
好看到翟曜即使嘴上嫌弃,也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好几眼。
此时外套被沈珩毫不犹豫地脱掉,又露出里面熟悉的衬衣,翟曜忍不住皱了皱眉:“不用。”
“周末再去买几身厚衣服吧。”沈珩低头给翟曜拉着拉链说。
“我有。”翟曜的确有厚衣服,只是都在家里放着,他不想回去拿。又觉得自己身体好,穿单衣也还是能再撑段时间。
“那你先穿我的。”
沈珩的外套还带着些他的体温,有股独属于他的味道。
钻进翟曜的鼻子里,闻着有点发痒。
沈珩又将外套的一侧袖口往上扁了扁。
这个动作精准打击到了翟曜,看着沈珩穿上正好,但自己穿就能盖住半个掌心的袖子,就算不愿意承认也不得不承认,两人之间的确存在着该死的体形差。
特么的,肯定是因为这个!
不然就是沈珩演小红帽!
“我不穿你衣服,品味太差。”翟曜冷酷道。
沈珩给翟曜扁另个袖子的动作微顿了顿,像是猜到了其中原因,薄唇抿了抿,“嗯”了声:
“明天先将就下,中午陪你回去拿。”
……
在又一个十字路口,他们终于打到了车。
沈珩还是未经翟曜允许,就擅自跟他一起坐到了后排。
出租车行驶在夜路上。
两人的脸随着间或经过的路灯忽明忽暗。
车里没开空调,翟曜不经意碰了下沈珩的手,被冻的指尖一缩。
他对师傅说:“麻烦开个暖气。”
司机不好意思地笑笑:“你看,不凑巧了,车里空调不知道怎么的出问题,还没来得及修,只出得了冷风。”
翟曜伸手就去拉外套拉链,要沈珩穿回去,却被沈珩按住手。
“穿好。”沈珩目视着前方,按着翟曜的手制止他动作。
“感冒怎么办。”
“不会。”
“你会。”翟曜道,“你娇气。”
沈珩不说话,还是不放开手。
翟曜不想背良心债,又过了会儿轻轻叹了口气。
“你松开,我不脱。”他说。
沈珩扭头看了他一眼,犹豫了下后移开自己的手。
翟曜面无表情地拉开他干瘪的书包,一只胳膊探了进去。
接着抓出那条被他胡乱塞进包里的红斗篷。
“唰”地一展,盖在了自己和沈珩身上。
驾驶座的司机师傅从后视镜里看了两人一眼,瞬间乐了:“小伙子可以啊,上课还带着被子!”
翟曜沉着脸应付:“班里空调也坏了。”
斗篷是天鹅绒做的,盖在身上还挺舒服。
翟曜看向窗外,不再搭理沈珩。藏在斗篷下的手握紧又松开了几次,沿着后座一点点爬到了沈珩边上。
僵了僵,握住了他冰凉的手。
沈珩的眸色微微颤动,垂眼看翟曜。
“转过去。”翟曜及时叫停。
沈珩听话的将目光调回。
翟曜感到他的手在一点点回温,总算松了点气。
可紧接着,边上的人就动了动,朝他这边靠来。
翟曜刚要让他坐好,就觉得沈珩的胳膊从他身后绕了过来,在斗篷下搂住了他的腰。
手指搭在腰窝上,暗暗收力。
翟曜整个人差点跳起来,又被按了回去。
此时前排的司机全然不知斗篷下的事,见翟曜腾地弹了下,还在打趣道:“干嘛呢,屁股下有火?”
翟曜咬牙瞪沈珩,压低声音生硬地挤出一句:“拿回去,不然老子把你指头搉折!”
这话说完,腰间的手非但没有拿开,反而又加重了几分力道。
指腹划到衣服最下方,挑衅似地掀开一点,停在那里要伸不伸。
翟曜的牙都快要碎了。
突然就想起一个故事,《农夫与蛇》。
真特么的活该!
身边的人凑近,语气随意又认真:“靠近点。”
翟曜浑身发硬,一动不动。
那根凉凉的手指一勾,又往他衣服里探了半分。
翟曜的皮肤顿时起了层鸡皮疙瘩。
“卧槽你…”
“靠近点。”
手指曲起,叩了叩翟曜的腰,像是在敲门。
见翟曜还不动,开始向着裤带滑去。
“我特么刚刚就该冻死你。”翟曜恶狠狠咬牙,最后还是很没骨气地往沈珩那边挪了挪。
沈珩瞬间便将人整个揽在怀里,那只罪魁祸“手”在斗篷下,体贴地帮翟曜把衣服拽好,抻平整。
“好暖和…”沈珩低声道。
“。”
热死你个傻逼!
……
*
出租车到达目的地。
沈珩慢条斯理地给司机付了钱,又道了谢,而后打开车门。
翟曜拽着那团被揉皱的大斗篷,红着脸钻出车,还险些被拖在地上的红布绊了一跤。
沈珩连忙将人撑住。
翟曜将斗篷往沈珩身上一摔,黑着脸快步朝楼道里走。
沈珩抱着那还带有余温的斗篷,缓步跟了上去,决定之后演出完就找杨宁把这套衣服买下来。
他很喜欢。
……
第63章 抢酒
大约是听到了楼道里的动静, 翟曜刚站在门口,屋门就被保姆着急忙慌打开了。
与此同时,一个长方形的物体朝翟曜飞了过来, 翟曜伸手接住,发现是用来装录像带的硬纸壳。
“哎哟你们可回来了!”保姆焦急道,“沈老爷子要找什么录影带,半天没找着,正跟我急呢!……我看着又有点要犯病。”
翟曜随着保姆的话朝客厅看,只见三层的电视柜全部被沈自尧拉开,地上堆满录像带,都被拆得乱七八糟。
沈自尧正趴在地上,拐杖放在一边, 边埋头苦找, 边自顾自喃喃:“上哪儿去了……奇了怪了……在哪儿呢!”
翟曜目光沉了沉,朝沈自尧走去, 在他旁边蹲下来轻声问:“在找什么,爷爷。”
沈自尧听到翟曜的声音, 立马拉住他的手。
翟曜看到沈自尧双目有些涣散, 胡子连着嘴皮一抖一抖。
“孙子,你回来的正好!快帮爷爷找找, 有个录了象棋赛况的带子我横竖就是没找见, 明明就在这里!”
翟曜怕沈自尧再闪着腰, 拍了拍他的后背帮他顺气, 道:“你到沙发上坐着,我来找。那录像带长什么样?”
“哎, 瞧你这记性!就是用一个黄色的壳子装着,上面还贴了便签, 写着象棋比赛!”沈自尧还是固执地不肯起身,手在那些录像带上摸索,“我答应了老张头,明天跟他一起看,我带子呢……”
“在第三层的最里面,正数第二盘。”
身后传来沈珩的声音,翟曜稍微松了口气。
他此时也顾不上为了“斗篷”的事跟对方置气了,将沈自尧搀了起来,给沈珩腾出位置。
沈珩弯腰将被沈自尧拆得七零八落的录像带插回盒子里,把电视柜拉到最大,驾轻就熟地从里面翻出一盘,递给沈自尧。
沈自尧接过,瞬间眼睛发亮,连连点头道:“就是它就是它,你看奇怪不,我刚刚怎么找都找不着!谢……”
他话音忽然一顿,狐疑地眯起眼,打量沈珩:“不对劲,你怎么会对我家的东西这么清楚?……你是不是想偷东西!”
沈珩没说话,见怪不怪地收拾着被沈自尧翻乱的房间。
保姆见状连忙上前要帮忙,沈珩淡淡道:“不用,您带他去先把药吃了。”
顿了下,又说:“劳拉西泮今天改两粒。”
“好的好的!”保姆转身到沈自尧跟前,半哄半劝的将他带进屋里。
沈自尧全程紧抱着他的录像带,一步三回头地盯沈珩,还一个劲给翟曜使眼色,示意他多提防点。
翟曜的心有些下沉,但也知道此时跟沈自尧说不通。
等他被保姆领回房间后,翟曜默默调头注视着沈珩。
屋子里安静下来。
只能听到沈珩将录像带分门别类地收回盒子里的声音。
他背对着翟曜蹲在地上,总是挺得很直的脊背有些前弓。
肩胛骨随着收拾的动作,在白衬衣下若隐若现。
翟曜觉得喉咙有些发涩,轻咳了声试图打破沉默,说:
“可能就是着急跟老张头一起看录影带,不见得是犯病。”
“老张头死了好几年了。”沈珩手上没停,把带子一盘一盘垒进抽屉,语气轻描淡写,“跟沈自尧正下着象棋突然心脏骤停,当场人就没了。”
翟曜语塞,这下彻底没办法再为沈自尧的犯病找安慰。
沈珩将抽屉拉上,站起身来,回头时神情和平常没多大差别,对翟曜道:“你先洗澡,我待会儿要跟保姆结下这月的工资。”
翟曜看着他,嘴唇动了动,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的轻轻“嗯”了声。
他从来不擅长安慰人,也最清楚在这种时候,其实任何安慰都没有意义。
洗澡的时候,翟曜隐约听到保姆从沈自尧的房间里出来,在客厅跟沈珩讲话。
他头上顶着泡沫,将水调小了些,边洗头边静静听着。
保姆的语气像是很为难,但其实又相当坚决。
她说:“小沈呐,真不是我故意要走,我也知道沈老爷子现在的情况……但,这不是我家里也突然有急事嘛!”
沈珩静了一会儿:“您是觉得工资给少了么。”
“哎我真不是这意思!”保姆连忙道,“你看吧,你们家待我一直不薄,沈老爷子我也照顾惯了。主要是我弟他在工地上摔断了腿,弟媳一个人忙不过来,家里还有娃要带,我也是真没办法呀!”
