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家访
这个晚上, 翟曜将沈珩的事择其重点地告诉了猴哥。
他知道虽然沈珩总一副懒得搭理人的样子,但对猴哥倒也称得上尊重。平日若真有人“欺负”到猴哥头上,他也不会完全坐视不理。
得知情况后的猴哥大为震惊, 又管翟曜要了一根烟,半懵半呛地抽完。
翟曜觉得要是自己再多说两句,猴哥怕就彻底学会抽烟了。
“现在还有时间,一定能找到解决办法。”猴哥掐灭烟头,一脸深沉地说,“总之绝不能因为这些就放弃大好前程。”
“嗯,你开导下他,我不会劝人。”翟曜懒懒站在街灯下,“解决办法有, 他走以后, 我会继续照顾沈自尧。”
“你也该有自己的人生规划。”猴哥皱眉道,“槐城太小, 在地图上甚至都不能马上找到,能出去还是出去得好。”
翟曜闻言, 笑着一指自己:“你看我是能考清还是考北?”
“北京的学校又不只清北, 你趁着最后一年努努力,兴许……”
“算了吧。”翟曜扶了下帽檐, 淡淡道, “槐城挺好, 我不打算离开。”
猴哥还欲再劝, 翟曜却转身背对着他挥了下手:“看你的了,猴哥。”
话毕慢悠悠走入了夜色。
……
*
时间一晃到了周末。
翟曜起床的时候, 沈珩已经买菜回来,正在厨房里做午饭。
电影频道在播放一部老电影, 沈自尧坐在沙发上,看得聚精会神。
翟曜叼着牙刷站在一旁陪他看了会儿,又懒洋洋去到厨房,倚靠在门框上,半掀着眸子盯着沈珩单薄宽阔的后背。
“中午吃什么?”翟曜嘴里含着泡沫,吐字不太清楚。
沈珩将淘好的米放进电饭煲定时,又洗干净手,走到翟曜跟前抬手摸他的头。
翟曜皱眉避开,语气不善:“别摸。”
“头发,翘起来了。”沈珩说。
翟曜随便扒拉了两下头发,正要回洗手间漱口,门铃突然响起。他心说谁这么没眼色大周末的串门,将门一开,愣在了原地。
门口站的不是别人,正是猴哥。
穿得人模狗样,胳膊下面还装模作样地夹着个公文包。
见到翟曜,他挺胸抬头地清了下嗓子:“家访。”
翟曜表情变得谨慎,用眼神询问猴哥搞什么幺蛾子。
他是想让对方想法子开导沈珩,没想到这人直接杀到别个家来。
坐在电视机前的沈自尧听到动静,也侧过来头,猴哥见状连忙抢先打招呼,客客气气道:“您好,您是沈珩的爷爷吧,我是他的班主任。”
沈珩也从厨房里出来,手上还拿着个锅铲。
看到猴哥后也先是一愣,接着便将目光调向翟曜。
翟曜偏头,多少有点心虚,想跟沈珩解释自己是真不知道猴哥会来,又觉得现在不是时候。
“沈珩同学做饭呢?”猴哥笑了下,也不知道是不是跟翟冰学的,比以前自来熟了很多,也不觉得他衰了。
“烧鸡、吧!”
翟曜:“……”烧鸡就烧鸡,还非得加个吧。
沈珩将视线收回,冲猴哥微点了下头:“嗯,板栗烧鸡。”
此时沈自尧已经站起身迎了上来,冲翟曜道:“还愣着干嘛,快给你们老师拿拖鞋。”
“啊,哦。”翟曜闷头上前,取出一双鞋让猴哥换上。
沈自尧:“老师您请进,喝什么茶?”
“别忙别忙老爷子!”猴哥边换鞋边说,“我呆不了多久。”
“哎,来都来了,中午留下来一起吃饭!”
“不用爷爷,我们老师——”翟曜想说我们老师接下来还得去别家,结果猴哥一听当即点点头,“那我就不客气了,主要是这饭闻起来太香。”
猴哥被沈自尧请进屋,沈珩那边已经沏好了茶。
沈自尧毕恭毕敬地将茶杯奉到猴哥手里,他这人历来对老师都十分敬重,生怕怠慢。
猴哥边端茶,边悄悄观察沈自尧,觉得老爷子看起来挺清醒,丝毫不像糊涂了那么久的人。
沈自尧搓着手,正襟危坐,欲言又止了半天后终于开口说:“那个,老师啊,是不是那臭小子在学校里惹麻烦了?……他要是不听话了您跟我说,我收拾他!”
“不不不,老爷子您别误会!”猴哥赶忙解释,“这次家访是学校安排的,原则上每个同学家都要去的。”
他说着,看了沈珩一眼:“事实上沈珩同学在学校表现的一直不错,这次考试成绩也非常好,连我们主任都在夸呢,还说就等着他高考的时候为校争光!”
“这…是、是么?”沈自尧有些怔神,毕竟之前沈珩告诉他的信息一直是自己现在抽烟喝酒打架,已经彻底堕落。
眼下听到班主任这么夸,沈自尧甚至不知道到底谁在说假话。
“哟,这看得是《桥》吧?好电影,我也喜欢!”猴哥盯着电视,对沈自尧道。
“老师看着年纪轻轻,也喜欢看《桥》?”沈自尧有些意外,还有些惊喜。
“喜欢啊!前南斯拉夫电影!”猴哥道,“我舅爷也是当兵的,以前总陪他看,什么《霓虹灯下的哨兵》、《士兵之歌》、《这里的黎明静悄悄》。”
“‘好运气,班宾诺’?”
“‘好运气,扎瓦多尼’!”
沈自尧眉开眼笑:“好啊好啊,后生可畏!老师您怎么称呼?”
“我姓侯,您叫我小侯就行!”
“好好好,小侯!以后一定常来!”沈自尧对猴哥的印象很好,盛情道,“我平时自己在家,活动中心那帮老家伙压根不看电影,我跟他们没共同语言!你来了,我起码有个伴!”
“一定一定!”
两人在客厅里聊得投缘,沈珩回厨房继续做饭。
翟曜跟在他身后也进了厨房,垂在身侧的手松开又握紧,喉结滚了滚说:“不是我叫他来的。”
沈珩不说话,掀开锅盖往板栗烧鸡里撒了点盐。
翟曜更心虚了,关上厨房门,又朝沈珩走近一步,掀眼看他。
沈珩夹了筷鸡肉递到翟曜嘴边。
翟曜也不知道该不该吃。
“快点。”
翟曜僵硬地张嘴,将鸡肉一口咬进去,被烫的“嘶”了下,囫囵咽了点头道:“关火。”
沈珩“嗯”了声,将板栗烧鸡装盘,加了碎葱花,又去洗案板和菜刀。
翟曜看着他忙,终是忍不住道:“你别又不说话。”
“说什么。”
翟曜也不知道他想要沈珩说什么,只是看对方一个劲地沉默让他感到心焦。
最后撇开头闷声道:“我不知道猴哥会来,但这事的确跟我有关,因为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劝你。”
沈珩不语,“哗哗”的水流声充斥在翟曜耳畔。
他上前将笼头直接关了:“大不了等他走后,你再找我算账,我不还手。”
沈珩闻言,垂眼看向翟曜,顿了下说:“很气,等不到他走。”
“行,那你现在清算。”翟曜说完,一副悉听尊便的样子往灶台边一靠,冲沈珩递递下巴,“要揍赶紧揍,外面还等着吃饭。”
沈珩点点头,将围裙解了挂在一边,又将衬衣袖管往上扁了扁,露出骨节分明的手腕。
而后再次打开水管,认真洗了遍手。
朝翟曜靠近……
就在翟曜猜测对方究竟会往他哪个部位招呼时,沈珩的手忽然捏住他的下巴,将他抵在自己和灶台间。
翟曜一下就知道了对方要干什么,本能先往门那边看。
厨房的门有一部分是磨砂玻璃的,可以从客厅看到里面模糊的轮廓。
刚刚自己关门时也没锁,沈自尧和猴哥随时都有可能推门进来!
“操…门没…!”
“嘘。”沈珩低声警告,“会被听到。”
翟曜顿时不敢出声,本想等沈珩快点亲完,可对方这回却显得极有耐心。
食指的指腹在翟曜的唇上反复细细研磨,直到他觉得嘴皮开始发烫,开口想催促沈珩快点,对方的手指却趁势探入翟曜嘴里,撬开他的牙齿,弯曲勾住他的舌尖。
翟曜被控制着不能动,瞳孔倏地瞪大,下意识要咬。
沈珩指节用力:“敢咬。”
翟曜身子凛了下,躯体选择了屈从。
慌乱间,他不小心一下碰倒了灶台上的醋瓶。
虽然没洒,但还是发出“哐”的一声。
翟曜用余光看到客厅里猴哥的影子朝厨房走来,隔着门疑惑询问:“什么声音?要不要帮忙啊?”
翟曜惊恐地望向沈珩,抓灶台的手指都紧张到泛白。
可沈珩这次显然没打算轻易放过他,脸上没有过多表情,甚至有些冷眼旁观地盯着翟曜,手指仍伸在对方嘴里,戏弄翻搅着他的舌头。
随着沈珩的动作,翟曜听到了令人脸红心跳的声音。
他的视线又开始模糊,急促的呼吸导致大脑迅速缺氧。
厨房外的猴哥并看不清里面的人具体在干什么,从他的角度只知道他们靠得很近。
猴哥担心有人被烫到,伸手想拧门把手。
只听里面的沈珩平静开口:“猴哥,帮忙把饮水机的空桶放到门口,待会儿有人来取。”
“哦哦,好。”猴哥停住,转身去搬饮水机桶。
听着脚步声走远,沈珩再次将目光移向翟曜。
翟曜的眼睛已经蒙上水雾,身体只能完全靠在灶台上强撑着,目光变得涣散。
沈珩浅浅抽出手指,牵连出一条银丝。
他俯身又在对方唇边安抚地啄吻了下。
轻声对他说:“我知道的,别担心。”
翟曜脱力地看向天花板,身体还在随着呼吸剧烈起伏。
缓了好半天后,他才慢慢抬手遮住了眼睛,哑声道:“你知道个屁。”
……
第82章 最好
翟曜从厨房出来的时候, 脚还在打软。
猴哥看看他,又扭头看看随后跟出的沈珩,疑惑地问:“里头很热么, 我看翟曜的脸都憋红了。”
翟曜的头埋地更低,含糊地“嗯”了声,岔开话题:“吃饭,你待会儿不是还得去别家?”
“哦哦,不急!”猴哥此行的目的原本就是沈珩,家访纯属是找了个由头,冲沈珩憨笑道,“辛苦了啊,没想到你手艺这么好。”
沈自尧给猴哥倒了杯酒, 跟他一碰杯:“来, 小侯,咱俩干一杯!”
“好嘞好嘞!”猴哥赶忙举起酒杯, “我下午还有事,只能喝一口, 改天不忙的时候一定来找您喝尽兴!”
“一言为定!”
沈珩给翟曜夹了块鸡肉放到盘子里。
翟曜这会儿还恼着, 本想把肉退还回去,但又顾着猴哥和沈自尧在, 只能快速把那块鸡肉塞进嘴里。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 他总觉得舌头到现在都是麻的。
明明刚才沈珩洗了手, 可他口腔里还是有股属于对方的味道, 萦绕在呼吸间,挥之不去。
翟曜用舌头抵了下腮帮, 偷往沈珩那边瞥了眼,只见对方修长的手指拿着筷子, 发现翟曜的目光瞟过来时,指尖有意无意地在筷身上点了点,又轻轻勾了下。
翟曜表情一僵,恨不得立刻把沈珩弄死。
他端起碗狠命扒饭,速度快到几乎重影。
不明真相的猴哥和沈自尧相互看了看,心道这孩子肯定饿坏了。
猴哥借着吃饭的机会,开始抛出此行目的,扶了下眼镜试探地对沈珩说:“沈珩啊,还有一年时间,你对今后是怎么打算的?”
这话问完,翟曜扒饭的速度明显放慢下来,沈自尧倒酒的动作也是一顿,抬眼看着沈珩。
猴哥接着道:“我听你们数学老师说,这回考试的题出得比较难,连咱班宋凯的成绩都不理想,就算抄也应该没有门路才对。我和刘主任之前还纳闷呢,这才知道原来你一直深藏不露。”
沈珩没说话,自顾自地吃饭。
猴哥:“虽然我也不知道你的真正实力,但……要是明明有本事去到好大学,最后又不去,实在可惜了。”
沈珩还是不说话。
猴哥等了半天不见对方回应,不免感到懊恼。
要知道最难搞的从来不是什么“刺头”,就是这种非暴力不合作的。
不发一言,毫无破绽。
沈自尧默默给自己倒了杯酒,仰头喝干,接着将酒杯往桌上一放,对沈珩道: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无外乎就是放心不下我。但你自己不都告诉我说,是时候该往前走了。怎么到了你这儿,就不算数?”
他的胡子抖了抖,口吻带着不容拒绝的态度:“现在我醒了,能自己照顾自己。你不用操心,还有一年时间就给我好好读书,以后去北京,上大学!”
沈珩:“地|西泮放在哪儿?”
沈自尧一愣,不明所以:“…什么、什么泮?”
“调整药量的依据是什么。”沈珩顿了顿,“你刚喝了一杯酒,知道哪些药现在不能吃么。”
沈自尧明白了沈珩说这话的意思,沉下脸道:“你跟我说,我不就知道了。”
“花生油又在哪儿?”
“在、厨房。”
沈珩掀起眼皮:“家里从不吃花生油,因为你对花生油过敏,吃花生又不会。你自己都不知道么。”
“我可以找保姆!”沈自尧被对方的接连发问搞得心虚,不禁放大嗓门,“真要有个头疼脑热,也可以找护工!”
“是嫌屋子没被彻底烧着?”
