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小半
“我没答应!”翟曜几乎同时跟沈珩一起开口, 覆盖在了对方的话音上。
接着心虚地把脸调向一边,嘴唇紧紧抿起。
沈珩沉默地注视着他,脸上还是那副猜不透情绪的寡淡表情。只是随之而来的静默让翟曜觉得更加压迫。
他咬了咬牙, 被沈珩攥住的手,指尖微微往里蜷了下。
下一秒,沈珩默默将他松开了。
手腕突然消失的力度与体温令翟曜无端感到一丝说不出的空洞,胳膊又在半空僵抬了片刻,才重新揣回兜里,转身头也不回地对身后人低促说:“回家。”
接下来一直到进入家门,沈珩都没在主动跟翟曜说一句话。
翟曜越走步子越发飘。
沈珩这是……生气了?
他生哪门子气!
本来就没答应!
再说凭什么给他上?!
考第一怎么了?考第一就能随便上人?!
要上也该是自己上他!
沈自尧已经睡了,客厅茶几上放着象棋比赛发的纪念品,还有打包好的宵夜。
沈珩轻轻推门看了沈自尧一眼, 见他呼吸均匀, 睡得安稳,又将门重新掩好, 把打包盒放进冰箱,按了客厅的空调暖风, 又去浴室打开浴霸。
这才对翟曜说:“你先洗澡吧。”
翟曜“哦”了声, 目光仍追着沈珩的背影回了房间,直到看他要关门时才突然将人叫住。
沈珩停下, 并没转身。
翟曜喊完就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嘴唇动了动, 发不出声。
最后干脆恢复成了那副凶巴巴的样子道:“大男人有话直说, 耍什么脾气。”
背对着他的人静了下,微不可闻地叹了声气。
“翟曜, 我还不够直接么?”
“我、我不是那意思!”翟曜试图解释,“不是让你直说、直说那事儿, 那事儿不用直说!”
“我知道了。”沈珩淡淡道,接着轻抬了下唇角,“是我不够好,你就当我没讲过吧。”
“不是!”翟曜连忙否认,烦躁地抓了把头发,再去看沈珩时,总觉得对方宽阔单薄的背影显得落寞又可怜。
“去洗吧。”沈珩说完关上了房门。
翟曜眼见沈珩屋里的灯亮了又暗了,呆呆站在原地。
操!
干嘛干嘛干嘛?!
又不是要抛弃他,一副委屈巴拉小媳妇的样子给谁看!
翟曜很火大,又觉得此时的自己像极了个不负责任的渣男。
他黑着脸回到客房,随便从衣柜里翻出件换洗衣服,气冲冲钻进了浴室,将水开到最大,从头到脚一通猛冲。
……
*
夜色渐深,墙上的老式挂钟在趋于整点时发出“咔嗒”一声。
黑暗的客厅里,冰箱门让人拉开,发出微弱的光亮,又转瞬即逝。
接着是啤酒罐“哧”地打开,一道轮廓仰头将其“咕咚咚”喝到见底,捏扁。
又打开一罐。
转眼间,垃圾桶里已堆满空酒罐。
大概是怕第二天给沈自尧看到了要挨骂,套垃圾桶的塑料袋被系紧拎起,扔到了门外。
而后,沈珩房间的门被敲响。
屋内传来拖鞋走在木地板上的声音,房门从里面打开。
在看到门外站着的人后,沈珩藏在镜片后的目光微微沉了下,却还是没说话,垂眼安静地与之对视。
翟曜的身上带着浓重的酒气,头发还湿着,水从发尾流到脖子里。
他抬着头,绷着眼皮,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
只是眼神被酒气熏得有些涣散,还有些潮湿。
沈珩的喉结滚了滚。
翟曜推了沈珩一把,让他别挡道,随后进入房间反手锁上了门,视线浅浅在房间里扫了遍。
屋里开着台灯,沈珩刚刚应该是在看书,床上还摆着本没合上的物理题解析。
也没烟味,看来没犯规。
“坐床上去,我给你吹头发。”沈珩说完,就要去拿吹风机,被翟曜拉住。
翟曜面无表情盯着他,拉沈珩袖子的手默默用力,顿了下后命令道:“你坐床上去。”
沈珩抿唇,片刻后顺从地来到床边坐下。
翟曜此时酒意上头,明明是走在地板上,却像脚踩棉花。甚至还不小心打了个趔趄,扶住墙。
他居高临下地睨着沈珩,感到自己呼吸都在发烫。随后咽了口唾沫定了下心神,抬手摘掉了沈珩的眼镜,扔在床头。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故意说那种话…”翟曜开口时,嗓音有些哑,“什么‘是我不够好’,就是在套路我…你这人损得很,肠子肚子全特么是黑的…”
沈珩不否认,冷薄的眼皮下,墨色的眸子幽幽看着翟曜。
“所以,我成功了么。”
翟曜没回答,轻磨了下牙,下一秒朝沈珩的嘴唇重重亲了下去。
沈珩顺势将一只手绕到翟曜脑后,一下下安抚似得抚摸着,眸中的柔软随着对方略显青涩的技巧转暗。
翟曜亲了一会儿,发现沈珩这回竟一点都不主动,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只见沈珩一副任由他发挥的样子,甚至还有点淡定观摩的意思。
翟曜觉得自己受到了挑衅,张嘴一口便咬在了沈珩的喉结上。
他听到对方传来一声短促地闷哼,脑后的手骤然收紧,扯住他的头发。
翟曜得意地勾了下唇,刚想说些什么来嘲笑沈珩,接着就顿感一阵天旋地转,被对方掀翻在了床上。
“关灯。”翟曜呼吸急促地催促,见沈珩不动,便要去熄灭床头柜上的台灯,被沈珩拉过手,顺势按在枕侧。
“不关。”沈珩淡淡说,“我想看着你。”
翟曜的脸又是一烫,看着沈珩够过空调遥控,将温度又往上调高了好几度,后背已经开始冒汗了。
“别特么再按了,老子热!”
沈珩低低“嗯”了声,又亲了下来。
这回不再像是刚才那般“冷眼旁观”,炙热的气息和探入都带着极强的侵略感。像是饥饿的猛兽脱笼而出,再不压制本能地肆意掠夺。
翟曜的呼吸渐渐又开始跟不上节奏,手下意识推拒,被抓在一起控制在胸前。
昏沉间床头柜抽屉让人打开,从里面取出了什么。
翟曜在看清沈珩拿出的东西后,瞳孔登时放大:
“你…你特么什么时候买的?!”
“在你生日前。”
“?!”翟曜简直要被对方的“运筹帷幄”惊呆了。
要么说他沈大佬是干大事的人!
沈珩此时的眸色已暗到不着边际,在翟曜耳畔低沉沉地问:“翟曜,怎么又同意了?”
翟曜克制着耳根传来的阵阵酥麻,偏过头不说话。
沈珩含住他的耳垂,惩罚性地用牙磨了下。
翟曜又是一抖,咬着牙有些难以启齿的闷重地说:“我之前查了,好像会很疼…没经验还会受伤…你给老子小心着点儿!”
沈珩沉默,下一刻吻翟曜的力度陡然变得更重。
翟曜简直觉得自己要被对方嚼碎吞进去了。
“翟曜,你是在心疼我么…”
沈珩的声音也变得低哑,修长的手指推开翟曜身上宽松的T恤,又勾向他的裤腰。
翟曜整个人颤抖得更加厉害,总有种要抽筋的感觉。
挣脱出的手死死抠着沈珩的肩膀,指尖恨不得陷入对方的锁骨。
“放心,不会让你疼的…”沈珩轻声安慰,将翟曜翻过身去,沿着脊椎骨抚摸他的后背,“乖,放松…”
翟曜咬紧牙关,感觉口腔已经被自己划破了,充斥着一股血腥味。
他将头埋在枕头里,想按照沈珩的指引放松,却条件反射地越绷越紧,连脚趾都蜷缩起来。
“你他妈…倒是放松个给老子看看…”他颤声骂,满脑子全是百度上查的那些惨烈状况。
翟曜发誓在曾经任何一次打架中,他都没像现在这么紧张过。
腿被人用膝盖顶开,翟曜深吸口气,身体却像石化了一般僵硬在那里,脖颈显露出青筋。
他抓紧枕头,呼吸越来越困难,汗水将身下的被褥浸湿,开口时不经意发出的喘气都变得陌生。
特么的…
太丢人了!
自己现在这副样子一定又怂又蠢又傻逼!
沈珩不会不喜欢了吧……
翟曜越想就越急,越急就越臊。脸红到透,睫毛剧烈颤动,嘴唇直接被自己咬破了皮。
身上的人动作忽然停了,半晌后微微叹了声气。
翟曜咬着枕巾,失神间就感到一只温热的手探到自己后脑勺,钻入发间轻轻揉了揉,接着滑到他脸侧,抹掉了上面的一团潮湿。
“别哭…”
对方的声音很低,带着些无奈,还有点听不真切。
翟曜迟钝地反应了会儿,都没太明白。
哭?谁哭了?
污蔑谁呢!
眼角又被人用拇指摩挲了下,好像真的有水,并且刚被擦去就又漫了出来。
“不欺负你了。”
昏黄的台灯被按下熄灭,房间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只留下窗外透出的一丝微弱月光。
沈珩掀过被子将翟曜裹住,手隔着松软的羽绒被一下下轻拍着他。
在感受到翟曜总算稍微放松了一些后,稍稍拉开和他的距离,起身下床。
翟曜一把攥住沈珩的手,在黑暗中迷茫地望着他,像个做错了事担心被丢下的小孩。
“我去厕所。”沈珩嗓音干哑地解释。
“别去。”翟曜下意识就要挽留,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执拗地继续抓着沈珩的手指。
“没关系,等你准备好了再说。”沈珩总是清冷的声音在深夜里居然带着种莫名的安全感,又用另只手摸了摸翟曜的头,帮他把被汗和眼泪沾湿的碎发捋向脑后。
“可你现在怎么办?”
“自己能解决。”沈珩顿了下,“需要我帮你么?”
翟曜摇头,又将脑袋往被子里藏了藏,声音有些发闷:“用不着。”
沈珩轻轻“嗯”了声,视线再次移向翟曜抓他的手,依旧没有松开。
他尝试撤离了下,反被翟曜握得更紧。
沈珩抿唇,在黑暗中捕捉着翟曜的眼神。
羞臊、愧疚、无措……还有些可怜。
“我…再试试。”翟曜小声道。
沈珩闭了闭眼,片刻后再次睁开,轻轻拍了下翟曜的腿。
翟曜在从对方的眼神中明白他的意图后,眸光不由颤了颤,但还是红着脸听话地照做。
……
当一切结束,翟曜无力地瘫在床上。沈珩又在他的唇上轻轻亲了口,去浴室洗澡。
翟曜的腿此时还在火辣辣的疼,绝对磨红了。他蜷起身侧躺着,眼皮懒懒耷下,懈倦地望着窗外。
天空又开始飘雪,寂静无声地落在窗台上。
明天该不会是个晴天吧……
阳光一定很亮。
看到沈珩后的第一眼,又该说些什么呢?
翟曜就在这样的懊恼中逐渐睡去。
朦胧间,被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下次不会再放过你了。”
……
第92章 尾冬
翟曜是被勒醒的, 掀开被子一看,就见那条肌肉匀称的胳膊正紧紧搂着他的腰。
身后传来绵长的呼吸,翟曜尝试动了下, 那只手立马就又将他往怀里捞了捞,箍得更死。
翟曜叹了口气,手搭在对方的胳膊上。本想将其推开,结果鬼使神差地顺着分明的线条,慢慢爬向对方大臂的伤疤。
沿着当年烈火烧过的纹路,想要将其抚平。
再抬起眼时,沈珩已经醒了,正一言不发地沉沉看着他。
翟曜一僵,想将手缩回去, 又觉得这么做太明显, 于是跟在菜场挑排骨似的拎起沈珩的胳膊掂了掂,嫌弃地一甩。
“再不老实就剁了吧。”翟曜坐起身, “老子腰差点给你勒断。”
沈珩反手便抓住了翟曜,翟曜将他拍开, 腿伸出被窝勾着不远处的椅子拖过来, 拿了上面搭着的衣服穿。
沈珩的目光跟着翟曜的动作,落在他的腿上, 一点点往上移。
低声开口:“腿, 要不要上药。”
“上你大爷。”翟曜磨牙骂, 一不小心把上面的扣子系到了下面的扣眼, 烦躁解开重系,“当自己是特么的狼牙棒?”