接着又是半天没人说话。
保姆为难道:“你看,不然这个月工钱你就看着给点,主要是我都答应好弟弟、弟媳了。”
“我知道了。”沈珩顿了顿,轻声说,“工资还是照常给您结,您看能不能帮个忙,下周再走。也给我点时间找人。”
“诶诶,行!”保姆连连应道。
不久,房门“咔哒”一声关上。
应该是保姆走了。
翟曜抬手又将水重新调大,站在淋浴下冲着。
泡沫顺着他的脸流到地上,卷入下水道,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翟曜揉搓头发的动作有些有力,闭着眼,嘴唇在水流的冲刷下跟着抿紧。
他明白,沈自尧的病就像笼罩在沈珩头顶一张巨大的蛛网。
黏合着最深厚炙热的情感,也让他始终无法冲破。
就算上一秒才刚刚松一口气,下一秒又会再次被拉回去。
他无法割舍,所以只能永远停留在原地。
哪怕他拥有着苍劲有力的翅膀,本可以展翅翱翔。
……
*
翟曜这个澡洗得时间很长,直到对着镜子,确认自己的表情没什么异常,他才换好衣服出了浴室。
客厅里没开大灯,空调暖风倒是有被细心地调到正好。
沈珩坐在沙发上,一只手随意地抓着罐啤酒,两条腿曲起微微张开,身体略向前倾。
电视机的白光在他脸上闪烁跳动,把下颚线勾勒出一道分明好看的棱角,鼻梁上架着的单薄镜片挡住了那双幽潭般的眸子。
翟曜顿了顿,擦着头朝他走去。
站在沙发前,垂眼看着沈珩。
沈珩抬头,迎上翟曜凉凉的目光,冲他轻勾了下唇,拍拍身边的位置示意翟曜坐下。
翟曜视线移向空位,默默坐下来。
沈珩接过翟曜手上的毛巾,习惯性地替他擦。
翟曜这次没有拒绝。
“酒,还有没?”翟曜被沈珩擦着头问。
“没了,就这一罐,买来烧鱼用的。”
翟曜“哦”了声,而后直接拿起沈珩刚喝过的那罐啤酒,面无表情地灌了口。
沈珩看着被翟曜用嘴沾了的瓶口,略怔了下,用带探究的眼神注视着他。
翟曜冷声:“干嘛,不给喝?”
沈珩不语,半晌后说:“我喝过的。”
“嗯,看见了。”翟曜道。
他这会儿虽然摆了副臭脸,其实心里也慌得很。
他当然知道那瓶酒是沈珩喝过的,他就是要喝他喝过的。
沈珩又沉默了,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翟曜皱了皱眉:“至不至于这么小气?”
他生硬且傲慢地说,“你现在人都是老子的,喝你口酒怎么了。”
话毕,翟曜干脆又抓起啤酒罐咕咚咚猛灌了好几口。
而后绷着眼皮,挑衅般地睨视沈珩。
沈珩抿起唇,静了会儿后,低声说:“翟曜,你这样我会很想亲你。”
翟曜心头一颤,抓啤酒罐的手不由收紧了下。
铝罐被他按出一个小坑。
就在沈珩想要揉揉翟曜的头发,让他放松时。
翟曜忽然把啤酒罐往茶几上一放,倾身凑近沈珩,迅速贴上了他的嘴唇。
沈珩藏在镜片后的眼睛蓦地睁大。
翟曜则是伸手攥紧了他衬衣的领口。
被啤酒浸润过的嘴唇带着点苦涩,毫无技巧可言地摩擦着沈珩。
见对方没有反应,有些懊恼地抿紧,想要撤开。
“怂逼…”翟曜小声骂。
正要将沈珩推开时,后脑勺突然又被重重按了回去。
带着不容置疑与反悔的力道,翟曜只觉得鼻息间一时充满了对方的热度,烫得他想跑,却根本跑不了。
镜片因为交织的呼吸,蒙上一层薄薄的白雾。
沈珩的手扣住翟曜的下巴,加深力度,迫使他把嘴张开。
翟曜感到有一种陌生的湿滑触感正在探入,整个人猛地一抖,在上面狠咬了下。
那人拧眉,闷哼了声。
翟曜立刻将人推开,整个人从沙发上弹起来,惊慌骂道:“我操,你干嘛!”
沈珩的眼底暗得不像话,喉结滚动了下:“你说呢。”
翟曜的脸烫得厉害,话都说不囫囵了,恶狠狠擦了把嘴:“我让你亲,又没让你、让你伸…操!”
沈珩的呼吸很重,幽幽注视着翟曜,眼中带着令他陌生的情绪。
很危险、很疯狂、很特么……让人喘不上气。
许久后,只见沈珩闭了下眼,胸口深深起伏了几次。
而后将啤酒罐捏扁扔进垃圾桶,起身往卫生间走。
门被“哐”地摔上。
接着门板传来一声闷响,应该是有人背抵在上面。
此时就算翟曜再迟钝也能猜到里头的人正在干嘛。
他吞了口唾沫,僵硬地在沙发上重新坐下。
盯着电视上的画面看了会儿,根本不知道演得是什么。
自己刚刚的反应是不是有点太过了……
可他又没接过吻!
还不许人没经验了!
也不打个招呼就往嘴里伸!
一副很熟练的样子……
……
不过去厕所怎么去这么久……
需要这么久么……
翟曜猛地拉回跑偏的思绪。
只觉得心脏都快跳出嗓子眼。
与此同时他发现,自己居然也起了尴尬的变化……
翟曜一把扯过沙发上的靠枕,将脸狠狠埋了进去。
……
第64章 尘封
深夜, 一道人影挺在床上,动也不动。
眼皮和嘴唇都紧绷着,攥被角的手较劲似的用力, 最后“刷——”地将被子蒙在头上,过了会儿又烦躁地揭开,终于自暴自弃地睁眼,冷冷盯着天花板。
他用舌尖轻轻顶了下牙齿,很凉的一股薄荷牙膏味。
今天睡前,翟曜专门又跑去卫生间刷了遍牙,直到嘴麻了才肯罢休。
可即便如此,先前探入的那一瞬间的触感也仍旧挥之不去。
仿佛被每一根神经记录下来,叫嚣着, 反复帮他加强记忆。
翟曜咬了下自己的舌尖, 疼地皱了皱眉。
他今天咬沈珩的那下力气不小,沈珩的舌头肯定破了。
翟曜摸出枕头下的手机, 面无表情地打开外卖软件,点进药房, 搜索“西瓜霜喷剂”, 发现要到明早才给配送。
他退了出去,决定明天去学校路上经过药房时再顺道买, 而后盯着一直还没顾得上修的手机碎屏发呆……
等再回过神, 浏览器的搜索框里已经被他输入了“新手该如何接吻”几个字。
翟曜被自己吓了一跳, 手机一滑差点没掉地上。
他喉结滚了滚, 视线定在那一缕微弱的光亮上做了会儿思想建设,而后僵硬地一点点靠近手机, 像做贼似的迅速一把捞过,连同手机和自己的脸一同埋进被子里。
白光映在翟曜冷着的脸上, 他耷着眼皮,瞳仁随着显示出的答案移动,脖子连耳垂的位置则是越来越烫。
——【接吻一定要循序渐进,千万别猴急!先用嘴唇轻轻碰触对方,动作要足够温柔体贴。待对方有回应,就可以用舌头舔一下他的唇瓣,试探他的态度。如果对方没有抗拒,就从他的唇缝开始探入,寻找他的舌尖……】
——【接吻时的环境选择。】
——【关于螺旋式吻法的技术技巧,让你轻松成为接吻达人……】
翟曜猛地按下退出。
因为用力过度,手机直接关了机。
还螺旋式吻法……
不就亲个嘴么,整那么多花活干嘛?!
翟曜咬着牙,直到腮帮发酸,才又烦躁地舔了下。
只觉得那些字像是刻进了他的脑子,并且自动升级为可视化,眼前全是沈珩凑近时放大的五官,将动作一步步逐帧做着拆解。
翟曜“腾”一下从床上坐起来。
喉咙跟被火烧了似的又干又紧。
他翻身下床踢上鞋,要去客厅里灌点冷水清醒下。
结果一开门就看到导致他失眠的元凶居然还坐在沙发上。
客厅里的空调已经关上了,凉幽幽的。
对方只随意地穿了条背心,肌肉匀称的手臂搭在沙发靠背上,握着遥控器,露出总被刻意藏起来的伤疤。
全然没了平时禁欲疏冷的样子,多了些恣意颓懒。
像荒原上离群的狼。
像黑夜里孤独的魂。
翟曜不知为何,突然就没那么气了。
可能是看电视看得太过入神,沈珩这次并没及时发现翟曜。
直到听见空调发出“嘀”一声,被人打开,才蓦然回神。
翟曜在他边上坐下,顿了顿,伸手摸了下沈珩的胳膊。
面无表情道:“你说我把你送去哈尔滨参加冰雕节,能不能获奖。”
沈珩没说话。
片刻后,他将搭在沙发靠背上的手稍微下移,虚虚揽住翟曜的肩。
翟曜绷脸一把攥着沈珩手腕。
可下一秒,却没像平时那样将沈珩的手推开,而是又往自己的肩上搭了搭,让沈珩能完全将他搂住,朝沈珩身上靠去,与他相贴。
“傻逼…冻死你。”
说出的话依旧冷淡生硬。
带着独属于对方味道的温度自胸口扩散开来,翟曜觉得搂自己的手正在不断收紧,接着头顶抵上对方的下巴。
“睡不着?”头顶的声音在夜色中很低。
翟曜“嗯”了声,没脸把真实原因告诉沈珩。
结果对方倒是直接:
“吓到你了。”
“……”翟曜嗤笑,“你是个什么鬼能把我吓到。”
“那就好。”
翟曜又沉默了会儿,硬邦邦问:“舌头还疼么?”
“有点,出血了。”
“该!让你不打声招呼就特么往老子嘴里塞!”翟曜侧开些身,抬头看沈珩,“伸出来我看看。”
沈珩没动,垂着眼眸注视翟曜,半晌后轻声说:“但只要一想是被你咬的,就很开心。”
“……”翟曜词穷,噎了半天挤出一句,“变态。”
“下次我注意,忘记你没经验。”
翟曜一听,脸色瞬间沉了下去,微眯起眼:
“你有经验?”
“没。”沈珩说,“但我喜欢你的时间更长,学得也更早。”
“呵,你还去学…”
翟曜说完这句就有点心虚。
他刚刚好像也学了。
“嗯,学了。”沈珩十分坦然,“门道挺多的。”
“。”翟曜又想起了那特么的什么螺旋式,照搬刘主任的话道,“有这功夫不如多把心思花在学习上。”
“对学习不感兴趣。”
“……”
“对你感兴趣。”
“……”
翟曜决定终止这智障对话,目光瞥向电视,生硬转折:“在看什么。”
身边的人停了下:“老录像。”
翟曜调整姿势坐好,也面对着荧幕。
画面里是拿着蒲扇的沈自尧,看起来比现在年轻不少。
他坐在摇椅上,安然自得地摇着扇子,身后是一片碧绿的茶园。
“是我老家。”沈珩说,“后来茶园都承包出去了,老房子也卖了,沈自尧不记得这件事,总闹着想回去。”
“你呢,也想回去?”
沈珩抿唇不语,但翟曜明白答案。
不然沈珩不会在深夜独自看这盘录像带。
电视的音量被调得很小,但翟曜还是听到了盛夏的蝉鸣。
穿连衣裙的女人戴着花编的草环,从茶园间款款走来。
她手里拿着枚捕蝉用的网,脸上洋溢着轻浅的笑意。
沈珩盯着屏幕,说:“我妈。”
“嗯。”翟曜应了声,“很漂亮。”
画面颤抖了下,接着随脚步晃动起来,跑到了女人边上。
视角上移,正对着女人的脸。
女人温柔地伸出手,揉了揉持摄像机的人的脑袋。
“扛机器的是你?”