“住口!”沈自尧一拍桌子,倏地起身,“我不管,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你给我安安心心去上学!……真要是因为老头子我把你耽误了,老子死不瞑目,更没脸去见你妈!”
沈珩沉默地注视着他,沈自尧则是激动到身体发颤。
气氛一时陷入冰点,猴哥想劝,又怕自己哪句话说不对了,让情况变得更糟。
正左右为难不知该怎么办,全程都没说话的翟曜忽然轻轻搁下碗,抬起头:
“地|西泮在你房间书柜下层的抽屉里,你怕沈自尧吃错药,放在那儿安全。根据他一周的睡眠质量、犯病次数和严重程度调整药量,最大剂量不超过10毫克,不然可能中毒。这药酒后不能吃,还有劳拉|西泮也不能。”
沈珩抿唇,望向翟曜的眼底越发深暗,还夹杂着一丝吃惊。
翟曜继续淡声道:“一般情况下,半个月去一趟医院,结合具体情况与医生商量调整用药。每个月初进行一回常规体检。家里不用花生油,沈自尧会过敏,多数时候吃菜籽油,因为沈自尧喜欢它的味道。”
猴哥也没想到翟曜居然会对沈自尧的情况如此了解,沈自尧则是更加意外,甚至有些迷茫。
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爷爷的那些宝贝录影带都在电视柜下面,你贴了标签,很好找。真要是找不到,也可以随时打电话问你。”翟曜停了下,再次看向沈珩,“我说了,会照顾好他。”
直到这一刻,猴哥才真正意识到,翟曜先前对他说的“自己会留下来替沈珩照顾沈自尧”绝不是在意气用事,而是经过了深思熟虑。
他早已在暗中学习好一切,为之后将要接手的事做准备。
这个看似对所有人、所有事都漠不关心的少年,其实比谁都更加细致体贴……
也是在这一刻,猴哥彻底下定了决心。
他“蹭”一下站起身,对沈自尧道:“放心吧老爷子,等他俩都到北京上学了,家里就由我照顾。我要是平时上课不在,还有我媳妇儿!来前我俩都商量好了,就让沈珩带着翟曜一起冲刺,槐城这地方太小,他们该出去看看!”
猴哥这话一出来,最先愣住的是翟曜。
在他的计划里,从来就没有跟沈珩一起去北京这出。
还媳妇儿……
谁是猴哥媳妇儿?翟冰?
所以翟冰和猴哥早就商量好了,要沈珩捎着自己……
特么什么时候的事儿?!
猴哥大步上前,使劲一拍沈珩的肩膀:“有我在你就放心吧!再说我跟老爷子特别投缘,我想老爷子也觉得跟我呆在一起更有趣,是吧老爷子!”
“啊…对对对,可不是!”沈自尧见状,立马顺着猴哥的话往下接,“有小侯在,根本用不着你们瞎操心!就这么定了!”
猴哥使劲冲沈自尧点点头,又用手一点翟曜:“你姐可跟我说了啊,不把你送进大学就跟我翻脸,你可别把我们来之不易的爱情毁了!…沈珩,你帮我看着他!”
“不是,我…”翟曜这下真懵了,别说让他考大学,就是让他再考一回高中怕是都费劲。
他怔愣地看向沈珩,发现对方也正静静看着他。
翟曜将心一横。
行!
起码现在有个相对靠谱的方案了。
只要能让沈珩专心高考,大不了他上北京陪读,到时找个餐馆刷盘子去。
至此猴哥的任务总算圆满完成,他当即又跟沈自尧干了杯酒,心道这下可以回去跟翟冰交差了。
……
*
猴哥走后,沈珩把桌子收拾干净,将碗筷拿去厨房洗。
翟曜一言不发地跟了进去,看着沈珩洗碗的背影几次欲言又止,但最后终是什么也没说,只默默呆在一旁陪着。
午后开始起风,天黑压压一片,乌云遮住了太阳。
天气预报说,待会儿又要降雪。
房间因为天色的暗淡也变得有些昏暗,沈自尧没睡午觉,而是独自坐在沙发上发呆。
就这么又过了一会儿,他缓缓起身朝电视柜走去,弯下身拉开抽屉,苍老枯槁的手划过一排排收纳整齐的录像带,从最深处摸出一盘来。
电视闪过雪花白,在黑暗的房间里跳动着。
直到画面一闪,出现了一片碧绿的茶园。
沈自尧目光拉远,呆呆看着荧幕里的沈籁身着连衣裙,头戴草编花环,朝他笑盈盈走来。
沈自尧握遥控器的手又开始不自觉颤抖,嘴唇翕动,浑浊的眼睛里泛着波光。
沈珩和翟曜从厨房里出来,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
沈珩的眉头微微蹙起,担心录像里的内容又刺激到沈自尧,想上前将其关闭,被翟曜拉住衣袖。
画面中的一老一小还在对话:
——“长大了我要考清北,带爷爷爬长城,看广场升旗!”
——“臭小子挺孝顺,还知道爷爷这辈子最大的心愿是去北京看升旗。”
——“那你到底是要考清还是北啊?”
——“北!妈妈喜欢未名湖!”
——“那咱可就说好了!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
——“驷马难追!”
后面的内容翟曜没看过,当时刚播放到这里,就被沈珩关掉了。
只见镜头晃了晃,沈籁的面庞又出现在画面中。
阳光洒在她脸上,勾勒出温柔的线条。
沈籁清浅地笑着,眼中像是落满星河。
轻轻说:“再然后,我的珩珩就长大了。”
“长大了就该结婚喽!”沈自尧在旁道,“那时爷爷也老了,都不知道还能不能看到你结婚。”
“能!”小男孩大声说,“爷爷不会老,我会好好照顾你,让你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哈哈哈哈太好啦!”沈自尧大笑,打趣道,“真好奇臭小子会给我找个什么样的孙媳妇儿!”
“找最好的!”小男孩大概还不能理解结婚的含义,只能用‘最好’来界定。
“哦?最好是多好?”荧幕里的沈自尧追问。
小男孩陷入思考,眉头紧锁,尝试边比划边表述:
“最好…最好就是…就是……世界第一好,宇宙无敌第一好,没有人比他更好!”
“哦——有这么好??”荧幕中的沈自尧装作不信地撇撇嘴,“能不能找到哟~”
“能!”
“能。”
稚嫩的高呼和低沉的声音重合在一起。
最后一个镜头,是沈籁转身看向连绵茶园。
风将她的长发、裙摆吹起,花环飞向天空——
“真好,妈妈也很期待见到他呢……”
……
第83章 崭新
一片雪花落在窗台上, 还未化开就又被新一片覆盖。
接着越下越大,不一会儿就积了薄薄一层。
这该是入冬以来下得最大的一场雪,明明是阳光最好的午后, 却暗得像夜晚。
翟曜拉上窗帘,回头看到沈珩躺在床上,一只胳膊枕在脑后,另一只垂在床边。
“困了就睡。”翟曜从他边上经过,也打算回屋,被沈珩抓住手腕。
“去哪儿。”
“睡觉。”
沈珩静了下:“就在这儿睡吧。”
翟曜站着,垂眸睨着沈珩,沈珩也掀眼注视着他,顿了顿又道:“陪我一下。”
房间里很安静, 过了片刻, 只听翟曜淡淡说:“松手。”
沈珩盯着翟曜,缓缓松开手。
翟曜舒了口气, 抬手将外套拉链拉开,脱了挂在一边。
床垫轻轻下陷, 翟曜在沈珩边上躺了下来。
沈珩掀过一旁的被子给两人盖上, 又替翟曜把被角掖好。
两人又开始默契地沉默。
翟曜翻了个身背对沈珩,他原本还不困, 但房间里的光线和睡眠气氛实在太到位, 翟曜的眼皮开始一点点发沉。
半梦半醒间, 他感到一只胳膊从身后伸过来, 搭在他腰间略停了下,而后匀着力道, 将翟曜往自己身边拢了拢。
翟曜没有避开,觉得还挺暖和, 又主动把后背往对方胸口上贴去。他的动作让身后的人得到默许,搂他的手越收越紧。
呼吸扫在翟曜后颈,有些麻痒。
“闭气,痒死了。”翟曜闭着眼,冷声道。
身后的人闻言,低低“嗯”了声,贴在后背的胸口跟着发震。
翟曜不耐地伸手去挠脖子,又被人握住,十指相扣地按回到身前。
接着后脖颈被轻轻啄吻了下,撤开,过会儿再覆上来。
留长的发尾被掀开,露出最敏感脆弱的那一小块皮肤。
翟曜刚要去挡,身后的人忽然张嘴不轻不重地在上面咬了一口。
翟曜只觉得一股电流骤然窜过,身体狠麻了下。
他“腾”地坐起来:“你特么还睡不睡!”
“睡。”始作俑者态度相当平和,看着翟曜轻声道,“躺下来,不闹你了。”
翟曜黑着脸,半晌后才将信将疑地再次躺下。
沈珩果然没再折腾他,只是恢复了最初的姿势,从身后将翟曜抱住。
可翟曜自己却睡不着了,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拉起的窗帘。
就这样又躺了会儿,他用胳膊肘捣捣沈珩。
沈珩“嗯?”了声。
翟曜抿唇,看着从窗帘缝隙透进的一小点天光,停了会儿说:“等雪停了,我们去趟枋山吧。”
沈珩没吭声,翟曜也没着急说话,等待对方回应。
身后终于传来沈珩的声音。
“是因为录像带么?”
翟曜的脸有些发烫,好在室内的昏暗给他打了绝佳掩护。
他淡淡“嗯”了声,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地道:“你妈说想认识我,我看也行,毕竟你都那么夸我了。”
“我怎么夸的?”
翟曜知道沈珩是在明知故问,眉梢扬扬,懒得回答。
沈珩顿了顿,自问自答道:“我好像夸的是你很好,最好,宇宙无敌第一好…”
“你小时候真傻逼,还宇宙无敌第一,看起来语文也学得不咋地。”
“我现在也还是这么觉得。”
“觉得什么?语文不咋地?”
“觉得你宇宙无敌第一好。”
“……”翟曜被对方猝不及防地夸赞整得有点不好意思,强撑着面子干咳了声,“倒、倒也没那么好。”
沈珩不再说话了,手在翟曜身上哄小孩儿似的一下下拍抚。
翟曜开始还觉得别扭,但沈珩拍着拍着,他的困意就也慢慢席来。
意识彻底陷入混沌前,他似乎听到沈珩说了句:“好,等天晴了就一起去。”
翟曜想回他,但嘴唇动了动终是没发出声音,彻底睡了过去。
……
*
这一觉睡得很沉。
再睁眼时,翟曜甚至有一瞬间恍惚,忘了自己在哪儿,现在几点。
屋里更黑了,四下静悄悄一片。
翟曜活动了下睡僵的身体,忽然觉得贴着他的人浑身滚烫。
他猛然清醒,连忙探手去摸沈珩的额头。
妈的,烫手。
翟曜打开床头柜上的台灯,朝沈珩看去。
只见一向浅眠的沈珩并没有醒,眉头向中心的位置微微聚拢,呼吸有些急促。
翟曜想要下床拿体温计,大概是动静比较大,沈珩的睫毛颤了颤,终于睁开眼睛。
他的眼珠也是红的,还带着血丝。
“你发烧了,先量个体温。”翟曜将沈珩握他的手抽开,对沈珩的突然发烧很是纳闷,“你是不是早不舒服了,还憋着不说?”
“早上起来的时候头有点沉,以为是睡久了就没在意。”沈珩的嗓音有些干哑。
翟曜去到客厅,从医药箱里找出体温计,迎光甩了甩。
沈自尧房间的门打开了,他从里面探出身,在看到翟曜手上的体温计后也紧张起来,问:“你发烧了?”
