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曜的生日和沈珩的间隔时间不长, 但好歹跨了场雪。
翟曜嘴上不说，但心里其实对谁先出生这件事还挺在意。
尤其是当沈珩知道他生日快到了后，意味深长地“嗯？”了声, 让他觉得自己在气势上就输了一大半。
“十八岁了，翟曜。”沈珩在《钢铁》上又标注了个新的日期，轻轻合上书。
翟曜知道沈珩八成又要拿自己比他小调侃，不耐地怼了句“闭嘴”，懒洋洋地盯着讲台上的猴哥培养睡意。
前排的同学正幸灾乐祸地交头接耳。
“猴哥今天怎么看起来格外丧？”
“你不知道？猴哥又相亲失败了！”
“怪不得！”
“我听三班的人说周末在商场遇到猴哥跟相亲对象一起吃饭，结果没钱付账，一整个尬在那儿。”
“……”同学无语，“倒也像他。”
果然，猴哥正讲着讲着课, 又无精打采地叹了声气, 肩膀向下胯着，一副臊眉搭眼的丧气相。
看得翟曜更困了。
正要阖眼, 突然后知后觉地咂摸出沈珩刚才那句话的深意来。
十八岁了……
之前不能干的事，都能干了。
他默默咽了下唾沫, 小心翼翼往旁边侧了点头, 迎面对上了沈珩的眼神。
钢笔帽在对方手里拔出，又“咔嗒”一声轻轻扣上：“生日打算怎么过？”
翟曜的脑子一通上电, 就开始控制不住的为他输送各种乱七八糟的信息。其中就包括之前查的那些个什么狗屁“螺旋式接吻法”。
后来他又在私下里偷偷查过几次, 为的就是到了正式实操环节, 能为自己扳回一局。也让沈珩这狗玩意儿知道知道他的厉害！
“你又想打谁？”身边的人开口问。
“？”翟曜皱眉, “什么打谁？”
“脸红了。”
“……”翟曜吸了口气，凉凉一扯嘴角, “不知道，无差别攻击。谁离得近就想打谁。”
他声音不大, 但吐字足够清晰。
前排两个同学瞬间停止了聊猴哥的八卦，动作一致地将板凳往远处挪了挪，恨不得跑第一排去。
沈珩没再激怒翟曜，恢复正色问：“叫上谢子鸣他们去玩？”
“不叫了。”翟曜抿了下唇，“就咱俩人随便吃顿饭，看个电影吧。”
沈珩静了下，唇角不自觉微微一扬：“约会？”
翟曜的脸瞬间又红了几度：“放屁！老子就是觉得上次你生日的时候对不起你，这回正好扯平了！”
“嗯。”沈珩轻轻应道，“那就我俩。”
大脑又开始不听话地乱转，翟曜迅速从桌斗里掏出两本书垫着，往上一趴。
过了会儿后，将手伸到头发里，懊恼地抓了把。
……
＊
时间一晃到了翟曜生日这天。
清早居委会吴大妈给介绍的保姆从外面买了面条回来，给翟曜煮了碗长寿面。
新保姆姓赵，长得胖胖的挺精神，也比之前的保姆脑子更活，会来事儿。但做事多少有点冒失，还不小心给沈自尧拿错过一回药，幸好被沈珩及时发现了，严肃地跟她谈了次话。
但翟曜和沈珩都明白，现在想立刻就找个合适的保姆也不是件容易事。赵阿姨虽然马虎，但好歹还算知根知底，也就只能先这么着。
沈自尧看着翟曜面前的长寿面，眯眼疑惑地问：“谁过生日？”
赵阿姨连忙接话：“当然是你孙子！”
“我孙子？”沈自尧捋胡子，摇头喃喃，“不对不对，我孙子生日不在今天，你们记错了。”
翟曜和沈珩怕沈自尧又犯病，连忙打住，随便找了些话题把这事含糊了过去。
饭后，赵阿姨带着沈自尧出门遛弯。
沈珩也回房间换衣服。
翟曜倚在墙边看了他一会儿问：“你要出去？”
“你也要去。”
“上哪儿？”
“出去。”
翟曜不想跟沈珩进行这种毫无意义的“鬼打墙”对话，返身回到自己屋里。
盯着柜子站了几秒，将其打开，从里面翻出一套日常穿的连帽衫，换好在穿衣镜前默默打量了自己一会儿，又将其脱下，重新到柜子里翻。
毕竟是……要去约会。
最后柜子里的衣服被翟曜翻了个遍，总算找出了套他觉得应该还凑合的牛仔外套，和一件翟冰买给他的，一直没怎么穿过的黑色新卫衣。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勉强过得去眼了。
扣好帽子刚转身，就见沈珩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门口。
翟曜突然就有点怕自己刚刚打扮的样子被对方看到。
做贼心虚地抢先解释：“那什么，天冷，我穿厚点。”
沈珩“嗯”了声，视线仍停留在翟曜身上，片刻后朝他走来，抬手帮翟曜整了整衣领，低声说：“很帅。”
翟曜的脊背又麻了，不由挺直身板清了下喉咙：“不是要出门么，赶紧。”
说完绕开沈珩，先快步冲出了房间。
沈珩帮翟曜把没顾上关紧的衣柜关严，才跟着一起走出家门。
打了辆车，径自报了地址。
……
＊
站在烘焙坊门口的时候，翟曜才明白了沈珩的意图。
他看着玻璃橱窗里反射出的两人，稍稍愣了会儿神。
沈珩轻拍了下他的后背，示意他跟自己一起进去，而后推开了店门。
门檐上的风铃响了下，店员抬头，一眼便认出了翟曜，激动道：“你是上次来给女朋友做蛋糕的——”
她说着就又看向翟曜身边站的沈珩，整个人呆在那里。
心中发出无限咆哮。
翟曜连忙给店员使眼色让她别再说下去，沈珩却波澜不惊地接话道：“嗯，又来了，这次换我做。”
店员眨眨眼，内心的咆哮声更大。
他承认了他承认了他承认了！！！
店员火速从柜台前走出，努力做着面部管理对沈珩说：“好的！您稍等，我去拿例图！”
“不用，他手机上有。”
“啊是么！好的！两位请跟我来！”
沈珩点头，见翟曜将帽子越压越低，直接拉过他的手跟着店员朝操作间走。
翟曜想甩，但沈珩攥得很紧，抽都抽不开，只能绷着脸浑身僵硬地往前挪步子。
“请稍等，我去准备一下需要的工具和食材，给你们讲解一下制作步骤。”店员说。
“没关系，我们自己来。”沈珩系好围裙，慢条斯理地将袖子往上扁，正好遮到手臂上的伤疤。
“哦哦没问题！正好您的男朋…咳，您的朋友上次做过，应该有经验！”
沈珩淡淡看了翟曜一眼，对店员道：“嗯，我男朋友很有经验。”
翟曜的手心都出汗了，总觉得本来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从沈珩嘴里说出来就变得莫名上了点颜色。
什么特么的就叫……很有经验！
店员在帮两人准备好材料后，很识趣地便退出去了。
猫在前台，一边时不时悄咪咪回头偷看操作间，一边兴奋地跟朋友聊天，打字的速度直接飞出残影。
而操作间里的翟曜抱着手臂站在那儿，绷着脸：“我不会，不记得怎么做了。”
“你不用动，我来做。”沈珩取过一枚鸡蛋在碗边一磕，熟练地将蛋黄和蛋清做好分离，“是这样么？”
“你特么不是会么。”
见沈珩看着他，翟曜叹了口气，不耐烦地指挥道：“起码四个。”
“够了？”
“够。”
沈珩“嗯”了声，又去拿鸡蛋。
翟曜见他一次就能轻松用一只手抓住两个鸡蛋，轻轻一握便将蛋打破沥出，默默低头跟自己的手比了比。
“在干什么。”
“做你的别停。”翟曜皱眉，一不小心吐出心声，“手指怎么这么长？”
沈珩打鸡蛋的动作顿了下，掀起眼默默看翟曜。
翟曜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在和沈珩对视后才突然发现他刚才的话太特么容易让人产生歧义！
翟曜撸起袖子夺过一旁的碗，用干活掩饰脸上的尴尬。
“接下来打奶油。”翟曜将打蛋器往沈珩手上一递，全程不看他的眼睛。
沈珩接过，不慌不忙地开始搅拌。
翟曜退后几步，想打开手机玩把游戏，可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视线就是总忍不住落在沈珩修长的手指上。
发泡的奶油溅了些出来，黏在沈珩的手腕、指节和虎口的位置，沈珩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停下来，活动了下手腕，接着将那些白色的奶油抹去，在拇指和食指的指腹间捻化。
翟曜的耳朵尖又开始发烫，恨不得把头埋到地里。
沈珩视线在他耳朵上轻轻落了两秒：“现在是想杀人。”
翟曜上前一把夺过搅拌盆，不耐烦道：“照你这么打要打到什么时候！”
说着开始咬牙跟那些奶油较劲。
操作间外的小店员聊完天往里一瞅，吓了一跳。
从她的角度看，翟曜不像是在打奶油，像在搞电焊。
转眼，乳白腻滑的奶油渐渐发了起来。
因为翟曜的力度太大，他身上和脸上都被溅到不少。
看奶油发的差不多了，他将电动打蛋器关上，甩了甩发酸的胳膊，对沈珩道：“你接着做，我到外面抽根烟。”
沈珩不语，翟曜摸过烟盒就要往操作间外走。
刚迈出一步就又被人攥着手腕拽了回来。
他正要问什么事，却被对方推着抵在了墙上，整个身子贴得很近。
沈珩垂眸，身高差让他此时的眼神多少有些居高临下。
翟曜下意识就惊慌地往玻璃橱窗外看。
好在，他们所处的位置在视角盲区，冷冻柜刚好将他们和外界隔开。
翟曜压低声音，皱紧眉：“又他妈干嘛？”
沈珩抿唇，抬手到翟曜颊侧，将那些白色的奶油一点点抹开。
翟曜顿时便闻到一股甜腻的香气。
“翟曜。”沈珩淡淡喊了声，“你弄脸上了。”
……
第72章 星星
翟曜的脑袋“腾”一下又冒烟了。
他当然知道沈珩说的是奶油, 但就非得用“弄”来形容么！
沈珩离他很近，能清晰感到对方的呼吸扫在他脸上。
一时间连空气都变得有些黏稠，心脏悬在嗓子眼跳得他暴躁, 伸手想将沈珩推开，拉出些距离，结果手挡在沈珩的胸口上，看起来姿势特么的更暧昧了！
好在沈珩适可而止地侧了身，翟曜立刻从空隙间钻了出来，逃似的回到操作台前，把蛋糕胚端进烤箱去烤。
沈珩默默注视着翟曜笨拙的动作，走到水池边拧开水管，将每一根指节、指缝慢慢洗干净, 又扯过纸抽里的纸巾擦了擦。
翟曜听着耳边传来抽纸“沙沙”的声音, 盯烤箱的表情更加凝重，恨不得把自己也放进去一起烤了算了。
就这样又过了一段时间, 蛋糕胚总算烤好。
翟曜摸出烟，叼着就往外走, 全程不想再跟奶油沾一点边。
等他站在门口挨个回完来自谢子鸣、翟冰、小辣椒和几个混得不错的朋友的消息、电话后, 再回来时，蛋糕已经做完了最后的裱花, 在往上撒最后的星星糖。
看着眼前的星星蛋糕, 翟曜忽然有点恍惚。
上一次在这里做蛋糕的时候, 他和沈珩还没好, 现在身份却已经变了。
感觉明明也就是前不久的事，可又好像已经过了很久。
两人将蛋糕暂时寄放在店里, 看着时间还早，就又到附近的电影院看了场电影。
具体演的是什么翟曜也记不太清, 反正就是主角从头到尾一直在被误会，最后离开了生活的城市。
片名叫《爱你的形状》还是《爱你的名状》。
电影是翟曜挑的，觉得看名字和海报应该还挺适合今天看，没想到最后妥妥一个片名诈骗，严重的货不对版。
唯一一个跟“爱”和“形状”沾边的是男主角对女主角说的一句十分莫名其妙的台词——我对你的爱就像一座螺旋式的阶梯。
神特么的……螺旋。
翟曜抓爆米花的手僵在那里，接着就又揣回兜握紧了烟盒。
刚忍不住跟沈珩说，撑不住就走人，太尼玛难看了，对方的手便跟着伸进了翟曜的兜里，将他的手指从烟盒上掰开，而后从翟曜的指缝穿过，相扣。
“我手黏。”翟曜小声说，“摸了爆米花。”
“嗯。”沈珩应了声，却没松开。
后排的一对情侣大概也觉得电影无聊，开始亲自演。
接吻的声音就在他们脑袋后面，亲得越来越过分。