“嗯,摄像机太重拿不稳,后来不小心摔坏了,被沈自尧追着打。”
翟曜笑了声:“死小孩儿。”
“珩珩琴练完没?”电视里的女人问。
“练完了!”一个稚嫩的声音回答,“爷爷作证!”
话音刚落,就被跟上来的沈自尧用扇子敲了下脑袋:“好意思说!小籁,你儿子趁我睡觉,偷偷把钟表往后调了一个小时,把我叫醒说他练够时间了!”
女人皱皱眉,捏了下小男孩的鼻子。
小男孩开始不讲理,晃着女人的胳膊耍赖:“我真的会弹了,我们先去抓蝉,晚上我弹给你听!”
翟曜从不知道原来沈珩以前这么皮,斜了他一眼:“你小时候真够烦人的。”
“我也觉得。”
“暑假作业也没写完!”电视里的沈自尧还在告状。
小男孩大声反驳:“那些题太简单,一点意思也没有!”
“就你有理!”沈自尧作势又要揍,但眼底却带着分明的骄傲,对女人说,“你儿子可跟我保证了,将来去北京,考最好的大学!”
女人弯起眉眼:“是不是真的?”
“当然了!”小男孩一拍胸脯,“长大了我要考清北,带爷爷去爬长城,看□□升国旗!”
沈自尧眉开眼笑:“臭小子挺孝顺,还知道爷爷这辈子最大的心愿是去北京看升旗。”
他又问:“那你到底是要考清还是北啊?”
“北!妈妈喜欢未名湖!”
沈自尧:“那咱可就说好了!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
“驷马难追!”
哔。
电视被人关掉了。
客厅里黑暗一片。
而比黑暗更难耐的,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翟曜悄悄侧目,试图看清沈珩的脸。
但看到的,只有一道模糊的轮廓。
沈珩坐在那儿一动不动,藏在阴影里的眸子带着躁郁,握遥控器的手因为用力,凸显出淡青色的血管。
怎么就忘了这盘尘封的录像带里还有这些对话?
否则在刚看到翟曜的时候,就会立刻将其关掉。
怪不得之前没看。
沈珩闭了闭眼,沉默地起身将带子从录像机里退出来。
只是这回没有按原先那样排列,而是扔进了柜子最深处。
“去睡吧。”沈珩背对着翟曜说。
翟曜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最后却只是轻轻“嗯”了声,又盯着沈珩的背影看了会儿。
“诶。”
沈珩关电视柜的动作僵了下,像是很怕翟曜开口说些什么。
翟曜又沉默了一阵,轻轻松了口气,从茶几下面的收纳盒里摸出一包没拆封的烟,对沈珩一晃道:“走啊,犯规去。”
……
*
这晚,翟曜终归是失眠了个彻底。
为了不同的原由,却都来自同一个人。
黎明来临前,他的手机突然震了下。
翟曜打开,是“111”发来的消息。
只有俩字。
——【翟曜。】
翟曜动动手指,回了个“?”
“111”正在输入……
翟曜难得有耐心地等着。
只是过了很久都没等到对方下一句。
看着“正在输入”的标识消失了出现,出现了消失,如此不断反复,翟曜终于忍不住发送——
【要不起:你手抽筋了?】
对面的“正在输入”一顿,又不见了。
天光越来越淡,卧室里的景物一点点从黑暗中显露出来。
翟曜翻了个身,将手机举到面前。
一宿的不眠让他的眼睛泛红,又酸又干。
——【要不起:要不别说了。】
“111”正在输入……
——【111:嗯。】
——【要不起:…】
——【111:对不起。】
——【要不起:那什么…】
——【111:什么?】
翟曜的指尖微微蜷动了下。
——【要不起:喜欢你。】
天空泛起鱼肚白。
……
第65章 演出(上)
这之后, 翟曜没有再跟沈珩说过录像带的事。
沈珩也没提起。
但关于其中内容,还是像一根隐刺扎在翟曜的骨缝里,时不时就疼一下, 提醒着它的存在。
转眼到了舞台剧比赛当天,刘主任知道区里领导要来,连学校的垃圾桶都换了新的。
又在花店订了几个花篮,搬到小礼堂外,穿得西装革履的站在门口迎接。
知道的是在等领导,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结婚。
而此时的后台,两个隔壁班的男生正鬼鬼祟祟地躲在幕布后面,盯着一道纤瘦的背影,脸上挂着整齐划一的兴奋。
男生甲:“看见没, 我说的就是她!哪个班的?”
男生乙:“这特么背影哪儿看得出来?!”
男生甲:“你看背影也知道好看!”
男生乙:“倒也是, 咱学校有这号人么?”
男生甲:“她刚刚从我旁边经过,我看了一眼, 我靠!那侧脸绝了!”
男生乙:“是哪种类型?!”
男生甲:“说不上来,反正特漂亮!…不然你叫她一声?”
“诶嘿, 靠谱!”男生乙说着, 贱嗖嗖地把手伸进嘴里,吹了个响亮的口哨, 拖长声音对着背影喊, “欸, 美——”
卧槽!
他一口唾沫差点没给自己呛死。
只见穿红斗篷, 金发披肩的“美人”僵硬转身,冷的吓人的脸上带着股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暴戾。
淡淡撇着他们, 释放出一股山崩地裂的杀气,眉梢微微一挑, 道:
“你再吹一个,我听听?”
男生乙立马捂嘴,结结巴巴赔笑脸:“翟翟翟…曜哥,不好意思啊,整误会了!”
翟曜没说话,抬脚一步步朝两人逼近。
两人瞬间又猛打了个哆嗦,连连后退,背抵在墙上。
翟曜居高临下地睨着他们:“你俩是不是闲?”
两个男生不明所以,紧张地点了下头:“还、还行!”
“那就帮我们搬搬道具。”翟曜淡声道。
见两人还傻愣着不动,唇齿不耐地一碰,“快。”
“好嘞好嘞!这就去!”
两人对视一眼,一溜烟地跑远了。
翟曜望着他们的背影,肩膀略微松弛下来。
他垂眼又看了看鬓角搭下来的卷发,默默叹了声气。
这场恶梦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
*
演出的顺序依然是抽签决定的,翟曜的主角光环威力极强,继而影响到了整个十班。
猴哥一爪子下去,直接抓出了第一个上台。
这于翟曜而言是喜忧参半,喜的是早死早超生,忧的是躲都躲不及。
杨宁为了充分进入角色,今天专门穿了个小马甲,还不知道从哪儿整了副黑框眼镜,手里挝着剧本,装得跟文化人似的。
此时的她正风风火火地在后台乱窜着催场,见到翟曜立马两眼放光地冲上前去,激动道:“你真要火了翟曜!我刚经过台下,不少人都在说你简直好看死了!就算拿不了团队第一,起码最佳造型跑不了!”
“……”翟曜表情更僵,四周扫了眼,“那谁呢。”
“谁?”
“沈珩。”
“在这儿。”身后传来军靴踩地的声音,到翟曜跟前停下,抬手帮他把黏在脸上的一丝头发捏掉。
冰凉的皮质手套扫过翟曜的脸,翟曜蹙眉偏了偏头,躲过那奇怪的触感。
也不知是不是这身造型的原因,沈珩的气场被衬得比平时更强。
深潭似的眼眸浅浅往下瞥时,带着股高高在上,令人屏气的压迫感。
令人不爽……
“你别看我。”翟曜移开视线,“总忍不住想揍你。”
“嗯。”沈珩应了声,依旧毫不避讳地注视着翟曜,“听你说过,脸红是想揍人。”
他顿了顿:“现在就很红。”
“知道就好。”翟曜咬牙冷笑。
沈珩静静注视着翟曜,抿紧的唇连带着下颚线形成一道好看的线条。
他现在心情很复杂,一想到待会儿还有许多人能看到翟曜穿成这样,就十分烦躁。
可又明白也只有在这个时候,翟曜才会为了班级荣誉乖乖配合。
翟曜完全不知道沈珩的心思,被他盯地浑身不自在,伸手粗鲁地把沈珩的头往边上一扭:“再特么看就把你戳瞎!”
台前的主持人已经开始报幕了。
杨宁听到立刻抖擞起精神,跑去检查干冰机,临走前对着沈珩和翟曜娇羞地握拳,夹着嗓音道:“加油加油加油~~”
翟曜闭了下眼。
特么,大限将至。
他的脑海里已经开始飞速闪过人生走马灯。
……
*
灯光暗下,伴随着几声清脆的鸟叫,杨宁亲自录制的带着点做作译制腔调的旁白,从音响里传了出来——
“从前,森林里住着一个聪明善良、活泼可爱的小红帽,她每天都会到小溪边玩耍,森林里的小动物们都很喜欢她……”
“追光,跟着小红帽!”台侧的杨宁紧张地调度,冲翟曜猛打手势,“小红帽上场!”
翟曜盯着舞台的脸已经僵到发硬,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终于提起裙摆,硬着头皮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刚一到台前,现场瞬间爆发巨大欢呼。
“我靠!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对不起!”
“美死了美死了哥!!!”
“小红帽我要跟你结婚!!!”
翟曜:“……”
他冷冷朝台下扫去,试图记住每一个起哄者的嘴脸。
但迎面而来的灯光晃得他根本看不清。
翟曜攥裙角的手越来越紧,恨不得将布料搓烂。
深吸口气后,蹲下身,开始按照排练时那样在“小溪”边,愉快地玩水。
杨宁拿起对讲机:“还愣着干嘛!喷干冰啊!”
舞台组:“收到!”
台前的干冰机顿时发出“哧——”的一声。
喷了翟曜一脸!
“操。”
翟曜避开,皱眉骂了句,突然想起他身上还挂着扣麦。
果不其然,这声“操”瞬间便响彻整个剧场。
发音标准。
吐字清晰。
全场:“……”
不愧是曜哥。
史上最吊小红帽。
刘主任呆呆扭头看领导的脸,张了张嘴:“领导,领导您听我解释。”
翟曜咬牙,突然福至心灵。
他轻咳了声,而后唇角扯出一个自以为亲切的弧度,生硬道:“草、草……青青,天蓝蓝,今天我要到外婆家,给她送点心去!”
刘主任吓到发抖的双腿这才停了下来,一屁股栽回椅子上,擦了把虚汗,对领导道:“台词,呵呵,是台词!”
旁白:“小红帽拎着小竹筐走哇走,因为她实在太天真了,所以迷了路……小红帽呜呜哭了起来,突然看到一个英俊高大的男人从森林深处走出……”
台下又开始爆笑。
“我没听错吧?因为太天真迷路哈哈哈哈!”