“不是,沈珩发烧了。”翟曜说着就要把温度计拿给沈珩,同时不忘安慰沈自尧道,“没事,应该就是着凉了。”
十分钟后,体温计上显示的温度是38度7。
翟曜将退烧药和温水递给沈珩,看他吃了,又撕了个退烧贴胡乱往他头上一贴,将被子往沈珩身上牵了牵,道:
“晚会儿再量一次,要是还不退烧就去医院。”
“不用。”相较于翟曜的紧张,病号本人除了脸色差点,精神头倒是还行。
像是很乐于看到翟曜为自己担心,沈珩靠在床头,视线全程追随着对方忙前忙后的身影,观察起劲。
翟曜端来盆热水,捋起袖子将毛巾打湿拧干,冲沈珩递递下巴:“衣服裤子脱了,物理降温。”
沈珩这次没说“不用”,大大方方地当着翟曜的面将睡衣扣一颗颗解开,脱掉扔在一旁。
又脱了睡裤。
翟曜:“胳膊举高。”
沈珩听话地举起双手,翟曜一条腿弯曲跪在床上,整个身子探上前,绷着眼皮沿着沈珩的肘关节内侧向上擦拭。
沈珩静静看着他,眸底总是带着几分凉意的光变得柔和,忍不住伸手揉了揉翟曜的头。
翟曜“啧”了声:“不许动。手,举起来。”
沈珩又把手举了上去。
翟曜冷不丁撇他,嘴角凉凉一扯:“你现在这样子就特么像个背叛革命被抓的汉奸。”
“谢谢首长。”
“。 ”翟曜无语,心说这人绝对是演小红帽演的体内戏精觉醒了,真尼玛爱演。
门口站着的沈自尧此时接话道:“我瞅着不像汉奸,怎么也得是个地下工作者。”
“要么你是他亲爷爷。”翟曜将毛巾放进盆里重新摆过,“腿伸出来。”
沈珩掀开被子,将两条腿分开踩在地上,坐在床边。
他的床下铺了张羊毛地毯,冬天踩在上面既软又暖和。翟曜为了方便擦拭,干脆直接跪在了地毯上。
他忙着给沈珩物理降温,倒也没多想。
殊不知这个动作在对方看来究竟有多暧昧——
翟曜就伏身在沈珩的两腿之间,沈珩稍稍低眉,便能看到他头顶上那个圆圆的发旋。
懒于修剪的头发长了,一直遮盖到脖子。因为发质柔软,会随着翟曜给沈珩擦拭的动作轻轻晃动。
让人很想把手伸进发丝里,狠狠抓一把。
单薄的眼皮微绷着,散漫的眼底难得多出些专注。
虽然还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样子,可手上的动作却周到细致。
像是觉察到了头顶的目光,翟曜抬眼看向沈珩。
他微蹙着眉,眸子里带着问询,被暖黄色的灯光削减了平日里的戾气,增出几分柔和。
沈珩喉间滚动了下,眸底的光越发深暗。
“我去厨房淘点米,煮瘦肉粥。”沈自尧在门口说。
“你把米泡上放那儿就行,我过会儿来煮。”翟曜深知沈自尧的厨艺,既不想让沈珩生病的时候还吃糊饭,又怕沈自尧一不小心把厨房给点了,当即制止道,“你别碰火。”
沈自尧点点头,到厨房淘米去了。
翟曜再次回头,继续给沈珩擦身。
头顶忽然传来沈珩淡淡的声音:“大腿内侧,也是降温点。”
“少废话。”翟曜拧干毛巾,“腿再打开,够不着。”
沈珩不语,默默将两腿又往旁边分了些,翟曜往他腿间凑了凑,将湿毛巾擦过沈珩肌肉匀称的大腿。
沈珩脸上仍没有过多表情,只是嘴唇连带着下颚都跟着绷紧,形成分明的棱角。
呼吸随着翟曜的动作,又往下沉了几拍。
翟曜正专心致志地擦,忽然只觉得脑后绕过一只手,穿入他发间,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
随后微微用了点力,按着翟曜的头又往自己跟前压了压。
翟曜不悦抬头,本想放狠话威胁沈珩别乱动。
结果在迎上对方深不见底的眼神时,自己就先怔了下,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两个人现在的姿势到底有多微妙。
从翟曜的角度,沈珩恰好是俯视着他的,这人的五官本就冷峻,此时垂眼的样子多少带了些压迫感。
而他则是跪在沈珩腿间,手扶着对方的大腿内侧。脑袋也被沈珩按着,手指还有意无意抓着他的头发。
翟曜眼前瞬间浮现出无数限制级画面,整个人僵在那儿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他咽了口唾沫,视线缓缓下移,想避开沈珩的目光。
结果在他腿间停住,脑子“轰”彻底爆炸了!
这这——!
这他妈的——!
脑袋上的手又揉了他一把,浅浅抽离开。接着身侧的长腿弯曲,站了起来,朝门边走去。
翟曜仍未从巨大的震惊与羞臊间回过神来,见对方下床离开,还以为沈珩也尴尬了,想独自静静。
结果只听身后房门一响,被人关上。
“咔哒”上了锁。
翟曜机械转头,眼睁睁看着沈珩再次朝他走来,在他面前站定。
下一秒,翟曜被拉着胳膊拽起来,扔在了床上。
沈珩单薄而宽阔的身体向他覆了上来,因为只穿了件背心且在发热,翟曜感到自己也瞬时被对方点着了。
沈珩捧着翟曜的脸,从他的额头吻向鼻尖,再到嘴唇。却不着急探入,只是在嘴皮上反复研磨。
翟曜的呼吸随着对方的动作变得急促,逐渐和沈珩保持在同一频率。
见沈珩半天都不再更进一步,翟曜有些迷茫地注视着他。
片刻后,伸出舌尖,试探性地轻轻扫了下沈珩的嘴唇。
沈珩呼吸蓦地一沉,哑声克制道:“别撩拨,感冒了不能亲太深,怕传染。”
“怕传染就滚,谁他妈先撩拨谁?”
沈珩注视着翟曜的眼睛,明明已经变得潮湿却仍是一副不服软的样子。
让人心疼,又忍不住想将他揉碎,看他露出脆弱求饶的样子。
翟曜忽然一抖,整个人弹了下,又被沈珩撑着肩按回床上。
对方的体温很高,手却比平时更加冰凉,握住翟曜的时候让他止不住地发颤。
他想骂人,想揍人,可身体却完全不受自己控制地随着对方的节奏倒戈沉沦。
沈珩滚烫的呼吸喷薄在翟曜脸上,点燃他所有敏感的神经。
翟曜不可控地张开嘴,想获取一些氧气,同时将手探下去,摸索着要把沈珩的手挪开,重新找回身体主控权。
起先沈珩拍开了他两次,最后一次竟听话撤离了。
翟曜有些失神,没想到沈珩居然真得会放开他。短暂地诧异过后,空虚带来的焦躁情绪让他眼中更加湿润。
“你他妈…”
翟曜气的嗓子都哑了,可沈珩偏偏跟他拉开了些距离,神色淡漠地看着他。
像个冷静的旁观者,又像个掌控全局的主导者。
“翟曜,还要把我的手推开么。”
翟曜咬牙不语,愤恨地瞪着沈珩。
就这样又默默对峙了一会儿,翟曜终是自暴自弃地将头扭向一边,抓过沈珩的手,放在自己身上。
他听到那人很轻地说了句“好乖。”,接着熟悉的独属于沈珩身上的干净味道便再次朝他袭来。
翟曜觉得自己就像一只飘摇的小船,在此起彼伏的风口浪尖,一次次被推向高处,又摔回浪底。
直到最后,他发出一声近似哭腔的低哑喊声,身体重重回落,急促呼吸。
他听到沈珩从床头抽了几张纸巾,帮他和自己清理。
接着再次下床走到衣柜前,从里面取出一套换洗的干净被褥。
刚转身,便被翟曜一把推回到衣柜上。
衣柜发出“咚”的闷响,晃了晃。沈珩平静注视着翟曜,只见他的脸上都还染着潮红,眼里的雾气甚至还没风干就又重新聚起熊熊火光。
翟曜夺过沈珩手上的换洗被褥,往床上一扔。
而后不待沈珩反应,朝他的嘴唇猛亲下来,不由分说撬开唇齿,在滚烫的口腔里毫无章法地胡乱翻搅。
与此同时,他一手揪着沈珩的领子,一手朝他探去。在听到对方发出一声闷喘,幽暗的眸底闪过被突袭的意外,翟曜冷冷扯了下唇,开始模仿起沈珩的动作。
在沈珩忍不住将他的头按向自己颈间时,张嘴便在沈珩突起的喉结上咬了一口。
“等着,这就给你降温!”
……
*
沈珩在后半夜终于退烧了,次日一早恢复到了36度5。
翟曜记得有个不靠谱的地摊杂志曾经写过,人每发一次烧,身体里的细胞便会被更新一次,等同于你从头到脚、由里到外就都是崭新的了。
这场突如其来的风雪来得快去得也快,仅仅只用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的时间,便将天地落得白茫茫一片。
而后乌云尽散,阳光灿烂。
这天清晨,沈珩和翟曜坐着公交车进了枋山。
他们并没带什么元宝蜡烛、金银纸钱,只在家附近的花店里买了一束沈籁最爱的山茶花。
因为不是清明,也不是其他什么祭拜的日子,枋山上没什么人。
空气里充斥着凛冬的凉意,覆盖在苍翠松柏上的皑皑白雪被阳光一照,开始“滴答滴答”融化。落在地上,砸出一个小坑。
公交车在山间的站牌前停住,翟曜下车后才发现这里正是当初自己冒雨骑车进山找沈珩,遇见他的地方。
两人当时都被淋成了落汤鸡,光着膀子靠在一起,跟俩傻逼似的。
那之后,自己和沈珩的关系似乎就变近了不少……
翟曜忽然产生了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仿佛上一次来枋山还是昨天,却又好像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她在南山。”沈珩对翟曜说,“从这里过去还要走半个小时。”
翟曜回神“哦”了声:“那走呗,反正今天没事。”
两人并肩走在山道间。
路面的积雪被附近村庄的村民铲好了,堆在两旁。
鸟雀从林间飞落下来,将喙插进积雪里寻找可以果腹的食物。
找到的就会嘹亮地叫上几声,展翅飞向天空。
就这么又走了半小时,翟曜的面前出现了一片一片的墓碑。
排列得整整齐齐,并不阴森,反而在雪后初晴的日子里,给人一种平静祥和的感觉。
沈珩捧着山茶花,穿过那些墓碑,在其中一个白色大理石砌的碑前立住。
静了下后,弯腰将花轻轻放在墓前。
翟曜随着火红的山茶,看向墓碑上的照片。
那人正是沈籁,和视频里看到的一样,温柔沉静,富有艺术家气质。
沈珩跟她长得挺像,但沈籁的五官线条明显要更加柔和,沈珩则更显冷淡。
只见沈珩将手搭在墓碑上,掸去上面的落雪。
片刻后,轻声道:
“我带他来看你了。”
……
第84章 动力
微风吹拂着山茶花瓣, 像一簇冬日里跳动的火花。
沈珩在说完这句话后就又沉默了,兀自笔挺地站在沈籁坟前,目视着墓碑上那张年轻美丽的面庞。
“沈自尧有次犯病的时候提过, 我妈曾经到一艘游轮上进行演奏,遭人祸害才有的我。那人后来在监狱里心脏病突发,猝死了。”
沈珩的声音很淡,被风一吹就飘散进风中。
可翟曜的眸光还是不由颤了颤。
这是沈珩第一次跟他提起自己的出生,先前他也只是知道沈珩是沈自尧和沈籁带大的,所以喊沈自尧爷爷。
“那件事对我妈而言,是永远无法治愈的创伤,可她还是把所有爱都给了我,最后用她的命换了我的命。但其实一开始我就不该活下来。”
翟曜眉头微微收紧。
他想说几句开解的话, 告诉沈珩当时那种情况肯定是谁离得近先救谁。
或者痛骂他一顿, 指责他不该在沈籁坟前说这个,他妈泉下有知听了会难过。
但翟曜的喉结滚了滚, 最终只挤出一句:“所以你更不能辜负她。”
沈珩又不说话了,在沈籁坟前找了块地方坐下, 接着冲翟曜轻轻一招手。
翟曜走到他跟前, 坐了下来。
沈珩的胳膊自然而然环住了翟曜的肩。
两人就这么在墓碑前安静地坐着,听风吹山林发出“哗啦”响动, 枯草随风倒向同一边。
当太阳升到他们头顶时, 沈珩和翟曜同时喊出对方的名字, 不约而同道:
“走吧。”
翟曜掀起眼:“去哪儿?”
“回家。”
翟曜顿了下:“哦, 我说的是去北京。”
这之后突然又起了很大一阵风,草木灰吹进翟曜的眼里, 可他仍是强撑着,目不转睛地盯着沈珩, 等他回话。
沈珩隔着融化的冰雪看向翟曜,一时间周遭的一切都如同静止了般。
末了,只听他轻轻“嗯”了声,和之前那些话一样瞬间就被卷入风中。
“去吧。”
……
*
沈珩答应了去北京,这于翟曜而言总算是长松一口气。
周一刚到校,沈珩便被猴哥叫住,跟他一起去了刘主任办公室。
翟曜破天荒上课的时候没睡觉,撑着下巴,目光透过窗直直落在教导处。
一下课便离开教室,装作若无其事地从教导处门口经过,再迅速倒回来,猫腰蹲在墙下,冷着脸支棱起耳朵。
沈珩正被刘主任上蹿下跳地激情洗脑,一口一个劝他洗心革面、从新做人,视线淡淡一撇看到了门外熟悉的黑色兜帽,唇角微微扬了下,回头对刘主任道:“我答应。”
刘主任“啪”一拍桌子,将自己摔回旋转椅上,扯着领口散汗:“哎呀妈呀,你可算有反应了!”
“我现在能走了么。”
“去吧去吧!摸底考试就给你安排到这周四下午的大扫除时间了哈!还在教导处。”
“嗯。”
刘主任又嘱咐猴哥道:“小侯,你跟教研组长看着给他找套卷子,最好是综合全面一点的。”
“好嘞主任!”
翟曜正纳闷刘主任说的是什么考试,忽然见沈珩转过身来,马上要开溜,被猴哥先一步叫住。
“翟曜?你在这儿偷听呢?”
“……”
能别说的这么直白么。
翟曜和沈珩对视了眼,别过头僵硬咳了声:“哦,我,那什么,上厕所路过。”
猴哥点点头:“正好,交给你个任务!刘主任打算周四下午对沈珩进行单人摸底考试,评估下他现在的学习成绩,这两天你替我盯着他,让他好好复习。”
翟曜几乎立刻就要说“好”,但一想自己这样未免也太忙不迭赶着往前凑了,多没面子,于是佯作不耐地扬了下眉:“干什么非得我盯,他都这么大人了,没点自觉性?”
“没有。”沈珩淡淡接话,“久了不学习,没人督促,学不进去。”
“那你找其他人盯。”
“你觉得还有谁敢盯我?”
猴哥也在旁帮腔道:“是啊翟曜,你俩关系好,沈珩准备考试的时候你正好也在旁边一起学学,不过可别打扰他啊!”
翟曜其实也没真想拒绝,见面子也维护的差不多了,啧了声:“知道了,麻烦。”
……
事实证明,翟曜嘴上虽然说懒得管,实则却把“督查”工作贯彻落实到底。
相较于他的尽职尽责,某个“应考生”就显得松散懈怠了很多。
上课依旧跟平时一样,不是在看课外书,就是睡觉,再不然就是慢条斯理地摘眼镜、擦眼镜,按太阳穴轮刮眼眶。
第二节课快下课的时候,翟曜终于忍不住爆发了,将沈珩的眼镜布一把抢走,恨不得塞进他嘴里。
“你他妈一个破眼镜擦一节课了。”
沈珩倒没着急让翟曜把布还他,将眼镜戴回去,一副云淡风轻的嘴脸,看着就欠揍。
翟曜把布往沈珩身上一扔:“别擦了,还有十分钟,抓紧做两道题。猴哥跟你说考试范围了么?”