沈珩没说话, 唇角微不可见地翘了下。
屋外的雪停了,窗玻璃上蒙着一层白雾。
翟曜洗漱完, 沈珩已经做好了早餐。沈自尧拿起一个糖三角,边吸溜着糖稀边摇头叹气。
“怎么了?”翟曜抬眼问。
沈自尧抹掉胡子上粘着的糖:“今年冬天冷,楼下的流浪猫怕是要遭罪啊。”
“应该没事。”沈珩道,“我看有人在楼道里专门放了猫窝,垫了棉絮。”
“那就是昨晚那只猫打不过别个,没占着窝。”沈自尧絮絮念叨着,“应该还是个小猫崽子,声音很小,不仔细听都听不到……喵呜喵呜的,可怜极了。”
翟曜开始还在想,昨晚上他好像没听见什么猫叫。随着沈自尧的话,脊背越挺越僵硬。
沈自尧……
他别是……
把自己的声音……当成……
沈珩往翟曜碗里夹了点炒青菜,嘴唇轻轻抿起。
翟曜知道他大概率又在憋笑,在桌下狠踹了沈珩一脚。
“我好像也有听到。”沈珩淡淡开口,“也可能是被其他猫欺负了。”
“有可能。”沈自尧接话。
“不可能。”翟曜冷着脸,咬了一口馒头嚼着说,“那猫我见过,院里一霸,又凶又壮的刀疤脸,只有它欺负别人的份儿。”
“你见过?”沈自尧好奇道,“你光听声音就知道你见过?”
“嗯。”
沈自尧愣了愣,随即感慨道:“要真是猫老大就不用担心了,可能是觉得春天快到了,想交、配吧。”
“……”
翟曜觉得这个家,他是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
*
吃完早饭,沈自尧被老年活动中心的老伙计叫走下棋。
沈珩和翟曜在房间里复习。
翟曜到现在都还没从早上的糟糕话题里脱离出来,满脑袋都是动物世界里的那句“万物复苏,冰河解冻,又到了一年一度动物交、配的时节……”
他绷着脸,拇指用力顶着笔杆,指腹发白。
“再掰就断了。”身边飘来沈珩的声音。
翟曜没理他,心说下一个断的就是你的脖子。
这一上午,翟曜化愤怒为动力,一口气做了三套卷子。
写完最后一道大题,打算拿给沈珩帮他判卷时,就见对方正靠在椅背上,垂着眼,单手拿着手机一下下地划。
要知道沈珩在辅导他学习时,很少有开小差的时候。
一般翟曜写,他就在一旁看,同步便将翟曜做错的题记下,等翟曜写完就可以直接跟他讲了。
翟曜搁下笔,托腮懒懒打量着沈珩。
沈珩觉察到他的目光,掀起眼皮,顿了下:“做完了?”
“你在看什么?”翟曜问。
沈珩挪近了点,将手机递到翟曜眼前。
翟曜看了下,是房源网站,地点已被切换至了北京。
“一居室要5000块?…这屋特么是镶了黄金还是钻石?”翟曜着实有被北京的租房价格震惊到。
在槐城,5000块都可以租个带小院的独栋了。
“这个位置的房价都差不多。有些老小区,或者离地铁站远点的地方可能便宜些。”沈珩打开收藏栏,里面已经加入了好多房源信息。
“你现在看这些会不会太早了?”翟曜道,“试都还没考,等真到去的时候,这些房源估计也没了。”
沈珩轻轻“嗯”了声,过了会儿后说:“就是忍不住想看。”他抬起眼,注视翟曜,“每次看都会很开心,忍不住那一天快点到。”
翟曜被他看的脸上一热,吞咽了下,移开视线。
他别着脸用手点了点其中一套,小声且快速地说:“这个好像还行。”
沈珩打开具体信息,翟曜也忍不住将头调了回来,“坐北朝南,采光好。就是稍微小了点,但俩人住也够了。”
最主要的一点他其实没说。
——这间房子有一个和沈珩家很像的老式阳台。
沈珩说得没错,即使现在一切都还讲不好,但只要看着这些房子,翟曜就会忍不住开始期待起未来的生活。
这是过去的他从不曾期待的。
“不然买辆小电驴,这样就能住得离地铁站更远些,价格便宜。”翟曜思索着说,“不过冬天上冻的时候会比较麻烦。”
“那就早点起。”
“也行。”
“北京有什么好吃的?”
“烤鸭、涮羊肉、卤煮、豆汁儿焦圈……”
“对,就是这个,豆汁儿焦圈。蟹子跟我说,豆汁儿巨特么臭,喝一口能直接吐出来。但喜欢的人又很喜欢。”
“我查了,鼓楼附近就有一家,以后去尝尝。”
“你自己尝吧,我不想试…”翟曜顿了下,“不过我对烤鸭感兴趣,全聚德是吧?”
“还有四季民福。”
“哦。”
“翟曜。”
沈珩忽然喊了声。
翟曜闻声抬头,被对方按着后脑勺,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这个吻很安静,不带任何情、欲,却又饱含着温柔。
犹如一片羽毛轻轻飘落在冬日的阳光里。
翟曜的肩膀渐渐放松,闭上眼专注地配合。
短暂分离之际,他听到自己微喘着说:“那时候,我们还在阳台种茉莉花…”
而后,沈珩低低笑了下。
“好。”
……
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翟曜拿过一看,是翟冰打来的。
翟曜按下接通,对面立刻传来翟冰嘹亮的大嗓门。
“靓仔!晚上出来吃烤肉呀!小辣椒想你了!”
翟曜嫌吵,将电话拿远了点:“不去,要学习。”
“天呐——!!我家靓仔什么时候变这么乖啦?!”翟冰又是一阵夸张的尖叫,“不过一天不学又没关系!对了,沈小哥呢?叫沈小哥和沈老爷子一起来!天哥也在呢!”
翟曜到现在都还没办法适应“天哥”和“猴哥”是一个人,闻言看了沈珩一眼,沈珩朝他点点头。
翟曜对电话那头的翟冰说:“知道了,你把位置发我。”
“好嘞!我跟天哥这会儿要到医院一趟,之后就去订位置。”
“你怎么了?”翟曜问。
“没事啦,这不是我的奶茶店经营许可证下来了嘛。做餐饮的话,还需要有个健康证,要到医院体检后才能办,天哥就陪我一起来了。”
电话那头一阵混乱,只听翟冰着急忙慌道:“先不说了啊!晚点联系!”便“滴”切断了通话。
翟曜早习惯了他姐冒冒失失的性格,也懒得管她,将手机重新扔到一旁,让沈珩给他看卷子讲题。
于是当晚,沈珩和翟曜一起来到约定好的烤肉店。
沈自尧被他的老伙计们拉着聚餐去了,就没来。
此时正值饭点,烤肉店里热火朝天,空气中充斥着浓郁的食物味道。
大概是翟曜和沈珩一前一后出现在店里很是显眼,不少人纷纷朝他们看来,几桌年轻女孩的脸上还挂着莫名兴奋的表情。
翟曜觉得热,将脖子上的围巾取下,拉下外套拉锁,冲沈珩抱怨道:“就不该听你的这么穿,热死了。”
话音刚落,就见靠窗坐着的翟冰起身使劲朝他招手。
“靓仔,这里!!”
翟曜很无语翟冰每次总在公共场合这么叫自己,跟她说了好几次也还是不改。
他叹了声气,拽着沈珩往窗边走。
沈珩任由翟曜粗鲁地拉扯,跟在他身后。
“你这样穿很好看。”
“……”
“很靓仔。”
“滚!”
……
*
锡纸烤盘上已经放了不少肉,正被烤得滋滋冒油,香气扑鼻。
翟曜本来还没多饿,看着那外焦里嫩的五花肉,肚子顿时叫了一声。
小辣椒从翟冰旁边的座位跳下来,挤到翟曜和沈珩中间,苹果般的小脸被室内的温度烤得红扑扑的。
翟曜看着她最近明显变得饱满的脸,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猴哥今天一看也是专门打扮了出来的,平时乱糟糟的鸡窝头梳得溜光顺滑,还打了发蜡。
大概平时翟冰也没少对他的穿着指指点点,如今猴哥的衣品比翟曜刚见到他时,好了不只一星半点。
猴哥给翟冰夹了一块肉,又给小辣椒夹了一块,对翟曜和沈珩道:“别愣着赶紧吃!对了,你们喝酒不?”
翟曜和沈珩一般吃肉的时候倒是都喜欢配点酒,但现在面前的人是班主任猴哥,虽然不惧却也觉得有点别扭,于是默契地摇了摇头。
“那就喝饮料吧,饮料好。”猴哥往俩人杯子里分别都加了些饮料。
翟冰把自己盘子里的五花肉又夹回给猴哥,从一旁拿过半根黄瓜条啃。
翟曜看了她一眼,总觉得翟冰最近瘦了很多,原本就尖的下巴都快能戳人了。
“你在减肥?”翟曜问。
“没啊。”翟冰怔了下,随即惊喜道,“怎么?!我看起来瘦了吗?!”
猴哥一听便接话道:“对吧!我就说你瘦了好多,你还不信!赶紧多吃点补补。”
“不要不要!人家好不容易才瘦下来的!”翟冰乐开了花,“我跟你们说,就我那几个闺蜜,现在发胖的发胖,垮脸的垮脸,我往她们跟前一站,叫声‘妈’都不为过!”
翟曜跟翟冰向来就没什么共同话题,拿夹子又往烤盘上放了点肥牛,顺手把剩下的肉全扔给了沈珩。
沈珩一声不吭地吃了。
翟冰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拉着翟曜的手,神秘兮兮地说:“对了,你猜我跟天哥今天在医院门口看见谁了?”
翟曜掀眼。
翟冰:“我那傻逼前夫!”
“…梁豪?”
翟冰点头:“很神奇对吧!……他看起来精神不太正常,大冬天的只穿了件短袖和裤衩,身上又脏又臭,疯疯癫癫的一个劲说有老虎在追他!”
翟曜闻言,默默和沈珩互看了一眼,都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梁豪被自己吓疯了。
“更离谱得是,他一看见我就直冲冲上来,非说要带我一起走!还说什么我时间到了……妈呀,幸好天哥当时在边上,不然我可能就真被抓走了!”翟冰想起这事,都还觉得心有余悸,拍着胸口。
猴哥眼里满是心疼,赶忙抚着翟冰的后背。
“后来梁豪去哪儿了?”翟曜问。
“不知道,天哥说要报警,他突然大吼一声,窜进人群就不见了。来的时候也是这样,神出鬼没的……多亏小辣椒当时不在,不然又要被吓到。”
“没事了没事了,冰冰,咱不提他!”猴哥又给翟冰拿了一瓣橙子,喂到她嘴里。
俩人明目张胆地秀起恩爱,小辣椒看着他们咯咯直笑。
这之后,猴哥又问了问翟曜和沈珩的复习情况,跟翟冰商量着什么时候正式开业。
再后来聊着聊着,就聊到了结婚上……
一阵吵闹的电话铃响起,是翟冰近来正在追的某部韩剧的主题歌。
翟冰还沉浸在结婚的话题里,笑着从包中把手机翻出,拿到耳边,嗲嗲地“喂?”了声。
“您好,请问是翟冰女士么。”
电话那头的声音客气又有些冰冷。
翟冰歪歪头:“啊,我、我是呀!您是?”
“这里是槐城人民医院,您看您什么时候方便过来一趟?”
话及此处,对方微微顿了下,像是叹了声气,“您的体检报告显示有些问题,最好尽快携家属一起过来。”
翟冰愣住,半晌后轻轻“啊?”了声。
对面又说了句“快来吧”,便挂断电话。
……
第93章 靓靓
次日一早, 槐城人民医院走廊的长椅上,翟冰抓着自己的小挎包坐在那儿,两条腿并得很紧, 最近刚做的带水钻的指甲在包上抠出细细的划痕。
诊断室被关上了,她胆怯地用手轻轻推了推,并推不动。
探身也听不到。
翟冰咬着嘴唇,烦躁地将鬓角碎发捋向脑后,一抬眼见到一个小女孩,正含着手指眼巴巴地望着自己。
小女孩剃着光头,腕上戴着住院部的手环,应该比小辣椒大点。
翟冰嘴角动动,想冲她笑一下, 小女孩被她的家长喊走了。
一瓶矿泉水递了过来, 翟冰接下,扭头看倚墙站着的人。
虽然平时自己总“沈小哥”、“沈小哥”地叫, 但翟冰其实有点怕单独和沈珩呆在一起。
这个人太静了,不同于她家靓仔的坏脾气, 沈珩总给人一种琢磨不透, 还会被他看穿的压迫感。
翟冰小声说了句谢谢,却不喝, 只垂着脑袋, 一下下搓矿泉水瓶上的包装纸。
沈珩淡淡注视着她, 片刻后走到翟冰跟前, 抬手在她肩膀上轻轻拍了下。
“别怕。”
翟冰呆呆仰脸,莫名被那双沉静的眸子安抚到, 点了点头。
沈珩将视线移向掩紧的诊断室,向来平静无波的眼底生出一丝隐隐的凝重。
翟曜进去的时间太久了。
……
此时的诊室内, 猴哥僵直地坐着,脸色是一种比惨白更为难看的灰黑色。
翟曜没说话,默默站在猴哥旁边。帽檐压得极低,眼睛藏在阴影里,只能看到绷紧的一条细薄的唇线,和因为用力更显分明的下颚。
“不会的…不会!”猴哥咧嘴,冲医生扯出个生硬的笑,“大夫!她,她就是来做个常规体检。她的奶茶店马上要开业了,过来办健康证。是体检中心的主任好心建议我们顺便做个全面检查,我们才来的…”
“我理解您的心情,但现在更重要的是劝导病人积极配合治疗,疏导她的心态,尽可能提高病患的生活质量,减轻痛苦。”
“翟冰没痛苦啊!”猴哥情绪突然激动,“她完全没有感觉!除了变瘦,精神和身体都很正常!”