翟曜很怕他们下一秒就会真枪实弹地演练起来，低咳了声：“咱不然走吧，饿了。”
“好。”
两人站起身离开放映厅，走出电影院的时候，翟曜总算松了口气。
“烂片，绝对是拿来洗钱的。”
沈珩在手机上查找附近评分比较高的饭店，问翟曜：“有家烤肉和牛排看着都不错，吃哪个？”
“烤肉。”
“先去拿蛋糕？”
“蛋糕留着晚上吃，占肚子。”
沈珩点头。
吃完饭，他们回到烘培坊取了蛋糕，路过便利店时，又进去买了点酒。
翟曜嫌身上都是烤肉味，便和沈珩一起压马路消食，刚好吹风散味。
冬季的天黑得早，走到那座地下道时，天色已经开始转暗。
车辆从他们身边飞驰而过，路灯随着渐深的火烧云一盏盏亮起。
两人互看一眼，极为默契地翻上坡，沿着废铁轨慢慢走。
沈珩掏出两罐啤酒，一罐递给翟曜，一罐自己拉开，跟翟曜轻轻碰了下。
边走边看着夕阳沉入文化宫绿色圆顶的后面。
“知不知道这条铁轨一直通到哪儿？”
“你心里。”
翟曜踹了沈珩一脚：“滚蛋！”
接着又笑了下，“…傻逼。”
沈珩喝了口酒，也跟着扬了扬唇。
翟曜看着余晖下对方的轮廓，片刻后转开视线。
这条铁轨的终点，是北京。
……
很快，天彻底黑了。
月亮悬在头顶，因为天气晴朗，显得格外明亮。
远处的月台一点点出现在视野里。
翟曜忽然发现居然是亮着灯的。
他转头看沈珩，对方喝完了罐子里的最后一点酒，忽然拉过翟曜的手，带他跑了起来。
两人在月台前停下，翟曜看到值班室门口挂着一盏橘色的煤油灯，正随风徐徐摇曳。
原先破洞的窗户也被修好了，琉璃膜换成了真的彩色玻璃，在灯光的照射下释放出绮丽的色彩。
房门虚掩着，翟曜上前将其轻轻推开，发出“吱呀”一声。
刚要往里进，却在看到屋内的陈设时蓦地停住。
——陈旧的木桌上放着盏走马灯，一看就是纯手工做的，正随着音乐缓缓转动。
旋律翟曜听过，是沈珩在广播站放的那首《给少年的歌》。
无数星星跳动在墙壁、地面、废报纸的字里行间，最后跳到他的脸上，跳进眼睛里。
沈珩将蛋糕放在桌面，拆开。
把蜡烛一根根插在蛋糕上。
翟曜揉揉鼻子，想嘴硬两句掩藏情绪，可话到嘴边滚了滚，开口时却变成了很没头没脑地一句：“蜡烛、蜡烛够么？”
过往的生日，蛋糕买来直接就吃掉了。翟曜觉得插蜡烛许愿这种事挺没意义，反正愿望也没真实现过。
但这次，他突然就很想看看蛋糕上要是插了十八根蜡烛，到底是什么样的。
“够。”沈珩用打火机将蜡烛点燃，屋里瞬间就变得更加明亮。
他回头示意翟曜过去，翟曜有些不自在地挪到沈珩跟前，看着走马灯上的星星和蛋糕上的融为一体。
“许愿吧。”沈珩说。
翟曜呆呆“哦”了声，竟不知道该摆什么动作。最后盯着蛋糕默默看了会儿，凑近将蜡烛吹灭。
“生日快乐，翟曜。”
“啊、那什么…你、你也快乐。”
沈珩像是低低笑了声，将蜡烛拔除，取过刀沿着蛋糕切了一小块，放进盘子里。
又从塑料袋中取过一瓶啤酒，单手抠开，喝了口：
“要吃奶油多的，还是蛋糕多的？”
翟曜没说话，垂在身侧的手指蜷动了下，帽檐遮住了眼睛。
他抿唇，喉结轻轻划动了下，攥紧自己的衣角。
沈珩见翟曜半天不吭声，抬眼看他。
翟曜攥衣角的手越收越紧，最后用很小很小的声音迅速说了句：“不然，先…亲一下。”
沈珩动作一顿，眸色沉了沉。
翟曜立马就又改口道：“算了还是先吃！”
他说着就要伸手接蛋糕，沈珩却先向后一撤，翟曜抓了个空。
肩膀被按住调了个，翟曜被推到桌前。因为动作太大，木桌顿时晃了晃，发出“哐当”的声音。
下一秒，翟曜只觉得他脚下一轻，整个人被抱着坐到了桌上。
翟曜有些慌乱，想往下跳，可后脑勺直接就被人用手扣住，接着嘴唇毫无预兆地覆了上来。
翟曜只听脑子里“啪”的一声，又短路了。
那些事先反复演练好的步骤在这一刻通通像失忆了一样怎么都想不起来。
他瞪大眼睛，看到对方的五官在眼前不断放大。撑在桌上的手不由抓紧桌沿，肌肉紧绷到快要痉挛。
“张嘴…”
耳边的声音像镀了磁，鼓膜跟着共鸣，震的头皮发麻。
捏住他下巴的手微微收力，将他的唇瓣分开。
翟曜如同受到蛊惑般张开嘴，在感受到对方炙热的气息后忽然就无措起来，抓桌沿的手扣住沈珩的肩，气息混乱道：“灯能不能先关…”
“不能。”对方淡淡拒绝，“你要看清楚，然后记住。”
“我…”
趁着翟曜说话的间隙，沈珩顶开他的唇齿，向更深处探索。
翟曜喉结颤抖，被对方用拇指顶住，摩挲了下后控制着力道向下按压。
翟曜顿时觉得喉咙一紧，想要呼吸，嘴张得更大。
对方借机吻得更深。
视线开始变得模糊，跳动着的星星飞速流转。
翟曜有些失神，莫名又想起他和沈珩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两人为了一个座位大打出手，自己因为发烧落于下风，也像现在这样被对方扼住了喉结。
他想过无数种跟眼前这人的交锋，却没想过现在正发生的事。
像是觉察到了翟曜的不专心，后脑勺上的手绕着他的头发，轻轻向后一扯。
翟曜的头被迫仰得更高，手上一乱，碰掉了一旁切好的蛋糕。
奶油倒扣在地上，留下团黏腻的痕迹。
翟曜看到面前的人皱了皱眉，掀起眼注视着他。他突然觉得自己就像个做错了事被发现的小学生，急于免去责罚地用舌尖轻触了下对方。
他听到沈珩的呼吸因为这个动作陡然变得更沉，他觉得氧气在一点点流失，自己就快憋死了。
“你特么的…让我…呼吸…”开口时，翟曜惊觉自己的声音已然变得陌生，别说是气势，连气都颤了。
“翟曜，你的脸和耳朵都在发红。”对方短暂给了他喘息的机会，嗓音微哑地问，“所以现在到底是想打人，还是想杀人？”
“……”
“脸红和耳朵红，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给我闭…”
“什么意思？翟曜。”
翟曜的眼底因为缺氧蒙上了一层水雾，许久后终是自暴自弃地闭了闭。
闷声说：
“喜…喜欢你。”
……
第73章 愿望
沈珩似乎很满意他的答案, 吻得更深了。
后来翟曜的意识开始变得涣散，甚至不知道沈珩是何时移开的唇，又重新开了灌酒。
月亮升到窗前, 被五色琉璃分割成若干彩色方块，翟曜张嘴喘息着，嘴唇呈现出一种暧昧的红，唇角拖出的水迹被对方用指腹轻轻抹去。
“酒…我喝一口。”翟曜嗓音沙哑，冲沈珩伸伸手。
沈珩将自己喝过的那灌酒递给他，翟曜“咕咚咚”便咽下了大半瓶。
神志被冰凉的液体一激，这才渐渐恢复。
他从兜里摸出根烟，叼在嘴里点燃，觉得舌尖还在发麻。
翟曜冷着脸抽了会儿, 对沈珩道：“你别得意, 我刚就是想先试试看你的能耐。”
沈珩“嗯”了声，嗓音同样有些干涩, 片刻后问：“我能耐怎么样？”
“也就那样，凑合。”翟曜又给自己送了口烟。
沈珩点点头, 别过脸去喝酒, 掩藏住牵起的唇角，轻声说：“那下回你教我。”
听到有下回, 翟曜尚未趋于平稳的心脏就又开始乱跳。
他从桌子上跳下, 想随便做点什么转移注意力, 于是去翻那些堆积成摞的废报纸。
在一沓泛黄报纸的夹层间, 他发现了一张褪色的列车时刻表。
这东西现在几乎已经看不到了，平时找车次也就只需要在手机上查一查就行。
但在过去, 几乎每家都会有一张时刻表。
而没有的人家，则需要专程跑到火车站去看。
在时刻表上, 翟曜又看到了那趟进京的列车。
K881。
沿途经停的地方，就有这座废弃的站台。
沈珩见翟曜站在那儿半天不动，朝他走过来，从身后将手环住他的腰，下巴垫在翟曜的肩上，顺着他的目光一起看向那张列车时刻表。
眸色微暗了暗。
“这条铁轨一直通到北京。”翟曜夹烟的手垂于身侧，并没有躲开沈珩的怀抱，淡淡说，“以前我和翟冰还想过，趁停车的时候偷爬上去，到北京玩一圈再搭车回来。”
“蛋糕你还没吃。”
“现在的火车都提速了，高铁更快，从槐城到北京几个小时就能到。”
“吃不完就带回去给沈自尧，还有小辣椒。”
“槐城师专还没九中大，更没有湖。”
“有你就够了。”
“沈自尧还等着你带他去看升旗。”
“翟曜。”
“沈珩。”翟曜喊了声，垂眼轻轻弹了下烟灰，而后借着彩色的月光和一室闪烁的星星，背抵着沈珩说，“知道我刚才许了个什么愿么？”
沈珩沉默，走马灯的光影在他冷沉的眼底匆匆流走。
“我觉得人不能总惯着自己，也不能太贪心，三个愿望有点多，所以我只许了一个。”翟曜将手缓缓覆盖在了沈珩放于他腰间的手背上，顿了下，道，“去北京吧，我会照顾好沈自尧。”
屋子里静了，走马灯一圈一圈滚动着。
两人就保持着这个姿势又不知道站了多久，只听身后的沈珩淡淡吐出了一个字。
“不。”
翟曜眉头拧起：“你知道我不想成为谁的麻烦，更不想成为绑住你的第二根线。”
“不。”
沈珩的语气平静到丝毫没有任何周旋的余地。
翟曜闭了下眼，肩膀随着深呼吸抬起又微微下沉。
他清楚沈珩的脾气，知道这会儿无论怎么跟他说，都无疑是在白费力。
好在他们还有一年时间，之后再想法子慢慢跟他沟通吧。
翟曜觉得自己毕生的耐心都用在这傻逼身上了。
更晚的时候，他们离开了月台。
因为有先前的对话，回去路上两人明显都沉默了许多。
等到将近十二点的时候，沈珩突然又把翟曜拽进了巷子里，按在墙角放肆地亲吻。
这次的吻更粗鲁，甚至可以说是凶狠，翟曜觉得嘴唇都被磨破了，沈珩不断向着更深处索取，根本不给毫无经验可言的翟曜一点喘气的机会。
翟曜听着耳边不断传来暧昧的水声，攥紧沈珩的领口无助地做着吞咽，却仍是在黑夜中固执地盯着他。
两人的身体在温度不断的攀升中起了变化，瞬间点燃萧瑟的冬夜。
翟曜在越发沉促的呼吸间抬头看向四周，担心会有摄像头，却发现沈珩找的位置相当刁钻，恰好在一个监控盲区内。
上衣被从衣摆的位置掀起一角，紧接着运动裤的裤带被人松开。
当一丝冰凉滑入，将他突然间握住时，翟曜的身体猛地一抖，眼睛倏地瞪大，接着整个人向前躬了起来，一只手抓住沈珩的肩，手指恨不得穿过他的锁骨。
翟曜挣扎着想要摆脱，另只手去挡沈珩的动作，却被抓着压在身侧。
他觉得浑身都要烧着了，像被猫按住尾巴的耗子，像狩猎游戏中故意被放生又抓回的鹿，在对方的掌控下发抖失控，丧失掉所有的理智、面子，只配被对方调动起的本能驱使。
耳畔克制过的呼吸一下下打在颊侧，渗入翟曜的毛孔，迅速点燃四肢百骸，因为压抑显得越发得沉。
翟曜被对方控制着，游刃有余地操纵着，每回都在他即将到达时停下，灵魂都跟着回落。
如同操纵船只的经验丰富的舵手，任船飘摇在暴风雨中，就是不让其靠岸。
翟曜已经失神了，难耐地皱紧眉头，只知道牢牢抓紧眼前的人，大口呼吸。
他听到对方用带着警告意味的口吻低声对他说：“翟曜，不该想的不许想。”思绪短暂清明了下，很快就又再次沉沦。
最后他好像是讨饶了，在对方的要求下一次又一次地不断重复说着“不会离开”，终于获得了允许，在随之而来的白光一现中停泊靠岸。
耳鸣仍在持续，翟曜看到天上又开始飘雪。
一片雪花落进他眼睛里，又混着生理性的水汽一起滑了出来。
衣服被人抻展，裤带也被重新系好。
眼前的人摸出一包纸巾打开，毫无避讳地当着翟曜的面慢慢擦手。
而后点燃一支烟。
烟雾徐徐飘散到上空。
“给我一根。”翟曜脸上的红晕还未下去，背抵靠着墙，眼神有些空洞。
沈珩将那支点燃的烟凑到翟曜唇边，翟曜张嘴含过，深深吸了一口。
而后在沈珩又避风点烟时，一脚踹向他的肋骨。