“可爱!可爱!噗哈哈哈哈!”
“这剧本到底哪个天才写的?”
“心疼曜哥!”
翟曜颓力地靠在一块道具石头上,在心里默默叹了声气。
想想人生其实还挺无聊的……不如毁灭吧。
突然,一只手出现在他眼前。
与此同时传来低沉的声音:“需要帮忙么。”
“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收回刚刚的话!!导演是天才!!”
“我靠我靠有生之年!”
“这是…沈大佬版大灰狼?!”
“十班犯规了吧!!!”
翟曜掀起眼皮,冷冷和沈大灰狼对视了两秒,又把眼合上了。
懒懒道:“啊,迷路了。”
“先起来,地上凉。”大灰狼轻声说。
“救命太温柔了吧!!!”
“椅子也凉凉,狼狼求抱抱!”
“我靠你小点声,别让他听出来你是谁!”
“就算披着狼皮他也还是沈大佬!”
翟曜“啧”了声,无视掉台下的骚动,按剧本继续往下念台词:“我的脚崴了。”
依照剧情,下面应该是狼先生将小红帽扶起来,搀他下台然后转场。
然而沈珩岿然不动,垂眸又默默看了翟曜一会儿,突然弯腰将他一整个横抱起来。
“我次——”
“操”字没骂出来,又被翟曜强行憋了回去。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盯着沈珩,用口型问,“你特么干嘛!”
台侧的杨宁在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中核对剧本。
眨了眨眼,她写的剧情里有这段么??
“你要去哪里。”沈大灰狼还在自顾自地演。
“我……”翟曜磨牙,想发作又不能,只能将头一别促声说,“外婆家。”
“嗯。”沈珩抱着他转身,“我送你。”
“你先把我放下来,我脚不疼了。”翟曜也给自己加了句词,眯起眼威胁道,“听见没。”
“不行。”沈珩神色淡然地拒绝,唇角若有似无扬了下,“路还很远,别把鞋子磨坏了。”
“……”尼玛。
灯光暗下,第一场终。
旁白:“就这样,小红帽在狼先生的护送下朝着外婆家走去。这一路他们跋山涉水,相互依偎,渴了就喝露水,饿了就去捕猎,一种暧昧的情愫在两人间悄然滋生……而此时的人类族群,身为族长的外婆也占卜到了此事……”
大师转了下他的拐杖:“总算到我出场了。”
话毕,他俩眼一翻,神神叨叨地跳到了舞台上,一手摇铃鼓,一手掐指算:“紫微斗数天狗食月……嘛咪嘛咪哄!不好,我外孙女今日有血光之灾!”
观众席:“?”
“这外婆是跳大神的?”
“神棍吧。”
“不是人族族长吗?”
“好怪!再看一眼!”
刘主任又紧张地去偷瞄领导脸色,发现领导居然看得津津有味。
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而此时的侧台,翟曜正拎着沈珩的领口将他抵在墙上,鼻尖对着鼻尖,逼问道:“谁让你改剧本的?”
沈珩波澜不惊地望着他:“太紧张忘记动作了,只能临场发挥。”
翟曜冷笑:“你看我信你?”
“翟曜!沈珩!抓紧准备上场了!”杨宁在旁边催促。
翟曜深吸口气,将手恨恨一松,命令道:
“给我乖乖按照剧本演!”
“好。”沈珩说着,又要弯腰抱翟曜。
翟曜瞬间弹开,气急败坏:“让你特么按剧本演!”
“但是刚下场的时候我是抱着你的,不抱会穿帮。”
“那就转眼几天过去了!小红帽脚好了!特么的健步如飞!”翟曜压着音量咆哮,“就这么演!”
……
第66章 演出(下)
于是, 就在大师饰演的“外婆”做法刚做到兴头上时,只见“小红帽”脚下生风地从台侧走了上来。
“大灰狼”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
大师当即十分入戏的将拐杖往地上一杵,大喝道:“呔, 恶狼!你对我的小红帽做了什么?!看她跑得多快啊,一定吓坏了!”说着又冲翟曜演的小红帽慈祥地张开怀抱,“乖外孙女,快到外婆这里来!”
“嗯。”翟小红帽应了声,就要朝“外婆”身边走,被沈大灰狼一把攥住手腕,往身后一带。
沈大灰狼淡淡斜了外婆一眼,缓步上前,站在对方面前时足高出一头。
他垂眼, 睨着外婆。
外婆瞬间便打了个寒颤, 差点忘词,心说幸好是在演戏, 这要是在现实中被沈珩针对了,他在九中还混不混?
外婆秉着敬岗爱业的精神, 码着胆子继续往下顺词:“我警告你别乱来, 我们有的是族人,还有火跟弓箭!”
沈大灰狼不语, 目光一扫看到外婆的族长宝座, 掸掸衣角往上一坐, 再次掀起眼。
台下的观众不由都跟着捏了把汗。
这哪儿是童话故事!
这明明就是黑|道大佬在谈判!
下一秒, 沈大灰狼突然一把将翟小红帽拉到自己身前,顺势便搂住了他的腰。
翟曜一僵, 挣扎了下,腰上的手收得更紧。
“我跟他是真心相爱。”沈大灰狼缓声开口, “我要跟他结婚。”
现场沉默两秒,又炸锅了!
“?!!!!!”
“这么刺激的嘛?!”
“哈哈哈哈妙啊!”
大师将拐杖朝沈珩一指,嘴唇战术性颤抖:“你你你——你们不能在一起!你是狼,他是人,人狼殊途岂能结合?!”
观众席有人起哄:
“那不正好么!生窝小狼人!”
“哈哈哈哈哈哈!”
“快结婚!外婆别添乱!”
群众的声音大师是听到了的,心里一个劲叫苦。
但又不得不往下推剧情。
他把拐杖往地上一捣:“我说不行就不行!我的族人们,快点燃火把,拉满弓箭!”
“那就没办法了。”沈大灰狼叹了口气,站起身,一步步踱向外婆,慢条斯理地摘掉了手套。
外婆连连后退:“你、你要干什么?!”
大灰狼一把掐住外婆的脖子,轻描淡写道:“阻挡我跟他在一起的人,不能留。”
他说着,冲大师递了个眼神,大师饰演的外婆当即会意,夸张地哀嚎一声:“啊——我死啦——小红帽替我报仇!”
接着俩眼一翻,倒在了舞台上,心中则是长长松了口气……
翟曜一直在旁边看着两人演,突然就有些走神。
沈珩借演戏搂他腰时故意用了点力,他甚至觉得腰侧的皮肤火辣辣的,像是被揉红了。
再回神时,就见外婆已经“死”在地上。
翟曜眉梢一扬,喊了声:“啊,外婆,你怎么了?”
说着走上前去,并拢食指和中指,弯腰在外婆鼻子下微微一探,平静道:“啧,断气了。”
观众席——
“……”
“小红帽真淡定,一看就见过大世面!”
“感觉他下一句就是,拖走埋了吧。”
“等等……小红帽那是在笑么?”
“???”
大家齐齐看向舞台——
只见翟小红帽低着头,唇角略动了动,果然忍不住向上牵起。
再抬头看沈大灰狼时,眼神分明带着幸灾乐祸,指责道:“你好狠的心,这下我不能跟你结婚了。”
沈大灰狼:“为什么?”
翟小红帽:“问屁话,你把老子…咳,你把我外婆都杀了,咱俩现在是世仇。”
“我不同意。”
“这儿没你同不同意的份,赶紧滚回森林去,我还等着埋外婆。”
见沈大灰狼还不肯走,翟小红帽神色淡然的将手往脖子上轻轻一划:“杀了他。”
灯光熄灭,一片砍杀声。
旁白:“自从狼先生在一怒之下杀死了小红帽的外婆,两人的关系便从曾经相爱的恋人变成了仇人。狼先生不愿小红帽离开他,战胜人族后便把小红帽锁在森林的小屋里,给予她最温柔悉心的照顾,也彻底剥夺了她的自由……”
黑场中,杨宁带着班上的人搬道具,顺便将一条细长的银链交给沈珩,道:“待会儿就用这个锁!”
沈珩接过,举起细细端详。
翟曜顿时脊背生凉,一脸防备:“没必要,演戏而已。”
“哎呀,这就叫真听真看真感觉!”杨宁拍了拍翟曜的肩,“刚才演得很棒!坚持一下,马上结束了!”
话毕带着道具组的其他同学赶在灯光亮起前,火速转场。
翟曜看着那些攒动的黑影,发誓之后要是再有这种智障活动,他当天绝对不来。
他就不信还有人够胆量把抓阄筒拎自己面前!
翟曜舔了下腮帮,扭脸冲沈珩冷冷伸出两手:“锁吧。”
沈珩看着他,沉默了下:“你没好好读过剧本么?”
“?”
沈珩抿唇,银色的细铁链被他缠在指间绕了几圈,轻轻一拉。
接着朝翟曜靠近。
翟曜睁大眼睛,意识到不妙,紧张道:“你特么干——”
话音未落,就只听“咔哒”一声,铁链的另一端被锁在了他的脖子上。
翟曜:“?!”
“我原本也只想锁手,但你刚刚跟我说,要我必须按剧本演。”沈珩边替翟曜调整着锁链尺寸,边跟他耐心解释道,“是剧本要锁脖子…我没办法。”
话说完,他又用指腹轻轻拨了下铁链上的小铃铛,在黑暗中发出“叮铃铃”地脆响。
翟曜的牙已经快被他咬碎了,两只眼睛像要喷火。
他在这一刻才深深知道,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个杨宁写剧本不行,道具找的还特么挺精致!
翟曜正要拼死反抗,舞台的灯再次亮起。
台下观众在看到台上的置景时,瞬间就嗨了!
只见小红帽面无表情地坐在桌前,脖子上系着一条银色的锁链,在灯光的照射下,泛着金属光泽。
锁链另一端,则是握在大灰狼手里。
大灰狼起身,绕到小红帽身后,握铁链的手轻轻搭在对方肩上,俯身在小红帽耳边轻声说:“别气了。”
这个角度,有点像大灰狼在咬小红帽的耳朵。
台下的刘主任担心尺度过大,连忙又偷瞄领导,见领导看得比之前更起劲,画蛇添足道:“俩人说悄悄话呢,哈哈,悄悄话!”
小红帽闭眼,冷笑一声。
大灰狼似乎被对方这副态度搞得有些不悦,微微蹙了下眉,抬手捏住小红帽的下巴,迫使他看着自己。
另只手则是力道恰好的一点点收紧链子,小红帽被牵动的,不得不将身体朝他前倾。
翟曜这会儿多少有些假戏真做,恨不得将沈珩这老阴逼扒骨抽筋,凶狠地瞪着他。
沈大灰狼沉沉打量着小红帽,静了下说:“你再这么看我,我就把你吃了。”
他说着,凑身上前到小红帽的颈动脉边,抬眼看了他一下,慢慢将嘴张开。
突然,只听猝不及防“砰”一声特效!