“这就是淋巴癌的可怕之处。不到末期,病人很可能没有任何感觉。但一经发现,大概率就是晚期。”
猴哥瞪大眼,身体剧烈起伏,而后像个泄了气的气球般,肉眼可见地瘪掉了。
他耷拉着脑袋,垂在双膝的手紧紧攥拳。
在这之前,他经受过的最大挫折不过就是工作被分配到了九中。父母虽然固执守旧,好在身体健康。工资虽然不多,却也足够他花。
这还是他第一次与死亡离得这么近,也是他第一次知道自己居然会用这么短的时间如此深爱一个人。
现在,死神要将他的所爱夺走了。
豆大的泪水从猴哥眼里涌出,雾气布满厚片眼镜。
猴哥取下眼镜,捋起袖子狠狠擦脸,咬牙喃喃:“怎么会……”
全程站在他身旁的翟曜开口了,相较于猴哥的激动,翟曜明显镇静了许多。
“她…”翟曜清了下有些哑的嗓子,“还能活多久。”
“乐观的话,能把年过完。”见惯生死的医生想起门外那个年轻漂亮的女孩,也感到惋惜,叹了口气安慰道,“不过也有一些病患超过了预估的生存期,说不定能活到春天。”
猴哥闻言,将脸埋进了手掌里。
翟曜微微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知道了。”
……
诊室的门打开了,沈珩第一时间看向翟曜,在捕捉到他眼底压抑的情绪时,眸色微不可见地沉了沉。
翟冰倏地站起身,脚麻了下被猴哥托住。
她瞪着茫然的眼,小心翼翼试探地问:“应该…没什么太大问题吧?我现在一点不舒服的感觉都没有!”
猴哥扯起嘴角“嗯”了声,毫无章法的转移话题:“冰冰你中午想吃什么?牛排还是火锅?”
翟冰越发不安,视线调向一旁的翟曜。
“靓…仔?”
翟曜一动不动,沉默地看着她。
翟冰被这难耐的寂静折磨得想发疯,在长廊里大声喊:“你们这是干嘛呀!我得了什么病总得告诉我吧!”她拉过猴哥的手,却被冰地缩了一下,恳切道,“天哥,你实话说…我是不是…不太好?”
“不是的冰冰!医生说没太大问题!”猴哥本能就要先安慰,强笑着说,“只要你乖乖配合治疗,很快就会好的。”
“不可能!你别骗我。”翟冰显然不信,“你这人最不会撒谎了!”
“是真的!”
“翟冰。”翟曜打断了猴哥的话,走到她跟前,握着翟冰的肩膀让她坐回椅子上,蹲在她面前。
“翟…”猴哥想制止翟曜的话,被沈珩摇头示意他噤声。
翟曜抬头,静静盯着翟冰的眼睛:“情况不乐观,但你必须勇敢,小辣椒需要你。”
他顿了下,“我也是。”
翟冰怔住,迎向翟曜目光的眼眶里渐渐蒙上水光,“唰”地涌了出来。
猴哥一把推开翟曜,将翟冰紧紧搂在怀里,不住地安抚。
翟曜重心不稳坐在地上,却仍是不动。
片刻后抬手,又往下压了压帽檐。
沈珩将翟曜拉了起来,感觉他的肌肉已经紧绷到发颤。
翟曜垂眼,接着开始浑身翻兜找烟抽。
发现自己没带,又将目光看向沈珩。
沈珩抿唇:“戒了。”
翟曜无力地点了下头,是戒了。
戒得太早了。
翟冰靠在猴哥的肩膀上,啜泣着问:“我是不是得绝症了……呜呜呜我是不是要死了……呜呜呜呜……”
猴哥再也撑不住了,眼泪也顺着脸庞划下,在翟冰红着眼眶看他时,恰好滴落进去。
“天哥…我们…我们分手吧…呜呜呜呜呜。”
“别说傻话!我不会跟你分手!我们还要结婚呢!”
“可是我…”翟冰再次痛哭,“我到底、到底怎么了啊!我得了什么病!!”
“淋巴癌。”翟曜深吸口气,转身对翟冰道,“你得化疗,中午我们去挑一顶假发。”
他语气平静,藏在口袋里的手掌,已被指甲深深嵌入。
“翟曜!!”猴哥大吼,“你别再刺激她了行不行!”
“你又能骗她到什么时候?”翟曜撇向猴哥淡淡道,“不告诉她,你觉得她会乖乖配合剃头?不剃头,你觉得她又受得了每天大把大把地掉头发?”
“我不要……我不要……!!我还是直接死了算了!!我不要掉头发,不要变丑!!”翟冰崩溃了,挣开猴哥的怀抱就想去撞墙,被翟曜一把捞了回来,扣在原地。
“靓仔…靓仔我不要掉头发不要化疗…呜呜呜呜呜!我怎么会得淋巴癌?听都没听过呜呜呜呜呜…我不要!”
翟冰的哭喊声引得走廊上的人频频回头。
眼里带着麻木、漠然。
毕竟医院这种地方,每天都会经历太多的生老病死……
护士停下提醒:“麻烦能安静一点么?”
话音刚落,就被打开诊室门的医生叫住,招呼她进去。
翟冰的眼泪像是决了堤,“淋巴癌”这个词令她感到陌生又恐惧。
以前追那些虐心韩剧的时候,总看到女主角得了绝症,在漫天白雪中吐出一口鲜血,下一秒就会美美地躺在男主角的怀里。
凭什么她们就不用掉头发、不剃光头?!
凭什么……
翟冰越想越伤心,身子都哭软了,一个劲往下滑。
被翟曜捧住脸,迫使她抬起头。
“靓仔…我、我不要变丑…”翟冰有些脱力,哽咽着摇头,“每次去做头发的时候,美发师都会说我的头发又密又软…我、我不想秃头…”
“我陪你一起剃。”翟曜伸手抹掉翟冰的眼泪,“没事,不会丑。”
……
*
从医院出来,翟曜让猴哥先回蜻蜓巷,帮翟冰收拾下东西,下午办住院手续。
小辣椒一早就先被送去了沈珩家,原本沈珩联系了罗乐中午帮忙照看。结果罗乐有事去外地了,家里现在就只有小辣椒和沈自尧两个。
“你先回去。”翟曜对沈珩道。
沈珩不放心,但也知道翟曜是故意这么安排。
以翟冰目前的状态,身边的人留太多反而对她不好。
沈珩点点头:“有事给我打电话。”
翟曜“嗯”了声,带着翟冰上了一辆空出租车……
午后的理发店里没多少生意。
翟曜推门进来,店员们立刻就堆着笑脸迎上。
其中一个与翟冰相熟的银发小哥一见到她就贴了过来,尖着嗓子甜腻腻地喊了声:“冰冰姐——”
然而这次,翟冰并没有开心地应声,反而有些胆怯地往翟曜身后躲了躲,头埋地更低。
小哥有些尴尬,难堪又不失礼貌地笑容僵在脸上,硬着头皮问:“冰冰姐今天想做个什么造型呀?店里最近刚进了新药水,纯植物提取,一点不伤头发,染出来的效果可好了!”
翟冰嘴唇咬得更死,又想流眼泪。
翟曜将她往身后挡了下,摘掉棒球帽:“我先。”
银发小哥原本注意力都在翟冰这个“大肥羊”身上,还没注意到跟着的人。
这下看清翟曜的脸后,顿时两眼放光。
再说话时都结巴了,兴奋地问翟冰:“冰冰姐,这、这是?”
“她弟弟。”翟曜道。
银发小哥连忙点头,忍不住感慨:“冰冰姐,你们家基因也太好了吧!!”
这话一出,显然又刺激到了翟冰。
她睫毛颤颤,自言自语:“一点都不好……”
翟曜怕翟冰好不容易才刚平复下来的心情又动荡,扫了理发店一眼,问小哥:“坐哪儿?”
小哥连忙引路:“这边这边,我先给你洗个头吧!帅哥想剪什么发型啊?”
“不用洗,直接剃了。”
“剃、剃了?”小哥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哦哦寸头是吧!你这五官剃寸头绝对好看死了!是想要板寸还是圆寸还是……”
“随便。”翟曜顿了下,轻轻瞥了眼翟冰,“越短越好。”
……
推子贴着头皮,发出“滋滋”声响。
翟曜原本的头发长了,额前的碎发遮住眼睛,发尾则是刚好盖住脖子。
他的头发其实一直没剪过太短,觉得长些有种莫名的安全感。并且很讨厌在反光的物体里看到自己的脸,尤其是眼睛。
但是现在,翟曜不可避免地在镜子中看到自己,一时间竟还觉得有些陌生。
他闭上眼,避免在那双反射出的眼底看到情绪,眉心微微蹙起。
直到身后传来高跟鞋的声音,他才再次把眼睁开。
透过镜子,注视着身后的翟冰。
而后,对她勾了下唇。
“好看么?”
发型师还以为是在问他,连忙一个劲点头:“好看啊!!帅哥你一定是校草吧!!这五官真就是整都整不出来。”
他说着还不忘顺带夸下翟冰:“一看你们就是亲姐弟!”
翟冰嘴角动了动,却笑不出来,只是呆呆看着翟曜的头发变得又硬又短。
“待会儿我姐要跟我剪同款。”翟曜在推子推头发的噪声中若无其事道,“帅不帅。”
“帅啊!!”发型师赞叹道,“冰姐长得那么美,剪短了五官看着更立体!我现在想想都兴奋。”
翟曜“嗯”了声:“我也觉得。”
很快,翟曜的头发剪好了。
他将围布摘了,起身站在翟冰面前。
“还行,挺凉快。”
翟冰怔怔看着翟曜,停了会儿后,慢慢伸手摸向翟曜的头。
翟曜微微俯首,任由翟冰泛着凉意的指尖扫过他的头皮。
一滴眼泪从翟冰的脸庞划下,“啪嗒”滴在地上,瞬间不见踪迹。
“靓仔…”翟冰吸了下鼻子,红着眼扬起了个笑,“好帅啊,靓仔…”
翟曜抓着翟冰的手放下,却并没有松开,轻声道:
“你也是,靓女。”
……
第94章 破晓
深夜, 沈珩家的门响了。
没等钥匙开锁,就被他从里面迅速打开。
——楼道昏暗的灯下,翟曜独自立在那里。
沈珩一把将人拉了进来, 融入一室温暖。
“饿不饿?给你煮碗面。”沈珩轻声问。
翟曜摇摇头:“在家跟猴哥、翟冰一起吃了。”
沈珩“嗯”了声,顿了顿:“我以为你今晚不回来。”
“翟冰想跟猴哥单独呆着。”
翟曜边说边摘掉头上戴着的棒球帽,将帽子拿在手里,垂在身侧。
而后,脑袋抵向沈珩的肩,闭上了眼。
沈珩搂住翟曜的腰,另只手绕到他脑后,抚摸着他短硬的发茬,又往自己肩膀上按了按。
两人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站在客厅里, 谁都不说话。
沈自尧房间的门悄悄拉开个小缝。
在知道翟冰的病情后, 他也一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一听到有动静,原想出来陪陪翟曜, 结果脚刚迈出去又缩了回来。
沈自尧暗暗叹了声气,把门轻轻合上。
这种时候, 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
不如就让他们自己呆着。
沈珩还是到厨房给翟曜煮了碗面。番茄切碎熬成茄汁, 又烫了点碧绿的小油菜,在上面打了个荷包蛋。
端到翟曜跟前时, 发现他仍保持着刚才坐在沙发上的姿势。
脸上没什么表情, 眼中也没有过多情绪, 只是布满血丝、红得厉害。
面条被卷在筷子上, 变成一只“鸡腿”,递到翟曜面前。
翟曜眸色恍了恍, 总算有了反应。
看着那“鸡腿”微微蹙了下眉:“干什么?”
沈珩掰开翟曜攥着的拳,把筷子送到他手里:“小朋友, 你很勇敢。”
翟曜握着“鸡腿”,一言不发地看着眼前这个面容清冷的人,片刻后闷声说:“你知不知道你很不适合哄人。”
话毕他还是朝筷子上缠着的面条咬了一口。
面条纷纷散落,挂在筷子上。沈珩将其接走,又一圈圈重新卷回去,再递给翟曜。
最后,翟曜在沈珩一次次不断地“卷鸡腿”中,强撑着吃了半碗面,和那个荷包蛋。
剩余的被沈珩就着他的碗吃掉了。
食物的热度进入胃部,迅速流向血管。
翟曜总算稍微又恢复了些知觉。
沈珩给他拿了换洗衣服让他去洗澡,翟曜抿了下唇问:“你刚进客房的时候看看小辣椒了没?睡得好么?”