“说了。”
“那就快学。”
见沈珩还是不动,翟曜直起身“咔吧咔吧”掰了掰指关节:“非得暴力执法是吧?”
沈珩平静看着他,顿了下道:“不是不想学,是没动力学。”
翟曜皱眉,将沈珩这句话在脑子里翻来覆去想了个遍,心说“不想学”跟“没动力学”不是特么一码事么。
但他顾着督学的身份在,还是耐着性子问:“怎么才能有动力?”
沈珩扶了下眼镜,藏在单薄镜片后的眸底荡过不易察觉的暗纹。
于是,大课间时,翟曜被按在厕所最后一间隔间内,亲到面红耳赤,喘不过一口囫囵气。
思绪和意识混乱之际,宽大的卫衣被人从身前撩了起来,沾染微微凉意的手探进衣服里,滑过滚烫的皮肤,拇指有意无意扫了下翟曜的胸口,在那里停顿了下。
翟曜瞬间打了个激灵,耳廓登时红透,刚要破口骂,却被趁势吻得更深。
扶着他侧腰的手随着亲吻的力度,时重时轻地揉按。翟曜觉得他的体力正在飞速流失,像被拆了骨头一样光想往下滑,又被箍着腰顶在门板上,动弹不得。
隔间外传来走动,一伙人拥搡笑骂着进了厕所。
紧接着是接连发出的响亮水声,翟曜的眼中划过惊慌,连尿尿都能听这么清楚,要是他不小心发出声音就彻底完蛋了!
像是不爽于翟曜的分心,亲吻他的人微微撤开身,幽沉的眸子注视着他,呼吸也是烫且沉促。
正当翟曜以为沈珩总算“加满动力”时,对方突然再次凑上前,吻在翟曜的喉结上,用牙不轻不重地一下下咬着那里。
翟曜扒在门板上的手指登时绷紧了,几乎条件反射地猛地仰起头,后脑勺“咚”地砸向门板,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破碎颤抖地声息。
门外的人不出意外地听见了,面面相觑了下,好奇地朝最后一间隔间走去。
翟曜紧紧捂着自己的嘴,恶狠狠逼视着沈珩。
明明满脸杀气,眼中下刀,可因为脖子到脸蒸腾起的绯红色,在沈珩眼里一点震慑力都没有,像只呲着乳牙奶声奶气挑衅的幼犬。
沈珩伸手遮住了翟曜的眼睛,知道再这样看着他,自己真有可能失控。
此时门口的人已经走到隔间外,其中一个犹豫地敲敲门,冲里面喊:“没事吧哥们儿?”
翟曜被遮挡着视线,听到有人敲门,心里又是一紧,心跳几乎到了嗓子眼。
沈珩也没说话,保持着这个姿势,神色淡然。
门外的人见里头半天没回应,更奇怪了,不由交谈起来。
“什么情况?”
“兄弟你还活着么?”
外面静了会儿,一个声音态度微妙道:
“刚刚那声音…不会是他妈的…在里头跟女朋友干那事儿吧?”
“我靠?!”
敲门声变更大了,带着放肆地幸灾乐祸。
“兄弟牛逼啊!!”
“别管我们,你继续!!”
“快开门让我们观摩学习一下!”
“哈哈哈你他妈别给人家哥们儿吓软了!”
翟曜的牙都快被他咬碎了,将沈珩的手使劲往下一压,眼神里带着慌乱、羞臊和暴躁,用口型道:“快特么想办法!”
沈珩安抚地揉揉翟曜的头,弯腰帮他整理好衣服。
再来摘下眼镜,只留一只眼镜腿挂在耳朵上。
解开自己衬衣最上方的纽扣,牵起翟曜的手让他攥住自己衣领。
接着忽然猛一反身,和翟曜调换了个,另只手同时挑开了厕所隔间的锁。
门在众目睽睽下打开了——
只见隔间里,翟曜衣着齐整地提着沈珩的领子,将他按在墙上,红着脖子浑身戾气,一副要将人除之而后快的样子。
而沈珩的眼镜挂在一侧,衬衣领口敞开,看起来明显是落于下风的那个,正偏过头边喘边阴沉注视着来者。
开口时,语气森冷:“没他妈见过人打架?”
门口先前还在起哄的几个男生全呆住了,愣在那儿气都不敢出。
他们当然见过人打架,作为九中一员,虽不算有头有脸,也算是身经百战。
可他们做梦也没想到,在隔间里打架的会是沈珩和翟曜!
自己还看到沈大佬被打!
刚刚还说了那么多作死话!
翟曜也跟着沈珩的视线,转过头来,朝几人冷冷盯了两秒,唇齿一碰:
“滚。”
几人顿时如临大赦,点头哈腰地一溜烟窜了。
而后,就在中午放学前,关于翟曜和沈珩一直以来的九中“扛把子”之战终于有了结果——
翟曜凭借毁天灭地的可怕战斗力,将沈大佬踩在脚下,正式坐上了九中老大的第一把交椅!
……
第85章 并肩
此事很快就传得沸沸扬扬, 翟曜走在校园里,明显觉得自己的回头率变得更高了。
他开始还不知道怎么回事,疑惑地扭头随意瞟了偷看他的人一眼, 那人顿时挺胸立正,额头落下一滴冷汗。
翟曜更纳闷了,朝那人走了一步。
对方的背瞬间挺得更直。
翟曜面无表情盯着他,片刻后伸出一根手指,指指自己:“我很吓人么?”
那人下意识点头,一下反应过来又使劲摇头:“没有!曜哥!…不是,翟老大!您看起来特别慈祥!”
鬼的慈祥……
翟曜不禁脑补了下沈自尧的脑袋长在他身上的样子。
又问:“你得罪过我?”
对方一听脸色惨白,连连摆手道:“那更没有了老大!我哪儿敢啊!”
“那你怕什么?”
对方被他问的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心说我他妈能不怕么, 你可是敢把沈大佬按在厕所里打的人。
翟曜见他半天不说话, 暗叹声气,也懒得再问了准备回班。
对方突然像是被他这声叹整崩溃了, 如实招供道:
“现在全校都知道你把沈大佬毒打一顿的事,还有他的拥护者课间跑去找他, 要帮沈大佬把老大的位置抢回来, 被他一口拒绝了,说输了就是输了, 以后他全听你的!”
翟曜闻言, 轻轻眯了下眼:“全听我的?”
“嗯!他说‘以后都由你当家’, 原话!”
重复“原话”的人并没觉得这句话哪儿有问题, 但翟曜结合着自己和沈珩目前的关系再去听,怎么都觉得不太单纯。
特么的铺天盖地一股婚后上缴工资卡的味儿!
上课铃响了, 翟曜跟被自己抓住的“倒霉蛋”点点头:“行,知道了, 你走吧。”
倒霉蛋赶紧又冲翟曜讨好地笑笑,一阵风似的卷走了。
……
回到教室,沈珩见翟曜坐好,视线从手里的小说上移开。
“干嘛去了。”
“少管闲事。”
翟曜将沈珩手里的书拿走,塞进自己桌斗,屈指敲敲他桌子:“做题。”
自从沈自尧恢复后,沈珩终于可以从《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和《红岩》反复轮播的恶梦里脱身出来。
最近他正看一本外国小说看得起劲,好像是个叫左拉的人写的。
但在翟曜眼里,管他什么左拉右拉,总之沈珩的成绩不能拉。
沈珩仍坐着不动,淡淡看着翟曜。
翟曜不悦地反瞪回去:“看我干嘛?我脸上有题?”
“干嘛去了。”
翟曜闭眼“啧”了声,觉得要是自己不先回答问题,他和沈珩的对话大概率就又会陷入鬼打墙。
“听八卦去了。”翟曜说,“他们说你被我痛扁了一顿,现在我是九中老大。”
沈珩闻言,轻轻“哦”了声,牵了下唇角。
“这是打算彻底从良?”翟曜掀掀眼皮问。
“嗯,好好学习。不然总有人三天两头来挑衅,麻烦。”
“你就不怕他们换我挑衅?”
“他们不敢。”
“为什么?”
沈珩又开始擦他的破眼镜,并没回答翟曜这句话。
其实刚刚跟翟曜传“原话”的那位同学还是没把话完全传对。
沈珩当时说的是——以后都由翟曜当家,我是他的打手。
看对方不说话,翟曜也没兴趣一直追问。
这样其实也不错,有自己罩着沈珩,谁敢耽误他学习就弄死谁。
翟曜打定主意,又去看沈珩,发现他还是没有埋头做题,心里火燎燎的。
“我说你到底是太有自信,还是故意气我?”
沈珩擦眼镜的动作不停,闻言浓密的睫毛颤了颤,掀起:“不是,就是没动…”
“力”字还没出口,翟曜已经炸了:
“你他妈是漏的嘛?!刚给你加完油!”
他这声动静多少有点大,班上人纷纷扭头朝翟曜看来。
任课老师也疑惑地停下,很不走心地维护了下纪律:“沈珩、翟曜,你们打架稍微小点声。”
沈珩静静注视翟曜,半晌后乖乖垂下眼眸。
“我错了,老大。”
全班:?!!!!!!!
传言果然不虚啊!
……
后面的课,沈珩果然不再“不务正业”,盯着辅导书上的一页真题,默默看着。
没错,看着。
全程都没拿起笔。
翟曜斜眼观察他,越观察心就越特么往下沉。
完了,这傻逼果然是学业荒废太久,不会了。
可这不该啊!
之前几次不都做出来了么?
还是说那纯属是撞狗屎运,或者就是为了在自己面前装逼,背地里私下找了答案,或者预习?
但似乎又不是沈珩的作风。
“你看这道题,很奇怪。”
沈珩低沉的声音打断翟曜的脑补,他顺着沈珩手指的位置看过去。
是一道立体几何。
“这里要求AB和这个平面所成角的大小。”
翟曜猜自己多半帮不了沈珩,但还是抱着“万一呢”的侥幸心理,认真读了一遍题。
果然不会。
“你不然一会儿去问数学老师。”翟曜道。
沈珩没回话,终于舍得拿起笔了。
“试试加辅助线吧…”
他自顾自说着,开始在那道题上划线。
笔尖轻触纸张发出细微声响。
“做一条这个平面过A的垂线,连接O到B,假设是AB在这个平面上的投影。”
话及此处,他微微顿了下:“好像看懂了。”
“……”翟曜无奈,“我特么都看懂了。”
“是么。”沈珩抬眼扫了他一下,“真厉害,那就继续下一道吧。”
沈珩的笔移向下一题。
“这道题也很怪,先来…”
“沈珩。”翟曜将人唤住,喉结动了动,注视着他,“不用刻意跟我讲的,管好你自己就行。”
这话说完,沈珩准备写解题思路的手果然停住。
翟曜在心里叹了声,却也为自己先前的多虑稍微松了点劲。
“都说了一起去北京,就不会骗你。”翟曜淡淡道,“我的基础太差,压根没认真听过课。你带不动的,别浪费功夫。”
沈珩低头看着那道真题,眼神藏在镜片后,猜不透情绪。
停了会儿后,才开口问:“到北京以后呢。”
“到北京以后你就上你的学,我随便找个工作,刷盘子洗碗什么的,没准还能包养你。”
“明白了。”沈珩将笔帽盖回笔尖上,摘下眼镜,用手扶着额头闭上了眼。
“……?”
翟曜诧异皱眉,“又干嘛?”
“睡会儿。”
“睡你…”翟曜强压了压火,“别睡了!”
沈珩眼都不睁:“现在的分,考槐城师专没问题。”
“你他妈…”翟曜一口气险些背过去,和着闹了半天又给他绕回来了!
“我说了,我真考不上。”翟曜看着对方那副摆烂的样子,耐着八辈子的心性放软语气,“你听话,再说就凭我这样的,没学历也照样饿不死。”
“你不信我。”
“我是不信我自己。”
“我信你。”
“你…”翟曜一挥手,“老子懒得跟你废话!爱学学,不学拉倒!”
沈珩浅浅睁开眼,看了翟曜一会儿。
“再打个赌吧,翟曜。”
翟曜没好气:“赌什么?”
“摸底考试。”沈珩顿了下,“我考满分,你就跟着我学。我差一分,就不管你了。”
翟曜蹙眉转头,认真探察着沈珩的表情。
觉得他好像不是在开玩笑。
见翟曜不答,沈珩又问了句:“怎么样?如果我满分,你也不用担心我考不上,更不会因为教你被耽误。”
教室里老师的声音忽然大了起来,前后左右的人聊天的聊天、吃东西的吃东西,还和平时一样吵闹。
不知过了多久,只见翟曜微不可见地轻点了下头。
沈珩沉暗的眸光略松了下:“一言为定。”
……
这之后,沈珩真得开始专心看书做题。
像是为了安慰翟曜,证明他这个赌打得很正确。
翟曜这个“督察”总算有了得以喘气的功夫,趁沈珩不注意,掏出手机上网查北京各所院校的历年分数线,还是觉得很不现实。
他接着又搜索了下招工信息,发现连在火锅店端盘子都得是大专毕业。
翟曜暗自叹了声气,多少有点后悔这些年怎么就没好好听课,一点功夫净特么拿来糟心了!