旁白响起:“就在此时,小木屋的门被勇敢的猎人一脚踢开了!他决定杀掉大灰狼为族长报仇,并解救小红帽,与其结婚!”
话音刚落,只见宋凯端着猎、枪从台侧冲了出来,嘴里高喊着“杀啊啊啊啊——”
他刚刚在后台已经憋半天了,眼下总算轮到自己出场!
宋猎人将枪瞄准大灰狼:“嘴下留人!”
观众席——
“我靠我正看到关键!这人是来干嘛的?!”
“猎人下去!要看大灰狼吃小红帽!”
“就是啊,我鼻血刚准备流!”
“这猎人也太矮了吧,感觉打不过大灰狼啊?”
“大灰狼,吃了他!”
宋猎人有点怂,枪头往边上偏了偏。
沈大灰狼也皱了下眉,一副演得正起劲突然被打扰的不耐。
宋凯立刻被吓得台上台下分不清,将枪往身后一藏,边挠头边冲沈大灰狼赔笑脸:“哈哈,我一看您就是位善良的狼先生!一定是我认错人了!”
正要被吃的翟小红帽:“……”
宋猎人边说边一步一步往台口退:“狼先生您正忙着呢吧?忙吧忙吧,我没啥事,改天再来拜访!”
宋猎人一个转身就要下台。
对上了杨宁要杀人的表情。
杨宁僵笑着做口型:“给-我-滚-回-去-”
宋凯欲哭无泪,既不敢返场跟沈大灰狼做“殊死搏斗”,又不敢公然违抗杨宁,站在台侧,状如抖筛。
最后,他终是为了早点结束演出,将眼一闭心一横,扭头再度冲回台上,又一次端起枪,对大灰狼怒吼:“放开小红帽!!”
沈大灰狼闻声,把玩铁链的动作稍稍一停,将其锁在了桌角。
而后起身对小红帽说了句:“不许跑。”
便朝猎人走来,扶正手上的手套。
宋猎人看着一步步向他逼近的沈大灰狼,拼尽全力地挺胸抬头,大声道:“你、你不要过来!我、我手里有枪!”
后面的台词他也记不清了,干脆信口胡诌:“哥,我看要不咱还是先找个地方坐下来,平心静气地聊聊?你就说你要多少钱才能放过我们,我给啊!”
杨宁:“……”
这副汉奸的嘴脸还真是越发炉火纯青了。
好在,旁白在此时响起。
台上瞬间陷入一片黑暗,只剩事先录好的打斗音效。
旁白:“狼与猎人展开激烈搏斗,无意中打翻了桌上的烛台,火苗瞬间窜起烧着了窗帘。火势汹汹,顷刻将整个房子点燃……”
直到此时,翟曜才总算放松下来。
他颓力地往椅子上一靠,抬手扯了扯脖子上的铁链,发现扯不开,只能自暴自弃地等着旁边念完,演出结束。
突然,黑暗中出现了一只手,替他把脖子上的链条解开,将翟曜拉了起来。
翟曜听到铁链落地时发出的清脆声响。
旁白还在继续:“随着轰隆一声巨响,森林小屋坍塌了。火焰将一切烧成了灰烬,也将这段荡气回肠、感人肺腑的故事永远埋葬在了这里……”
灯光倏地亮起,翟曜被晃得闭了下眼。
而在这之前,他先看到了亮光中的沈珩。
沈珩的嘴唇轻轻开合了下。
翟曜听到他说,我带你逃出去。
……
第67章 入寒
舞台剧《小红帽》在最终的评选结果上, 并未获得前三名,只得了个“最佳服化道”。
奖品是一张丑不拉几的奖状,以及一箱刘主任精心准备的卫生纸。
对此, 除了杨宁耿耿于怀了很久外,翟曜、沈珩他们都觉得还挺理所应当。
比赛结束连着就是周末,出学校的时候还很早,但天已经黑了。
校门口的小商店纷纷亮起了灯,隔着蒙了白色雾气的窗玻璃,透出星星点点,毛绒绒的光。
四周弥漫着各种食物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一片枯叶落在翟曜头上,他伸手掸落,忽然觉得头顶覆了层细细的颗粒, 凉冰冰的, 抬头一看才发现下雪了。
“饿不饿。”身边的人问。
翟曜不想搭理他,准确而言是他现在谁都不愿意搭理。
一想到全九中的人都看到了他演小红帽的样子, 就恨不得用刚才那条链子把自己勒死。
沈珩见翟曜不说话,自顾自道:“那就还去饺子馆吧, 顺便给沈自尧打包一份, 他爱吃。”
“不吃,不饿。”
翟曜刚说完, 肚子就先不争气地叫了声。
他额角略微一跳, 表情更臭。
沈珩“嗯”了声, 并没有拆穿, 淡声道:“我饿了,陪我去吃点。”
“麻烦死了。”翟曜还是嘴硬, 但脚下已经跟沈珩一起改道往饺子馆的方向走。
途中,沈珩接了个电话, 是居委会打来的。
翟曜听他对着那边时不时低低“嗯”一两声,偏头悄然打量。
见沈珩的眉头在一点点收紧,又慢慢舒展,他揣在兜里的手也跟着握紧又松开。
只听沈珩轻声道了句谢,挂断电话。
翟曜沉默了下,还是忍不住问:“沈自尧没事吧?”
“没事。”沈珩说,“我之前拜托居委会的吴大妈留意找保姆的事,她刚跟我说她有个远房亲戚正好最近刚从乡下过来,想找家政工作,问要不要试试看。”
“哦。”翟曜也跟着放下些心,“那就试试。”
“嗯,我让她下周一就过来,刚好接班。”
沈珩说完,宽阔的肩膀稍稍放松下来。翟曜知道这事于他而言来得相当及时,否则一旦下周家里的保姆走了,放沈自尧自己一个人是肯定不行的。
眼下事情总算暂时得了解决的法子,翟曜的心情也不由转好,揉了揉冻得有些发红的鼻子:“走快几步,饿了。”
……
*
饺子馆门口搭了块军绿色的棉布帘,这是北方餐馆冬天常用的防寒手段。
店老板见两人掀帘进来,居然一下就认出了翟曜,指着他说:“欸,你不是那啤兑白把自己喝麻了的小老弟嘛!”
“……”倒也不必记这么清。
老板:“上次见你俩人干喝酒不说话,还以为关系闹僵了,这是还处着呢!”
“嗯。”沈珩默默看了翟曜一眼,轻声道,“处着呢,处得好好的。”
翟曜别开脸,不给他眼神,耳朵尖又开始泛红。
老板那句“处着”应该是无心,但沈珩的“处着”绝对是有意!
“好好的就成!你们不知道,上回有对小两口在我店里直接打起来了!…好家伙,你给我一巴掌,我挠你一爪子的,差点没给我店掀了!”老板煞有介事道,“后来警车都来了!”
翟曜原想着沈珩向来对这些鸡毛蒜皮的八卦不感兴趣,正要问他点些什么,回头就见对方正饶有兴致地听老板胡侃,还非常配合地跟着接话。
道:“我们不会,感情很好,舍不得打对方。”
“所以嘛,还得是兄弟情深!”老板热情地拉开桌椅张罗,“快,赶紧点菜,待会儿我再送你们一盘拍黄瓜配油炸花生米!”
……
两人还是像上次那样点了四盘饺子。
等老板进厨房给他们煮时,翟曜用胳膊肘撑着桌子,半掀着眼皮打量沈珩。
沈珩抬头,与他对视。
“看什么。”沈珩问。
“在想。”翟曜若有所思道,“你长这么大,怎么就没被打死。”
沈珩兀自思索了下:“不知道,可能没人打得过我。”
“靠…”翟曜为他的不要脸点了个赞,不禁又产生出新的疑问,换了个胳膊托下巴,“欸,你说咱俩要是真动起手来,谁能赢?”
沈珩不假思索:“你。”
翟曜有点开心,冷笑了声:“知道就好。”
“因为我不打老婆。”
“!”翟曜伸手就要捂沈珩的嘴,忽然想起周围没人,眯起眼压低嗓音,“你在外头说话给老子注意点!听见没有!”
沈珩不语,一副不知悔改的淡漠表情,相当欠揍。
翟曜不爽:“还有,谁特么是你老婆!”
“你。”
“我不是在问你,是在威胁你!”
“。”
翟曜简直觉得没法跟这人交流,给自己倒了口热茶灌进去,差点没被烫死。
刚要再放狠话,手机突然响了下。
翟曜冷脸将其从兜里拿出来,在看到联系人后,表情微微一沉,点开对话框。
那是一条短信。
小辣椒发来的。
内容非常简短,只有一句——【舅舅你在哪儿?】
翟曜立刻回复——【你在哪儿?】
对面停了一会儿。
——【沈heng哥哥家楼下。】
翟曜倏地站起身。
沈珩也意识到不对劲,跟着起身先到前台扫码付了账。
“小辣椒在你家楼下。”翟曜边说边快步往外出。
沈珩招手拦下辆空车,两人迅速钻进车内,车子卷尘而去。
……
*
从出租车上一下来,翟曜隔着段距离就看到小辣椒正站在一棵树下。
穿得很单薄,正低着头一下下地踮脚。
她边上还蹲着个人,将头埋在膝盖上,长长的紫色大波浪盖住了整张脸。
翟曜二话不说就先脱掉外套,跑上前把小辣椒一把焐着抱了起来,全程不管蹲着的翟冰。
小辣椒的身上已经被冻透了,翟曜隔着衣服都能感到她在发抖。
翟曜一下下轻拍着小辣椒的后背,再瞥向脚边的翟冰时,眼底划过阴沉。
沈珩跟上来,视线在小辣椒和翟冰身上浅浅来回了下,对翟曜说:“先上楼。”
翟曜将小辣椒递到沈珩怀里,走到翟冰跟前,垂眼冰冷地盯着她。
“我跟你说过什么?”翟曜的拳头握紧,甚至发出关节摩擦的响声。
翟冰不说话,将身子抱得更紧,整个人都在哆嗦,嗓子眼里发出很小声地嘤咛。
“翟曜。”沈珩唤了句,“天太冷,上楼再说。”
翟曜抿唇,下颚线连带着一起紧绷。
他伸手捏住翟冰的下巴往上抬:“你答应我什么?”