“好。”沈珩道,“我没告诉她。”
翟曜点了点头,习惯性地又用手去抓头发,才想起头发已经没了。
“脑袋没毛是挺怪。”他扯了下唇,“钻穿堂风。”
“没有,很帅。”
翟曜起身,接过换洗衣服去浴室洗澡。
接着吹头发、喝牛奶、刷牙、爬上床,比以往乖得多。
沈珩关掉台灯,在他旁边躺下,伸手把翟曜捞进自己怀里。
这次翟曜也很顺从,后背贴着沈珩的胸口,腿向前蜷起。
他其实很困,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却又不能闭眼。
只要一闭,就会看到翟冰那张诊断报告,脑海里传来她的哭声和医生下达的死亡预告,甚至还能看到梁豪扭曲的笑脸,一遍遍重复着翟冰的时间要到了。
这些信息都不是连贯的,像碎片一样叠加重合,快进慢放,最后都变得失真。画面成为很抽象的诡异线条,盘绕交错在一起,像色彩绮丽的蚯蚓。
声音则是带着尖锐的啸叫,又有种泡在水里的闷鸣。
沈珩的手不知何时覆在了翟曜的额头上。
翟曜倏地一惊。
没发烧。
但全是冷汗。
台灯温暖的光再次流泄在屋里,翟曜被晃地微微眯起眼,抬手挡了下。
沈珩起身穿好衣服,又另外去衣柜里给翟曜找了套自己的长款羽绒服。
翟曜全程安静地注视着一切,直到沈珩把羽绒服扔到他面前,才抬起头问:“去哪儿?”
“都可以。”沈珩拿过房门钥匙,“睡不着就别硬睡了,出去走走。”
翟曜瞥了眼床头柜上的时钟,凌晨两点。
这时候在外面晃悠的不是流浪汉就是酒鬼,当然可能还有其他鬼,总归不是正常人。
但他仍是什么都没说的跟着穿好衣服,把沈珩那套羽绒服套在身上。
沈珩替他把拉锁拉到最上面,直接遮住了半张脸。
又给翟曜扣好帽子,两人一起出了门……
……
*
深冬凌晨的街头,寂静无声。
冷凄凄的街灯拉长两人的身影,偶尔有一两辆车从他们身旁飞驰而过,又瞬间消失在夜里。
他们就这样走了很久,穿过马路和错综交错的小街,在漫无目的中来到了那条废弃的铁轨。
沈珩曾在这里不止一次地捡翟曜回家。他们曾在这里借着酒意,别有用心地玩“我有你没有”。
他们曾在这里接吻……
沈珩的手一直握着翟曜,揣在自己口袋里给他取暖。
两人经过月台继续向前,一路往北。
到后面路变得越来越难走。
铁轨因为荒废太久,有些地方已经断裂,还有的则是向下凹陷,在暗夜中泛着冰冷斑驳的光泽。
四周弥漫着垃圾味,脚下的地也是布满泥泞,被荒草覆没,稍不留神就有可能摔倒。
沈珩出来时明明还一尘不染的雪白球鞋,此时已经粘上了不少淤泥,裤腿上也被溅了许多泥点。
终于,翟曜停了下来。
“不走了吧。”他抿唇,淡声说。
沈珩也跟着站定,扭头望着他。
翟曜隔着夜色看向铁轨漫延至不见尽头的前方。
他曾跟沈珩说过,那儿的尽头就是北京。
“沈珩,我走不动了。”翟曜将视线调回沈珩脸上,“太累了。”
回答他的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就在翟曜以为沈珩应该明白自己的意思了时,对方却再次开口:“那就歇歇再走。”
翟曜忽然产生了一种极端地躁郁感,抽回自己被沈珩攥着的手,冷着脸转身就往回返。
刚走出没几步,就又被他拉住。
翟曜一把将沈珩挥开,手还没放下,在半空中被对方再一次扣着。
翟曜咬牙一拳打在了沈珩脸上,赤红着双眼大吼:“我他妈说我累了!走不动了!听不懂人话吗?!”
沈珩不语,任凭翟曜那一拳实打实落在自己颊侧,仍是动都不动地攥着他的胳膊。
翟曜耳朵嗡嗡作响,脑子都他妈快裂了。一直压抑着的绝望情绪终于彻底克制不住地冲向头顶,崩断了最后一根弦。
他恨不得沈珩立刻还手狠狠揍自己一顿,揍到他头破血流,倒地不起,也比现在痛快得多。
“你他妈是傻逼吧!狗皮膏药也没这么粘人!非他妈拖着我一起干嘛?!”翟曜嗓音嘶哑,像头在黑夜里落入猎人陷阱的困兽,只能用咆哮发泄内心的情绪,“我走了你让翟冰怎么办?!小辣椒怎么办?!把她还给梁豪那畜牲?!把她卖了?!还是让猴哥来当这个冤大头?!!”
“没人欠我的!!你沈珩也他妈不欠我的!!”
凛冽的北风呼啸而过,翟曜头顶的棒球帽被风蓦地掀起,滚落在荒草间,瞬间就沾满了泥巴和草屑。
他瞪大眼睛,肩膀连带着胸口都在剧烈地上下起伏。
翟曜觉得嗓子和眼眶都在火烧般地疼,肺像是漏了气般无法呼吸,只能在阵阵耳鸣中听到自己混杂着的心跳。
下一秒,他的胳膊被沈珩环在了自己脖子上,接着脚下一空,将他背了起来。
沈珩的手绕到身后,托着翟曜的屁股,将他背稳。
而后继续一步步沿着铁轨,朝北方走去。
“没关系。”他听到沈珩淡淡地说,“走不动了,我就背着你。”
……
颈间被潮热的水迹濡湿,翟曜将头埋在那里。
沈珩没说话,背着他不停往前。他的呼吸因为体力流失变得有些低沉混乱,喉结时不时滚动一下。
“放我下来。”背上的翟曜闷声说。
可沈珩却像没听到一般。
就在翟曜想要强行从沈珩背上跳下时,沈珩忽然轻轻说了声:“翟曜,抬头。”
翟曜顺着他的声音仰头看去,只见浩瀚的墨色天宇间,赫然悬着一道银河。
银河四周点缀着无数星星,没了云层和光污染的干扰,竟真得是在一闪一闪。
“你说人是不是就不能过得太如意,不然老天爷下一秒就要你变本加厉地还。”翟曜趴在沈珩身上,看着漫天繁星沙哑道,“一个槛儿过完又一个槛儿,没几把完了。”
“和游戏差不多,一关过了还有下一关。”沈珩边走,边又将翟曜往上背了下,“可是只要还有命没用完,就得不停闯下去。”
“退出不行么。”
“万一就通关了呢。”沈珩顿了下,接着微微牵起唇,“况且在这场游戏里认识你,我已经舍不得放弃了。”
……
*
当天空泛起鱼肚白,两人终于筋疲力尽地一起倒在了荒地里。
前方仍是看不到头的铁轨,当视线随着天光一点点亮起时,他们发现居然已经快要出城了。
槐城真得是太小,明天也还是会来。
当太阳升起时,他们必须继续往前走,哪怕遍体鳞伤……
第95章 出游
在结合了翟冰目前的身体状况, 又跟她的主治医生商量过后,决定对她进行相对保守的治疗。
为了尽最大可能减轻她的情绪负担,医生同意除了在进行必要治疗, 不得不留院观察期间,平时都允许翟冰回家住。
从医院出来后,沈珩到马路边拦车,翟曜和猴哥一左一走陪在翟冰身边。
两个小男孩从他们面前笑闹着跑过,其中一个手里还拿着摔|炮,“啪”的一声在翟冰脚下炸开。
翟冰吓得抖了下,第一反应却是先去护头顶的假发。
猴哥赶忙搂住她,冲着两个熊孩子挥拳大吼:“喂!给我乖乖回来道歉!!一点礼貌都不懂!!”
事实证明,他在小孩子面前也依旧没什么威慑力, 俩臭小孩甚至还回头冲他扮了个鬼脸, 直到被翟曜拿眼一扫,吓得“哇”一声跑远了。
“快过年了吧。”翟冰看着冬日灰色的街道, 轻声说。
随着她的视线,只见路两旁的电线杆上都被拴了大红色的中国结。
附近的大小商店里也开始播放着那几首新年固定曲目。
不是“财神来到我家门”就是“恭喜你发财”。
“让沈小哥过来吧, 都放假了不好打车。”翟冰对翟曜说, “反正医院离家又不远,走一走透透气。”
翟曜点了下头, 抬脚朝路边的沈珩走去。
翟冰回头看向猴哥, 嘴唇动了动:“天哥, 靓仔他最近在学校是不是变乖了好多?”
“嗯!”猴哥连忙接话, “尤其是期末考成绩进步巨大,整个年级的教研组都震惊了。”
翟冰闻言笑了下, 看着翟曜的背影道:“他小时候成绩其实挺好的,也听话。不省心的人一直是我, 但爸妈每次吵得都是他。”
她静了下,“靓仔给我当了一辈子背锅侠,这次我不想再拖累他了…”
“冰冰你千万别多想!现在最重要的是养好身体!”
“还有你也是。”翟冰眼圈又红了,可这回却难得没有哭哭啼啼或是大吵大闹,对猴哥道,“天哥,我们毕竟还没有结婚,对吗?”
“你别说了!!”猴哥突然情绪激动地大声制止,而后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失控,低头道歉,“对、对不起冰冰,我…我不是故意凶你的!”
翟冰摇摇头,两行眼泪“唰”地流了下来。
猴哥吓得手忙脚乱地替她擦干。
不远处的翟曜被沈珩拉住,没让他过去。
两人安静地站在树下。
他们今早是直接来的医院,沈珩的球鞋和裤腿上还粘着淤泥,翟曜的眼睛已经被红血丝撑满。
可谁也没有困意。
此时头顶写字楼上的LED屏正播放着一则旅游宣传片。
翟曜无意识抬头看去,是一家温泉山庄的广告。
画面里青砖白瓦,流水淙淙。温泉池边还开满了各色鲜花,和这个灰蒙蒙的冬日截然不同。
广告最后出现字幕——温泉之乡,寻梦溯县。
“我爸妈就埋在那儿。”翟曜盯着大屏,淡淡开口,“当时没什么温泉山庄,全是土路和灰尘,又脏又破。”
他说完,余光瞥到翟冰和猴哥已经说完了话,也正一起抬头看着大屏。
翟曜对沈珩道:“我想搬回去住,翟冰那边…”
“好。”沈珩应允,又顿了下说,“我带复习资料到你那儿去。”
翟曜抿唇,半晌后低低“嗯”了声。
他其实也不知道再这样每天学下去,到底是在自我催眠还是沈珩想试图让他转移注意力。
他只是不愿在当下,打破沈珩期望建立起的某种平衡。
前路就像那条看不到尽头的铁轨,却也只能继续往下走。
……
*
中午,猴哥看时间差不多到了饭点,便在外面订了家餐馆。
打算吃完饭再回家。
沈珩还要赶回去给沈自尧和小辣椒做饭,翟冰让他不如直接叫着沈老爷子他们一起出来。
沈珩往家里打了通电话,沈自尧闻言二话不说就同意了,带着小辣椒打了辆车赶到饭店。
小辣椒一见到翟冰就扑进她怀里,抬起头打量着她,两眼放光地打手语:
——妈妈,你换新发型啦?!
所有人心里都是一“咯噔”,很怕翟冰的情绪再次崩溃。
可翟冰这次却表现的异常平静,摸了摸小辣椒的头,对她灿然地笑笑——对呀!好看嘛?!
——超级好看!!
沈自尧鼻子有些泛酸,赶忙清清嗓子,招手把小辣椒引到自己跟前,装作若无其事地摸摸胃:“饿死了饿死了,还让人吃饭不!”
“啊对对,沈老爷子你赶紧落座,我喊人上菜!”猴哥说完,便一路小跑去叫服务员。
沈自尧在沈珩边上坐下,经过翟冰的座位时,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沈老爷子…”翟冰扯起嘴角笑笑。
沈自尧点点头,和蔼道:“好孩子。”
这顿饭吃得其实并不沉闷,沈自尧和猴哥全程都在想方设法地活跃气氛。
连沈珩的话都比平时要多一些。
但所有人的心里都像是压着一块搬不开、挪不动的大石头,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也只能强颜欢笑。
以至于猴哥原本点了不少菜,最后都剩下了。
只有翟冰全程一直在不停地吃,丝毫不像过去那样,近乎于神经质般得关注自己的身材。
猴哥抽过纸巾给她擦嘴时,翟冰正大口嚼着一块排骨,只是吞咽的时候似乎有些艰难。
“嗝,好久没敢这么吃了。”翟冰吐出骨头说。
猴哥看翟冰这么吃,却是一点也开心不起来,担忧道:“一次也不要吃太多,你平时饭就量小,这样容易把胃撑坏。”
“我得多吃点,抵抗力才能增强。”翟冰含着食物自言自语,“不是说会厌油恶心么?我一点感觉也没有!”