……
*
转眼到了周四下午,沈珩在下课铃打响后,只带着他那根钢笔站起身。
“我去了。”
翟曜“嗯”了声,头也不抬地继续玩“推箱子”。
沈珩垂眸看他,片刻后伸手拿走翟曜的手机。
“我会好好考的。”
“啧,知道了。”翟曜不耐地扬扬眉梢,“手机还我。”
沈珩抿唇,将举起的手落下,翟曜从他手上拿回手机,在沈珩转身离开座位时,淡淡道:“加油,等你。”
……
今天是个大晴天,太阳照在人身上软绵绵的,让人总想犯困。
负责清扫教务处周围清洁区的宋凯涮完拖把,隔老远就看到教务处的墙下站着个人。
黑衣服黑裤子黑棒球帽,往大太阳下一杵自带一身低气压,不是他曜哥又是谁!
宋凯把拖把倒腾到另个手上,冲翟曜大声打招呼。
最近翟曜刚荣登九中第一号风云人物,谁要是能跟他多说几句话,都得被高看一眼。
宋凯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当众攀熟的机会。
“诶,曜——”
翟曜偏头朝他看来,藏在帽檐下的眼底划过一丝紧张。
没等宋凯把话说完,竖起一根手指到唇边比了个“嘘。”
宋凯立刻会意,压下嗓门,蹑手蹑脚地走到翟曜跟前,小声问:“怎么了曜哥,你又惹着刘主任了?他让你罚站?”
见翟曜不说话,宋凯探头往教务处里看,被翟曜拎着后衣领一把拽了回来。
“别吵。”翟曜压了压帽檐。
“我等人。”
……
第86章 举手
这场考试, 沈珩在教务处考了多久,翟曜就在外头站了多久。
好在试卷内容是几个老师挑选汇总出的综合卷,没有作文。
要是一门一门单独写, 翟曜的腿怕是就直接站废了。
沈珩从教务处一出来,翟曜立刻堵在他面前,也顾不上什么面子不面子的,开门见山问:“怎么样?”
沈珩没回答他的问题,视线顺着翟曜由上至下,落在他的腿上。
轻声问:“麻么。”
“啧,问你考得怎么样。”
“嗯。”
“嗯,嗯是…”翟曜看着沈珩的神情,话说到一半咽了回去。
这副样子, 应该是考得不错。
果然, 还没等两人走远,教务处里传来刘主任惊天地泣鬼神的嚎叫声。
准确来说, 是嚎哭声。
“我就说我九中卧虎藏龙!!这下有救了!哈哈哈哈哈——!别拦着我,我要给二中孙主任打电话!……喂, 老孙!孙方泉!!”
沈珩的摸底考成绩出来得很快。
结果不出他所料, 却震惊所有人。
“所以这两年你私下里到底有没有偷学过习?”翟曜问完,自己就先有了答案。
应该是有的。
忍不住在许多夜深人静时翻开课本, 却又从不用成绩去加剧自己的不甘。
念及此处, 翟曜的心又收紧了下。
“摸底考的题相对基础。”沈珩顿了顿, 看向翟曜, “你知道我也不能考砸。”
好个不正面回答问题。
再之后,沈珩在刘主任心中的地位从校园恶势力头头一举成为了令人爱不释手的香饽饽。简直拿手里怕化, 捧头上怕飞。
为此,刘主任还专门召开了个年级会。大力动员各班积极发掘像沈珩这样的隐型人才, 妄图再找出几个来。
然而这事本来就离奇,把九中翻个底朝天也再难有二。
副主任在旁提醒:“我看不然还是把沈珩转去一班吧,起码学习风气还能好点。”
“啊,这不好吧。”向来遇事往后缩的猴哥难得跳出来道,“他都在十班呆两年了,要真会影响他,早就影响了。再说,咱不是应该先富带动后富么?你说是吧,刘主任。”
刘主任也赞成猴哥的做法。
在他眼里,虽然十班的小孩浑是浑了点,但其实各个有血性。特别是之前运动会、舞台剧表演几个事,大大提升了十班在刘主任心中的地位。
“先不考虑换班的事,突然改变环境可能还会适得其反。”刘主任捧着保温杯对猴哥道,“小侯回去以后也可以好好想想,怎么才能先富带动后富。”
“明白!”
刘主任扭头看了眼窗外,悠悠感叹道:“又快到年关了,新年不知道会不会有惊喜…”
……
*
摸底考后,翟曜愿赌服输,不再抗拒沈珩带他学习。
虽然嘴上不说,脸上也还是那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但翟曜的心里其实是松了一口气的。
起码沈珩不会因为教他,耽误自己的前途。
并且连刘主任都说,他考清北有望。
沈珩从陆良那里要来了复习资料和他的笔记,又给翟曜选了几本适合他现在这个基础做的题。
相较于沈珩什么字都没有的崭新课本,陆良的资料、笔记则是像他这个人一样,一看就相当表里如一。
电话里的陆良,话语间带着调侃,故意拉长语调“嗯——?”了声:“我可是难得看到你这么热心啊,沈大佬。”
他笑吟吟道:“你和小翟老板的感情真好。”
沈珩懒得回应陆良的调笑,想起对方那副狡诈的嘴脸就烦。
他摸出烟盒,想想沈自尧还在家里,又给收了回去,淡淡道:“你的错题集方便的话就也给我下,我明天中午去拿。”
“没问题。”陆良说,“正好我最近也在教学生,有一套现成的方案。不过我没你幸运,小翟老板人聪明,我这位简直笨透了。”
他话音未落,忽然像是被人堵了嘴,发出一声低吟,随后不知跟谁笑着说了句:“别闹,我开玩笑的…”
沈珩微微扬了下眉梢,眸间划过一丝了然,撂下一句“不打扰你了”便切断电话。
此时翟曜洗完澡从浴室出来,身上还带着热腾腾的水汽。
沈珩回头见他只穿了T恤和松垮垮的运动裤,将翟曜拉回房间,往他身上又披了件厚外套。
翟曜手一挥就给脱了,皱眉道:“痱子都给你焐出来了。”
沈珩取过空调遥控,又把温度往上调了几档,扯掉翟曜脖子上的毛巾,自然而然帮他擦头发。
翟曜舒服地叹了声。
这热水澡洗得很解乏,浑身血液都跟着流通。
“什么时候开始学?”翟曜盘腿坐在床上问。
“你现在状态怎么样。”
“好得很。”翟曜爬到床的另一侧下来,抽开沈珩书桌前的座椅,大剌剌往上一坐,“啪”打开台灯。
沈珩点点头,到客厅里又搬了把椅子过来。
路过沙发上的沈自尧时看了他一眼,沈自尧马上会意地把电视机音量关小,冲沈珩朝屋里努努嘴,示意他快去。
沈珩在翟曜跟前坐下,翟曜见他来了,把手机关掉扔在一边。
“还是从数学先开始。”沈珩将眼镜从盒子里取出来戴上,翻开辅导书,“之后我还会给你划一下英语单词的背诵范围,明晚我检查。”
翟曜坐没坐相地仰靠在椅背上,半睁着眸子打量沈珩。
沈珩见他不说话,抬眼看了他一下。
翟曜懒懒勾了下唇:“这么一看,你还挺特么人模狗样。”
“翟曜。”沈珩抿了下唇,“我刚刚说什么。”
“先复习数学,然后背单词,听着呢。”
沈珩静了会儿,忽然站起身,两手顺势撑在翟曜所坐椅子的扶手上。
头顶的光被沈珩的身体遮住,翟曜本能将头往后靠了靠,拧眉防备道:“干什么你?”
沈珩平静注视,语气倒算和缓:“我会很认真的教你,你也需要很认真的配合我。如果累了或是学不下去,都可以告诉我,我会及时调整进度和状态。”
他顿了下:“我们一起加油,行么。”
翟曜盯着沈珩,嘴唇动动半天没说出话。
从他认识沈珩这逼开始,就从没见他这么语重心长地跟谁说过话。
翟曜机械地点点头,“哦”了声。
沈珩冲他笑了下,轻声说了句“好。”
“如果明天我检查的时候,你还没有背下来,或是背错了,我会惩罚你。”
“惩…惩罚??”翟曜懵了下,“什么惩罚?”
他曾为了帮谢子鸣,在冰湖上差点被人用钢管把手指头敲断,后来连本带利还了回去。
当初沈珩过生日,他被梁豪叫来的那帮傻逼差点打死,又差点没把那帮傻逼打死。
来自生活的惩罚他倒是没少经受,能报复的也都给报复了。
可从来还没因为背不出单词被罚。
“如果你想试试,也可以不背。”沈珩语气平淡。
“。”翟曜并不想试试,毕竟沈珩想出来的招向来都阴损到他根本招架不住。
“开始吧。”
……
*
次日一早,年轻的英语老师刚进班,就被吓了一跳。
以往就算她骑着卖菜的三轮车破门而入,班上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人关注她。
但是今天,最后排角落里那个万年低头睡觉的人居然撑着头,散漫的目光追随着她一路上了讲台,翻开教案,在黑板上写上“unit…”
英语老师手一抖,把“unit9”写成“unit10”。
背过去的后脑勺被盯到像着了火,浑身不自在。
大概是久了没人听她讲课,英语老师显得很紧张,接连卡了好几回壳。
每次她心里都在暗叹“完了完了,这下最后一个听众也没了”,但抬头一看,对方居然仍在目不转睛地听讲。
英语老师眼泪都快飙出来了,在离下课还有十分钟的时候,照例问了句:“还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吗?”
然后怀着三分期待和七分忐忑地将目光调向翟曜。
翟曜跟她互相对了个视线,居然真就懒懒举起了手。
“啊!请、请问吧!”
班上人起初还没注意到,就听英语老师叫谁起来问问题。
怀着“瞧瞧是哪个傻帽中邪了”的心思回头一看,所有人呆在当场。
宋凯下巴都要惊掉了,下一秒便紧张道:“曜哥,你手咋了!是不是脱臼了?!”
“傻逼!脱臼那得是吊着,哪儿会这么举?”杨宁接话,对英语老师说,“老师,他想上厕所。”
“…啊?”英语老师多少有点失望。
“不是。”翟曜道,“我问问题。”
他说着,用那条被宋凯污蔑“脱臼”的手指指黑板,“倒数第二题,w…whether…那个。”
“哦哦!我再讲一遍!”
“嗯。”翟曜点头,顿了下,“谢谢老师。”
……
*
教职工办公室里,英语老师俩眼泛红,抽了张纸狠狠擤了把鼻涕。
刚进屋的猴哥见状大惊失色,以为是自己班上的人欺负她了,冲到英语老师面前,狠狠一拍桌:“太不像话了!吴老师你、你先别哭!”
英语老师闻言,抽噎地更凶:“呜呜呜我、我自从来了九中……还从来、从来都没受到过这样的待遇嗝……呜呜呜我容易么我呜呜呜……好歹也是正经师范大学毕业……青春年华……衣品绝佳……为了吸引他们的注意,我一天、嗝!一天换三套!”
猴哥越听越觉得事态严重,赶忙又给她抽了好几张纸递过去。
“你跟我说,到底是谁惹你了!我找他算账去!”
“是…呜呜呜…翟、翟曜!”
“翟曜?!”猴哥瞬间有点怂,心说别人也就算了,翟曜我还真不好管。
但转念一想不对啊!自己现在可是翟曜他姐夫!
他管不了,可以找翟冰啊!
猴哥一下又来了底气,拍拍胸脯:“翟曜那小子怎么你了?”
“他…他刚刚…”英语老师“噌”地站起身,抓着猴哥拼命摇晃,“上课主动问了我一个问题!我教学这么久,他是第一个主动问我问题的!whether!whether啊!不是裙子在哪儿买的!”
猴哥也傻了,张着嘴好半天没说话。
“后来他一学习,班上人应该是怕他,都不敢说话了!呜呜呜呜你不懂我当时那个心情!”
“是、是嘛……”猴哥呆呆听着,片刻后唇角动了动,慢慢向上咧起,“是嘛!!!”
……
第87章 误点
大课间, 猴哥把“探子”宋凯叫到办公室里刺探军情。
“听说翟曜英语课的时候主动举手问问题?”猴哥一副聊明星八卦的嘴脸问。
相较于他的兴奋,宋凯的表情则明显严肃了许多,一脸凝重道:“猴哥, 你记不记得一些动物在进行非正常迁徙,或是行为突然发生改变时,一般都意味着不久后将产生巨大的气象地质变化。”
“…所以?”
“咱班要出事。”宋凯斩钉截铁,“大事!”
“不是,为啥啊?”
“为啥?!”宋凯眼睛瞪得像铜铃,“曜哥,上课,主动问问题!这难道不比蚂蚁搬家、青蛙上岸、老鼠过街更反常么!”
不等猴哥回话,他连珠炮似的道:“就刚刚, 我来办公室前, 你知道我看到他在干嘛么?背单词啊我的哥!英语单词!……背不出还翻开课本很认真地看,前排的忍不住回头瞄了他一眼, 好家伙,差点没被曜哥的眼神吓尿!”
猴哥多少知道点原因, 但也不敢确定, 于是又问:“沈珩呢?沈珩怎么样?”
“沈大佬?”宋凯翻着白眼想了想,“大佬正常, 目前没被传染。”
“行, 我知道了。”猴哥点点头, “你先回, 要是还有什么异常现象,随时来找我汇报。”
……
*
翟曜以往只有在睡着的时候才能感觉到时间过得飞快。
没想到同样的感受居然在背英语单词的时候也体会到了。
手机震了下, 他抽空看了眼,是翟冰说她晚上答应了小辣椒, 要带她去吃牛排,让翟曜帮忙看着溜冰场。
翟曜回了个“好”,想想他姐近段时间对小辣椒花的心思是要比过去多得多,还挺欣慰。于是放学后跟沈珩说了声,就往冰场去。
“早点回,晚上我要提问单词。”
“知道。”翟曜懒懒应了声,“九点前。”
溜冰场里照例还是那几张熟面孔。
翟曜也觉得翟冰是该去搞些别的,仅守着这一亩三分地过营生,迟早得饿死。
他将震耳欲聋的音乐关小了点,从书包里翻出英语书,两条长腿往柜台上随意一搭,仰靠在座椅上。
“Abandon,A-b-a-n-d-o-n”
“Ability,A-bilityA-b-i-l-i-t-y”
“Able,A-b-l-e”
“我靠外面打起来了!十几个打他妈的一个!”