沈珩低促地闷哼了声，却没躲开。埋头将灰尘掸干净，又掀起眼皮注视着翟曜，一副杀伐随意的样子。
“我错了。”
翟曜最烦他这狡猾的示弱，冷哼了声，别过脸恨恨抽烟。
沈珩看着他抿了下唇，轻声解释：“我怕你又乱想，有点急。”
“急你就特么那什么我？！”翟曜怒骂。
“……”
翟曜恨不得将烟捻灭在对方脸上，又兀自狠抽了几口，咬牙切齿地冷笑道：“放心，老子肯定不跟你分！老子要亲手弄死你！”
“嗯。”沈珩轻轻弯了下唇，“那就好。”
……
＊
沈珩用来清理的那几张纸巾，最后被翟曜放火烧掉了。
不太好点，翟曜黑着脸捯饬了很久。
十八岁的生日就在这一团火光中画上了兵荒马乱的句号。
之后一直到家，沈珩都表现得极为乖顺。翟曜冲他恶言相向，他就一声不吭地听着。
对他使用暴力，就毫无怨言地逆来顺受。
问就是认错。
后来翟曜被磨得没了脾气，只能绷着脸对他实施冷暴力。
回到家后，沈珩打开浴室暖风，等足够温暖了才让翟曜进去洗澡。自己则是拿了翟曜的衣服和裤子去洗。
等翟曜洗完澡，又照例热了杯牛奶给他喝。
翟曜看着杯子里的牛奶，额头上的筋又开始跳，扔下沈珩快步进屋，摔上了门。
而后带着他的毛线狗钻进被窝，将头埋进了被子里。
这晚他又做了个既混乱又荒诞的梦。
梦里的自己被沈珩压在废月台值班室的地上，到处都是纷飞的旧报纸。两人的呼吸交织在一起，沈珩的十指穿过他的指缝，相扣的力度甚至让他感到了疼。
接着，对方那条布满伤疤的胳膊一点点向下探去，在翟曜的脖子忍不住猛地向后仰时，彩色的窗玻璃外一辆火车“嗖”地飞驰而过。
是K881。
翟曜猛地从梦中惊醒，盯着天花板急促地喘息。
缓了缓情绪后，他翻身下床找了干净的衣物换上。
窗外已是白茫茫一片，玻璃上蒙着一层雾，趁得楼下街灯的光散成了一团朦胧的光晕。
翟曜站在窗边，伸手将那团白雾擦去，静静注视着苍茫夜色。
他是真的很希望沈珩能够离开这里，也知道他不该一直被困在这里。
但他也的确没想过要跟沈珩分开，从他决定和对方在一起后，就不打算放手了。
他再清楚不过被抛下的滋味，不管是出于善意还是恶意，主动或是被动。
这点，他和沈珩最能感同身受。
可是，真要一起走又不太可能。
沈自尧怎么办？
翟冰就真得靠谱么？
他这个一无是处的学渣，哪怕到了北京又能干什么？
翟曜的脑子里一团乱麻，又想抽烟。
他蹑手蹑脚打开房门，走到客厅翻出烟和打火机。
打算下楼时，在沈珩的房间门口停了下来。
停了会儿后，鬼使神差地敲响对方的房门。
门很快开了，一室温暖扑面而来。
翟曜下意识便将烟和火藏在了身后，看着那人同样也毫无睡意的眼眸，沉默了下：
“要不…挤一挤？”
……
第74章 哥
后半夜翟曜睡得很沉, 感觉很久都没睡过这么好的一觉了。
沈珩的胸膛贴着他的后背，手伸过来搂住翟曜的腰。
真切的温度和对方身上熟悉的味道都让翟曜感到安心，等再睁开眼时天已大亮。
卧室外保姆正和沈自尧聊着什么, 传来锅碗瓢盆丁零当啷的碰撞声。
翟曜翻了个身，迎上的是沈珩沉静的眼眸。
“醒了。”
翟曜点了下头，又皱起眉：“你就这样一直盯着我？”
“嗯。”沈珩应了声，“你睡觉张嘴还流口水。”
翟曜一惊，连忙去擦自己的嘴角，就听到对方沉沉笑了下，胸腔都在发颤。
震得翟曜呼吸微滞，才发现自己又被耍了。
“起来吧。”沈珩坐起身开始穿衣服，而后打开门去到客房, 帮翟曜把他的衣裤拿了过来, 又顺手开了空调暖风。
等到翟曜和沈珩一起再从房间里出来时，发现保姆小赵正用好奇的目光偷偷打量他们。
在对上翟曜的视线后, 小赵尴尬一笑，跟他打招呼道：“我煮了粥, 蒸了包子, 快点洗漱过来吃！”接着又佯作自言自语地叨叨，“俩小伙子感情真好, 睡觉都挤在一张床上！是吧沈老爷子！”
翟曜没回应, 他一直觉得这个保姆给他的感觉很怪, 看起来挺客气, 实际上又没什么边界感。尤其上次她因为马虎给沈自尧拿错药，让翟曜更加放心不下了。
但毕竟这是沈家的事, 他个外人不好插嘴，加上如今想找个合适的保姆又的确不易, 放沈自尧一个人肯定不行。
沈自尧面对电视，手里拿着包子，眼神却没落在荧幕上，而是一路跟踪着翟曜和沈珩，不知在想什么。
等两人落座，沈自尧将椅子往翟曜面前挪了挪，用手碰碰翟曜的胳膊：“孙子，小丫头最近怎么也不来了？”
翟曜知道沈自尧说的是小辣椒，解释道：“上课呢。”
“哦。”沈自尧咬了口包子，眉眼间透着些遗憾。
翟曜将粥碗往沈自尧面前推了下：“想她了？”
“可不是么，那小丫头可有意思了。我俩上次还约好了一起玩拼图，图我都买回来了。”
翟曜搅着热粥点点头：“成，我跟她妈说下，这两天让她过来陪你玩。小辣椒应该也想你了。”
沈自尧闻言立刻眉开眼笑，连连点头称好，目光一斜看到了边上的沈珩，眼神飘忽了下，又变得有点陌生。
趁沈珩去厨房拿东西时，沈自尧小声对翟曜说：“那个谁，最近越来越不像话！”
“怎么了。”
“哪儿有让主人家天天睡客房，他睡大卧室的道理？”沈自尧瞥了厨房的沈珩一眼，撅起嘴，“再说你昨天晚上不都跑去大卧室睡了么，那个谁他还赖着不走，简直不把自己当外人！”
翟曜喝粥的动作停下。
每回沈自尧用防贼的心思猜忌沈珩时，翟曜都会觉得心里发堵。他知道连他都会不舒服，沈珩一定也好受不到哪儿去。
可是他也明白，跟沈自尧根本说不明白。
最后只能道：“那不是外人。”
沈珩从厨房里出来，见沈自尧跟土拨鼠似的正探头打量他，很自然地用手背贴了下沈自尧的粥碗，催促道：“快喝，凉了。”
沈自尧仍一脸戒备，盯着沈珩收拾碗筷，喊了声：“诶，那个谁！”
沈珩“嗯”了声，没看他。
沈自尧眉头皱得更紧：“你什么时候走？”
“我上哪儿。”
“到别的地方找工作。”
沈珩继续若无其事地收拾，没理他。
沈自尧有点不悦，强调道：“我家人手已经够了！”
“爷爷。”翟曜低声打断，悄悄观察沈珩的表情。
好在，一切如常。
大概是沈珩昨晚“鸠占鹊巢”的行为惹怒了沈自尧，见对方不搭腔，沈自尧抓起筷子就往沈珩身上丢。
筷子之前夹了酱菜，砸在沈珩衬衣上的时候，瞬间就留下一条细长的污渍。
“哎哟老爷子，你看你！”保姆很有眼色地出来说话，毕竟她再清楚不过这个家里到底谁才是给她发工资的。
保姆连忙抽了几张纸巾给沈珩，“来来，小沈快先擦擦。”
“不用。”沈珩转身回房间，将门关上。
过了会儿后又换了件新的衬衣出来，只是在经过翟曜身边时，翟曜闻到了一股明显的烟味。
“赵姨，今天记得带他去医院复查。”沈珩边将碗筷放进水池，边交待。
“好嘞好嘞，放心吧！”
沈珩又转身对翟曜道：“走了。”
翟曜“哦”了声，火速把碗里的粥扒拉完，到玄关换好鞋，跟着沈珩一起出了家门。
天更冷了，北风吹在脸上刀割似的疼。
两人打不到车，骑自行车又冻手，便朝着公交站慢慢走。
翟曜多少有点担心沈珩的状态，每走两步就悄摸打量他几眼。
终于和沈珩对视了个正着。
翟曜赶忙将目光调开，喉头动了动，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沈珩轻轻扬了下唇，冲翟曜伸出手。
翟曜指尖蜷了下，犹豫地把自己的手放到沈珩手上，被对方很自然地握住。
“好多了。”沈珩说。
翟曜抿唇，任由沈珩拉着他的手揣进兜里，停了会儿后道：“你不然跟我说说？”
“说什么。”
“随便。吐个槽，骂个人什么的。”
沈珩不语，藏在镜片后的眼眸如上冻的湖面般毫无波澜：“不用，习惯了。”
翟曜的心跟着一刺。
“习惯”这个词用得平淡且残忍，带着种放弃挣扎的认命感。
“上回的番茄蛋花汤更烫些，再之前还有饺子、牛肉面、羊肉汤、馒头花卷……”沈珩像报菜名似的细数，最后若有所思地下了结论，“最近还是别吃火锅了。油太多，弄衣服上不好洗。”
翟曜停住，风将他额前的头发吹得有些乱。
沈珩视线下移，默默看了他一会儿，抬手在翟曜的头上抓了把。
“滚啊。”翟曜冷脸挥开，继续一言不发。
公交车来了，沈珩扯着翟曜的袖子，拉他一起上了车。
两人坐在靠窗的位置，翟曜扭过头面无表情地盯着窗外，仍在自顾自生闷气。
颊侧忽然伸过一只手，在翟曜唇边的软肉上捏了捏。
翟曜回头瞪他：“找死？”
“没有，就是好奇。”
“？”
沈珩顿了顿：“八中老大的嘴这么硬，为什么脸会这么软。”
“……？”
翟曜冷笑了声捋起袖子，瞬间扯着沈珩的脸像捏橡皮泥一样使劲往两边拽，咬牙道，“九中老大的嘴这么欠，命到底是有多硬？”
沈珩箍着翟曜的两个手腕，把他按压回去，望着他淡声问：“你猜有多硬？”
“我特么不用猜，试试就知道了！”
沈珩眸色略沉：“…确定要试？”
“废话，试就——”翟曜话音一促，在捕捉到沈珩眼底那抹似笑非笑地狡黠后，顿时恼羞成怒，从齿间逼出一句，“傻逼！”
沈珩从鼻息间发出阵沉沉的笑，因为离得近，那声音就在翟曜耳边，明明不大却震得他发麻。
殊不知两人刚刚的幼稚行为都隔着几排落在了几个九中同学的眼里。
“大佬和曜哥在干嘛？”
“玩儿呢吧。”
“啧，我觉得不像在玩，你看曜哥的表情多吓人。”
“我懂了！”一人煞有介事地分析道，“脸代表什么？面子啊！他们是要撕毁对方的面子，让他在九中永远抬不起头！”
“我靠，这也太狠了！”
于是，当公交车缓缓靠站，两人一前一后地进入校门，赫然发现所有人看他们的眼神里又增添出了几分由衷的畏惧。
接着又过了半天，关于他们彻底撕破脸，并要让对方颜面扫地的传闻已变得人尽皆知，甚至在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被附近的流氓混混争先效仿，经常都能看到偏僻的巷子里，一群人在混战的最后互相掐脸。
而此时两个当事人正坐在教室后排，一个淡定看书，一个托腮走神。
台上的数学老师讲着一道三角函数，因为班上没人听，他讲得也是有气无力。
翟曜忽然踢了下沈珩的凳子，冲黑板上那道题扬扬下巴，问：
“会做么？”
“不会。”沈珩头也不抬。
翟曜盯着他又看了会儿：“赶在老师给答案前做出来，中午请你吃饭。”
沈珩不语，将书折了个角，取下眼镜准备睡觉。
翟曜又捅了他一下。
“无聊就一起睡。”沈珩撑着额头，另只手伸过来就要去压翟曜的脑袋，被他避开。
翟曜知道沈珩是担心自己又要劝他去北京，主动替他打消疑虑道：“就只做题，不聊别的。”
“为什么。”
“不为什么，想看看你有多牛逼。”
“不牛逼，不会。”
翟曜被对方这副非暴力不合作的样子整得没脾气，思索了一会儿说：“你总得给我点底气，让我觉得努把力还能考个槐城师专吧。”
对方的眼睫果然颤了颤。
翟曜：“不然凭我自己，去师专看大门人家都不要，还跟你当个屁同学。”
沈珩总算掀起眼皮，静静看了翟曜一会儿：
“叫声哥。”
“？？？”翟曜张口就要骂人。
沈珩又把眼给合上了。
翟曜深吸口气，没墨水的笔在他指间不停飞速打着圈，最后被他用拇指重重一按。
“哥。”
声音极小极快，像蚊子哼。
沈珩仍闭着眼，跟没听见一样。
翟曜知道自己多半上当了，捋起袖子要揍人。
却只见沈珩的唇角动了动，向上翘起，低低“嗯”了声。
接着在数学老师说出答案的前一秒，拉过翟曜的手，用钢笔在他掌心写下了一个根号3。
……
第75章 那个谁
翟冰在得知沈老爷子想念小辣椒后, 二话不说便决定每天等小辣椒放学，送她到沈珩家陪沈自尧解闷。