翟曜看着翟冰这副狼吞虎咽的模样,桌下的手揪紧塑料桌布,指尖因为用力变得泛白。
一只手从旁伸过来,将翟曜的指节掰开,握住。
掀起眼,不动声色地喊了声:“冰姐。”
翟冰吃东西的动作停了下,在意识到叫她的人是沈珩后,眸中闪过一丝诧异。
沈珩淡淡:“年怎么过?”
“对呀冰冰,过年你有什么打算?!”猴哥立马悟了,恨不得当即给沈珩竖个大拇指,“医生说年前咱们再做一次治疗,之后整个过年期间只要密切观察着就行,有的是时间休息和放松!”
“我…”翟冰根本就没想过年的事,被问得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回答。
一旁的翟曜忽然开口:“去溯县吧。”
他看向翟冰道,“那儿新开了个温泉山庄。”
“是啊…”翟冰垂眸,望着小辣椒,“小辣椒都没见过姥姥姥爷呢。”
“正好离槐城也不远,要是决定了,我就提前订火车票。”翟曜道。
所有人都安静地等着翟冰的答复。
片刻后,翟冰抬起头点了下:“就去溯县吧,沈小哥和老爷子有空的话也一起?”
“好哇!”沈自尧拍板道,“老头子正好也很久没出去旅过游了!”
“那今年就是一大家子人一起跨年团圆!”猴哥搂着翟冰,隔着假发亲了下她的头,“一定会很热闹。”
冰冰最喜欢热闹了。
“我看不用订火车票,春运太挤。”猴哥扭头对翟曜说,“到时我直接租辆车,一路开去溯县,沿途还能看看风景。”
“好,我和沈珩负责做攻略、订旅馆。”
“老头子我回去再背几段评书,路上给你们说来解闷!”
小辣椒并不知道大人们在聊什么,只依稀从唇语间,读懂应该是在说过年的事。
以往过年,爸爸和舅舅总会打架,妈妈就哭。
最后家里多数时候只会剩下她跟妈妈,守着一盘放凉的饺子。
然后妈妈就喝醉了,还扔得满地都是烟头。
所以她很讨厌过年。
可这次不一样。
妈妈、舅舅、沈珩哥哥、爷爷还有侯天叔叔都在,就像课文里学得那样,一家人快快乐乐地在一起过年!
她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简直期待极了!
……
*
饭后,猴哥说他还有点事要先走,让翟曜和沈珩先分别把翟冰、小辣椒、沈老爷子他们送回去休息。
小辣椒跟翟冰去蜻蜓巷,沈自尧回家。
翟曜和沈珩各自打了辆车。
沈珩对翟曜说:“我先回去给你收拾东西,晚点到你家找你。”
翟曜点头,沈珩看了他一会儿,抬手在他剃短的脑袋上揉了下。
翟曜偏头避开:“快滚。”
沈珩勾勾唇,低头钻进车里。
翟曜看他的车走远后,也坐到副驾驶,对司机说:“去蜻蜓巷。”
司机发动车子,出租车驶向目的地。
“靓仔。”后排的翟冰轻轻叫了声。
翟曜“嗯”了下,见对方半天不说话,视线从手机屏幕上移开,看向后视镜。
小辣椒依偎在翟冰怀里,已经睡着了。
两人的身体跟随着车辆颠簸,微微发颤。
“你不是一直都很讨厌被人摸头么?”翟冰看向翟曜,未施粉黛的脸上少了几分血色,却依旧年轻美丽。
“我记得初中的时候,有个你们班上的体育生跟你犯冲,从身后削你帽子,碰到了你的头,被你打得一整个学期不敢回学校上课。”
“打他是因为他跑去女厕偷拍。”翟曜不满道,“还跟别人说,是我让他拍的。没打死那傻逼算我仁慈。”
翟冰咯咯笑了下,又说:“可你以前也不让我碰你的头啊,沈小哥就可以。”
“我也没让他碰,刚不是躲开了。”翟曜被问得有点慌,吞咽了下,“下次他再手贱,一准废了他。”
翟冰撇了下嘴:“才不会。”
“怎么不会?下回我就当着你的面把他——”翟曜做了个手起刀落的姿势,恶狠狠道。
“不会,你舍不得的。”
翟曜眸光微微一收,懵了下。
只听翟冰轻声问道:
“靓仔,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
第96章 蜻蜓巷
这句话一出, 车里一下子安静了。
翟冰看到翟曜虽然靠在座椅上,背却绷得笔直,心中的猜测又验证了几分。
半晌后, 翟曜将视线从后视镜上撤开,垂着眼低低“嗯”了声。
若是放在平常,他可能还会不耐烦地让翟冰管好自己的事。
可现在,他不想瞒她。
“难怪…”
翟冰瞬间就像是理清楚了很多事,兀自翘了下唇角,“靓仔…原来你是这样的靓仔?”
“你要不然也闭眼睡会儿,看人家小辣椒多乖。”翟曜叹了声气,实在没办法对此时的翟冰恶言相向,只能照单全收, 点头认道, “是,我特么也不知道是哪根神经搭错了。惊不惊喜, 意不意外?”
“吓死了好么。”翟冰恍然,“我说以前追你的女孩子这么多, 你怎么总对别个凶巴巴的。”
“……”
车子到了蜻蜓巷口停下。
里面太窄, 司机开不进去。
翟曜付钱下车,把小辣椒背在背上, 和翟冰一起往家的方向走。
午后的阳光铺满巷道, 空气里飘着股饭菜的味道, 屋顶上的猫慵懒地伸了个懒腰, 换个姿势继续睡。
两旁的矮墙上被小孩用粉笔写着歪歪扭扭的字,一条白线弯弯曲曲往前延伸着。
“不过沈小哥真得很不错。”翟冰继续刚刚在车上没聊完的话题, “人又帅又厉害,天哥说他的成绩也很好, 是考重点大学的料。”
她顿了下,“所以你们俩到底谁先追的谁?”
“啊?”翟曜愣愣,随即别开头低咳了声,“他…他追的我吧。好像是,记不清了。”
“这样么…”翟冰点头道,“那好厉害。”
翟曜不知道翟冰这句“好厉害”究竟是想表达什么,觉得可能是在夸沈珩有胆量,连他这么可怕的人都敢追。
结果翟冰又说:“其实靓仔一直都很有魅力,就是脾气太坏了。”
哦。
“那你是怎么看出来我跟他…那什么了的?”翟曜问。
明明就只是摸了下头而已。
“哪什么?谈恋爱?”
“。”
翟冰笑笑:“其实不难猜啊,我之前就注意到了,沈小哥看你的眼神,和你对他的反应,怎么都不像普通朋友间会有的。”
“这么明显么…”翟曜有些怔愣。
“唔,又明显又不明显吧。”翟冰思考了下,“主要是你看起来太直了,跟我那些gay蜜朋友都不太一样,感觉还是那种会恐同的直男。”
话及此处,翟冰又问:“说起来,靓仔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喜欢男生的?之前总觉得你对女孩子没兴趣,但没发现你对男生会…”
“我对男生也没兴趣。”翟曜打断,抿了下唇,“沈珩是例外。”
“那他呢?你对他来说,也是例外?”
“可能,不知道,我俩没说过这些。”翟曜想了想,“不过你看他长得一脸六亲不认,应该是吧。”
“小情侣就要有小情侣的样子,这种话题以后可以多聊。”翟冰教导。
见翟曜不理她,又轻轻碰了下翟曜的胳膊。
翟曜连忙先护住小辣椒,皱了下眉:“别闹。”
“姐姐谈恋爱可是过来人,最有经验了!所以你得听我的。”
“算了吧,听你的还不得掉沟里。”
“怎么会!”翟冰不满地瞪了翟曜一眼,末了摸摸自己的假发,笑了下,“好像是哦…”
翟曜无奈摇头,又往前走了几步,也跟着轻轻勾了下唇。
“不过这次的眼光倒是还行。”他说。
“是吧,我也觉得。”
翟曜忽然停了下来,静静望了翟冰良久。
“翟冰,尽量再活得久一点吧。”
我还有很多你不知道的事可以考虑告诉你。
也想重新和你认识一下。
翟冰抬头迎着翟曜的目光,翟曜看到阳光碎散在她的眼睛里。
翟冰点了下头:“好,那我加油。”
“嗯。”
她冲翟曜一笑,往前快跑了几步,接着开始像小时候那样,在狭长的小巷里玩起了“跳房子”。
及肩的假发随着她的动作不时晃动,翟冰两手平伸,保持平衡。
单脚起跳,双脚分开,左脚两下,右脚站稳……
翟曜看着翟冰纤瘦的背影一跳一跳地融入金灿灿的阳光,忽然就产生了一种他们都还没有长大的错觉。
恰逢一个再平凡不过的下午,放学的翟冰没心没肺地在前面玩儿,自己慢悠悠跟在后头,防止那些流氓混混招惹他的傻白甜姐姐。
蜻蜓巷其实不长,从头到尾也不过100米。
可今天翟曜却觉得走了格外久。跟翟冰说的话加起来,比这些年还要多。
翟冰忽然转身,逆光看着翟曜。
她的嘴唇轻轻开合了下,像是说了句什么。
但声音实在太小,翟曜并没听清,下意识问了句“你刚说什么?”
翟冰对他笑了。
直到很久以后,翟曜才反应过来,翟冰当时说的那句话是——
靓仔,飞吧。
……
*
回到家,翟冰带着小辣椒进屋午睡。
翟曜则是把家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
等差不多忙完这些,已经是傍晚。
屋外传来不紧不慢的敲门声,不用猜也知道是谁。
翟曜打开门,就见沈珩单肩挎着书包,旁边立着个行李箱,手里还拎着一袋肉蛋蔬菜。
见门开后,他掀起眼皮:“社区送温暖。”
翟曜接过袋子,侧身让沈珩进来。
“直接进,不用换鞋。”
沈珩先将翟曜的行李箱拎进屋靠在一边,接着轻车熟路地去卫生间洗了手。
再出来时,翟曜已经提着那袋食材进了厨房。
沈珩跟过去,挽袖道:“吃什么,我来做。”
“不用。”翟曜边择菜边说,“就随便弄点,简单吃吧。”
沈珩点头,却没有着急离开,退到墙边安静地看着翟曜忙活。
翟曜洗完菜准备烧锅热油,一扭脸发现沈珩还在,皱眉问:“统共就屁大点地方,你不嫌挤么?”
“不嫌。”
“你不嫌我嫌。”翟曜往客厅递递下巴,“出去坐着,不然就先到我房间去。”
两人正说话,翟冰房间的门开了。
一串轻快的脚步跑向厨房,小辣椒抱着沈珩的腿,仰起脸笑盈盈看他。
沈珩牵唇,摸了下小辣椒的头。
翟冰也跟着从卧室出来,见到沈珩后稍稍愣了下,随即笑笑道:“来了啊。”
“嗯。”
“弟妹。”
当啷。
翟曜手里的锅铲掉地上了。
沈珩的眉梢微不可见地松动了下,眸底的意外转瞬即逝,片刻后又轻轻“嗯”了声。
翟曜的身体更僵硬了。
小辣椒弯腰将掉落的锅铲捡起,踮着脚放到水管下面冲,另只手跟翟曜不满地比划——舅舅,你小心一点!
翟曜无力地闭了下眼,对翟冰说:“姐,你能别瞎喊么?”
翟冰“啊?”了声,还以为是自己叫错称呼了,连忙改口:“不好意思呀!”
翟曜松了口气。
“弟夫?”
“……”还不如弟妹呢。
沈珩闻声,相当不挑地第三次“嗯”了下,接着破天荒地牵起唇:“没事,叫什么都行。姐。”
翟冰听到沈珩直接喊她“姐”,知道他是彻底把自己当成了自家人,也跟着又应了声:“嗯,弟夫。”
叫得越来越顺口。
“主要是你们俩看上去太难区分…”翟冰说着说着,眼睛慢慢睁大,“所以靓仔其实是……?”
她咬咬嘴唇,扑哧一笑,小声自语道,“救命…”
翟曜很想冲上去捂翟冰的嘴,但看她这些天脸上难得又有了一点鲜活,瞬间就觉得还是随她去吧。
翟曜:“你俩不然出去说?”