“哪呢哪呢?哪儿打起来了?!”
“就溜冰场后面那巷子!手里都拎着家伙,被打那个满头血,一点不带怂的!”
“Aboard,A-b-o”
“认识不?哪一路的?”
“打人的好像是铁路那片混的,被打的…没看清脸。”
“现在过去还赶得上看戏不?不会散了吧?”
“一时半会儿散不了,一起去啊?”
“A-b-oa”
“走走走,欸!咱要不要带东西?”
“带个屁!又不关咱的事。”
“这不是怕被误伤嘛!”
“惧他个蛋!你爹在这儿看谁敢动!”
“r-d a-b-o-a-r…啧。”翟曜终于忍无可忍抬起眼,“滚边上说。”
来溜冰场的人自然都知道翟曜是个什么货色,被他骂了也不敢还嘴,凑到翟曜跟前道:“曜哥要不也一起去看看?反正不用买票!”
“不去。”翟曜将目光又调回课本上,“出门的时候顺带把门帘放下来,冷。”
转眼间,飞龙溜冰场里就只剩下翟曜一个。
他正好乐得清净,直接把音响关了,继续背单词。
沈珩布置的单词量并不多,都是“a”字头,但翟曜将其全部记下来也还是花了很大心思。
在不知道又自顾自顺了几遍后,天已彻底黑透。
溜冰场门口那盏电压不稳的路灯彻底坏了,被室内的光线一对冲,显得室外更加黑暗。
翟曜背完最后一个单词,觉得这下应该能对付过关。
他看了看表差不多是时候关门,去凑热闹的非主流们也一直没回来,便将英语书塞进书包,从抽屉里摸出自行车钥匙,打算一路不停,直接骑回沈珩家,省得再把好不容易记下的单词忘了。
刚起身,只听“兹拉——”一声,溜冰场的灯齐齐熄灭。
四下顿时变得伸手不见五指。
翟曜蹙了下眉,心说这是跳闸了还是停电。
他转身朝电路箱走去,翻开箱盖,刚要打开手机的电筒检查,一只手突然从背后伸来,一把捂住了翟曜的嘴。
“嘘!”黑暗中的人粗喘着让翟曜噤声。
翟曜眸色微沉了下,闻到对方身上有股浓重的血腥气。
此时溜冰场外传来一阵骚动,杂乱的怒骂和脚步声在冰场门口停住,一束刺眼的光往里面照了进来。
翟曜背后的人浑身一僵,连忙带着他一起紧贴向墙壁。
手电光照了一圈没照见人,被人关上了。
“里面好像没人,还进去不?”外面的人在商量。
“进,今天要他死。”
“我记得这儿好像是冰姐的场子?”
“什么冰姐。”
“翟冰。”那声音顿了下,“其实她还算好说话,就是她那个弟弟…我觉得不然还是别触这霉头了。”
“呸,老子会怕个小毛孩子?!”
外头静了半晌,鞋底摩擦光滑地板的声音由远至近。
身后的人呼吸更加沉重,带着血腥气不断喷在翟曜颊侧。
翟曜抬手,拍了拍对方手背,示意他松开。
那人像是迟疑了下,但还是慢慢将手从翟曜嘴上挪开了。
翟曜的眼睛此时已经适应黑暗,回头看了对方一眼,稍稍愣了下,辨认出来。
——陆良的男朋友?
此时脚步声越来越近,翟曜朝角落递递下巴,对方瞬间会意,迅速贴墙挪到角落蹲下。
那里有两排用于摆放溜冰鞋的柜子,刚好组成一个隐蔽的死角。
见对方躲好,翟曜默默沉了口气,大步朝来者走去,故意让手电光晃到自己。
他“啧”了声,脸上故意带出几分不耐。
来者也被凭空出现的翟曜吓了一跳,一个干瘦的男人跟带头的光头努努嘴:“哥,翟曜。”
光头打量着翟曜,微微眯起眼,怎么也没想到对方会是个看起来单薄瘦弱的高中生。
翟曜走到众人跟前,顺势挥开照在他脸上的手电,对光头道:“关门了,要滑冰明天再来。”
光头没说话,继续冰冷地审视他。
翟曜看到对方眼眶有一团拳头大的乌青,应该是刚被人打的。
光头沉默了会儿,嗓音粗哑地开口道:“我们找人。”
他边说边目光阴翳地扫向四周,“你有没有见到一个高个小子往这边来。”
“没。”翟曜不假思索。
光头再次将视线落在翟曜身上,顿了顿说:“小老弟,我不是来找你麻烦的,但你也别觉得可以瞒过我。刚才我亲眼看到,他拐进了这条巷子。”
“这里不是死胡同,两头透风,他往哪儿跑不行?”翟曜松垮地往墙上一倚,从兜里翻出根烟叼在嘴里,冷冷一笑,“还有,你看我像爱多管闲事的人?”
这话在对方看来,多少是有点道理的。
见光头还站在原地不动,翟曜若无其事地点着烟,悠悠吐了口,让开身道:“不然你们自个儿找,我这里停电了,注意别碰坏东西。”
他说完就要走,头也不回地交待:“哦,记得把卷闸门给我拉下来。”
光头又兀自思索了会儿,末了冲身边几个人一递眼神。
几人会意,跟着光头一起出了溜冰场。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们今天只想找人,不打算树敌。
翟曜看着他们走远了,这才来到门前将卷闸门放下,锁好。
转头对着空荡黑暗的溜冰场说了句:“出来。”
角落里的人撑着墙站了起来,大概是又牵动到伤口,身体向前一弓。
翟曜回到电箱前,将电闸推了回去,冷声对身后的人道:“我家房子老,经不住你这么拉电闸,你是不用修。”
对方盯着翟曜的后脑勺静了一会儿,短促道了声歉。
翟曜既为了省电,又为了避人耳目,只打开柜台前的一盏灯。
而后再次望向对方,在看清他的伤势后,神色稍稍一敛,迅速从抽屉里翻出一卷绷带和碘酒。
这还是之前沈珩买的,翟曜将其留在溜冰场,想着万一有人不小心受伤了还用得着。
“过来。”翟曜头也不抬地对角落里的人说。
对方顿了顿,缓步朝翟曜走来。
胳膊上被划伤的口子,还在不断往下滴血,黏在反光的地板上。
翟曜踢了脚凳子,那人当即明白,躬膝坐下。
翟曜将纱布和碘酒一并扔给他,对方也不客气,拧开碘酒瓶直接就往自己伤口上倒,疼得额头瞬间布满汗珠,肌肉死死绷紧。
大概是这么操作不太方便,后来他干脆直接把沾了血的套头单衣脱了,扔在一边,只光着膀子。
翟曜大致扫了眼对方手臂上的伤。
不浅,肉都在向外翻着。
“陆良呢?”
“在家。”对方用牙撕开绷带,忽然像想到了什么,抬头看翟曜,“别告诉他。”
见翟曜不答话,他又再次强调了遍,“别讲。”
“我不讲他就会不知道?”翟曜嗤笑,“你当你家陆良是脑残还是智障?”
那人闻言,也觉得翟曜说得对。
眼底划过一抹局促,气势明显弱了下来,耷拉着脑袋。
“我答应过他不再打架。”
“哦,那你完了。”翟曜又瞥了对方的伤口一眼,“这怕是得去医院缝针。”
“用不着。”
翟曜懒得跟他废话,心说随你特么便,反正残得不是我。
他从兜里又摸出根烟,刚抽了没两口,另个口袋里的手机震了起来。
翟曜将其掏出,在看到上面的来电显示后,嘴里的烟差点没吓掉。
他急忙去看时间,心脏猛地提到嗓子眼,又“哐当”跌入谷底。
完了!
他跟沈珩说自己九点前回家!
现在都他妈快十一点了!
一旁正给自己包扎的人看着翟曜这副样子,目光在他脸上和手机间来回游移了下,好奇地扬扬眉梢,全然没料到刚才面对光头那么多人都还能气定神闲的翟曜居然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怎么不接?”
“啧,闭嘴。”翟曜烦躁打断,捏着烫手的手机走到边上,深呼吸了好几下,才按了接通。
“咳,喂。”多少有点发虚。
“在哪儿?”电话里的人声音很低沉,翟曜多少能从对方的语气里听出他现在有些不开心。
翟曜咽了口唾沫:“我,那什么,突然遇到点事,马上回去。”
“翟曜。”对方顿了下,重复问,“在哪儿?”
“在…”翟曜回头瞥了眼正一脸饶有兴致往他这边瞟的人,叹了口气,“还在溜冰场。”
“跟谁?”
翟曜心里先是一抖,接着就想老子特么又没背着你干亏心事,慌个屁啊!
于是实话实说道:“陆良的朋友,叫什么不知道。他刚让人追杀,被我救了。”
“萧祁。”听到翟曜说话,对方自报家门道。
电话那头的沈珩隔着听筒沉默了一阵。
翟曜听着他的呼吸,总觉得就扫在自己脸上,贴向手机的耳朵又开始发烫。
“你再等会儿,我马上…”
“开门。”
“开…?”翟曜先是一怔,接着慌忙朝上锁的卷闸门看去。
他低骂了声,快步上前将门“刷”地向上拉开。
——沈珩拿着手机站在外面,脸上没多少表情,身上带着冷空气。
他抿唇看着翟曜,视线轻轻一撇从他脸上移到肩侧,隔着翟曜的肩膀扫向柜台前光着上半身,坐着的高大身影。
又往下一睨,落到了地上那件沾血的衣服上。
翟曜此时的内心仿佛有一万匹草泥马奔腾而过。
他特么的就是随便见义勇了个为,这一副深夜被老婆“捉奸”的既视感是闹哪样?!
翟曜闭眼,深吸口气:“你听我解释。”
沈珩没说话,片刻后抬手在翟曜肩膀上轻轻一拍,迈进溜冰场,朝着那个叫萧祁的人便走了上去。
翟曜觉得目前负伤情况下的萧祁很可能会被沈珩一拳直接打死,赶忙跟上去。
只见沈珩来到萧祁跟前,微微垂眼,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萧祁也停下手上包扎的动作,抬头目视沈珩,相当不畏强权。
翟曜额前的神经突突直跳,简直没眼看。
下一秒,只听沈珩淡淡开口:“什么时候出来的。”
对方闻言,野性十足地一笑:“刚出来没多久。”
“??”翟曜懵了。
所以他俩认识?
沈珩“嗯”了声,而后掏出手机直接拨通了陆良的电话。
“溜冰场,萧祁受伤,过来接人。”
“操!”
萧祁见这下彻底瞒不住,只能自暴自弃地低头继续往自己手上缠绷带。
等沈珩挂了电话,阴着脸说了句,“还是这么阴险。”
……
第88章 晾着
面对萧祁的指控, 沈珩神情淡漠,并不否认。
他又看向翟曜,目光顺着他的脸一寸寸往下移。
翟曜不等沈珩开口便先道:“我没动手, 也没受伤。”
沈珩盯着他的眼睛分辨真伪,确定翟曜没说谎后,移开视线,转过身:“回家了,让他们自己锁门。”
翟曜想说“不等陆良来?”,但一看沈珩的脸色,知道他还在生气,又默默把话咽了回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修炼出的技能,可以从沈珩那张冰山面瘫脸上看出对方的心情。
是开心、难过、还是生气……
翟曜又和萧祁交待了几句, 便把钥匙扔给他, 与沈珩一块离开溜冰场。
沈珩在前面走,他在后面跟, 全程一句话也不说。
在街口的灯下,翟曜终于快走几步, 一把拽住沈珩的胳膊:
“你特么被狗撵了, 走这么快?”
沈珩不语,垂眼默默看翟曜。
翟曜有点心虚, 嘴硬道:“看屁, 猴哥没教过你要乐于助人?”
“现在几点了。”
沈珩一开口就直戳翟曜的心虚处, 他的气焰瞬间就弱了不少, 避开沈珩的目光,瞥向别处说, “这不是情况特殊…凭什么别个做好事就受表扬,我就特么只能受你白眼?”
沈珩看着翟曜闷声抱怨的样子, 静了下后抬手在他脑袋上抓了把,惩罚性地微微一扯。
翟曜蹙眉,偏头避开。
“我见你一直没回来,怕你出事。”沈珩道。
“我…不是故意的。”翟曜知道自己的确是让对方担心了,说到后面也泄了气,“下次不会了。”
话及此处,他又想起萧祁,忍不住问:“你和那个萧祁,你们认识?”
“算吧。”沈珩说,“以前练击剑,他总来找陆良,但我俩没怎么说过话。”
“。”翟曜心说你俩没怎么说过话,别个都知道你阴险,可见你阴到什么份儿上。
“你刚刚问他‘什么时候出来的’。”翟曜回忆了下,隐隐猜到了什么。
“他打架伤人,对方家有些势力,他家又没人管,就进去了。”
“那当时陆良…”
“翟曜。”沈珩打断,看着他顿了下说,“确定要在现在聊别人么?”
翟曜被噎住:“我刚不是道过歉了。”
“单词背的怎么样?”
“还行。”翟曜想了想,“记得差不多。”
沈珩点头,招手拦下辆空出租车。
两人一路回到家,沈珩进入卧室,边脱外套边开了空调暖风。
翟曜看着他,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松开又握紧。
老实说,他现在心里挺没谱的。
沈珩拖出椅子,冲翟曜轻递下巴。翟曜挪步到椅子前坐下,沈珩则是倚墙站着,翻开英语书。
“Aboard.”
“??”
这就开始了?
见翟曜不说话,沈珩又重复了遍:“Aboard.”
“Aa…b等等,第一个词不是Abandon?”