到了翟曜和沈珩放学，再把小辣椒送回去, 或者等自己来接。
小辣椒这下有了伴，性格都变得开朗不少。以前面黄肌瘦的小脸上也有了肉，像个饱满红润的苹果。
而离婚后的翟冰也的确比过去上进不少，最近正打算在飞龙溜冰场边再开家奶茶店，刚报了个培训班学习做奶茶和各种甜品。
期间她又问过翟曜几次，什么时候回家。翟曜都以不放心沈自尧为由暂时搪塞过去，翟冰知道自己先前没少给沈家惹事，对此也比较支持，自然没什么异议。
这天下午, 翟冰照例将小辣椒送到了沈珩家。
沈自尧也才跟着保姆从医院回来。
翟冰这人向来没什么心眼, 又自来熟，三言两语便跟保姆聊开。说话间也没什么顾忌, 把自己离婚的事，小辣椒的事都一股脑跟保姆讲了。
保姆一面接腔一面发出小鸟般的“啧啧”声, 等翟冰惊觉自己该去上培训班, 着急忙慌地离开后，便立刻钻进厨房, 掩上门, 边给沈自尧煎中药, 边压着声音, 把听来的闲话又添油加醋地告诉了几个一起出来打工的同乡，聊得不亦乐乎。
而此时的沈自尧和小辣椒拼图玩儿累, 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动物世界。
沈自尧到底是年纪大了，觉多, 看着看着就不禁开始打起盹儿。
小辣椒见他脑袋一栽一栽，觉得很有趣，跑到沈自尧房间给他拿了条毯子盖上，然后坐在旁边模仿沈自尧的样子。
结果越学越困，也跟着在沙发上缩成了一团，慢慢闭上眼。
等保姆从厨房出来，要去楼下倒垃圾时，就看到一老一小都歪倒着，睡得很熟。
她咂咂嘴，心里更没了芥蒂，拎着垃圾袋又拨通了另一个老乡的电话，继续唠家常，顺手拿了桌上的钥匙锁上房门。
等倒完垃圾，她还没聊够，看了眼时间还早，沈珩一时半会儿应该也不会回来，便慢悠悠朝超市走去，打算顺便把明天的菜提前买回来。
屋里静悄悄的，趁得那些细微的声音更加明显。
灶台上的砂锅不知何时已经开始翻滚，沸腾的中药漫了出来，浇在忘记关掉的火上，哧哧作响。
浓烟自厨房弥漫开来。
小辣椒正梦到自己穿着心爱的小裙子，在聚光灯下翩翩起舞，突然闻到一股烧焦的味道。
她被呛得皱起小脸，咳嗽醒了，在看到满屋滚滚的白烟时，瞬间惊恐地睁大眼，第一时间用力摇晃沈自尧，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
沈自尧模糊地“嗯”了声：“该我拼了？”
话音刚落，也被咽呛的咳嗽起来。
小辣椒拉着他的手就要往屋外跑，可沈自尧的腿仿佛扎根在了土里，茫然地盯着越发浓重的烟雾，怔在原地，像是坠入了某个难醒的梦魇。
“小籁……”沈自尧嘴唇颤抖，浑浊的眼睛被浓烟熏红，瞳孔越放越大，“小籁！！珩珩！！”
他突然一把推开小辣椒，朝着厨房冲了上去，伸手拉把手。
小辣椒被沈自尧推倒在地，眼见爷爷要进厨房，也顾不得疼了飞身扑上去，抱着沈自尧的腿使劲往后拖！
而此时在沈自尧的世界里，熊熊大火已经烧着了文化宫里天鹅绒的幕布，火舌瞬间窜上屋顶。
耳畔充斥着绝望的尖叫和一张张惊慌的面孔，他逆着人群大声呼喊着女儿和孙子的名字，像条在逆流中垂死挣扎的鲶鱼。
镁光灯噼啪炸裂，他看到锋利的金属碎片扎向沈籁，红色的血溅在黑白钢琴键上。
而不远处，沈珩在去救沈籁的时候被掉落的灯箱砸到，一动不动地趴伏在地，额角满是粘稠的血。
他的半边胳膊已经烧着，烧化的纤维布料黏合在裸露的皮肤上，死死盯着数米外的沈籁。
火焰在他的眸光里肆意窜动。
“爸爸！！先救珩珩！！”
火光包围下的沈籁大声冲沈自尧喊，沈自尧焦急地目测距离，的确离沈珩更近。
沈自尧脱下衣服，咬牙冲进火海，边扑打沈珩身上的火，边用力将他扶起来。
这一刻，他无比痛恨自己的年迈。
曾经战场上浴血杀敌，怎么独独到了救自己亲人的时候就不中用了呢！
沈自尧好不容易将沈珩带出来，返身又要去救火中的沈籁。
刚冲她伸出手，一旁置景的罗马柱却在此刻突然倒塌，朝着沈籁迎头砸下。
没有惊叫，没有挣扎，就是瞬间的轰隆巨响。
三角钢琴从正中的位置被砸裂，沈自尧的脑子也随着这一声沉闷的轰鸣“嗡——”的一声……
万籁俱寂。
……
然后……
然后呢？
……
沈自尧突然有些记不清了。
无数的记忆破碎成渣，无序的进行排列重组，令他头疼欲裂。
忘了吧。
忘了就好了。
孙子上学去了还没回来，小籁不久前出国了。
等她回来还要到文化宫开演奏会，家里钢琴的音怕是要调了……
得到天音琴行去。
沈自尧目光涣散，又向前迈了一步，突然只觉手上传来一阵剧痛。
他的眼珠动了动，怔愣地低头朝下看，就见一个小女孩正死死咬着他的手背不放。
是谁？
小籁？
他想弯腰替小女孩擦去眼泪，小女孩却躲开他，拼死将他往大门拽。
小籁……
他要救小籁！
沈自尧突然产生一股巨大的力气，一把将小辣椒抱了起来调头往门口跑去，可无论怎么推门，那门就像焊死了一样打不开！
沈自尧背抵着房门缓缓滑坐下来，紧抱着怀里的小人，迎面是滚滚浓烟。
他轻轻摸着小女孩的头，用沙哑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安慰：“小籁不怕……不怕……”
他觉得所有的声音正在逐渐远去，浓烟的深处具象出了家乡碧绿的茶园……
沈自尧抱着小女孩慢慢重站起身，朝着茶园一步步走去。
就在此时，房门突然响了声，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沈自尧呆滞回头，在看到向他跑来的高大身影时，虚焦的眼神在短暂辨认过后，隐隐恢复了一丝清明……
……
＊
万幸，火并没有真的烧起来。
只是砂锅穿了个洞。
这之后不久，接到翟曜电话的翟冰匆匆赶来，带走了被吓坏的小辣椒。
这次她没像以前那样不分青红皂白的胡闹，而是在看到满目狼藉的厨房后帮着一起收拾干净，才长长出了口气道：“还好没事，这也太吓人了……”说着又后怕地红了眼圈。
沈珩见到买菜回来的保姆，什么也没说的给她结了工钱让她走人。
保姆同样也吓傻了，万没想到自己不过是去买个菜，怎么就差点没给房子烧着。
她也的确没脸再在这家呆，更没好意思要工钱，火速收拾了行李灰溜溜离开，生怕沈珩回个神再反过来找她要钱。
翟曜看看屋里睡着的沈自尧，又看看脸色苍白的小辣椒，一时也没想好到底是留下还是先把翟冰她们送走。
沈珩像是读懂了翟曜的心思，边收拾家里边对他道：“你今晚先回去住，帮翟冰看好小辣椒。”
翟曜还是不放心，皱眉看向沈珩的背影：“你自己行么？”
“可以。”
见翟曜仍站在原地，沈珩走到他跟前，轻轻搭了下他的肩，冲翟曜朝门那边递递下巴。
翟曜抿唇，片刻后舒了下气，点点头道：“有事给我打电话。”
“嗯。”
……
＊
翟曜他们走后，沈珩又将屋子里里外外收拾了个遍。
天彻底黑了，他没开灯，只剩唇边的烟头跳动着一束微弱的红光。
打扫完屋子，他又在沙发上静静坐了会儿。
而后起身到厨房给沈自尧重新炖上中药，煮了粥，端着粥碗轻轻推开沈自尧房间的门。
床上的人一动不动。
沈珩按亮台灯，那人的眼皮颤了颤，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沈珩盯着那干瘦单薄的后背看了会儿，低声开口：“沈自尧，起来吃点东西。”
沈自尧不说话，始终紧闭着眼。
沈珩将粥碗放在床头，俯身想将沈自尧翻过来。可对方却像应激一般抖了下，将手一挥，打翻了床头柜上的碗。
“拿走！”
沈珩沉默地注视着黑暗里沈自尧通红的眼睛，片刻后什么也不说的将碗拾起，转身去到厨房洗了，又重新盛了粥。
而后再次回到房间，要往床头放。
沈自尧一把抓过碗，朝着沈珩砸了过去。
滚烫的粥泼在沈珩胸口，瞬间便从单薄的衬衣渗透进去，将他的皮肤烫红。
但他仅仅只是拧了下眉，就又弯腰去捡那只被砸碎的碗。
“说了不吃！不吃！”沈自尧拍着床愤怒咆哮，整个人都在哆嗦，逼视着沈珩颤声骂，“你给我滚出去！”
沈珩收拾瓷片的动作顿了下，慢慢站起身。
影子在墙壁上被拉长。
“沈自尧。”他淡淡垂眼，注视着床上愤怒的老人，平静道，“你认出我了，是不是。”
沈自尧蓦地一颤。
“你只是不愿意承认，因为承认我的长大，你就不得不去承认我妈已经死了。”沈珩的语气淡到像是一阵吹不起任何波澜的风。
“所以你选择活在过去，别人都当你是老年痴呆，其实你只是自己一直不愿意走出来，连带着也否认了那件事以后的我。”
“滚出去，我不认识你！我的孙子还没放学，我的女儿出国了马上回来！等她回来还要在文化宫办演奏会，家里的钢琴得调音了……”
“沈自尧。”沈珩从兜里摸出烟盒，当着沈自尧的面点了一根，徐徐吐出烟雾。
在这之前，他从没当着沈自尧这么做过。
沈自尧果然紧皱起眉。
“我学会抽烟了，托你的福，近些年烟瘾越来越大。成绩也不好，没认真听过课，击剑不练了，总打架，在全市最差的一所高中，所有人都怕我……”沈珩扯了下唇，“你看，这就是现在的我。”
“你不是……你是……你是那个谁……”
沈珩低低笑出声，嗓音被烟熏得异常沙哑。
他忽然凑近，一把揪住沈自尧的衣领将他拉起来，迫使他看向自己，一字一句道：
“沈自尧，你给我听清楚，我不叫那个谁。”
“我叫沈珩，我妈死了，而我长大了。”
……
第76章 安抚
翟曜把翟冰和小辣椒送到家后, 连门都没进就又往回返。
深冬的夜冷得刺骨，等他再次站到沈珩家门口时，身上已经冻透了。
沈珩给他配了钥匙, 打开房门的瞬间便闻到一股浓重的烟味。
客厅里还是没开灯，漆黑一片。但翟曜仍然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沈珩。
他沉了口气朝沈珩走去，直到站在他面前，那人才稍稍有了反应，抬头望向翟曜。
而后翟曜就迎上了那双通红的眼睛，像头受伤后将自己藏于暗处的猎豹。
“…怎么回来了。”
沈珩的嗓音哑得不像话，翟曜看到茶几上的啤酒罐里插满了烟头，沈珩的衬衣上也落了烟灰。
全然不似他平时那副洁癖的样子。
翟曜拧眉：“你这是抽了多少？”
沈珩不回话。
翟曜在他旁边坐下，想帮他掸去身上的烟灰, 结果却摸了一手粘稠的东西。
他仔细分辨了下, 应该是粥。
“沈自尧弄的？”翟曜第一反应便是如此。
沈珩还是不说话，起身走到窗边, 推开窗户散烟味。
接着又打开空调暖风，对翟曜道：“没吃饭？我给你盛碗粥。”
“不用, 不饿。”翟曜跟着站起来, 走到沈珩身后，盯着他单薄又宽阔的背影, 犹豫地问, “他为什么泼你？”
一阵沉默后, 背对着他的人淡淡道：“他认出我了。”
翟曜的眸光颤了颤, 先是短暂流露出一丝惊喜，但很快就又觉察出不对劲。
“他还是接受不了。让他承认现在的我, 就等于得先承认我妈的死。我也不想在这时候太刺激他。”沈珩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但翟曜知道他现在的心情绝对相当糟糕, 不然也不会一次性抽那么多烟。
“起码他的脑子总算清楚了，也是因祸得福。”
得不到对方的回应，翟曜极力搜刮着脑子里能安慰人的话，发现是真得很匮乏，最后他只能试探性地从身后揪住沈珩的一点衣角。
拽了拽，道：“你先转过来。”
沈珩没动，翟曜又使了点劲将他强行转了个身，隔着那恼人的身高差，微仰起头注视沈珩的眼睛。