翟冰点点头,跟小辣椒比手语——带沈珩哥哥去客厅。
小辣椒乖巧会意,拽拽沈珩的衣角,将他拉出厨房。
翟冰打开电视,给小辣椒放“动物世界”看。
而后对沈珩说:“快坐吧。”
沈珩在沙发上坐下。
翟冰想给他倒水,被沈珩拦住:“不用,谢谢。”
小辣椒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了下,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跑进卧室,不一会儿拿了两瓶娃哈哈AD钙奶出来,将其中一瓶递给沈珩。
“小辣椒以为你不想喝水。”翟冰解释,“靓仔有时候也不爱喝水,小辣椒就会拿娃哈哈给他。靓仔不好意思拒绝她,每次都接。”
沈珩安静地听翟冰说,从小辣椒手里接过娃哈哈,用手语比了个谢。
小辣椒满意地爬回沙发,继续看电视,顺势将整个人都倚靠在翟冰身上。
翟冰搂着小辣椒,手一下下爱抚着她的头发,看向小辣椒的目光里饱含着不舍。
终于,她再次将视线落回沈珩脸上。
嘴唇动了动,轻声道:“沈小哥,靓仔他…”
翟冰顿了下,深吸口气,“我弟弟翟曜,他从小脾气就不好,遇到问题不爱解释,受了委屈也不会哭。以前我爸为了让他服软,生生打断了三个扫帚,翟曜就是不肯低头,最后被打得在床上躺了一个星期。”
翟冰红着眼笑了笑,“但其实那件事都是我的错。我把我爸精心养的茶花当成指甲草给拔了,拿来染指甲。我爸发现了问起来,我吓得不敢回家,是翟曜找到我爸,把事情扛了。”
沈珩默默听着,掀起眼看向厨房里那道单薄的背影。
突然很想过去抱一抱他。
“翟曜脾气不好,是因为爸妈不在以后,他总怕我们受欺负。不爱解释,是因为他觉得解释再多都没用,还不如直接去做。不会哭,是因为根本没有人真的心疼他,这其中也包括我……但我弟弟,他其实是个很善良、很温柔、很乖的小孩。都是因为我,他才不得不去当一个坏人。”
“没有。”沈珩低声说,“从我见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他不是坏人。”
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
宇宙无敌第一好。
“沈小哥。”翟冰噙泪望着沈珩,又不敢真得哭出来,被翟曜和小辣椒发现。
她放轻了声音恳求说,“我弟弟一直都在被人丢下,现在我也要把他丢下了……可不可以请你,这辈子都别再丢下他?”
……
第97章 同款
青菜下锅, 被热油烹得发出“滋啦”一声。
老旧抽油烟机也跟着嗡嗡响个没完,隔着厨房的门也还是能够传到客厅里。
“不会丢下他。”
沈珩在杂音里轻声说。
永远不会。
翟冰含着泪,抬手胡乱抹了把脸, 冲他笑了下:“拜托你了。”
饭菜上桌,猴哥也刚好踩着饭点回来。
他全程没说自己下午干嘛去了,依旧在饭桌上尽可能的活跃气氛。
一会儿夸翟曜菜做的好吃,一会儿将手机上刷到的溯县温泉的小视频拿给翟冰看。
吃完了饭,沈珩和翟曜回到房间,沈珩从书包里掏出复习资料和卷子,摊在书桌上。
翟曜其实没什么心思学,但还是配合地搬了把凳子在沈珩边上坐下。
两人默契地一个负责讲题,一个负责听, 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地按部就班。
翟曜的书桌比沈珩房间的要小, 上面只有一盏廉价台灯,一个八宝粥筒。八宝粥筒是他以前拿来当烟灰缸的。
两人并排坐在一起的时候, 身体几乎贴着,手肘总会碰到手肘, 但谁都没有把椅子拉开。
翟曜转着笔, 靠近沈珩的那条胳膊搭在自己腿上。
沈珩半侧着身,把辅导书放到两人中间, 另只手自然而然地垂下, 扣住翟曜。
沈珩的掌心干燥温暖, 翟曜被他拉得很舒服, 但还是觉得学个习还拉手多少有点肉麻。
他抽了下手,反被握得更紧。
“你这样待会儿我怎么做题?”
“再拉一下, 待会儿松。”沈珩说。
翟曜不耐地“啧”了声,但也没再强行挣开。
在翻译一段英语阅读理解时, 沈珩忽然微微沉了下,轻声说:“以后遇到委屈,可以讲出来。”
翟曜凑近那道阅读理解,尝试翻译,发现好像没有沈珩说的这句?
沈珩:“也可以哭。”
这句也没有。
翟曜意识到沈珩是在跟自己说话,撇了他一眼:“我姐跟你说什么了。”
“说你很乖。”沈珩顿顿,“就是总爱逞强。”
“你不逞强?”翟曜觉得沈珩最没资格说自己,冷笑怼道,“你怎么不先哭一个给我看看?”
沈珩淡淡:“哭过了。”
翟曜:“?”
“下午给你收拾行李的时候,想起你在铁轨上难过的样子,心就很疼。”沈珩语气稀松平常,“哭到来前,怕你饿,就赶紧出门了。”
翟曜着实让沈珩的坦诚整懵了。
被握着的手不自觉蜷动了下,接着抿唇看向一边。
“你哭个屁啊…”翟曜小声道。
顿了下,又说,“在铁轨的时候,不是故意要打你。不然你现在还回来。”
沈珩注视着他,沉默片刻:“好。”
翟曜转头,沈珩凑身在他唇上轻轻啄了下。
翟曜瞳孔微微一收,先前在指间旋转的笔,啪嗒掉在桌上。
“继续吧。”沈珩亲完,若无其事地重新坐好。拿过那支笔,在阅读理解的最后一句话上划了一条横杠。
“…May you be gentle with this world, even if life is always unkind…”
愿你被这个世界温柔以待,即使生命总以刻薄相欺。
……
*
等两人学完习,已经九点半了。
怕影响到翟冰和小辣椒休息,沈珩收拾东西离开。
翟曜将他送到巷口,看着沈珩坐上车后,转身慢悠悠往回返。
隔着还有段距离,就看到猴哥站在路灯下打电话,言辞是少有的愤怒激动。
翟曜站住脚,没急着往前走,打算等猴哥接完电话再过去。
猴哥是背身站着的,没注意到翟曜。
他的手里夹着根烟,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学会了,动作比之前娴熟很多。
“我知道,我知道我在干什么!你们别管了行么,反正我已经决定了。”猴哥烦躁地又抽了口,呛得咳嗽了几声,“你们别安排相亲了真的,安排了我也不会去…对,我就是要娶她,非她不可……对!!我他妈的乐意!!”
对面像是挂断了,猴哥气得举起手机就砸,突然反应过来砸坏了还得花钱修,又把手机愤愤揣回兜里。
他摘掉眼镜捋了把脸,狠狠踹了电线杆一脚,疼得呲牙咧嘴。
翟曜抿唇,在猴哥扭头朝他这边看来时,身子一闪,藏进了夹道的阴暗处。
直到猴哥捻灭烟头回家,他才从夹道里重新走出,抬头看了眼云层厚密的天空。
……
翟曜刚打开家门,就见猴哥站在卫生间门口。
小辣椒躲在他身后,茫然又惊恐地往里望,脸上湿漉漉的。
翟曜心底一沉,快步上前。
只见翟冰身上裹着条浴巾,也正无措地看着小辣椒,脑袋上只有泛着青茬的寸发。
满是水迹的地面瓷砖上,掉落着一顶栗色假发。
张牙舞爪地绞成一团,像只死了很久的章鱼。
翟曜瞬间明白了一切。
“我…我刚刚洗澡忘记锁门。”翟冰呆呆地,也不知是在跟谁解释,“小辣椒突然进来,看到我的头发,被吓着了。”
她说着,又尝试性地朝小辣椒迈了一步。
小辣椒连忙倒退,不小心又瞥到地上的假发,眼泪流得更凶。
翟冰心疼万分,又因事发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急得红了眼眶。
翟曜闭眼沉了沉情绪,在小辣椒面前蹲下身,看着她。
小辣椒哆哆嗦嗦打手语,指指翟冰的头,又指指地上的假发,问翟曜——妈妈怎么了?
翟曜扯了下唇,摊开手示意小辣椒把手给自己。
小辣椒怯怯照做。
翟曜拉过小辣椒的手,在自己的头发上摸了摸,打手语——你妈妈想跟我剪一样的头发。
小辣椒摸着翟曜的头,又回头去看翟冰,果然是一样的。
小辣椒——为什么?妈妈很喜欢长头发。
翟曜继续打手语——因为她是姐姐,我是弟弟。剪一样的头发,别人就都知道了。
小辣椒愣了愣,觉得好像很有道理。
翟曜——你和你的好朋友,也会穿一样的衣服,对吧?
小辣椒缓慢地轻轻点了下头,情绪总算被安抚住。
翟曜掀起眼,看了翟冰一下:“赶快洗,别着凉。”
接着帮她弯腰捡起假发,关好卫生间门,带着小辣椒回到客厅。
……
小孩子终归还是好哄的。
道理说通后,小辣椒很快恢复过来,拉着猴哥和翟曜在沙发上玩拼图。
猴哥一面强颜欢笑,一面时不时就担忧地朝卫生间瞟一眼。
他和翟曜彼此心里都清楚,迟早是得让小辣椒知道这件事。
到了那时,又该怎么跟她解释呢?
二十分钟后,翟冰从卫生间里出来了。
她已经换上了平时居家穿的睡衣,身上散发着潮气混沐浴露的味道。
眼眶微微发红,应该是刚又偷哭了。
翟曜抬头,在看到翟冰的寸头后稍稍一怔。
“你假发呢?”
“不戴了。”
翟冰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的脑袋,吸吸鼻子,接着冲翟曜笑了下,“这样以后别人就都知道我俩是姐弟,你想赖都赖不掉。”
……
*
翟曜拎着行李箱回到房间,也没打开收拾,直接就仰躺在了床上。
一动不动地盯着头顶的灯罩。
那灯太久没人管过,已经不亮了。
原本白色的灯罩上布满不少污渍,将光线遮得更加昏暗。
罩子里还有一些黑色的小点,大概是飞虫尸体。
扔在一旁的手机忽然震了下,翟曜的视线没挪开,伸手将手机够过来。
“111”拍了拍“你”。
翟曜动动手指。
【要不起:?】
对面直接打来视频。
翟曜眸光颤颤,赶忙使劲搓搓脸,这才按下接通。
屏幕里出现了沈珩疏冷的五官。
应该是刚洗完澡,他的头发还是湿的。
鼻梁上架着无框眼镜,嘴唇微微抿成薄线,依旧没什么表情,清冷又淡漠。
只是在看到翟曜后,唇角不自觉地勾了下。
“在干嘛?”
声音透过听筒,比平时更低沉,像镀了一层磁。
翟曜:“看灯,数数。”
“数什么?”
“灯里的飞虫。”
沈珩“嗯”了声,嘴角又轻轻牵了下:“手机拿远点,看不全你的脸。”
翟曜不耐烦地皱皱眉,但还是听话地把手机挪远举着。
“还没洗澡?”
“没呢。”翟曜道,“换洗衣服都在箱子里,懒得拿。”
沈珩顿了下:“去拿吧,别挂。”
“等会儿。”
“我给你放了东西。”
“什么东西?”
沈珩没说话。
翟曜这会儿有点累,但还是叹口气,从床上爬了起来,把行李箱倒在地上打开。
只见他的毛线狗正规规矩矩地躺在叠好的衣服间,用黑溜溜的小豆眼望着他。
翟曜有些出神,把毛线狗拿出来。
——原本有些开线的肚皮被人重新编织好,其中一块烟头烧焦的痕迹上,用红毛线勾了一个小巧的爱心,刚好将其覆盖住。
翟曜觉得嗓子有些发涩,不由轻咳了下。
“你下午不是在哭么。”他睨向视频里的人,“还有工夫打毛线?”
“嗯,边打边哭。”
翟曜想象了下那个画面,觉得有点好笑,唇角不由牵起。
“记得给自己热杯牛奶。”沈珩叮嘱,“好好睡觉,别踢被子,你睡着时总爱把肚皮晾在外面。”
“滚!”