街灯惨白的光照在翟冰仰起的脸上,翟曜微微怔愣了下,接下来的话卡在嘴边。
他的手指不由用力,翟冰皱眉,觉得下一秒翟曜就会把她的下巴掰下来。
翟冰挣扎地往后躲了躲,小声道:“疼…”
翟曜闭眼,将胸口升腾起的那股巨大怒意锁在眼底,深吸了口气,哑声道:“去医院。”
……
*
深夜的急诊科总少不了紧张的脚步声,和触目惊心的场面。
翟冰坐在冰冷的长椅上,将自己的挎包往后挪了挪,避开经过的担架,生怕上面那个断了手指的人把血弄到自己身上。
殊不知她身边还有不少人也在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她。
翟冰的脸上贴了不下五块纱布,左眼眶的尤为大。
纱布的边沿,还延伸出一团清晰的乌紫。
她咬着嘴唇,小心翼翼地朝走廊尽头瞟。
翟曜去抽烟了一直没回来,她还等着翟曜陪她去拍ct。
她一个人害怕。
而此时医院的角落,翟曜坐在花坛上,指间夹着刚买的烟。
花坛周围已经覆盖了层薄薄的雪,烟灰落下,瞬间和雪融为一体,留下块不太明显的黑斑。
“保姆说小辣椒已经睡了,吃了点感冒药,应该没事。”沈珩收起手机,对翟曜说。
“嗯。”翟曜淡淡应了声,又将烟凑向唇边。
沈珩伸手将翟曜的烟劫过,放进自己嘴里吸了口,顺势将其掐灭,道:“别抽了。”
翟曜不语,将脸在掌间埋了会儿,又使劲搓了下,这才重新抬头看向沈珩:“梁豪跟翟冰说,要把小辣椒送人。”
沈珩微微拧眉:“然后呢。”
“翟冰不肯,两人打了一架,翟冰带着小辣椒跑出来了。”翟曜说着,又去翻烟抽,火凑到唇边时停住,扯了下,“老子现在就他妈想杀人。”
“翟冰的伤都拍了么。”沈珩问。
“脸上和胳膊、腿都拍了,有些地方得她自己来。”
“嗯。”沈珩顿了顿,又道,“我家对面有个快捷,晚上先让她到那儿去住,等明天再说。”
他看向翟曜:“你也等明天再说。”
翟曜想点火,可指头已经冻僵了,愣是好几次都没点着。
沈珩夺了他的打火机,在翟曜身边坐下,将他的手揣进自己兜里握紧,拇指一下下摩挲他的手背。
“翟曜。”沈珩思忱了下,轻声开口,“正好借这个机会再试一试翟冰吧。”
翟曜侧目看他。
沈珩缓沉道:“如果在这种问题上,她都还能苟同,最后又不了了之……我真不建议你再管了。”
……
第68章 飞雪
送翟冰到快捷酒店的时候已是半夜。
前台的小姑娘看看满脸纱布的翟冰, 又看看她身边站着的两个又高又好看的男生,眼里带着一丝微妙的神情。
做完登记后,翟曜和沈珩将翟冰送到房间。
屋里有些返潮, 踩在地毯上时能闻到淡淡的霉味,但好歹空间挺宽敞,能看到的地方也还算干净。洗漱用品虽然廉价,起码也都有。
翟曜不冷不热地让翟冰早点休息,便一碰沈珩示意他走。
刚迈出脚,翟冰就一把从身后将翟曜拉住,哽咽说:“弟…你再陪陪我。”
翟曜停下,却不转身。
翟冰咬着嘴唇,眼眶又开始泛红:“我不会让他把小辣椒送人, 他要真敢, 我就拉他一起死!”
“这话你说几次了。”翟曜不耐道,“要死就赶紧去, 别麻烦别人。一特么出事儿就往别个家跑算几个意思?欠你?”
“我是来找你的,我……没上楼。”翟冰小声反驳。
“我他妈也不欠你!”翟曜忍不住低喝, 顾及到沈珩还在边上, 闭了下眼压下火,回头冷冷注视翟冰, “什么打算。”
“离!”
翟曜笑了声, 笑得翟冰胆寒。
翟冰举起手发誓道:“我这回算是彻底看清那王八蛋了, 肯定离!小辣椒是我女儿, 谁都不能把她带走,更不可能送人!别说她聋哑, 她就是傻了瘫了都是我女儿!”
翟曜不语,实话说, 他根本无法再说服自己相信翟冰。
宾馆厕所的淋浴似乎漏水,四下一安静,就能听到滴答滴答的声音。
翟冰松开拽翟曜的手,缓缓垂下。
她低着头,眼泪顺着下巴流到地毯上,顷刻晕开,将地毯的颜色染得更深。
下一秒,翟冰突然猛地举起手,狠狠朝自己脸上扇了一巴掌。
空气中顿时传来“啪”得一声。
这下力道很重,翟冰的脸偏向一边,刚凝固没多久的鼻血又开始往外淌。
翟曜的眉头蹙了下,却没拦。
翟冰接着就又甩了自己一耳光,一下接一下,啪啪的声音不绝于耳,脸上贴好的胶布被她刮蹭到,半吊在那里,露出里面大片的青紫。
她从小就爱美,最宝贝的就是那张脸蛋,平时长个青春痘都要哭半天。
可现在,她仿佛是个没有知觉的傀儡,面无表情地一次次将手刚刚举起,又重重落下,麻木且抽离。
转眼,翟冰的嘴角也破了,牵连着不久前才刚添的伤,在雪夜廉价的快捷酒店里像个诡异又破碎的鬼。
终于不知在第几次抬手时,胳膊被翟曜抓住。
翟冰失神地呆呆看着他,忽然发现翟曜真得很高,可以将头顶的光全部遮住。
翟曜攥着翟冰,仍不说话,脸上也没有表情,只不过嘴唇因为用力绷成一条又紧又细的线条。
“别再丢人现眼了。”翟曜挥开翟冰的手,“哐”地摔上房间门。
倚在墙边的沈珩见状忙追了出去,拦住翟曜。
翟曜低声说:“我去趟药店。”
“不用。”沈珩放缓语气,“我买过了。”
十分钟后,外卖员将装了碘酒和棉签的塑料袋送到房间外。
翟曜将袋子往床上一扔,从里面掏出碘酒拧开,用棉签蘸了。
他抬眼看了下翟冰,翟冰会意,慢慢挪到床边坐了下来,却仍不敢跟翟曜对视。
翟曜捏着她的下巴让她把脸仰起,将棉签按向翟冰的嘴角。
翟冰疼得“嘶”了声,想躲,被翟曜固定住。
“别动。”翟曜冷冷道。
翟冰不敢再动,听话地让翟曜替她上药。
碘酒褐色的液体涂在她脸上,颜色变得更精彩了。
翟冰小心翼翼地探究着翟曜现在的情绪,被翟曜淡淡扫了眼。
她扯了下嘴角,想冲翟曜笑下。
但唇才刚刚弯起,就又颤了颤撇了下去,豆大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落下一颗后,就变得越发不可收拾起来。
碘酒瞬间就被冲掉了,又被她抬手胡乱一抹,满脸的褐黄。
“别哭。”翟曜给她上药的动作停下,顿了顿威胁,“再哭我走了。”
“你说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小辣椒是他的亲女儿啊!呜呜呜呜……要不是因为他,小辣椒根本就不会病!她小时候嗓门可大了,刚生出来的时候,哭得整个医院都能听到……呜呜呜呜!”
翟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当时、难、难产……以为活不下去了……只有我一个人!就我一个人!怀她的时候我爱吃辣,给她取名叫、叫小辣椒……租的房子外面就有、有盆小辣椒……长得又红又漂亮……我想她也一样呜呜呜呜……他不能动我女儿!不能!!我要她!就要她!”
翟曜任由翟冰哭得声泪俱下。
干脆放弃了替她上药的打算,走到窗前和沈珩并排看着屋外的飞雪。
一枚烟盒碰了碰翟曜的手,翟曜垂眼看了下,从中拣出一根来叼在嘴里,另根已经点着的烟凑过来,翟曜偏头就着点燃,深深吸了口。
停了下后道:“你先回去吧,太吵了。”
“让她哭。”沈珩夹着烟,平静道,“我跟你一起走。”
翟曜没再多说,跟着沈珩一起把烟抽完,才又回头朝身后的人看了眼。
她还在小声啜泣,但没刚刚那么剧烈了。
翟曜这才捻灭烟头,返身回去,重新用棉签蘸了碘酒,给翟冰上药。
翟冰这会儿明显是哭懵了,加上晚上又跟梁豪大打一架,带着小辣椒连夜离开,此时早已筋疲力尽。
她看向翟曜的眼神有些空洞,甚至根本没有焦点,在翟曜给她彻底上完药后,怔愣地伸手摸了摸,嘴唇颤颤。
用很小很小的声音喃了句:“我好想妈妈…”
……
*
翟曜等翟冰睡着后,才和沈珩一起离开了宾馆。
出门时,天地已然白茫茫一片。
两人并肩走着,脚下不断传来踩雪的沙沙声。
翟曜又找沈珩要了根烟抽,沈珩给了,并且自己也点燃一支。
两人沉默地又走了会儿。
翟曜弹了下烟灰说:“那什么戒烟的狗屁约定干脆作废吧,太特么累了。”
“嗯。”沈珩轻轻应了声。
“各罚一次,我先来。”翟曜望向沈珩,“想怎么罚。”
沈珩站住,在漫天大雪里静静看着翟曜。
忽然微俯下身,在翟曜的唇瓣上轻轻吻了下。
“罚了。”
翟曜没动,也没像以前那样脸红暴躁,跳出一米远。
他沉默地注视着沈珩,接着拉过对方的衣领让他凑近,也轻轻吻了回去,只是停留的时间比沈珩更久。
“也罚了。”
……
*
冬夜总是很漫长。
黑暗的房间里,一个单薄清瘦的身影从床上安静地爬起来,默默换好衣服裤子,将外套拉链从底拉到头,在深夜中发出“兹拉——”一声响。
接着摸过手机,悄悄打开了客厅大门。
临走前他又往沈珩的房间看了眼,确定没有动静,这才用最轻的力道,将房门关上,把兜帽往头上一罩,走入大雪纷飞中……
……
久未回过的蜻蜓巷也被冰雪覆盖了。
打开家门的时候,最先映入眼帘的是电视里的球赛。声音开得巨大,整个屋子都在跟着震。
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烟酒气,还有卤菜油腻的香油味。
而沙发里的梁豪正在喧天的噪音中肆无忌惮地打着鼾,凌乱的茶几上摆着好几个打开的塑料饭盒,还有七八个空酒瓶,烟头扔了满地。
梁豪怀里还抱着一个啤酒瓶,残留的液体弄的沙发、地板上全是。
大概是躺的姿势不舒服,梁豪一个呼噜打到一半突然卡住,接着烦躁地把自己翻了个面,刚又要入睡,忽然听到电视被关上了。
他自得地哼笑了声,没睁眼,醉醺醺地嘀咕:“回来了媳妇儿?”