“去先把衣服换了，很黏。”
沈珩在他这句话说完后好一会儿，才慢慢将视线下移，又静了片刻说：“等下吧。”
“不等。”翟曜拉着他就往浴室走，替沈珩打开热风，“你先进去，我给你拿衣服。”
见沈珩还是不动，翟曜直接将人推了进去，打开淋浴。
又到沈珩房间里替他取了套质地柔软的棉睡衣放在一边，再次打开浴室门。
沈珩仍站在那里，任凭水“哗哗”直流，四周布满白色的雾气。
翟曜面无表情地盯了他两秒，反手将浴室门关上了。他走到沈珩跟前，抬手便去解对方的衬衣纽扣。
动作很不温柔，连扯带拽，感觉扣子随时都有可能绷掉。
沈珩并没有反抗，垂着眼眸安静地任翟曜跟自己的衣服较劲，直到衬衣被对方脱掉，露出劲瘦的上半身。
翟曜弯腰又去解沈珩的裤子，他穿的是条牛仔裤，抠皮带时发出细微金属碰撞的声响。
而后是裤链被拉开。
就在翟曜要将沈珩的裤子脱掉时，对方总算有了反应，将他的手按住，微蹙着眉沉默地打量。
翟曜抬起头，冷淡的眉眼被水汽蒸腾的有些潮湿，绷起的脸上还维持着一贯的倔强。
“我不会安慰人。”他硬邦邦地说，“你就告诉我，要怎么样你才能心情好一点，然后我们一起想法子。”
见沈珩继续保持缄默，翟曜抿唇低声骂了句。下一秒倏地站起身，将沈珩往墙上使劲一推，侧头便向他的嘴唇狠狠贴了上去。
后背传来瓷砖冰凉的触感，唇边却充斥着炙热的呼吸。温软的触感带着足以令他失控的味道，蛮横地钻进沈珩的口腔。
“张嘴！”对方凶巴巴重复着自己曾对他说过的话，沈珩略作反应后，乖乖张开了嘴，任由对方粗暴地扫过他的唇齿，无丝毫技巧可言地横冲直撞。
沈珩缓缓抬起手，从身后搂住对方的腰，又往自己这边按了下，让两俱身体贴得更加严丝合缝。
而这全程，他都没有眨一下眼，漆黑深邃的目光盯得翟曜心慌，反而吻得更加用力。
分开之际，翟曜轻喘着，抬手胡乱擦了下嘴，身体随着混乱的呼吸一下下起伏，却还是竭力维持着冷淡的神情，问：“够么？”
此时沈珩的手还贴在他的腰上，翟曜身上的衣服被水打湿，可以清晰感受到对方的体温。
见沈珩的呼吸也变得更沉，翟曜多少有些自得，觉得之前网上学习的那些技巧总算没有白费。
他挑衅似的一牵唇角，刚想说谁还没这点本事，突然就被沈珩调了个，抵在瓷砖上。
真实的感官与画面瞬间就又让翟曜想起他那令人脸红心跳的梦，下意识挣扎了下，手却只能徒劳地去抓光滑的瓷砖，被顺势按在了上面。
这回沈珩的吻同样也称不上温柔，全程都没给翟曜任何换气的机会。
翟曜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自己会被对方直接拆吞入腹。
沈珩修长的手指穿入翟曜发间，略加重几分力道，揉按他的头皮。
翟曜觉得自己要烧化了，浴室里的氧气越来越稀薄。
闷热潮湿的水蒸气将他的眼睛和身上打湿，贴身的布料因为湿透，变得比平时更沉，坠得他两腿直软。
不是他先要安慰沈珩的么？
怎么感觉一不小心又被对方夺了主动权。
翟曜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但脑子此刻糊成一团，也根本无暇顾得上细想。嘴唇被磨得有些疼，跟随着的还有一种诡异的酥麻。
翟曜的喉结滚动，又艰难做了一次吞咽，突然间身体一抖，喉间不由发出低促地惊喘，一把将对方的手死死攥住，看向沈珩的眼神透着慌乱。
沈珩的目光同样暗得吓人，水溅在他脸上，顺着眉骨滴落。
翟曜一下就很想逃，觉得自己似乎在急于安抚对方的时候又做了件蠢事。
“不是要安慰我么，翟曜。”沈珩凉水般的语气与炙热的呼吸形成强烈反差，淡淡道，“继续。”
翟曜也不知道自己这一刻到底是怎么了，居然本能就想屈从于对方的指令，在沈珩对他说出“松开手”时，将自己的手慢慢移开。
他听到沈珩似乎夸了句“好乖”，身体彻底被对方点着。仅存的一丝理智告诉他，自己才是主动的那个，于是指间蜷动了下，也朝着对方探去。
沈珩顿时闷哼了声，眸中的暗色瞬间又沉了许多。
翟曜像是受到鼓舞，抿紧嘴唇笨拙地模仿对方的动作。交织着的呼吸充斥在密闭狭窄的空间里，又被淋浴声掩盖。
在最后那刻，翟曜的脑子陷入一片空白，他的头猛地后仰，对方的手臂则是及时护在他脑袋与墙壁之间，帮他挡住撞击。
一切都跟着静了下来，“哗哗”的水流声总算又重新在耳畔响起。
翟曜将沈珩推开，挪着发软的双腿到淋浴下，将水量调到最大，却觉得怎么也冲不走空气里的那股味道。
“你也洗一下吧。”身后的人说。
翟曜咬咬牙，将身上的衣服一股脑脱了。衣料因为沾水，在套头的地方怎么也弄不下来。
沈珩走过去，帮翟曜将衣服脱掉，扔在一边。接着取过淋浴喷头，替他浇湿头发，挤上洗发水揉搓。
翟曜全程低着头，不想跟沈珩对上视线。
结果不小心一瞄，浑身又僵了下，迅速将脸别开。
沈珩把翟曜的头掰正，抓洗头发的力度略加重了些。
“别动。”
翟曜挥开沈珩的手，往后退了半步：“我自己洗。”
沈珩没再强求，冲干净手，也背过身去洗头。
翟曜看到白色的泡沫随着他的动作，滑过那条受伤的手臂，又被冲到地上，搓洗头的速度不由放缓。
“诶。”
他叫了声，恨不得将脸跟好脑勺对调，冷脸低促地问：“现在你好点没？”
对方沉了沉，“嗯”了声：“好多了。”
翟曜抢过淋浴喷头将泡沫冲掉，又火速把身上洗净，扯过一旁的浴巾胡乱一裹，逃似的冲了出去，丢下一句：“记得把浴室弄干净！”
……
＊
翟曜换好衣服，路过沈自尧屋时悄悄推门看了看。
暖黄的光线下，老爷子闭着眼，呼吸倒还算均匀，像是睡着了。
翟曜松了口气，把房门又轻轻掩上。
因为怕半夜又出什么情况，他专门留了一道小缝。
再次回到房间里，翟曜直接将自己陷进大床。
他现在根本就没办法睡觉，满脑子都是刚刚在浴室里的画面。
翟曜的脸又开始发烫，翻了个身面朝下，又抓起枕头盖在了自己脑袋上。
几秒后一把将枕头掀飞，“腾”地坐起身死死盯着对面的白墙。
薄薄的眼皮越绷越紧。
刚刚……
真他妈就是疯了吧！
想安慰人的话，一起下楼抽包烟，喝个酒，打一架，发个疯哪种不行？！
就非得要……？
翟曜烦躁地摸过手机看了眼，上面有翟冰发来的一条消息，问他沈自尧情况如何。
翟曜回了个“睡了”，便重新将手机扔到一边，继续看着那墙进行自我批、、斗。
房门突然响了几声，听敲门的节奏不像是沈自尧。
翟曜一声不吭地盘腿坐在床上装死。
敲了几下后，门外很自觉地没声了。
翟曜皱眉，将身子往前倾了倾竖起耳朵。此时又开始担心是不是自己太过翻脸不认人，伤害了沈珩脆弱的小心脏。
他深吸口气，最终自暴自弃地下了床，走到门边将其打开。
在看到外面站着的人后，反手就又要把门关上，被对方一把撑住门框。
特么的果然没走。
……
第77章 睡醒
保姆走了, 沈自尧又缺了人照顾。
沈珩思来想去一整夜，决定暂时留在家，尽快将保姆的问题解决掉, 让翟曜帮他跟猴哥捎个假，被翟曜果断拒绝。
“你去上课，我照顾沈自尧。”翟曜边将早餐放进盘子，往沈自尧房间送，边头也不回道。
结果刚到门边，沈自尧便从屋里走出来，差点跟翟曜撞上。
“爷…”翟曜开口叫人，却在对上沈自尧的目光时微微一愣。
沈自尧的脸色不好，应该昨晚也没怎么睡, 但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却是少见的深沉与清醒。
翟曜现在确信他是真想起来了, 顿了顿后改口道：“沈爷爷。”
沈自尧的眸光恍了恍，轻轻点了下头, 接着穿过翟曜的肩看向他身后的沈珩，胡子抖了抖, 又将视线移开。
“你们都上学去, 别操心我。”沈自尧走到餐桌前，也没像平时那样打开电视收看早间新闻, 只是沉默地坐着。
翟曜和沈珩对视了眼, 将早餐端回桌上, 推到沈自尧面前。
沈自尧屈指叩叩边上的位置, 示意翟曜坐下，又看着墙角怔了会儿, 不知道在跟谁说话地道：“快吃饭，吃完赶紧滚去学校, 别磨磨蹭蹭的。”
“不行。”沈珩淡淡打断，“我留下。”
“我说了都给我滚去上课！”沈自尧一拍桌子，装豆浆的碗晃了晃，豆浆从里面洒出来。
沈珩眉头一点点皱起，翟曜则是一言不发地起身去了厨房，片刻后取来抹布将桌子擦干净。
咔嚓。
打火机又被点燃，沈珩叼了根烟在嘴里点燃，顺势坐在餐桌边旁若无人地抽了起来。
半支烟下去，才徐徐吐出口白雾，掏出手机给罗乐发了条消息，问他最近有没有空来家帮忙看下沈自尧。
罗乐很快回了，二话不说答应下来。
沈珩弹了下烟灰，对沈自尧说：“乐子一会儿过来，你在家等着，他到了就给他开门。”
“不用。”沈自尧黑着脸盯着沈珩指间的烟，“谁都别来，让我一个人清静清静。”
“留你在家再把房子点了？还是吃错药直接把自己送走？”
翟曜捕捉到空气里随时可能爆发的战火，扯了扯沈珩的袖口，冲他摇摇头。
沈自尧反应了下，接着“啪”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气冲冲走到沈珩跟前，高扬起手。
翟曜见状赶忙要拦，沈珩则是平静地注视着沈自尧，顿了下后轻轻一扯唇，将烟重新叼了回去。
接着腾出一只手，将包子、油条、豆浆、稀饭……一样样都摆在沈自尧和自己之间，冲他道：“这次准备拿哪个扔我？”
沈自尧的瞳孔颤颤，举起的手不禁有些发抖。
沈珩掐灭烟头，又从烟盒里摸出一根。
沈自尧的眼珠随着沈珩的动作移动，在他将烟含进嘴里时，高举的手终于落下，却是没有朝着沈珩的脸扇过去，而是在他唇边停住，将烟从沈珩的嘴里一把夺了出来，狠狠折成两段。
沈珩没动，仍保持着原先的姿势坐着，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隔了会儿后，他的嘴唇才微不可见地动了下，抿成一条很紧的线。
“臭小子，反天了…”
沈自尧将烟掰碎扔进垃圾桶，瞪着沈珩骂了句。接着又伸手到他头上，一技暴捶。
沈珩眉头蹙了下，没吭声，头随着沈自尧的动作向下一点，半天后才又缓缓抬手摸了摸被打的地方。
小时候自己恶作剧或者做错事时，沈自尧也总会这么修理他。
沈珩眸色漆黑，像团化不开的雾。而雾的深处则是蕴藏着一抹化不开的情绪。
“往后再不学好，给我抽这玩意儿，老子打断你狗腿！”沈自尧将烟盒和火机从沈珩兜里掏出，沈珩则是全程都任由他这么做，丝毫不做反抗，眼睁睁看沈自尧去到厕所，将那些烟通通掰断揉碎，冲进马桶。
“还有你！”沈自尧回头瞪着翟曜。
翟曜“啊？”了声，不确定地用手指指自己。
“你也不许抽了！”沈自尧骂道，“小小年纪不学好，是觉得自己命太长还是怎么的？！以前老头子脑子不清楚，由着你们瞎胡闹，看看都成什么样了！”
翟曜被训得默默咽了口唾沫，想说自己已经十八了，不算“小小年纪”，但对着沈自尧那张凶巴巴的脸，末了只是乖乖地“哦”了声。
沈自尧销毁完烟，重新回到桌边，居高临下地注视着沈珩，隔了会儿后说：
“你别觉得你妈走了就没人管你，往后只要老头子我还有一口气在，就有的是法子收拾你！”
沈自尧将面前的包子往沈珩手里一塞：“赶紧吃完去上学，小曜也是！”
沈珩接过沈自尧递来的包子，还是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沈自尧见状就又要揍，只见沈珩终于张开嘴，咬了一口包子，慢慢地咀嚼，像是在一点点找回遗失于记忆长河中的那股味道。