沈珩笑了笑,低声道:“晚安,曜宝。”
“啊,你也晚…”
翟曜突然反应过来:“你特么叫我——”
嘟。
视频挂断了。
……
第98章 山庄
猴哥租了个六座商务车, 怕路上堵,除夕一早天没亮就带着大家出发了。
从槐城到溯县要走一段山路,等道路两旁的白杨变成连绵群山, 视野逐渐宽阔时,太阳刚从山坳里升起来。
今天是个难得的大晴天,山里的气温比城市低,山顶和松林间还覆盖着皑皑的雪。
前排的小辣椒躺在沈自尧的腿上,睡得正香。
沈自尧也在闭目养神。
翟冰坐在副驾驶,脸上戴着大墨镜安静看着窗外,也不知在想什么。
翟曜则是闭眼靠在座椅背上,将头抵着窗玻璃。
阳光晒着他的眼皮,有团朦胧的橘红色光晕。
一只手从旁边伸来, 扶着翟曜的头放在自己肩膀上。
翟曜其实一直都没睡着, 但也不想动,难得顺从地枕着对方的肩。
沈珩身上总有股温暖的味道, 和他这个人呈现出的状态截然相反,闻着让人莫名安心。
中途经过休息区, 趁猴哥给车加油, 沈自尧又跑去超市买了一大堆零食。
后半程的旅途明显比前半程气氛欢快,小辣椒睡饱了, 兴奋地望着窗外的景色, 一会儿指小鸟给沈自尧看, 一会儿又找翟冰要手机拍照。
沈珩剥了个香橙派给翟曜, 翟曜皱眉往后撤了下头:“不吃,齁嗓子。”
沈珩自己把派吃完了。
翟冰透过后视镜看着两人, 被墨镜挡住的眼神恍了恍。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翟曜在沈珩身边时, 表情都要比平时更生动些,也更属于他这个年纪。
思绪飘着飘着,难免就有些收不住。
所以她家靓仔居然……其实是受?
这个词还是她在闺蜜推荐的一本小说上学的。
里面的受皮肤奶白,身上奶香,哭的时候要打奶嗝,跑起来还会哒哒哒……
翟冰忍不住将翟曜的脸换到那个小奶受身上,想象他挥起小拳拳打沈珩胸口,把自己吓得使劲甩甩头,又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
边上开车的猴哥好奇扭头:“冰冰,在笑什么?”
“在想靓仔谈恋爱时候的样子。”
猴哥“啊”了声,觉得自己好歹还是翟曜的班主任,聊这种话题多少有点不对劲。
但见翟冰难得露出笑容,便也还是跟着顺嘴问:“翟曜,你高中毕业以后会喜欢什么类型的人?”
这句话其实没有逻辑,喜欢的类型跟高中毕不毕业根本没有联系。但猴哥还是刻意强调了遍。
这话问完,沈自尧也好奇了,回过头幸灾乐祸地看着翟曜,一个劲拱胡子:“说说,说说!”
翟曜也不知道为什么,话题一下就跑到他身上了,冷着脸有些慌乱地别过头:“说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在聊什么。”
“在聊你喜欢什么类型的人。”沈珩提醒。
翟曜伸手就要捂沈珩的嘴,又碍于沈自尧、猴哥他们都在车上,只能暗自咬咬牙,机械生硬地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嘣:“安静,事儿少,高,爱干净,成绩好……大概这样。”
猴哥闻言接过话茬,非常马大哈地打趣道:“欸沈珩,你有没有妹妹啊?将来介绍给翟曜认识。”
“没。”沈珩淡淡,顿了下又补充了句,“只有我。”
猴哥还想再聊,被翟冰扯了下衣角叫停。
他不明所以地咂咂嘴,但还是很乖地老实开车了。
“沈珩呢?”沈自尧明显也聊来兴致了,追问道。
“乖的,有时候会有点小脾气,但很好哄。”沈珩微不可察地撇了翟曜一眼,抬了下唇,“善良,勇敢,脸皮很薄,容易脸红,被戳穿时还要嘴硬……我觉得这样的,就很可爱。”
沈珩波澜不惊地说着,翟曜的内心却是风起云涌。
总觉得下一秒对方就要直接报他身份证。
“你这…还挺具体的哈!”猴哥讪笑了下,又叹口气,“可惜了,翟曜就算有妹妹,应该也不是这种。”
翟曜:“……”
感觉受到了嘲讽。
“怎么不——”他下意识反驳,忽然话音一顿,扬眉点头道,“是,我要是有个妹肯定像我一样,凶狠,冷酷,睚眦必报。”
“睚眦必报。”沈珩重复,掀起眼皮,“不错,会用‘睚眦必报’了。”
“翟曜真得进步好多。”猴哥满意点头。
“……”这特么是重点么?!
翟冰撕开一小袋话梅,含了一颗在嘴里:“我看靓仔还是别再有妹妹比较好,一个姐姐就够他受的。”
翟曜微微愣了下。
这话若放在过去说,他一定立刻举双手双脚赞成。
现在却迟疑了。
“就,也还好。”翟曜喉结动动,“没有受不了。”
“况且真要有妹妹,岂不是会抢我的裙子化妆品?”翟冰语气又变得松快起来,“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
*
抵达温泉山庄的时候已经是下午,翟曜统共订了三间房。
他和沈珩一间,猴哥、小辣椒、翟冰住一间亲子房,沈自尧需要安静的环境好好休息,自己一间。
大家分别拿了房卡回屋放东西,一会儿在餐厅集合吃饭。
温泉山庄的房间很宽敞,打开门进去,迎面就是一扇巨大的落地窗,透过窗能看到山上的温泉池,和错落点缀着的红梅花。
浴室里传来哗哗水声,沈珩在里面洗澡。
翟曜站在窗边,眼皮懒懒耷着,随意划拉手机。
十班的班级群里,宋凯正在被围攻。
带头的就是杨宁,原因是宋凯扔了份刘主任亲自带领高三教研组整理的“寒假复习计划”。
莎士比宁(杨宁):搞什么!大过年的发这种脏东西!
下面一水引用杨宁的话,点“。”的。
辣条拯救世界(宋凯):qwq我是被逼的!!
莎士比宁(杨宁):撤回!别逼我顺网线过去杀你!
辣条拯救世界(宋凯):已经超时了qAq
莎士比宁(杨宁):等着,我现在出门。微笑.jpg
同学1:hhhhhhh宁姐拎着她的三米大砍刀正在抵达现场!
同学2:啤酒饮料矿泉水~瓜子水果方便面~
辣条拯救世界(宋凯):别啊别啊!!你们看,群里不是还有没说话的吗?!说不定人家有需要呢!
同学3:谁?谁需要?
下面又一群引用这句话,统一回复“。”的。
宋凯也不知道是脑子抽了什么疯,情急之下@了翟曜。
辣条拯救世界(宋凯):曜哥救我T^T
要不起(翟曜):不。
莎士比宁(杨宁):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今天就是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
同学4:宁姐开个直播呗!
同学5:我也想看!
同学6:+1
+1
+1
+10086
…
翟曜看着群消息不断往下刷,动动手指,将其拉回到一开始。
点开了那份“寒假复习计划”。
只见上来第一页就用硕大的字写着——编撰人:刘广清和全体高三教研组
啧。
好一个张三和他的伙伴们。
翟曜又顺着一点点往下看。
在文件的最后,有一份历年各批次大学的分数线。
他的注意力被吸引,直接跳过其他省份去看北京,盯着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学校名字,陷入片刻失神。
以至于全然没注意到浴室的水声已经停了。
一双手从翟曜身后环过来,带着潮热气息和沐浴露的清香。
翟曜一抖,手机险些掉地上。
沈珩的呼吸打在他的后颈,像带了股细微的电流。
在看到翟曜手机上的内容后,沈珩平静无波的眸光沉了沉,跟着放缓。
“我也整理了一份,在家里没带来,回去再分析。”
翟曜没回话,把手机按灭抓在手上,视线下移看了眼腰间。
“这姿势真傻逼。”翟曜说,“像翟冰看的那种霸总小说里的姿势。”
“不傻逼。”沈珩顿了下,“这样很舒服。”
“我特么不舒服。”翟曜嘴硬,见沈珩还是不松手,泄了口气,“我身上都是汗,别弄脏你。”
“不会。”沈珩将头垫在翟曜肩上,跟他一起默默看着落地窗外的余晖。
四周又安静了。
翟曜眼见屋里的陈设随着夕阳将近,慢慢变成几何线条的轮廓。
橙色的光斑在床脚越变越小,像果汁洒在上面。
等太阳彻底落山,再到明天重新升起。
一切就又都是新的。
屋外传来敲门声,应该是叫他们吃饭了。
沈珩松手,翟曜转身去开门。
房门打开的瞬间,只见猴哥站在外面。
穿得一身白西装,头发用发蜡捋在后面,看着油光发亮。
翟曜眉梢一松:“你穿这个泡温泉?”
猴哥朝走廊左右看看,接着钻进了翟曜和沈珩的房间。
“翟曜。”猴哥说,“帮我个忙!”
……
*
晚饭是在温泉山庄自己的餐厅里吃。
从山庄整体的装潢来看,老板应该是个挺有审美的人。整体风格偏中式,但也做了一定程度的创新,看起来更加精巧时尚。
菜品也多是当地特色,其中一道主菜是用山里挖来的冬笋炖的鸡汤。
不同于一般鸡汤的清亮,冬笋炖鸡的汤底是奶白色的。
像沈珩这种会做饭的人,一喝就知道里面放了大骨。因此味道也会比普通鸡汤更加醇香浓郁。
见翟曜和沈自尧都爱喝,他决定回去的时候顺便去买些冬笋备着,随时拿来炖汤。
翟冰在给小辣椒夹了一只鸡腿后,看了看身边空着的座位问:“天哥去厕所怎么去了这么久?”
“闹肚子吧。”翟曜头也不抬地继续喝汤。
翟冰有些不放心,站起身:“我还是去看看。”
她话音刚落,餐厅的灯突然齐齐熄灭了。
与此同时,大门被人推开,只见一束独光打在了西装革履的猴哥身上。
翟冰呆住,心里像是隐隐猜到了什么,但又完全不敢相信。
直到翟曜也跟着起身,朝她伸出手:“走吧,姐。”
翟冰脑子懵懵的,一时间只知道听从翟曜的指令,把手交给他。
翟曜带着翟冰,缓步朝猴哥走去。猴哥也迎了上来,面对面站在翟冰眼前。
下一秒,他单膝跪地,从西装口袋里取出一枚精致的天鹅绒首饰盒,将其打开。
翟冰怔愣垂眸,在看清盒子里装的是两枚对戒时,眼眶不可自控地红了起来。
“你…什么时候买的?”翟冰问。
“早就订了,决定来温泉山庄的那天下午去拿的。” 猴哥的眼里荡着光,一激动起来比翟冰哭得还快。
“以前我不相信那些闪婚的能够经得住生活考验,直到遇见你。” 猴哥深吸口气,一字一句,“我发誓从今往后,无论贫穷还是富有、疾病或是健康、我都会一心一意地爱你,一生只忠心于你一人。”
誓言很老土。
但是很猴哥。
“冰冰…嫁给我,好吗?”
……
第99章 跨年
翟冰和梁豪其实没办婚礼, 她记得领证那天,梁豪带她去吃槐城一家所谓的高档海鲜自助,在那儿跟人发生口角, 打了起来。
具体为什么她想不起来了,只想起最后饭也没吃就先带梁豪去了医院,接着翟曜就冲过来,紧随其后地跟梁豪干了一场。
从此家里再没消停过。
眼下,看着单膝跪地,端捧戒指的猴哥,她突然就有些不敢伸手接。
只呆怔地望着猴哥,又看看翟曜,而后再次望向猴哥。
眼波颤动, 像个不知所措的小女孩。
“答应他!答应他!答应他!”沈自尧在一旁起哄, 顺手拍了沈珩一巴掌,“说话啊闷蛋!”
沈珩不语, 但看向翟冰的目光难得柔和。
小辣椒仿佛也知道了现在是在干嘛,跟着使劲鼓掌。
“我……”翟冰嘴唇颤抖, 一句‘我愿意’呼之欲出。
可到了嘴边, 又像被一下拉回现实,喃喃, “可是我……”
“姐, 答应他吧。”身边的翟曜轻声道。
翟冰用手捂住嘴, 闭了闭眼, 片刻后抹去脸上的泪水,露出了这段时间以来最最明媚的笑容。
“我愿意!”
现场掌声雷动, 有些是山庄的工作人员。
其中几个年纪小点的服务员,虽然兴奋但眼里多少带着些不解。
在他们看来, 像翟冰这样的大美女最后怎么就愿意嫁给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小个子男人了呢?
简直匪夷所思。
只有翟冰知道,在她兵荒马乱的一生开始进入倒计时,她收获了这辈子最高光的时刻。
这个人,值得。
她得活得更久一点,起码要看到来年的春暖花开。
翟冰出生于春日,重生在这个冬天。
……
*
吃完饭,大家休息了会儿,便动身去泡温泉。
温泉池建在山上,来往都有接驳车送,因而就算是翟冰和沈自尧也不会感到太劳顿。
沿途会穿过一簇簇红梅林,山风吹拂梅花,阵阵清幽花香扑鼻。
等到了山顶,月亮也升至中天。
在仰望满天繁星时,才知道月朗星稀并不是真理,有时候月亮和星星是可以共存的。
山顶的泡池并不只有一个,相距不远,每座泡池的功效都不一样。
翟冰看到其中一个可以增强免疫力的正准备下,忽然又见临近的泡池说明上写着,美容养颜、亮肤生发,短暂犹豫几秒,果断去了后者。
又招手召来小辣椒,比手语——跟妈妈泡一个,女孩子就是要漂漂亮亮的。
小辣椒听话点头,下到温泉里,扑腾着水,开心地像个刚被母鸭带下河的小鸭子。
沈自尧去了“党参池”,觉得适合他这个老头子调息补气。
一回头见猴哥也跟在后面,佯装要踹,一个劲冲翟冰那边努嘴:“你跟着我个糟老头干什么,和你媳妇一起美容养颜去!”