“考试不按顺序。”沈珩等了会儿,目光下移,“access.”
“a-c-cent?”
“那是accent,口音、腔调。”
“哦。”
“access,接近、进入。”
“我知道。”
“怎么拼?”
翟曜有点慌,明明下午才都用心记住,结果经萧祁那事儿一闹,现在脑子里简直一团浆糊。
他咽口唾沫:“你再换个问。”
“absolute.”
“a-b-s-o-l-u-t-e!”
翟曜背完,刚松口气,只听沈珩又问:“什么意思?”
“……”翟曜心虚道,“抽、抽象。”
沈珩不语,片刻后掀起眼皮。
翟曜知道自己这下彻底翻车了,自暴自弃地往座椅靠背上一仰,倒打一耙道:“你这样子真特么欠揍,比我小学班主任还烦人。”
他说着就要起身开溜,却被人握着肩膀按坐回去。
沈珩迎着翟曜的眼睛:“昨天我们怎么说的。”
“什么怎么说的。”
“背不出来,会有惩罚。”
“。”翟曜知道混不过去了,索性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样子,坦然面对沈珩,“实话说了吧,你巴不得整我。”
“并不是。”沈珩如实道,“虽然惩罚你会让我感到兴奋,但我还是更希望你能把单词记住。”
翟曜嗤笑了声,心说我信你个鬼。
突然反应过来不对劲!
什么叫……让他感到兴奋?!
翟曜瞬间戒备起来,冷脸问沈珩:“你特么要干什么。”
“翟曜,有胆子忘,就要有胆子认。”
翟曜从来就不是敢做不敢当的主,只是沈珩这逼总不按套路出牌。
翟曜心里越来越毛,整个后背不由地紧贴座椅。
沈珩望着翟曜,下一秒俯下身来,用虎口卡着翟曜的腮帮,微微收力。
翟曜顿感一阵酸沉,不由皱眉张开嘴,沈珩立刻轻车熟路地探了进去,沉默而细致地吻着。
翟曜握椅子把手的指尖短暂收紧,又随着对方轻柔的力度慢慢放松,闭上眼睛。
双手受本能驱使地揽上沈珩的脖颈,将人往自己这边带。
像是受到默许,沈珩吻得更深。
翟曜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又有些上不来气。
意识恍惚之际,他还忍不住在想,原来所谓的惩罚也不过如此。
早知道就不用那么拼命背了。
沈珩带着翟曜从椅子上离开,将他按在床头坐好,又贴心地在他身后放上枕头。
这个吻很久也很舒服,翟曜的整个身子都在发麻,身体不可避免地产生了变化。
“…别光亲嘴。”他哑着声音,红着脸别开头。
沈珩会意,屈膝分开翟曜的腿,修长的手指缓缓下滑,引得翟曜陡然向后仰去,咬住自己的手腕。
沈珩将翟曜的手从他嘴里拿出来,穿过指缝将其握住。
翟曜紧闭着眼,根本没脸往下看,没有东西咬就只能去咬自己的嘴唇。
忽然,他感到沈珩撤了手,从自己腰后抽走了那条枕巾。
翟曜只觉得一阵空虚,迷茫而不耐地看着他。
沈珩一言不发地将枕巾拧成条,从翟曜的双手腕上绕过,打了个死结。
“??”翟曜一下清醒过来,尝试挣脱了几下,并挣不开。
他的脊背一点点生凉,咬牙瞪着沈珩,从齿间磨出俩字,“松开。”
沈珩轻轻吻了下翟曜敏感的耳垂,语气轻柔低沉。
“不行。”
说完,他竟不慌不忙地撤身下床,看都不看翟曜一眼的转身便走。
“你他妈!”翟曜破口大骂,突然想起沈自尧还在,只能强行将满肚子粗口压下来,尽量平心静气地跟沈珩讲道理,“没必要这样,真的。咱俩都难受。”
“翟曜,我要你长教训。”
“我他妈…”翟曜深吸口气,“我已经长教训了,你松开。”
见沈珩还是不为所动,翟曜一咬舌尖,跟要慷慨赴死似的小声喊了句:“放了我吧…哥。”
他原以为这样伏低做小,会让沈珩产生哪怕那么一丝丝善心。
然而事实证明,这逼压根就没有心!
沈珩的呼吸随着翟曜这句“哥”,瞬间又往下沉了几分。
看向他的眼神则更加深暗。
他抿唇,背过身按下濒临失控的欲念,打开门头也不回道:“我去洗澡了,你自己好好想想。”
“沈珩卧槽你——”
咔哒,翟曜的骂声被关进了房间里。
沈自尧听到动静,从自己屋探出个头:“什么情况?你俩又闹什么呢?”
“闹着玩儿。”沈珩边快步往浴室走,边嗓音喑哑的交待,“翟曜在背单词,别去打扰他。”
“哦,得嘞。”
沈自尧又把头缩回去了。
……
这个澡洗得时间不长,却也不短。
等沈珩再从浴室里出来时,眼底已恢复清明。
他穿戴齐整地站在卧室门口,确认屋里没有一点声音后,拧开门把手走了进去。
接着脚步就顿在那里。
只见翟曜趴伏在床上,被枕巾缚着的双手压在胸前。
听到响动,他难耐地抬起头,眼角通红,已经潮湿成一片。
“沈珩…我c你大爷…”
沈珩喉结重重一滚,弦彻底断了。
他反身关上门,朝着床边走去,弯腰将翟曜扶起来,让他靠回到床头。
在他眼尾轻轻吻了下,低声安慰:“没事了。”
翟曜张口便在沈珩肩头照死咬了口,与之而来的是一股陌生又诡异的委屈。
沈珩任他咬着,手在翟曜后背一下下拍抚。
“翟曜,我们一起往前走。”
……
后来,翟曜几乎是哭着在沈珩手里释放的。
当然他自己并不承认。
毕竟堂堂前八中老大,现九中老大,流血不流泪!
更不能因为这破事儿流泪!
事后翟曜照例又对着沈珩一番威胁逼迫,表示他但凡敢跟第三人透露半个字,就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沈珩好脾气地应允了。
由于翟曜的内心受到极大波澜,当晚再没跟沈珩多说一句话。
转天到了学校,也还是对他实施全方位冷暴力,一度让一众同学以为,新一轮大战即将爆发。
课间,陆良给翟曜发消息,说萧祁把事情都告诉他了,向翟曜表达感谢。
翟曜现在看见萧祁这个名字就来气,要不是因为他,自己根本就不会忘记那些单词,更不会被沈珩……
操。
【良没反犬旁:^_^听沈珩说你最近有在好好学习?】
【要不起:别提他。】
【良没反犬旁:嗯?你们吵架了?】
【要不起:没,我把他打死了。】
【良没反犬旁:哈哈哈哈真厉害!】
【要不起:。】
对面停了会儿,“正在输入……”
【良没反犬旁:其实背英语单词有技巧的,用不着死记硬背。】
翟曜一愣,瞬间阴沉地看向沈珩。
沈珩觉察到翟曜的目光,侧过头。
翟曜冷冷:“你跟陆良说什么了?”
“说你最近在背单词,但有点困难。”
“别的呢。”翟曜语气更寒,“还说别的没?”
“没有。”沈珩顿了顿,在明白翟曜的言下之意后,眉间微微松动了下,“放心,昨晚的事都没有讲。”
提起昨晚,翟曜瞬间又起了杀心。
沈珩很识趣地不去招惹他,继续埋头安静做题。
翟曜深吸口气,这傻逼摆明了知道只要他装模作样学习,自己就不忍心揍他。
【良没反犬旁:我有一套针对英语的学习方法,保证连沈珩都不知道。作为答谢,我教给你^_^】
【要不起:谢了。】
【良没反犬旁:不客气。】
【良没反犬旁:还有,我想收回那句话。】
【要不起:?】
【良没反犬旁:当时我说沈珩不该呆在九中,是我错了。】
【良没反犬旁:他能留在九中,真好^_^】
……
第89章 期末
在接下来一段时间里, 翟曜开始沉下心跟着沈珩恶补过去落下的功课。
起初他还觉得有些吃力,但后来学着学着居然就养成了习惯,一天不整套卷子做做, 还觉得缺了点什么。
针对翟曜目前的情况,沈珩制定了一套严密的学习计划。
每晚放学到家,都会进行额外辅导,时常直至深夜,自己再抽空查漏补缺。
人一旦有了奔头,就会激发出无限潜能。加上翟曜原本就吃够了生活的苦,骨子里又自带股狠劲。当他执着于做好一件事时,就比寻常人更多出几分执拗,甚至可以说是偏执。
而在他此番的学习大业上, 也从来不缺人为他添砖加瓦。
就比如三中的学霸陆良, 他的班主任兼准.姐夫猴哥,以及冷不丁会从背后冒出来, 在他脑袋上敲一下的沈自尧。
因为翟曜这个九中扛把子现在上课要听讲了,班上的人也不敢太闹腾, 十班近来变得安静许多。
以至于刘主任某天从门口经过时, 倒回来看了好几遍班牌,还以为自己迷路走到了一班。
随着年关将至, 期末考试也如期来临。
考前一天晚上, 沈珩洗完澡一进房间, 就看到翟曜端坐在书桌前, 背挺得很直,面前支着本英语书, 正在小声背单词。
沈珩眸间的光恍了恍,逐渐放软。
在此之前, 他见过翟曜面无表情的将人揍到满地找牙。见过他浑身带伤,独自坐在废铁轨边,像个离群的狼崽子。见过他在深夜里偶尔露出的脆弱表情。也见过他被欲望一点点折腾到缺氧失神……
却鲜少见他这么认真的跟一本英语书较劲。
沈珩走近,将端着的热牛奶放到桌前。
翟曜腾出一只手端起喝了,温度正好。
如今,他已然习惯了睡前喝一杯牛奶。
虽然还是不太适应那股味道,但也并不想阻止沈珩每天这么做。
“别看了,早点睡。”
翟曜应了声,继续盯着单词,见沈珩还站在边上不走,瞥了他一眼,“你杵在这儿影响我学习。”
沈珩“嗯”了声,停了下后默默将头偏向一边。
翟曜知道他是在偷笑,抬脚踹了沈珩一下。
“闲着没事是吧?”翟曜朝自己的肩膀点了点,扭了两下脖子,“过来给揉揉肩。”
最近太久不运动,他四肢都快坐退化了。真要再这么搞一年,颈椎不增生,腰椎间盘也得突出。
沈珩绕到翟曜身后,宽大温热的手掌覆在他肩上。
指节微微向里一收,按着翟曜单薄的肩颈一下下揉捏起来。
翟曜舒服地闭上眼,往后靠了靠,先前跟英语单词较劲时绷着的脸,也随之慢慢放松下来。
他一懒,说话语气也变得散漫。
“你寒假什么打算?”翟曜问。
沈珩手上动作没停,闻言道:“带你学习。”
“。”真有追求。
沈珩静了片刻:“你呢?”
翟曜打了个呵欠,抬抬眼皮:“先闷头睡上两天再说……哦对了,我还答应了小辣椒,过年带她去放炮。”
小辣椒听不见,所以翟曜每年都会给她买一把烟花棒。
今年决定下血本,花大价钱弄俩礼花炮回来。
“到时叫上沈自尧一起。”翟曜说。
他其实很讨厌过年,往年这个时候,他跟梁豪势必会爆发一场激烈的战争,其辐射面积可以覆盖到整条蜻蜓巷。
加上翟冰嗓门又大,哭叫起来跟烧水壶似的,场面别提多热闹。
记得有一年三十晚上,街坊四邻通通不看春晚了,就聚在他家门口看他们表演。
当时梁豪拎着酒瓶,翟冰披头散发挡在他前面,小辣椒抱着翟冰的腿,自己手里则是提着把菜刀,往沙发上一仰点了根烟,抽了几口后直接倒插在了梁豪面前的饺子上。
后来好像还来了警车,他们在派出所接受批评教育的时候,电视里正播放着春晚的最后一个节目,李谷一老师的《难忘今宵》。
以至于翟曜现在每每听到这首歌,想到的都还是那盘倒插烟的饺子,和满地碎玻璃碴……
身后的手沿着颈侧线条,滑到耳朵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下翟曜的耳垂。
翟曜痒得缩缩脖子,抓住沈珩的手:“瞎特么摸什么?”
“翟曜,要是分心想些不好的事,不如我现在让你默写单词。”
翟曜愣了下,意识到自己正好端端地计划寒假,一不注意怎么又跑偏到那些破事上去了。
他用舌头轻轻抵了下腮帮:“不算不好的事,在想今年该怎么过。”
“跟我一起过。”
“。”翟曜哂笑了声,“边学习边跨年?”
“可以。”
“可以个屁。”
沈珩替他按摩的手忽然停了下,淡淡道:“或者,换一种方式也行。”
“什么方式?”翟曜问完,就看到墙上沈珩的影子俯身下来,凑到他耳边。
嘴唇开合,轻轻吐出几个字。
翟曜倏一下站了起来,慌乱间“咚”地撞到桌角,疼得咧嘴倒抽口凉气,一时都不知道该先动口骂脏话还是直接动手了。
沈珩波澜不惊地看着他,一副君子坦荡荡的样子。
要不是翟曜的语文成绩在这几科里算是最好的,他甚至都要怀疑自己曲解了对方的意思。
神特么的让他边高潮边跨年!
翟曜咬牙搜找,最后抓起床上的枕头朝沈珩狠狠砸了过去。
下一秒夺门而出,扔下句被牙碾碎的“滚”,“哐”地摔上了门。
……
*
九中的期末考不需要分班,就在各自班里考各自的。
但对于这场考试的基本尊重还是要有,于是清早一来,猴哥就张罗着把桌子拉开,单人单桌。
“翟曜!”