喉结滚动，将其咽下，接着又咬了一口……
沈珩忽然站起身，径直朝房间走去，“嘭”地关上了门。
沈自尧看着紧闭的房门，眼中是无数情绪交织轮转，他像沈珩一样拿起了个包子，大口吃着，似乎也是在想将缺失了许多年的东西找回来。
“沈爷爷。”耳边传来陌生又熟悉的话语，陌生的是称呼，熟悉的是声音。
沈自尧呆呆扭头，看向一旁坐着的人。
他难得端正地坐在那儿，总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淡漠脸上带着少见的正色，却仍是淡淡道，“沈珩跟我不一样，不是故意要变成这样的。”
“从他妈去世后，你就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难以割舍的人。他永远不可能抛下你，所以他不能让自己觉得不甘心。”翟曜顿了下，掀起眼皮，“沈爷爷，沈珩他真得很爱你。”
……
＊
十分钟后，沈珩总算从房间里出来了。
身上规规矩矩背着书包，鼻梁上架着那副轻薄的细边框眼镜。英俊挺拔，带着特有的疏冷禁欲气息，比学霸更像学霸。
翟曜不禁微扬了下眉，忍住了想要吹声口哨的冲动。
沈自尧目不转睛地审视着沈珩，像是在重新认识眼前的人。将他的身高、五官、神情细细刻在心里，覆盖掉曾经那个毛头小子的形象。
他觉得自己睡了很长的一觉，在这个冬天突然惊醒过来，意外地发现，他的孙子竟然已经长成大人了。
沈珩的脸上难得出现一丝局促，将视线别向一边，又将书包往肩上背了背，对翟曜道：“吃好没？”
“好了。”翟曜站起身，也回房拎了他干瘪的书包，到玄关换好鞋，回头对沈自尧说，“我们上学去了。”
“去吧，好好听讲，不许打瞌睡。”
“嗯，知道了。”
翟曜说完撇了沈珩一眼，沈珩打开房门，外界的冷空气一下子灌了进来。
他背对着沈自尧，轻声说：“我还是让罗乐中途过来一趟，他看你没事就会走，不影响你休息。”
“咳…哦。”沈自尧欲言又止地静了下，道，“你们俩，路上注意安全，别跟陌生人说话。”
自己说完，又觉得这样的交待有些可笑。
但沈珩没有笑，只是低低 “嗯”了声，又过了会儿后头也不回地说：“走了，爷爷。”
沈自尧点头冲他挥了下手，接着迅速将手背到身后，遮掩掉难以控制地颤抖。
“放学经过小卖店，记得买点酱油回来，我给你们卤茶叶蛋。”沈自尧的嗓音有些沙哑，又使劲清了下，，“要老彰兴牌的。”
……
＊
天依旧冷得厉害，路上的行人缩脖子缩手，一个个跟鹌鹑般迈着急促的小碎步，赶往各自的目的地。
沈珩站在公交站等车，身边的人忽然用手肘撞了撞他。
他回头，对上翟曜似笑非笑的寡淡神情。沈珩视线下移，就见对方给他递来了一张餐巾纸。
“想哭就哭，然后赶紧擦干净，省得鼻涕冻脸上。”
沈珩不语，接着伸出手，却不是去拿纸巾，而是在翟曜的脑袋上抓了一把。
翟曜“啧”了声，退开半步，却也没真恼。
他现在的心情不错，虽然沈自尧还没有彻彻底底接受如今的变化，但从他今早的表现来看，多少已经开始尝试着往前走了。
而这是否就能证明，沈珩也该继续地往前走了？
……
＊
上课铃打响，当猴哥抱着卷子进入教室时，原本躁动的十班顿时陷入一片诡异的静默。
又在短暂持续十几秒后，炸开了锅！
“我靠！猴哥这是什么情况？！”
“打发蜡了吧！这么油！”
“居然还穿西装？！猴哥你怎么了？！”
翟曜被吵得从浅眠中睁开眼，不耐地往讲台看了眼，也是稍稍一愣。
——眼前的猴哥虽然还长着原来那张脸，但五官和精气神结合在一起就充分展示了什么叫做“容光焕发”和“红光满面”。
“猴哥你是不是要结婚了？！”杨宁止不住八卦魂地问。
“就是啊猴哥！你之前不是相亲失败了吗？”
猴哥害羞地挠挠头，憨笑道：“哎呀，哪儿的话，离结婚还远了点！”
突然又想起这是课堂，赶忙话题一转道：“别总关注我了，还是关注下这次考试吧！刘主任可说了啊，这回考试不及格的一律留校，由他亲自辅导！”
“啊——”班上人拖长了语调。
“他怎么这么烦？”
“就是，一天到晚没一点自己的事做，多空虚寂寞一人！”
看得出来猴哥今天心情非常好，并没担心同学们的吐槽被人听到，再连累了他这个班主任。边跟着打哈哈，边让宋凯将卷子发下去。
而后找了个能避开摄像头的教室盲区，一个劲捣鼓手机，脸上挂着陶醉的傻笑。
用实际行动充分展示了一个垃圾高中的班主任该有的日常精神面貌。
翟曜接过发下的卷子，大眼扫了一遍。
很好，除了名字，没一道会做的。
他将卷子往脑袋下一垫，照例打算睡觉。
结果突然想起身边的沈珩，扭头瞥了他一眼，居然发现对方也正在看卷子上的题。
翟曜的眉头松动了下，刚想为沈珩的变化开心那么一点点。
只见对方慢条斯理将卷子轻轻一对折，扔进了桌斗。
翟曜的脸又垮了。
“干嘛不写？”
“不想写。”沈珩掏出手机，头也不抬地跟给罗乐发消息。
翟曜看着这样的沈珩，突然就有点能理解刘主任的心情。
他把沈珩的卷子从桌斗里拽出来，往面前一拍。
“快写。”翟曜冷声道，“你不想让沈自尧高兴了？”
“没有意义。”
“？”翟曜一头雾水，“不是，怎么就没意义？”
沈珩闻言，掀起眼注视翟曜，淡淡分析：“我考好会让他高兴不假，但他高兴起来就会顺带问你成绩。而你考零分，他最后还得生气，结果都是一样的。”
“？？？”翟曜被沈珩的逻辑绕懵了，但仔细想想似乎有点道理，于是点头说，“哦，那你赶紧写，写完给我抄。”
“抄没用。”沈珩道，“沈自尧现在脑子清楚了，多半会一时兴起拉着你聊题，他以前就爱这么干。到时候你还是得穿帮，他会更生气。”
“……” 翟曜无语，“那你说怎么办？”
沈珩低眉，藏于镜片后的眸色闪了闪，沉默了一会儿后说：
“这次你先抄我的，等中午放学，我会挑几道沈自尧可能问的题，跟你大致讲一遍，以防万一。”
当时的翟曜也没多想，只想让沈珩抓紧时间做卷子。
于是痛快道：
“就这么办。”
……
第78章 奖赏
下课铃打响的一瞬间, 九中顿时就跟放羊了一样，从上到下无论师生都决不可能拖一分钟堂。
沈珩给罗乐去了电话问沈自尧情况，罗乐告诉他一切都好。中午从饺子店叫了外卖, 正在等水开下锅煮，等吃完还要继续陪沈老爷子下象棋。
罗乐的语气很轻快，明显也在为沈自尧的重振精神感到高兴。末了发自肺腑地感慨了句，“这下你也总算能松口气了。”
挂了电话，沈珩和翟曜到学校附近的小面馆随便吃了点东西，就抓紧时间回了教室。
冬日午后的阳光照在人身上软绵绵的，翟曜往桌子上一趴就又开始犯困，眼睛疏懒半睁，看着沈珩将上午考试留下的草稿纸拿出来, 拇指轻轻一推打开钢笔帽, 在一道提前记下的大题上画了个圈：
“先从这道三角函数开始。”
“哦。”
“在这里做一条辅助线……”
翟曜拖着下巴注视着眼前给他讲题的人，觉得这样的沈珩看起来既有些陌生, 又好像都变对了。
洁白平整的衬衣刚刚扁到手腕，露出腕骨和比一般人都更加修长的手指, 边慢慢解题边灵活把玩着那支钢笔。
阳光透过窗照在他脸上, 恰好落在那双沉静的眸子里。
在单独面对翟曜时，这双眼睛便会自动敛去几分贯有的冷冽, 铺上一层细碎的柔光。
如此五官搭配上高挑挺拔的身型, 是特么还挺好看的。
“所以赤道和北极之间就形成了单圈闭合环流。”沈珩屈指点了点桌面, 问翟曜, “懂了？”
“嗯。”
沈珩掀起眼皮看翟曜，沉默了下：“我再讲一遍。”
“不用, 单圈闭合环流。”翟曜道，“听着呢。”
“听着呢…”沈珩低声重复, 而后再次看向翟曜，“三角函数里没有环流。”
“？”翟曜眨眼，这才发现自己又被耍了，脸上划过一抹局促，跑神的事实立马不攻自破。
“沈自尧还懂三角函数？”翟曜后知后觉发现这事有猫腻。
沈珩平静道：“他当年亲手把我妈送进了一流大学。”
翟曜觉得很合理，没法再反驳，用舌尖轻轻抵了下腮帮，小声道：“太难了，你再讲慢一点。”
“好。”
沈珩表现得极有耐心，将每一个步骤写在草稿纸上，再逐条跟翟曜慢慢拆分讲解。
这回翟曜没敢再开小差，听着听着居然还就真听进去了。
沈珩将草稿纸翻了一页，让翟曜再做一遍，翟曜按照刚才听懂的步骤画辅助线。
因为太久没正儿八经做过题，辅助线都画得歪七扭八，像条被晒干的蚯蚓，字写得还不如小学生。
但他的表情却难得认真，绷着脸抿起嘴唇，眉头微微朝中心皱着，这样子让沈珩想起了他每回受伤时，给自己消毒的样子。
好不容易做完了这道题，翟曜感觉自己就像刚打完一场架，对手还是特难搞的那种。
他将草稿纸推到沈珩跟前，盯着对方给自己检查。表面还是装作一副漫不经心，其实后背的肌肉都在发紧。
只见沈珩接过纸，迅速扫了遍上面的“鬼画符”，最后轻点了下头：“很好。”
翟曜长舒口气，嘴角忍不住得意地往上翘了翘，忽然意识到自己表现得也太明显了，连忙又黑脸凹起高冷造型。
殊不知他的一系列表情都尽数落在沈珩眼里，相当生动有趣。
“看下一道。”沈珩又画了一题。
翟曜看着他突然就有点奇怪，于是打断道：“诶，你说你混了这么久，功课到底落没落下？”
沈珩不语。
翟曜更加好奇了：“现在是什么水平？跟一班那群人比呢？”
一班算是全校最好的一个班，可以说十中历来的那点升学率，就全靠他们那几个。
沈珩还是不语。
翟曜觉得可能是自己期望太高，就算沈珩过去的成绩再好，毕竟也不务正业了这么久，平时更没见他看过任何与学习相关的书和资料，估计比不上。又怕承认了自己会看轻他，拉不下面子。
于是主动替沈珩又降了个维度，问：“跟宋凯比？”
“……”沈珩取下眼镜用绒布细细擦拭镜片。
“年级前50？”
“……”
“前100？”
“……”
翟曜“啧”了声：“你数学不是挺牛逼么，前100都办不到？你是不是偏科？”
见沈珩还在慢条斯理地擦眼镜，翟曜十分怒其不争地将绒布夺过。
他原还想着沈自尧现在恢复了，绑在沈珩身上的那根线终于得以松动。自己便更有充分的理由，劝他考去北京。
没想到这傻逼居然连十中的前100名都没把握？！
还考个屁！
“先定个小目标，下次月考挺进年级前100，这段时间先把你偏科的那几门好好恶补一下。”翟曜反客为主，督促起沈珩，并自动将其并入“严重偏科”的人群里。
“我的成绩考师专没问题。”沈珩总算开口说话了，“现在当务之急，是把你也拎进去。”
他这话说得很刁钻，既没透露自己的真实情况，又清楚表明他没有考去别的地方的打算，好让翟曜死心。
翟曜跟这人一说话就来气，深呼吸强行压住打人的冲动，点头道：“行，你帮我考进师专，我盯着你考进年级前100。”
沈珩重新戴好眼镜，闻言镜片后的目光略沉了沉，问：“考进前100，有什么好处？”
“沈自尧会替你高兴。”
“哦。”沈珩再次垂眼看题，“应该不会，我以前的成绩更好。”
他不易察觉地加以引导，“还有没有别的？”
翟曜思索了会儿，又朝四下里看了看，确定班上没人后很迅速地对沈珩说：“大不了我再喊你声‘哥’。”
“这你之前就喊过了。”沈珩顿了顿，“不过你要是想，我也乐意听。”
“滚蛋。”翟曜不耐烦了，又降低几分音量，冷着脸道，“让你亲…够本，总行了吧。”
沈珩的眼神随着翟曜这句话变暗，却仍表现出一片云淡风轻道：“只是亲够不了本。”
“那你想怎么着！”翟曜觉得这傻逼实在难伺候。
沈珩抬起头，盯着他的眼默默注视了会儿：