回答他的是一阵沉默。
梁豪又听到身后的茶几上传来一声很轻的啤酒瓶碰撞的声音,酒瓶像是被人拿了起来。
他以为应该是翟冰在收拾桌子,长长地打了个呵欠,转过了身。
黑暗中,一道身影站在沙发前。因为太暗了,也因为梁豪醉酒,他一时竟没看出对方比翟冰高出许多。
梁豪伸手想去搂“翟冰”的腰,觉得只要自己再向平时那样随便哄上几句,耍耍赖,就又能相安无事的把矛盾化解。
却在摸到对方手上冰凉的啤酒瓶时被冻得一缩,皱眉问:“媳妇儿,你一直拿着酒瓶子干什——”
话音未落,酒瓶已经被人举起,狠狠砸在了梁豪的脑门上。
“啊啊啊啊啊——!!!”梁豪抱头大叫,也在这一刻彻底意识到了站在眼前的人是谁。
“翟曜!!我c你——!”
咔嚓!
又一个酒瓶碎在了他脑袋上,接着一只冰冷的手精准卡住梁豪的脖子,将他死死按在沙发里,生风的拳头毫不留情地狠狠落下,直到梁豪“哇”的一声,把晚上吃的卤菜和酒尽数吐了出来……
这一刻,梁豪是真得怕了。
对方下手的力度和部位根本就不是单纯来找他报复,而是要他命!
人在感知到自己生命受到威胁时,都会产生一些巨大的本能。
梁豪使出浑身的力,一脚跺向翟曜的肚子,连滚带爬从沙发上摔下来。
他知道房门大概已经被翟曜锁了,于是捂着头拉开窗户便往外跳。
他家住一楼,摔不坏!
梁豪纵身一跃翻了出去,落地时脚下一软,膝盖直直跪在地上。
但他此时也顾不上疼了,踉踉跄跄就要往车棚跑,去骑他的摩托车。
却只见车棚旁的电线杆上靠着个人,手里握了根钢管。
见到梁豪后,微微掀起眼皮:
“跑得了?”
……
第69章 算账
梁豪在认出眼前的人后, 彻底傻了。
他记得这双眼睛和眼里琢磨不透的暗色,如死水般平静,仿佛干出什么恐怖的事都是很有可能的。
沈珩缓步朝他走来, 手里的钢管在雪地里拖出一道长长的痕迹。
梁豪腿一软“扑通”又摔倒了,与此同时他听到另一个脚步声从楼道里传出,短暂地停了下,又一步步向他靠近。
梁豪知道,自己是彻底跑不了了。
翟曜隔着夜幕和白雪看向对面的沈珩,沈珩也静静注视着他。
在确认翟曜没受伤后,握钢管的手才稍微松了些力。
他刚才有想过,但凡翟曜敢出一点血,他就要在梁豪脑袋上开个洞。眼下见翟曜没事, 理智渐渐回笼。
不能真出事。
起码不能让翟曜出事。
翟曜移开视线, 再次撇向脚下的梁豪,拉着他的后衣领将人往屋里拖。梁豪想叫又不敢, 唯恐那根钢管直接朝他招呼上来。
沈珩一言不发地跟着翟曜一起回到家里,翟曜把梁豪随便往地上一扔, 就又去抄酒瓶。
梁豪抱头缩在墙角, 浑身剧烈颤抖:“你、你…你别过来!真把我打死了,你小子他妈的也得偿命!!”
翟曜没说话, 手里的空酒瓶被他掂了掂, 梁豪当即心灰意冷, 知道这样的威胁对翟曜根本就没用。
就在翟曜又要拿酒瓶朝梁豪脑袋上招呼时, 沈珩忽然将他拦住,接着蹲下身和梁豪平行, 若有所思地端详了他一会儿。
淡声道:“你说得对。”
沈珩说完,在屋里浅浅环视了圈, 起身从衣架上取过条翟冰的围巾握在手里,返身回到梁豪身后,将围巾一扯,勒在了梁豪脖子上。
梁豪瞬间又开始抖,惊叫道:“你他妈要干什么!!杀人了!杀——!”
“嘘,别吵。”围巾在梁豪的脖子上短暂停留了下,便又缓缓往上移,到了他眼前,将其蒙上。
梁豪的视线被遮住,恐惧感瞬间更加放大。
沈珩把围巾在他后脑勺上打了个结实的结。
接着,梁豪听到了钢管摩擦地板的声音。
他已经快吓尿了,根本无法预测下一步会发生什么事。突然只觉得鼻头一凉,有个金属的东西就轻轻放在他的鼻子上。
是……是钢管!!!
这小子是要用钢管把他的鼻梁骨打断!!!
梁豪还记得对方跟他说的话,打断鼻梁骨属于轻微伤!
金属在他鼻头的压力一点点加重,又蓦地松开。
还没等梁豪松口气,就再一次搁了上来。
如此慢条斯理地重复了好几回。
梁豪要被这样的心理压力整崩溃了,放声大哭起来,哀求道:“你们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小舅子,上次打你的那伙人不是我叫的,我就只是随便跟他抱怨了几句!是他非要找你说要给你点厉害看看!真不怪我啊!!”
鼻子上的金属稍稍放松了点力道,耳边传来冰冷的问话。
“他是谁?”
梁豪这会儿只想着保命,不假思索道:“是,王虎!以前我在酒吧驻唱的时候认识的!他在那儿看场子!”
翟曜和沈珩对视一眼,知道梁豪口中的王虎应该就是“红头盔”。
四下又没声了,梁豪视线受阻,也不知道屋里的具体情况,只能拼命将自己往墙角缩。
惊恐至极的他并不知道,沈珩带来的钢管其实全程都好好立在一旁,根本没动。
而他鼻子上放的,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八宝粥筒。
沈珩示意翟曜将梁豪扔在沙发缝里的手机拣起。
翟曜不解地皱了下眉,但还是照做了。
沈珩冲他做了个口型,王虎。
翟曜突然就明白了他的意图,打开梁豪的通讯录,找到了那个叫王虎的人,拨了过去。
对面很快就接了,环境很嘈杂。
翟曜赶在王虎说话前冲他“嘘”了声。
梁豪还以为翟曜是在嘘他,坑坑巴巴道:“我、我没出声啊!”
沈珩再次将目光调向梁豪,轻描淡写道:“再给你一次机会,王虎真不是你叫来打翟曜的?”
“不是!绝对不是!我对天发誓!”梁豪很想把握住这次机会,当即振声道,“我当时还劝来着,说我小舅子这些年也不容易,再说这是我们自己家的事,不需要他这个外人来管!可王虎不听啊!……你们不知道他那人,就他妈是一无可救药的臭流氓,我也不知道他就真去找翟曜了呀!”
鼻梁上的八宝粥筒又减轻了半分。
沈珩:“接着说。”
梁豪觉得自己能得救了,以为对方就是想听他爆更多关于王虎的料,张口毫无保留道:
“就那王虎,上个月刚因为闹事被之前的酒吧开了,现在就是个无业游民!前几天门口超市开业,他还跑去偷东西来着!还有再上上个月,他打架把人家一只眼给打瞎了,不愿意赔钱就跑路!……这种人,你跟他讲道理没用的!纯属欠收拾!你们快去找他吧!”
“梁豪你奶奶的!”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暴喝,“你给老子等着!”
说完直接摔了电话。
梁豪的身体陡然一僵,直到此刻才意识到自己中计了。
他一把拉下眼前的围巾,在看到那个歪倒的八宝粥筒后,彻底瘫软,欲哭无泪。
“你们……你们他妈的……敢阴我!”
沈珩将手机往他面前一扔:“现在我们放过你,可不代表王虎会。毕竟是个无可救药的臭流氓。”他顿了下,“好自为之。”
梁豪怎么会不知道王虎的手段,此时又气又怕,牙龈都被自己咬出血了:“下三滥……你们手段下三滥!!”
“下三滥?”沈珩笑了声,“不更适合你么。”
梁豪简直要被气疯了,但也知道此时不能跟两人硬刚。
他会报复,他一定会让翟曜付出代价!
房门突然又响了声,被人打开了。
梁豪抬头,顿时像是看到救世主般“哇”地哭出来,跪着去抱来者的腿,嗷嗷直嚎:“媳妇儿!媳妇儿你可来了!!你再不来我就要被他们打死了!!!”
翟曜见到门口站着的翟冰,眼底也隐隐划过丝意外,接着看向沈珩:“你叫来的?”
沈珩“嗯”了声:“她来善后。”
只见翟冰面无表情地看着抱她大腿的梁豪,突然狠狠踹了他一脚。
梁豪没想到翟冰会这样,倒在地上诧异地望着她,张张嘴,莫名道:“媳、媳妇儿?”
“别叫我媳妇儿。”翟冰冷冷说,“从你要把小辣椒送给别人的时候,我就不是你媳妇儿了。”
“媳妇儿!这可是你说想换大房子的!!”梁豪大声分辩,“再说人家家里的条件比咱家好,小辣椒过去是享福啊!”
“你以为我不知道他们承诺了你什么!王八蛋!你就是要卖女儿!!!”
“她这些年拖累你拖累的还不够么?!我这不也是因为心疼你!你说从她病了后,咱俩多久都没轻松过了?!你自己不也觉得累么?!”
翟冰的肩膀止不住发抖,左右看了眼,抄起墙边的钢管就要打,被翟曜挡住。
翟冰指着梁豪的鼻子,心里对于此人最后的一丝期待也在此刻彻底化为了灰烬,颤声道:
“你听着梁豪,老娘要跟你离婚!往后再敢伤害我女儿跟弟弟,我就把你这些年干的那些腌臜事通通捅出来,不信就试试看!”
梁豪闻言,一下就哑了火,脸色变得煞白。
他知道他根本受不住事儿被“捅出来”,哪件都受不住。
“媳妇儿——”梁豪又开始服软,委屈巴巴地要去抱翟冰,放低姿态道,“我知道了,我不会伤害他们的,咱们是一家人!你别气了,往后我都听你的,谁再提把小辣椒送走谁就是畜牲!你再信我一回吧,最后一回!”
翟冰厌恶地向后退了一步,梁豪扑了个空。
她将头发往后捋了把,露出一脸的伤,在黑暗的房间中咧嘴笑了下:“这是我爸妈留给我跟我弟弟的房子,你给我滚,马上滚!”
“你……你们!”梁豪咬牙切齿地扶墙站起来,但在看到翟曜和沈珩后,一肚子的狠话又给生生憋了回去。
最后怒哼一声,“刷”地拉开大门,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
不时,屋外便传来摩托车骑走的声音。
翟冰单薄的肩膀这时才像个脱线木偶般垮了下去,红着眼又开始啜泣,扔下手里的钢管去摸翟曜的脸:“呜呜呜呜……你、你没受伤吧曜曜?”