猴哥见到翟曜进班,冲他招招手,将翟曜带到角落。
而后也不知道从哪儿变出了个饭盒,兴冲冲地揭开,递到他面前。
翟曜一看,里面是盒酱油炒饭,上面还落着两个煎蛋和一根火腿肠。
“快吃,我在胸口焐了一路,还是热的!”猴哥殷勤道。
翟曜沉默几秒,再次抬眼:“翟冰是双鱼座,喜欢紫色和红色,爱看香港电影,喜欢郑伊健,最爱他演的古惑仔,不吃内脏和香菇……下次不用专门贿赂我。”
“嗐,不是这个意思!”猴哥连忙解释道,“这是冰冰托我带来给你的,她亲手做的!”
翟曜又瞥了那“100分炒饭”一下,讲真卖相还不错,不像是翟冰过往做的那些黑暗料理。
“你们培训班还教人做饭?”翟曜忍不住问。
“那倒是不教。”猴哥说,“不过冰冰最近在家苦心钻研厨艺,听说你要考试了,这不就想着给你加油打气么。”
翟曜活了十八年,头一次从翟冰这儿获得如此待遇。
简直就是把用来逗小辣椒的那套,用在自己身上。
“我吃过饭了,你留着吃。”翟曜倒不是不领情,主要是来前沈自尧也刚做了一套“100分大餐”非要看他和沈珩吃下去。
他现在打嗝都还是股焦糊味。
“起码吃一口啊!”猴哥忙不迭递上筷子,俩眼直勾勾催促翟曜。
翟曜懒得跟他周旋,捏起那根火腿肠叼在嘴里,转身回了教室。
……
上课铃打响,考试正式开始。
监考十班的是刘主任,他将卷子迅速发了,便像个胖头鹅似的在教室里转悠巡逻。
“说话那个,笑什么呢这么开心,也说给我听听?”
“睡觉的起来了!先拣着会做的题做!”
“那边那个,耳机收起来!”
刘主任走到最后一排,刻意在沈珩座位前停住。
在看到他的卷子后,原先恨不得吊到下巴上的脸一点点舒展开来,嘴也越咧越大,一副买彩票中大奖了的没出息样子。
只见沈珩做完了一面,停下笔,抬眼隔着过道朝墙边看去。
刘主任随着他的视线也一并扭头,脸上顿时闪过些许意外。
——那个过去上课时从没正儿八经看过黑板的人,此时正专注地盯着面前的卷子。
笔在他指间有一下没一下地旋转,因为思考,嘴唇抿得有些用力。
在总算推通解题过程后,蹙起的眉头有所舒展,赶忙在卷子上添个几笔,而后继续拧起。
刘主任使劲揉揉眼,怀疑自己眼花。
那是……
翟曜??
他从沈珩的座位跟前离开,来到翟曜旁边站住,眼越瞪越大,里面写满了不可置信。
虽然翟曜的卷子上还是空白居多,但他正在写的这道大题,却是奔着正确去的。
刘主任看着,比自己当学生那会儿还要紧张,生怕翟曜一个不仔细写错了,自己脱口便把答案说出来。
在翟曜将那个“根号5”写下时,刘主任总算长长松了口气,发出声“哎哟”,擦了把汗。
接着又忍不住“嘿嘿”了两下。
翟曜掀睫看他,迎上刘主任饱含鼓励的微笑。
他欣慰点头,将手握拳默默冲翟曜比了个“加油”,笑得更加温柔。
翟曜又把头低回去了。
看着怪变态的。
……
考试一共两天,最后一门英语结束的时候,翟曜两手往身侧一垂,栽在了桌上。
肩膀随着呼吸慢慢向上,又轻轻回落。
耳边不断传来嘈杂声,以及桌椅碰撞的响动。
他缓了缓状态,直起身将自己的桌子拉回到原来的位置,跟沈珩的拼在一起。
沈珩看了翟曜一眼,并没问他考得怎么样,屈指在翟曜的棒球帽檐上轻叩了下,问:“晚上吃什么?”
翟曜懒洋洋翻着手机,闻言耷着的眼皮微微向上抬了抬,叹了声气:“不骗你,我就像刚打完一架。”
他说完兀自安静了下,接着像是在对沈珩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的轻声道:
“就…还挺想赢的。”
……
第90章 约定
期末考试的结果在三天后出来了, 沈珩以他远超历届九中最高分的成绩在全校引起轰动。
教务处里的刘主任在他的旋转椅上一连转了好几个圈,兴奋的像个二百斤的巨婴。
而比起沈珩先前在摸底考试中给他的“思想准备”,翟曜的进步则更是令人感到震惊。
虽然考试习惯极差, 字迹潦草的演算过程全写在了不会做的题下面,让判卷老师着实头疼了一把。但好歹做了的题正确度很高,其中甚至还有几道难题。
猴哥因此在大会上专门受到了刘主任的表扬,出会议室后的步子都是飘的,飞奔回办公室给翟冰打电话,报告喜讯。
俩人一合计,当即买了水果牛奶,趁放假第一天带着小辣椒风风火火跑去了沈珩家,对着沈老爷子就把俩人一通夸, 给老头整得也挺高兴。
猴哥拿出一张邀请券, 兴冲冲递给沈自尧,热情道:“老爷子, 下午有场市里举办的象棋比赛,我朋友正好在评委组, 问我要不要去看。我想着你不是也喜欢下棋嘛, 就又多要了一张入场函。”
沈自尧拿着入场函,两眼放光, 一个劲说“好”, 翟冰在旁接话说:“下午我要带小辣椒去游乐场, 那就分头行动吧。”
她说着又看向坐在沙发上划拉手机的翟曜, “靓仔和沈小哥要不要一起?”
翟曜头也不抬,懒声道:“蟹子叫了一帮人, 一起吃火锅。”
“我也去不了。”
翟曜看了沈珩一眼:“你什么安排?”
“吃火锅。”
翟曜心说谢子鸣喊的都是八中的,你又不认识。
下一秒沈珩晃了下自己的手机:“那帮人里有罗乐, 罗乐又喊了一帮人。”
“。”
……
于是当晚,沈珩和翟曜来到火锅店时,就看到十几个人聚在一起,坐没坐相地占了两大桌,跟特么流氓团建似的。
谢子鸣一眼就看到了两人,忙招手冲他们打招呼。
罗乐也起身迎上来,揽住沈珩的肩,又冲翟曜点了下头。
翟曜见他大冬天还只穿件背心,另条胳膊也纹成了花臂,眉骨上还打了俩眉钉,看着更不像好鸟了。
沈珩被他勾着,就像被流氓头子勒索的文弱优等生。
“卧槽,你俩总算舍得露面了啊!”谢子鸣张罗着沈珩和翟曜落座,用胳膊肘捅了捅翟曜,“不知道的以为你跟沈大佬私奔了。”
“。”谁特么私奔还带着辅导书和模拟卷。
翟曜环视了下两桌的人,发现除了自己这边的,罗乐叫来的那些也多少都有些眼熟。
在看到其中一个冲他呲牙笑的小白毛后,想起来他们就是当初自己和沈珩在医院后头的工地,往陈彪身上画丁老头时来助阵的那些。
不知不觉,竟已过了这么久。
那时候的自己要是知道未来他会跟沈珩变成现在这种关系,不知道会不会直接就往沈珩身上来一刀,以绝后患。
火锅沸腾翻滚着红油,将温度又往上哄抬了许多。
好不容易放了寒假,还在上学的谢子鸣他们秉着今晚不醉不归的觉悟,掂来三箱子啤酒。
不上学的罗乐他们,也因为年关将至想图个喜庆,又加码了几箱。
翟曜近来一门心思放在学习上,白天上课晚上复习,别说喝酒了,烟都没顾上抽几根。
此时被谢子鸣他们一通猛灌,竟有些上头。
因为到底还是两个阵营,大家一起喝了几番后,就很自动地分成了两桌。
翟曜在谢子鸣又给他开酒间隙,偏头看了眼隔壁桌的沈珩,见他正被罗乐、小白毛一群人围着,手里捏着个啤酒罐,时不时喝一口。
像是觉察到翟曜的目光,沈珩也朝他看来,一只手随意搭在椅背上,隔着人头冲他轻轻举了下杯。
撩他妈谁呢。
翟曜将脸扭回去,耳朵有些发烫,又仰头给自己灌了口冰啤酒。
谢子鸣这会儿明显已经有点高了,这厮向来喝酒就是人菜瘾大,大着舌头搂着翟曜的脖子,一个劲把脸往他脸上凑。
“曜啊,高中一毕业我可就走了。”
翟曜疑惑:“上哪儿?”
“广州,跟我叔做生意去。”
翟曜“哦”了声,停了会儿后说:“挺好,发财了别装不认识。”
“我他妈是那种人么我!”谢子鸣骂了声,又嘿嘿傻乐了一会儿,忽然嘴一咧就开始哭。
“操,别恶心人。”翟曜嫌弃地抽了张纸递给他,谢子鸣接过擤了把鼻涕,一脸深沉道,“兄弟你不懂,上学的时候成天想着去混社会,到真打算不高考,又他妈舍不得学校了。”
“不是还有一年么。”翟曜撑着谢子鸣的头将人推开,“要哭毕业的时候再哭。”
“你说得对,就是觉得挺遗憾的…”谢子鸣又“咕咚咚”把余下的酒喝完,打了个酒嗝,重重一拍桌子,怒嚎道,“凭什么别个的高中生活都少不了甜甜的恋爱,老子到现在却连手都没跟女生牵过!!”
他说着,又要去摸翟曜的手,被翟曜冷漠抽离。
谢子鸣:“还好有你陪着我,让我觉得这世界上不只我一条单身狗!兄弟,你是我一辈子的兄弟,太仗义了!来,我敬你一杯!”
翟曜:“……”
大概是火锅店里太热,翟曜又喝了不少酒,这会儿觉得有些憋闷,摸了烟盒打算到外面透透风。
他刚起身离开,沈珩便也跟着站了起来,一并出了门。
室外与室内温差大了不只一星半点,翟曜找了棵树下站着,烟还没点着,嘴里就已经开始冒白气。
一只手伸过来拿走翟曜的烟盒,翟曜不用看也知道是谁,任由对方又劫他的打火机,点燃了烟。
“喝多了么。”沈珩吸了一口,撇向翟曜,“你脸很红。”
翟曜不屑哼了声:“这才哪儿到哪儿,我是热的。”
“不是想打人?”
“??”翟曜反应了下,才知道沈珩又在拿自己之前那句“脸红是想打人,耳朵红是想杀人”逗他,抬脚踹了对方一下,“就是过不去了是吧?”
沈珩轻轻翘了下唇角,略俯下些身看着翟曜。
火锅店的味道很大,翟曜觉得自己站在外面吹了半天风,身上也还是有很大味。
相较而言,沈珩则还是一副清爽的样子。只是凑近时,能闻到他鼻息间有股淡淡的酒味。
翟曜到现在也还是没办法长久和沈珩对视,总觉得心脏会不听指令地瞎胡乱跳。刚想扭脸,下巴就被对方捏住掰了回来。
翟曜惊了下,生怕火锅店里的谢子鸣他们会看到,脱口而出:“别在这儿!”
沈珩动也不动,淡淡望他:“别在这儿…干什么?”
翟曜嘴里还叼着烟,明明没抽几口,就感觉烟头的火已经要烧到他的舌头,喉结滚了滚咬牙说:“…亲、亲嘴。”
沈珩抿唇,眸底划过一丝笑意,低低“嗯”了声。
抬手捏掉了翟曜鼻尖上粘的一小片纸屑。
翟曜知道自己误会了,瞬时大窘。刚要开口骂,对方抽走了他嘴里的半截烟,又将自己抽过的那半根放进翟曜嘴里。
含着翟曜的烟轻轻咬了下烟嘴。
“果粒橙。”
翟曜差点没呛着,他刚刚酒喝得舌头发涩,出来前才灌了一杯果粒橙。
这傻逼味觉这么灵的么?!
沈珩又抽了一口,将烟掐灭,对翟曜道:“我们回去吧。”
“再站会儿,里头闷。”翟曜说。
“我是说,我们回家吧。”沈珩顿了下,“这里不方便。”
……
*
开出租车的师傅也不知是技术差还是过于谨慎,明明不到八公里的路愣是开了快一个小时。
全程还一耸一耸,投个硬币就是商场里的摇摇车,只差再播放个“爸爸的爸爸叫爷爷”了。
翟曜被他晃得快吐了,在距离沈珩家还有一个路口的时候,两人终于受不了先下了车。
翟曜急忙想点根烟压恶心,发现烟盒已经空了。
他冲沈珩递递下巴:“带烟没?”
沈珩从兜里摸出盒新烟给他。
翟曜接过,拆包装的时候忽然又想起自己之前还跟沈珩一起戒过一段时间的烟,最后以失败告终。
“记不记得咱俩还说过要戒烟。”
“嗯,你说不想得肺癌,还让我不要走在沈自尧前面,怕他没人照顾。”
翟曜点火的动作慢下来,一根烟明明都已经拿出来了,最终又被他重新按回了烟盒里。
“一切都在变好,对吧。”
“嗯。”
“所以我们,要不要重新试试看。”
“好。”
翟曜点头,抬眼看了沈珩一下,转身将烟盒直接扔进了路边的垃圾箱。
“新的一年,就从不抽烟开始。”
他拍了拍手,回头道:“走了。”
沈珩站在原地不动,隔着夜色静静注视翟曜。
片刻后,低声道:“你记得这个约定,还记得其他的么?”
翟曜闻言,微微眯了下眼。
他和沈珩……还有其他约定?
翟曜在脑海中迅速搜索记忆,忽然只听“当”的一声。
卧槽……
还真有!
沈珩见翟曜半天都不答话,好心地提示道:“翟曜,如果我考了第一。”
他掀起眼皮,“我可以…”
翟曜一把捂住沈珩的嘴,下一秒却被他拉了下来,抓在手里。
“上你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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