“如果我说，我直接考第一……”
他停顿了下，喉结一划，“能上你么。”
“上…”翟曜原本还想跟着往下接话，在意识到对方究竟说了一句怎样的虎狼之词后，“腾”地站起来，连带着撞翻了身后的凳子，发出“哐”一声巨响。
红晕随高温从他的脖子迅速冲向头顶，砰砰爆炸。
翟曜瞪大眼，不可置信地瞪着沈珩，嘴唇张张合合好几次，最后狠狠骂了声“操！”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王八蛋也太他妈嚣张了！
沈·王八蛋居然还平心静气地又跟他确认了遍：“能么。”
“特么上你大爷！！”翟曜抄起板凳，恨不得直接往沈珩脑袋上招呼，“给老子说清楚，谁上谁？！”
沈珩微微眯了下眼，很快也意识到了哪里不对劲，一丝短暂的诧异过后，眸色更加幽沉。
没错，在这之前他和翟曜从没谈起过这方面。
以至于就顺理成章地默认，自己会是上面那个。
眼下看来，翟曜怕也是这么认为的。
沈珩瞬间觉得，草稿纸上的那些数学题与之相比简直就是小儿科。
翟曜同样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脸阴沉的像被人敲诈勒索了几千万。他揪起沈珩的衣领，一字一句地逼问：“说！到、底、谁、上、谁？”
教室门“嘭”地被推开了，宋凯吃着辣条，大摇大摆往里进。
刚迈出两步，在看到教室里发生的事后，辣条吓掉在地。
他僵硬地咽了口唾沫：“那什么，大佬，老大，你们继续！我到外面替你俩把风！”
话毕调头就往外跑，又撞上迎面而来的杨宁。
杨宁先前就听说翟曜和沈珩又闹掰了，还互扯对方的脸皮，势要让对方颜面扫地。
眼下又见翟曜一手抄板凳，一手揪沈珩，沈珩则是无声地用低气压对翟曜实施压迫，当即上前劝架。
“哎呀别呀，有什么事咱坐下来好好说！”杨宁看看一脸冰封的翟曜，又看看直视翟曜的沈珩，堆着笑脸问，“翟曜你刚刚说要上……哪儿去啊？”
翟曜没说话，半晌后又冷冷剜了沈珩一眼，将手松开把人粗鲁一推，转身丢下了句：“上厕所！”
沈珩不动声色地看着翟曜肢体极不协调地走出教室，抬手将被揪皱的衬衣抻展，慢慢坐了回去。
目光又瞥向刚才对方写得那道数学题，沈珩拔开笔帽，若有所思地描摹着翟曜的“艺术字”，像是在描摹对方倔强的眉眼。
问题多少有些棘手。
……
而此时的翟曜站在厕所边那棵光秃秃的银杏树下，独自吹着冷风。
他一点也不觉得冷，脸上的红晕尚未褪却。
几个上厕所的人从他身旁经过，在看到翟曜的脸色后纷纷跟他拉开距离，胆战心惊地绕道走，生怕翟曜一个不痛快拿他们开刀。
翟曜又自顾自站了会儿，直到觉得身子骨已经被吹透，才拖着脚步缓慢往教室挪。
脑海里仍是沈珩用那张欠揍的脸说出那句欠揍的话。
他突然停住脚步，双拳握紧。
不行……
沈珩这逼太过阴险狡诈，稍不留神就会落入他的陷阱。
自己必须尽早预案，以免到时又沦于被动！
念及此处，翟曜掏出手机，在确认周围并没有人注意到他时，偷偷打开浏览器，一手则是做贼心虚地捂着手机屏幕。
定了定心神后，一个字一个字地敲——
【第一次上的注意事项。】
搜索结果很快出来了。
——第一次上学，一定要记得带好当天的课本……
——第一次上公园，可以提前查好攻略，留意近期的减免活动。
——第一次和男朋友上街，建议挑选较为亮眼的服装。
——第一次去上海迪士尼……
……
翟曜眉头越皱越紧，连翻好几页也没查到自己想查的，暗骂了句什么破网，也太特么不智能了！
最后他自暴自弃地重新点回搜索框，敲手机的力度恨不得将手机击穿——
【第一次上、床的注意事项！】
……
第79章 鬼故事
翟曜再回到座位时, 沈珩正在将那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折过的角一页页抻平。
在感受到身边的人坐下后，他将书合上，偏过了头。
接着眸光微微一跳, 专心打量起来。
翟曜的脸比出去前更红了，一直蔓延到耳廓和脖子。
总是散漫半耷着的眼睛不自知瞪大，里面是隐藏不住的震惊。模样像极了森林里竖起耳朵，探听猎人脚步的兔子。
让人总忍不住想伸手捏一捏。
沈珩光看他的样子，便将他出去时经历的整个心路历程猜出个七七八八。
手指在钢笔上富有节奏地一下下叩击着，觉得适时刷新下翟曜的认知，兴许不是坏事。
而之后的一整个下午，翟曜的头几乎都没怎么抬起来过，全程盯着桌下的手机。
偶尔悄摸偷瞄沈珩一眼, 在对上他的目光后立马扭脸, 将手机屏幕捂地严严实实。
这更让沈珩确定自己的猜测了，与此同时又起了逗弄翟曜的心思, 伸手轻戳了下他。
翟曜措不及防被人一碰，瞬间打了个激灵, 手机险些滑落。
他“操”了声, 皱眉盯着沈珩，整个身体侧着避免对方抢他手机, 一脸地防备。
“你在看什么？”沈珩明知故问。
翟曜更紧绷了, 额头甚至出了层虚汗, 心说这要是让沈珩知道他因为不会, 提前做功课，他的脸就真别要了。
翟曜面无表情, 脑子里迅速过着搪塞的理由，忽然灵机一动, 脱口而出：“看鬼故事。”
沈珩闻言，眉梢微微向上一扬：“很吓人么？”
他边说边拿目光掠过翟曜的脸庞，最后落在他的眼睛上，“都出汗了。”
翟曜此时心虚的很，但也只能硬着头皮往下编，僵硬地点头：“对，很吓人。”
“讲得什么？”沈珩像是很感兴趣，继续发问。
翟曜恨不得将他的舌头摘了，随便找了个谢子鸣以前跟他讲过的鬼故事，不带感情地说：“有个男的睡觉总鬼压床，醒来发现手脚腕上都有淤青……后来找了个道士把鬼抓了，没了。”
沈珩“嗯”了声，又回味了下：“是挺吓人。”
翟曜瞥他，怎么也看不出来这傻逼被吓到了。
“那鬼都对他做了什么？”沈珩认真分析，像在推导一道复杂的数学题，“他的手腕和脚腕都有淤青，那只鬼绑他了？还是他的皮肤太容易留下痕迹，碰巧鬼又没控制好抓他的力度。也可能是他太不听话了。”
“我特么哪儿知道，我又没被压过！”翟曜没好气地反怼，被沈珩的措辞搞得心浮气躁。
“不过那鬼每晚都缠着他，应该是真喜欢他。”沈珩顿了顿，“如果我是那只鬼，你猜我又会怎么做？”
此时正在上课，教室里依旧乱糟糟的，根本没人注意到角落两人的对话。
可沈珩低沉的声线依然穿过层层干扰屏障，直达翟曜鼓膜。
不等翟曜说话，沈珩便继续慢条斯理地娓娓讲述道：
“我会先用一条质地柔软的绸布蒙住他的眼睛，这样他的听觉、触觉都会变得更加敏感……我会关上大灯，只留一盏台灯，房间里不能全黑，我要看着他的每一个表情，看他因为紧张发抖，还咬着嘴唇做出一副倔强的样子，我想会很可爱……”
翟曜的脸随着沈珩的话越来越红，觉得领口都在往上冒热气。
他想捂住耳朵，或者捂住对方的嘴，可身体却像被施了定身咒般僵直地坐着，喉结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下。
“我会撬开他的嘴唇，不许他把自己咬出血，而后吻他。如果他不乖要挣扎，我就用绸布绑住他的手脚……”沈珩停顿了下，思索道，“或许银链也不错，就是我们舞台剧演出的那种，上面系着铃铛的……他的眼睛被遮住，就只能感到手腕和脚腕传来冰凉的触感，还有随着他颤抖频频响起的铃铛声…你猜他会不会变得更紧张？”
“我…不知道！”
“应该会，他紧张的时候身体就会变红，尤其是耳朵和脖子。可能还会哭，眼泪把蒙着的绸布浸湿，鬼就会变得更兴奋，然后……”
沈珩不说话了，翟曜艰难地吞咽了口唾沫，机械转头，迎上对方一双幽沉的眼眸。
“然后鬼会……狠狠地……狠狠地……”
沈珩轻牵了下唇，用口型吐出两个字。
翟曜倏地又站起来了！
这下动静很大，引得班上人频频回头。
翟曜觉得心脏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咬牙逼视着沈珩，呼吸都变得错乱。
讲台上的老师正愁没人跟他互动，见翟曜从人群里突然冒出来，很高兴地喊他：“翟曜你来回答一下吧！”
“等于5。”沈珩好心提醒。
翟曜现在百分百确定这逼是故意的，但也只能先回答了老师的问题，用要杀人的语气从齿间逼出一句：“…等于5。”
“很好！！”老师简直不要太感动，对班上人道，“看看人家翟曜，他都知道听讲了！翟曜同学你请坐！”
翟曜直上直下地把自己摔回座位，将书随便翻了一页挡在自己和沈珩中间，打死都不想再搭理这傻逼一下。
沈珩也不再进一步逗他，适可而止地终止了那个糟糕的故事，继续将《钢铁》的页角抻展压平。
可翟曜现在却怎么都无法平静下来，想打几把“推箱子”游戏转移下注意力，结果一关也过不了。
最后他愤怒将手机往桌斗里一扔，趴在桌子上装死。好不容易有点困意还不敢睡，生怕一不小心再做个关于“鬼压床”的梦。
……
＊
就这样直到放学，翟曜都没再跟沈珩说过一句话。
回到沈珩家楼下时，翟曜与前来探望沈老爷子的翟冰和小辣椒撞了个正着。
翟冰手里拎着一箱高钙奶和一袋水果，冲翟曜和沈珩招招手。
小辣椒则是像只快乐的小鸟，朝翟曜扑了过来，被他抱起来。
“沈老爷子好些了吧？”翟冰问，“小辣椒放心不下他，非缠着我带她过来。”
沈珩冲翟冰轻点了下头：“好多了。”
“那就好那就好！”翟冰松了口气，又笑道，“我最近刚跟老师学做了一种奶茶，小辣椒觉得很好喝，改天我做给你们尝尝！”
跟梁豪离婚后的翟冰，穿着打扮都比以前朴素了许多。
显眼的紫色大波浪被她染回黑色后拉直，瞬间显得又年轻不少。
翟曜从她手里接过奶和水果：“先上楼。”
翟冰摇摇头：“不了不了，你们带小辣椒上去吧，我一会儿还要去培训班。”
翟曜看了眼天色：“你怎么走？”
“有人来接我！”翟冰撩了下头发，翟曜闻到一股甜甜的香水味。他微眯了下眼，觉得有段时间没见翟冰喷香水了。
“你们快上去吧！牛奶记得让沈老爷子喝，补钙的！”翟冰交待完，又将背包往肩上挎了挎，冲小辣椒挥挥手，比手语让她听话。
小辣椒使劲一点头，拍拍胸脯。
翟曜还是觉得今天的翟冰有些不一样，但终是也没多问，带着小辣椒跟沈珩一起回了家。
沈自尧看到小辣椒很开心，黑了许久的脸上总算又露出笑容。
沈珩和翟曜互相对视一眼，都感到挺欣慰，觉得以后还是得让小辣椒经常过来。
趁沈自尧给小辣椒拿零食时，小辣椒跑到翟曜跟前，扯扯他的衣角，又一指自己头上的蝴蝶发卡：
——舅舅，我的新发卡好看吗？
翟曜俯身看去，小辣椒头上的蝴蝶发卡正随着她的动作抖动着翅膀。
翟曜打手势——好看，妈妈给你买的？
小辣椒摇头——不是哦，是叔叔！
翟曜疑惑了下——哪个叔叔？
小辣椒——他最近总来家里找妈妈，还跟妈妈去了一个培训班！
小辣椒一脸小大人的样子，冲翟曜勾勾手，示意他凑近，而后神秘兮兮地比划——舅舅，妈妈谈恋爱了！
翟曜心里顿时一“咯噔”，表情暗了下去。
紧接着越来越沉，逐渐变得冰冷。
他不是不想让翟冰开展一段新感情，只是实在信不过翟冰的眼光，怕她好不容易才刚出火坑，就又掉进另一个火坑里。
况且她刚离婚没多久，这进展未免也太快，不得不怀疑翟冰又被人给坑了。
翟曜快步走到窗边，朝屋外看去——
翟冰还没走远，慢慢往家属院外出，脚步轻快。
这期间她还接了通电话，步履变得更疾，在走到院门口时，一辆出租车停在了翟冰面前。