翟曜按住翟冰的手:“没有。”
他对翟冰道,“梁豪可能还会报复,这段时间多留意,照顾好小辣椒。”
“放心,他不敢。”翟冰笃定地说,“他怕我把他那些事说出去,想找他算账的人多得是。”
翟曜对梁豪的破事不感兴趣,又将目光调向一旁的沈珩,抿了下唇,问:“什么时候来的。”
“跟你前后脚,就看到他从窗户跳出来。”沈珩顿了下,“梁豪说的那些关于王虎的事我都录音备份了,明天送去警察局,肯定不止这点。”
“我以为你会让他们狗咬狗。”
“潜在的恐惧比当下的危险更容易让人崩溃。”沈珩淡声道,“会持续折磨梁豪一辈子。”
翟曜闭了下眼,太阴了。
“况且我不能放过王虎。”沈珩抬眼,“我蛋糕坏了。”
“。”
翟曜轻吸了下鼻子,多少为自己今晚的擅自离开感到心虚,别过头小声说:“那什么,抱歉我…”
“不接受。”
翟曜皱了皱眉:“那你想怎么着?”
“带你回家。”沈珩道,“然后慢慢算账。”
……
第70章 惩罚
一切暂归于平静, 再要不了多久天就该亮了。
外面天寒地冻,翟曜便没让沈珩回去,两人挤在翟曜狭窄的单人床上, 看着窗外的天从浓墨般的色彩慢慢转为蓝,再一点点变淡。
雪还在下,屋里没暖气,只有一个老旧的“小太阳”,释放热量的同时还发出机械老化的声响,感觉随时都可能崩出几根弹簧。
翟曜借着小太阳电热丝发出的红光,悄悄打量身边躺着的沈珩,几次想开口说些什么,但看到对方冰块似的脸就又有点犯怵。
他知道沈珩应该还在生气。
藏在被子里的手轻轻戳了下对方, 见他没反应, 又戳了一下。
沈珩还是不理,甚至将身子往床边挪了点。
翟曜脸垮了, 怎么跟个闹别扭小媳妇一样,真特么难哄。
他翻了个身拿背对着沈珩, 俩眼一闭, 自个儿闹去吧。
身后静了会儿,传来窸窣的响动, 一只胳膊伸过来搂住了翟曜的腰, 手掌在他肚子上不轻不重地揉按了两下。
翟曜闭着眼没好气:“不是不稀得搭理我?”
“说, 你下次不敢了。”肚子上的手停住, 加重了些力。
“好话不说第二遍,刚道过歉了。”
身后没动静了, 又过了会儿,耳边传来声从鼻息间发出的低叹, 腰上的手也跟着撤离。
就在翟曜以为沈珩又生气了时,他的肩膀突然一沉,被人按着猛地翻了个面,头朝下地压在了床上,脖子被从身后卡住。
翟曜想骂,可整张脸都陷在枕头里,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闷哼。
下一秒,他只听“啪”的一声,跟着屁股上便传来火辣辣的疼。
翟曜像条鱼一样腾地弹起,又被人用膝盖顶着后腰,压了回去,随即又是毫不客气的一巴掌。
“说不敢了。”
对方的语气不冷不热,说话时手就停在翟曜的屁股上。
翟曜简直要崩溃了,又气又恼又特么臊,埋在枕头下的脸滚烫得吓人。
他长这么大都从没被人打过屁股!爸妈没有,其他人更不敢!
见翟曜还不认错。
沈珩抬手又打了一下,力道控制的正好,疼倒是没多疼,但是绝对够响。
翟曜甚至害怕对面屋的翟冰听到!
这要是被人看见,他就真别活了。
“说不敢了。”
“你他妈!”
啪!
翟曜张嘴就咬住了枕巾,把惊喘憋了回去,只觉得后脖颈上的皮肤也在被人用指腹用力摩挲,皮都快磨破了。
“说。”那人云淡风轻,“不说就脱了裤子打。”
“?!!”
这下翟曜是真怕了,当即使劲点点头。
脖子上的手收了点力,翟曜总算有了呼吸的空间。
他咬牙切齿地迅速挤出一句:“不敢了!”
“谁不敢了。”对方明显没打算轻易放过他。
“我!他妈的你老子我!”
“连起来说。”
“你老子我不敢了!”
手停了停,总算从翟曜的屁股上挪开,枕巾也被他从翟曜脸边拿走,扔在一边,让翟曜可以顺畅呼吸。
翟曜的脸憋得通红,半张着嘴发出急促的喘息。在对方的膝盖从他后腰上扯开时,一个翻身,抬腿就朝沈珩狠狠踹了上去。
但沈珩早有防备,伸手便抓住了翟曜的两个脚腕,顺势将他的双腿对折。
开口时嗓音已变得低沉:“那条链子我还留着。”
翟曜一惊,瞬间就知道沈珩说的是演“小红帽”时用的道具。
沈珩的表情平静,但说的话怎么都不太像在开玩笑。
“再有下次,就把你锁起来。”
“你特么…”翟曜发出由衷地感慨,“变态吧!”
沈珩不说话,沉默地凝视着翟曜的眼睛,直到把他看的再次开始心虚。
“翟曜,我知道你怕给我惹麻烦。”沈珩道,“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今天你出事了,我还有没有可能再好好的。”
翟曜的目光恍了下。
“你觉得事情会不会变得更糟?还是说你太轻信我的脾气了,又太轻看我的能力。”
翟曜被沈珩问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许久后才试探性地轻轻踢了下腿,别开视线:
“你先放开我。”
“我不能再看着我最重要的人离开了,你明不明白。”
沈珩这人向来都是惜字如金,很少一次性说这么多话。
而每一次多说,其实都是他情绪最动荡的时候。
屋子里安静下来,许久后,只听翟曜闷闷地“嗯”了声:“知道了,下次打傻逼都叫着你一起。”
脚腕上的手总算慢慢松开,安抚般地帮他揉着攥红的皮肤,轻声道:“这才乖。”
翟曜非常不爱听沈珩说他“乖”,可对方偏偏每次都总爱拿“乖”和“不乖”对他下判断。
翟曜把被子一拉重新将自己盖住,顺便蒙上头。
沈珩的手停留在外面,试着去拉了一下,见拉不开便从被子的边缘探进去,虚虚搭在翟曜的屁股上。
“疼不疼。”
“闭、嘴。”翟曜隔着被子威胁,“今天的事要是敢有第三个人知道,我一定弄死你。”
被子外的人低低笑了下:“嗯,不会的。”
……
*
一个月后,翟冰正式跟梁豪离婚了。
离婚的过程要比翟曜想象的顺利很多。
因为怕梁豪又耍什么鬼手段,去民政局那天翟曜专门拉上沈珩请了假,陪翟冰一起。
见到梁豪的时候,他正在民政局外的树下抽烟。
梁豪瘦了很多,颧骨高高凸起,两个眼窝向下陷着,显得眼睛格外大,像个骷髅。
他没骑摩托车,头发乱的像鸟窝,穿得还是那天离开时穿得衣服,上面布满污垢和灰尘,散发出一股难闻的馊味。
翟曜默默看了翟冰一眼,很怕她又狠不下心。
但好在没有。
可能对于一个母亲的本能而言,孩子就是她最后的底线。
她可以纵容伴侣做任何混账事,甚至是伤害自己,但绝不允许对方伤害她的骨肉。
这一刻,翟曜多少还是从翟冰身上隐约看到了那么一丁点当妈的样子。
梁豪同样也很意外地没做挽留,看向翟冰的眼神甚至是惊恐且仇恨的。
翟曜很敏锐地发现,梁豪的精神状况似乎不太对劲,办离婚手续全程都在紧张兮兮地左顾右盼,像在躲避着什么人。
在与工作人员对话时也很心不在焉,好几次都前言不搭后语,甚至问别人,这地方应该不会有老虎吧。
翟曜和沈珩对视了一眼,都知道他在怕什么。
他怕王虎找他寻仇,却不知道王虎其实早就被抓了。
正如同沈珩说的那样,潜在的恐惧远比当下的危险更容易让人精神崩溃。
梁豪的心里从此多了一头恶虎,时时刻刻啃噬着他的骨肉,摧残着他的神经,不论逃到天涯海角,只要不死,就会纠缠他一辈子……
……
果然,手续办理一结束,梁豪就像逃似的离开了,全程甚至都没顾得上看翟冰一眼。
从民政局出来时是个大晴天,久违的阳光终于又从云层间探出了头,枝桠上的积雪一点点融化,啪嗒啪嗒地滴在路面或是行人的头顶。
翟冰伸了个懒腰:“老娘自由了!”她回头对翟曜和沈珩说,“中午咱们去大吃一顿吧,火锅怎么样?”
“不去了,我俩回学校。”翟曜道。
翟冰眨眨眼睛,拖长语调“咦——”了声:“我家靓仔什么时候这么爱学习了?”
翟曜没多说,只是叮嘱翟冰记得放学去接小辣椒,便和沈珩一起往九中的方向走去。
刚迈出几步就又被翟冰叫住,翟冰在阳光下冲翟曜说:“靓仔,以后就是我们三个一起生活了……”
她顿了下:“回家吧。”
翟曜的眸光微颤了颤,沈珩则是表情一沉。
回学校的路上,两人一前一后慢慢走着,都不说话。
快到九中附近的十字路口时,翟曜终于先停下了脚步,静了下后说:“我——”
“不同意。”
翟曜皱眉:“我总不能一直赖在你家。”
“沈自尧离了你不行。”
“啧,非得提?”翟曜撇向沈珩,“你真以为我不知道当初是你爷孙俩做的局?又特么不傻。”
“……”这才轮到沈珩词穷了,顿了会儿说,“什么时候知道的?”
“上次他用同样的招对付翟冰的时候。”
沈珩又沉默了片刻:“你生气么?”
“我当时的确也没地方去。”翟曜看向马路对面的红绿灯,“不过现在不一样了。”
“如果我说,我离了你不行呢。”
翟曜一脸诧异:“咱俩上学不还得天天见么?”
“不够。”沈珩直截了当,“我已经习惯跟你一起睡了。”
“?!”翟曜瞪大眼,“谁他妈跟你一起睡了?!我在你家也住的是客房!”
“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
“隔一堵墙和隔一个城区,不一样。”
翟曜有些无奈:“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黏人。”
“我恋爱脑。”
“你特么可别,刚治好一翟冰!”
“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
“你不是梁豪,我也不是翟冰,不一样。”
“……”
翟曜直想掐人中,他就知道跟沈珩对话总跑不了“鬼打墙”的魔咒。
末了,他轻轻叹了声气:“我想想吧。”
“想都别想。”
翟曜被气笑了,抬脚踹了沈珩一下:
“你特么再跟老子演霸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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