翟曜看到副驾驶座上下来了个男人，身材不高，穿了件黑色外套，灰围巾，全程背对着他跟翟冰说着什么，而后殷勤地替翟冰拉开后座的门，等她坐进去后再体贴地关上。
“不放心就去看看。”身后的沈珩走上前，跟他并排一起看向驶离的出租出，顿了下后淡淡说，“不是上培训班了么。”
翟曜闭眼呼出口气，半晌后低低“嗯”了声。
……
＊
晚上九点半，培训班准时下课。
翟冰和男人有说有笑地从里面走出，男人红脸搓手，像是想约翟冰再一起去吃点饭，又不好意思开口。
最后还是翟冰主动提出肚子饿，问男人要不要吃东西，男人忙不迭答应下来。
看着笑盈盈的翟冰，整个人都显得有些飘飘然。
两人站在路口拦车，翟冰从包里拿出个水果糖递给男人。
“喏。”
男人接过，红着脸道了谢，眼里充斥着对翟冰的迷恋：“你很爱吃甜食吧？”
“还好啦。”翟冰说，“给我女儿准备的。”
“啊…哦！”男人局促点头，末了由衷道，“你可真好！”
翟冰眨眨眼，冲男人打趣：“那你说说，哪里好？”
“哪里都好。”男人不假思索，“漂亮、聪明、善良、还很热心肠……”
翟冰被逗笑了，脸上浮起一层红晕，同男人一起娇羞地各自偏头看向一边。
突然一愣。
——只见路灯下，翟曜叼着根烟，冷冷朝她这边看。
翟冰张张嘴，意外道：“靓、靓仔？！”
翟曜没理会她，绷着脸缓步走来，目标却不是翟冰。
他将翟冰往边上轻轻一推，冲着“娇羞”男人的后脑勺冰冷道：“诶，不想死的话，就特么离我姐——”
男人应声回头，翟曜在看清对方的脸后，嘴里的烟直接惊掉了。
“猴…哥？”
……
第80章 平凡
夜宵店里, 翟冰和猴哥并排坐在一起，桌下的手你碰碰我，我碰碰你。
翟曜坐在他俩对面, 面无表情。
三个人六只眼这么来回打圈，谁都没开口说话，气氛尴尬至极。
翟曜的手机震了下，他从兜里取出，点开。
是沈珩发来的消息。
【111：见到人了？】
翟曜动动手指回复：
【要不起：见到了。】
【111：怎么样？】
翟曜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手机一斜拍张照片发了过去。
对面也沉默了。
许久之后，才又回过来。
【111：这不好评。】
翟曜隔空与沈珩同了频。
【要不起：。】
【111：但起码不是坏人。】
【111：你们现在在哪儿？小辣椒睡了，要不要我过去。】
【要不起：吃夜宵，别来了。】
【111：嗯。】
【111：摸头.jpg】
翟曜闭了闭眼, 将手机收回去。
再抬眼看猴哥和翟冰时, 两个人已经从互相碰手手变成了“打手背”游戏。
相当打情骂俏，相当低能幼稚, 相当旁若无人。
翟曜低咳了声，两人反应过来连忙坐好。
店老板将烤好的串送到他们桌上, 忍不住好奇地打量了几眼, 也觉得这桌客人的气氛很奇怪。
翟曜终于开口了。
“什么时候的事？”他问。
“半月前！”翟冰举手抢答，又看了猴哥一眼, 冲他笑笑, “在西餐厅, 他吃饭忘带钱包, 手机又坏了，我正好经过帮他付了账。当时留了联系方式, 他说等修好手机要把钱打给我。”
“是啊是啊。”猴哥挠头接话，“我那时候请人吃饭, 要是没冰冰及时相助，脸就丢完了！”
“你还好意思说！”翟冰瘪嘴，“请人吃饭…请的谁啊？”
猴哥赶忙哄道：“哎呀，还不是我姑妈非要给我安排相亲对象，我跟她根本不合适。”
“哼！”
“好了好了，别生气了，冰冰。”
翟曜：“……”神特么冰冰。
猴哥大概是觉得热，把脖子上的围巾摘了挂在一边，对翟曜道：“我俩刚认识的时候我就听她说她有个弟弟，也在九中。当时知道她姓翟，我就怀疑你俩会不会是姐弟，又觉得不该这么巧，没想到还真是！”
猴哥又对翟曜歉意地笑笑：“还想找个合适的机会再告诉你，没想到先被你发现了。”
“是啊是啊，靓仔你别生气！我们也是担心你一时半会接受不了，脾气又臭，万一应激了怎么办。”翟冰帮腔，跟猴哥一唱一和。
翟曜绷着脸，他是猫么还应激？
不过翟冰这话倒也没说错。
他现在都还在接受不了，但理智又告诉他，猴哥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
翟冰这回总算没瞎眼，起码通过自己和猴哥的相处，这人虽然衰是衰了点，但人品还是可以的。
跟梁豪那畜牲一比，简直天差地别。
“小辣椒也特别喜欢他，见了他就吵着要他陪着玩。天哥也喜欢小辣椒，对吧天哥？”
“对对，小辣椒太可爱了，聪明又懂事！”
翟曜反应了半天，才想起猴哥本名叫侯天。
听着翟冰叫猴哥“天哥”，又被狠狠肉麻了下。
“猴…咳，所以你也是为了我姐才去的培训班？”
“是的！”猴哥使劲点头，“冰冰很有做甜点的天赋，不像我。”
“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翟冰在桌下握住猴哥的手，对翟曜说，“在学校你还是喊他老师，回家就不用那么见外了，喊姐夫。”
“？？”翟曜被两人的感情发展进度整蒙了，皱眉看翟冰，“你俩不是才刚好半个月？”
“这跟时间长短没关系，主要是我俩有缘。”猴哥说着，突然又意识还是该体谅下翟曜的心情，连忙改口道，“不过也不会特别快！没事儿，你还是管我叫猴哥就行。”
“哎呀别光说了，烤串都凉了！”翟冰边说边给翟曜和猴哥分别递了串羊肉串，“快，趁热吃！”
翟曜现在根本没心情吃什么烤串，此时也顾不上猴哥是他班主任了，从兜里摸出烟站起身：“我出去抽根烟。”
话毕就往外走。
猴哥看了翟冰一眼，见她面露担忧，安慰地拍拍翟冰的手，也跟着站起来，撩开夜宵店的门帘跟了出去。
翟曜点燃根烟，靠着电线杆子长长吐了口气排解情绪。
刚又要将烟往嘴边凑，猴哥从身后走了上来，站在他跟前。
翟曜本能就要掐烟，忽然想起现在不是在学校。
猴哥看了他一会儿，冲翟曜伸出手说：“也给我一根呗。”
翟曜揣在兜里的手摩挲了下烟盒，将其慢慢掏出来，递给猴哥。
猴哥挑出一支烟，别扭地叼在嘴里。
翟曜用余光淡淡扫了他一下，就知道他多半不会抽。
“火儿。”
猴哥像是不想在翟曜面前显得自己太废，装熟练地要打火机，还专门拽了个儿化音。
翟曜心里乱得很，也懒得拆穿，将打火机点燃凑到猴哥嘴边。
猴哥点燃香烟，果然被呛得连连咳嗽，眼泪花子都出来了。
他迅速抽了口，也不会过肺，迅速吐了出来。
而后故作深沉地“嘶”了声，压低嗓音：“孩子，我知道你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但……”
“你别这么说话。”翟曜打断，“有点恶心。”
“啊…好好好！”猴哥也装得怪难受，于是恢复正常道，“我听冰冰说她跟她前夫的事了，那什么叫梁豪的，简直就是个王八蛋啊！”
翟曜微扬了下眉梢，睨向猴哥：“人民教师也骂人？”
“人民教师也是人！”猴哥忿忿不平，“是个人就都会想骂！冰冰就像个小孩子，她告诉我说她也知道因为梁豪的原因，你们姐弟间闹了许多不愉快。”
“不单是梁豪的问题。”翟曜又抽口烟。
“我知道。”猴哥也跟着笨拙地抽了口，迅速吐出，辣得眼睛发红。
末了很真心地叹了声，“是委屈你了。”
见翟曜不说话，他便继续自言自语道：“我知道我这人其实挺差劲的。邋里邋遢，毛毛躁躁，长得不好看，家境又一般，每个月拿着屁多点工资，胆子还小，怕惹麻烦还怕给人添麻烦，所以不论是学生还是女孩儿，都不怎么待见我。”
翟曜仍是不语，心说这人对自己的剖析倒还挺透彻。
“在没遇到你姐姐前，我甚至觉得就这么一个人单着挺好，也别去祸害别个女孩子了，当个普通老师图个稳定，一直干到退休，再找个物价低、节奏慢的城市养老。”猴哥自嘲地笑笑，“反正我就是一普通人，从小就平凡，甚至还没你的经历多。直到遇见翟冰，我突然就有了一股冲劲，想要为了她好好拼一把。这种感觉以前从没有过，不知道你能不能懂。”
翟曜还是不回话，沉默地一口口抽烟。
宵夜店里的翟冰终是放心不下猴哥和翟曜的单独相处，悄悄掀开门帘，露出一只眼睛偷看。
猴哥：“我虽然就只是个普通人，但我觉得我人品还算端正，从小到大成绩一直中等偏上，从没干过投机倒把的事……我是真的喜欢你姐姐，跟她在一起也是真奔着一辈子去的。别说你不允许我对不起翟冰，我自己都不允许！”
“翟曜啊……”猴哥小心观察着翟曜的脸色，试探地说，“要怎么样你才能相信我？…你说。”
回答猴哥的是一阵长久的静默。
就在猴哥的心跳从忐忑不安一点点下沉，又开始没自信的臊眉耷眼起来，翟曜掐灭烟头，淡淡开口——
“翟冰很傻很天真，非常不切实际，想一出是一出。别人说什么都信，所以总是被骗。还特别烦人，尤其是聒噪起来的时候。又娇气又爱哭又任性，纯属被我爸妈宠坏了。明明自己就是小孩，还生了小孩，根本不知道怎么养孩子……”翟曜顿了下，扭头看向猴哥，“但你知道的，她不是个坏人。”
“我知道。”
“她会去救助站免费当义工，看到流浪猫生孩子会担心到整晚睡不着觉，一个劲哭鼻子。跟梁豪离婚也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对方要把小辣椒送人。你跟她在一起会很累，有操不完的心……但。”
翟曜抿唇，兀自停顿了会儿：“你必须对她好，不然我不会管你到底是不是我班主任。”
“我知道。”猴哥的语气有些颤抖，举手发誓道，“我会对她负责的！要是对她不好，你就弄死我。”
翟曜想扯下唇，但又扯不动。
最后还是僵着脸，轻点了下头。
或许像翟冰这样的“小孩”，原本就该找一个“老师”来好好管着她。
翟曜将烟头扔进垃圾桶，又把帽檐向下压了压：“你们吃，我先撤了。帮我跟翟冰说，明天我送小辣椒上学，让她记得来接。”
翟曜说完便要走。
“那个，翟曜！”猴哥在他身后喊了声。
翟曜停住。
猴哥：“我听冰冰说，你现在住沈珩家？”
“嗯。”
猴哥点点头：“别说，你俩性格有些地方还挺相近的。能有个聊得来的朋友是件不错的事。”
话及此处，他忽然又像想起了什么，一拍脑门：“对了！考试成绩出来了，你这回进步很大！……那卷子，是你自己做的吗？”
“不是，抄的。”翟曜直言不讳，抬脚又要走。
“翟曜！”
翟曜头也不回，眼底已经有了不耐。
猴哥面露疑惑：
“你抄的是谁的答案？……我太清楚咱班同学的学习情况了，这回的题连宋凯都是一排大叉，抄谁也抄不了这么好。让你翻书或者查手机，你肯定也懒得搞。”
猴哥上前追了两步，“刘主任也觉得奇怪，能不能告诉我？”
翟曜仍背对着猴哥，微微垂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猴哥见等了半天，翟曜都不跟他吐露一个字，知道多半从他嘴里也问不出什么，轻叹了声气。
他是真的很纳闷，纳闷他带了十班这么久，居然都不知道班里可能潜藏着一个不可小觑的人物。
更纳闷到底是什么风，把翟曜吹得都愿意写题了。
哪怕是抄的。
“算了…”猴哥讪笑了下，摆摆手，“路上慢点，明天注意别迟到。”
话毕转身要回店里去，却被翟曜轻轻拉住了衣角。
“我可以告诉你。”
翟曜在夜风中，淡淡注视着他，“然后你帮我一个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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