猴哥傻不拉叽地“哦!”了声,恍然大悟,一路小跑地回“养颜池”去了。
在一棵松树下,翟曜和沈珩泡在温泉池里,背靠光滑的鹅卵石,一起望着夜空。
还是熟悉的静音模式。
耳边松涛阵阵,还有彼此的呼吸。
翟曜在水下碰碰沈珩:“你要不说点什么。”
“说什么。”
“随便”翟曜的手随意搭着池壁,“‘出来玩真开心’之类的。”
沈珩静了下:“上次你也这么问。”
“什么时候?”
“在铁轨。”
翟曜想了想,还是没想起来。
沈珩偏头,撇了他一眼:“‘我有你没有’,会玩么?”
想起来了。
翟曜将视线调向远处,过了会儿后,淡淡说:“会,玩不玩?”
“玩。”沈珩顿了下,“没酒怎么办?”
翟曜四下找找,抓起池沿边的一把雪:“输了的被赢得人糊一脸。”
“好。”
“这次我先。”翟曜说完,直接开始游戏,“我有个还不错的新姐夫,你有没有?”
“没有。”
啪。
翟曜毫不犹豫的把雪团糊在了沈珩脸上。
扬了下眉:“到你了。”
山间的白雪没受过污染,非常纯净。
从沈珩脸上滑落进温泉池,立刻就不见了踪影。
翟曜看到有细碎的冰晶挂在沈珩的睫毛上,衬得他的眼眸更加幽深,带着一丝惯有的冷淡和置身事外,和山巅的雪景融为一体。
沈珩喉结划动了下,说:“我有一个健康的爷爷,你有没有?”
“没有。”翟曜闭眼准备挨砸。
可沈珩半天没动。
“?”翟曜掀起眼看他。
“你有。”沈珩顿了下,望向临近泡池里的沈自尧。
沈自尧像有心电感应般也突然回过头,见沈珩正看自己,大声问道:“臭小子看我干啥?”
“翟曜说他没爷爷。”
“混蛋!!”沈自尧大骂,“那我是谁!”
“操…”翟曜磨牙,习惯性又去抓沈珩领子,发现他上半身是裸着的。
翟曜撩起温泉水,泼在沈珩身上,“…告状精。”
沈珩轻牵了下唇,没否认。
“该我了。”翟曜存了报复的心思,找了个沈珩绝对没有的问,“我脖子后头有颗痣,你有没有?”
“我知道。”沈珩淡淡描述,“颜色很浅,圆圆的,刚好在颈椎骨的第七节,你低头的时候会露出来。”
“……”知道的还真清楚。
翟曜脸红了下,语气变得更凶:“老子是问你有没有,没特么问你长什么样!”
“没有。”
翟曜抓起雪便再次按在沈珩脸上,还非常残暴地捻了捻。
“到我。”沈珩说,“我有一个男朋友,他宇宙无敌第一好。你有没有?”
翟曜拧眉,心说这傻逼也太自恋了,又抓起一把雪:“你是被糊上瘾了么。”
“就想听听。”
翟曜“啧”了声,半晌别过头快速哼了句:“有。”
“嗯。”
“我有一个不会说话的小侄女。”
“这个我也有。”
“你有个…”
翟曜话音一滞,想起沈自尧都变成他亲爷爷了,那沈珩自然而然也会认为小辣椒是亲侄女。
这么看倒不算撒谎。
“赶紧。”翟曜手落下来,催沈珩继续。
身边忽然没声了。
翟曜等了半天,见沈珩一直不说话,疑惑转头看他。
迎上了一双沉静的眼眸。
“我有和你继续一起闯关的决心。”沈珩沉沉地问,“你有没有?”
山间的鸟雀发出一声清亮的鸣叫,飞出密林,落在头顶的松间。
枝桠细微颤动,抖下零零星星的落雪。
翟曜抿唇,攒雪的手微微一停,指节又往积雪深处陷了点,被沈珩抓住。
翟曜猝不及防手滑了下,雪屑猛地扬洒起来,落在沈珩的脸上和眼睛里。
“卧槽,你没事——”
“翟曜,你也要有。”
……
*
星空就是这样,越盯着看,就会发现越多。
小辣椒指着天空,望向身旁的翟冰,眼中的亮光像落了星河。
——妈妈,那是什么?
翟冰随小辣椒手指的方向,抬头看去,发现好像是个星座。
她上学的时候地理就没学好,对星座的认知也仅停留在运势和星盘上,张张嘴一时答不上来。
“是猎户座!”一旁的猴哥接话道。
在跟小辣椒相处的这段时间里,猴哥也学会了一些简单的手语,但只是看得懂,还不太会比。
翟冰冲他笑笑,比划告诉小辣椒。
猴哥边看天边讲解:“那颗最亮的是天狼星,又叫大犬座α星……那颗,小犬座α星……还有这个,猎户座α星,这三颗星星组成了冬季大三角。”
翟冰将猴哥的话转换成手语给小辣椒,小辣椒看向猴哥的眼神顿时又生出了几分膜拜。
——侯天叔叔好厉害,什么都知道!
这句猴哥看懂了,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跟小辣椒比了个“谢谢”。
翟冰安静地注视着小辣椒和猴哥交流,又过了会儿,抬手指指星空。
——以后妈妈也会变成星星哦。
小辣椒歪歪头,尝试理解——要怎么变?
——穿着最漂亮的裙子,偷偷念咒语。
小辣椒愣愣地盯着翟冰的手,在读懂她的意思后,隐约产生一丝不安,一头扑进翟冰怀里,紧紧抱着她。
——那我也要和你一起变!
翟冰缓慢摇头,小辣椒急得眼圈红了,求助地望向猴哥。
猴哥也没想到翟冰会突然跟小辣椒聊起这些,一时怔在那里。
他艰难吞咽了下,知道自己此刻必须说些什么。
垂在身侧的手握紧又放松,末了冲小辣椒轻轻招了招。
小辣椒不去,将翟冰抱得更紧。
翟冰拉起小辣椒的手,带她一起来到猴哥身边。
“我跟她讲,你来翻译?”猴哥对翟冰说。
翟冰咬唇冲他点点头。
此刻四下安静极了。
党参池里的沈自尧,还有松树下的翟曜和沈珩都默默朝翟冰他们这边看来。
猴哥深吸口气又慢慢吐出。
缓慢的声音荡开在雪夜里。
“小辣椒,我们每个人最后都会变成星星飞到天上,只是去的时间不一样。”
小辣椒看着翟冰翻译,焦急且不解地比划——为什么不一样?
“只有完成了在地上的所有任务,才能回去。你和我,还有爷爷、你小舅舅、沈珩哥哥,我们都还有任务要完成。”猴哥看向翟冰,眼中带着无限温柔,“而你妈妈最棒,已经把任务完成了。”
——我们都会变成星星?真的吗?
“真的!爷爷也会变!”沈自尧爽朗笑道,“应该会是下一颗,白胡子老头星!”
——小舅舅呢?
“会,脾气不好星。”
——沈珩哥哥呢?
“没有表情星。”
“你特么是心机星。”
小辣椒还是不放心——可是,我们变成星星的时间都不一样,在天上走散了怎么办?
“那就约个地方吧。”猴哥说,“在离月亮最近的位置。”
——那要是认不出了呢?那时候,我们已经长得不一样了。
翟冰轻轻捧起小辣椒的脸,让她看清自己的口型。
“妈妈永远认得你。”
远处的村落“砰砰”窜起几束烟花,五颜六色的光芒在半空炸开,如鎏金飞散。
从山顶上看,也只有小小一朵。
好在,依旧闪耀。
过年了。
……
第100章 花田
这是翟曜近段时间以来睡得最好的一晚。
醒来时天还没大亮, 只褪去黑色,幽幽发着蓝。
窗帘被人拉开一半,沈珩站在落地窗前, 仅有不多的天光将他勾勒成一道分明的轮廓。
翟曜从床上坐起来,直到站在沈珩身后,他都没发现。
翟曜伸手搭沈珩的肩,沈珩突然一把抓住他的手。一时没拿捏好力道,翟曜不由拧起眉。
而当他对上沈珩的眼神时,心却蓦地颤了下。
那双眼睛阴沉、躁郁、更深处还有一种从未见过的恐惧。
“怎么回事?”
翟曜问。
沈珩没说话,在认清眼前的人是翟曜后,眸中暗光微颤,逐渐敛去了那些负面情绪, 重新变得沉静。
他之前做了个梦, 梦到翟曜在回蜻蜓巷的路上被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的梁豪捅了一刀,倒在血泊里, 和猩红的残阳融为一体。
惊醒时出了一身汗,怕翟曜挨着自己不舒服, 就爬起来到窗边散热。
结果满脑子都是梦里的画面, 一不小心出了神。
“沈珩。”翟曜见沈珩不语,又叫了声。
“没事。”沈珩的嗓音有些沙哑, “做了个梦。”
“什么梦?”
沈珩又不说话了, 拿起桌上的空调遥控把暖风调高了些, 怕翟曜着凉。
见翟曜还在用若有所思地目光打量自己, 冲他很轻地弯了下唇角,“新年快乐。”
翟曜凝视着沈珩, 知道这段时间沈珩经受的压力其实一点不比他小。
突然的变故,一下变得不确定的前路, 还要面对时不时就摇摆放弃的自己……但他不能表露,因为总得有一个人撑着。
翟曜的心脏有些钝疼。
稍停后,他向前一步抱住了沈珩,感受着那副因为意外而稍微僵硬的身体,望向窗外越来越浅的天色。
“别怕。”他说,“新年快乐。”
沈珩闭眼,良久低低“嗯”了声。
……
*
今天依旧是个好天气。
吃完早饭,猴哥开车带着大家一起进山去看翟冰和翟曜的父母。
路过县城的时候,又专门拐到城隍庙附近,买了些元宝蜡烛。
溯县这边的习俗是大年初一上坟,因而平日冷清的山里此时来了不少人。
他们或是清理墓碑旁的杂草,或是点香烧纸,又或是三三两两小声聊着天,脸上并没见明显的悲伤苦痛,更多的是一种被时间抚愈后的怀念。
在找到父母的坟后,翟冰立刻就又情绪上头,眼眶泛红。
小辣椒不知道妈妈为什么哭,一脸谨慎地盯着墓碑上两个陌生的名字。
这些字里,她就只认识一个“翟”。
猴哥上前将翟冰搂在怀里,冲墓碑上的人依次喊了句“爸”、“妈”,接着解开装元宝蜡烛的袋子,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烧纸的时候,猴哥忽然觉得有些奇怪,问身边的翟冰:“冰冰,我记得你说你很久都没回来了,这边也没什么亲戚了,对吧?”
翟冰吸了下鼻子,点头。
猴哥更加疑惑:“但你看爸妈坟前的杂草,明显就是有人定期来打理过的。”
翟冰经猴哥这么一说,也发现了。
她又扭头看看其他疏于清理的坟前,枯草野蛮疯长,有些已经彻底覆盖了坟头。
“我们在这边早就没认识的人了…”翟冰说着,不确定地望向一旁的翟曜。
过去她把太多心思都花在了梁豪身上,对翟曜每天的行踪也不了解。
在她看来,自己和翟曜都是那种不太会将传统习俗放在心上的人,更不会刻意去记什么烧纸的日子。
每逢过年,也都只是在巷口画个圈,再往溯县方向开个口,燃些纸钱就算完。
这么想来,似乎每年清明,翟曜回家的时间都会比平日更晚。
沈珩也默默跟着将目光调转。
从来到这儿起,翟曜就撸起袖子一个人在拔草。
全程一句话不说,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像在做一套最为普通的体力活,机械麻木且熟练。
只是他的手因为拔草太用力,被劲草勒得通红,额头上也出了一层汗。
在此之前,翟曜很少跟沈珩提起关于自己父母的事。
但从他的只言片语,以及沈珩了解到的碎片拼凑中,大概能知道他的父母把所有的关心和爱基本都给了姐姐翟冰,翟曜在家里一直就不受重视,还总给翟冰背锅。
沈珩冷沉的眸光变得松缓,抬脚走到翟曜跟前,和他一起除草。
翟曜扫了他一眼,也没阻止。
两人就这么各自无言地将翟曜父母坟前的杂草全部拔完,站在临近的一棵树下歇神。
翟曜目视不远处烧纸的翟冰和猴哥,对沈珩说:“我其实都快忘记我爸妈长什么样了。”
他抿唇,顿了下:“每次来,总看到有人坐在坟边絮叨,等我除完草烧完纸钱了还在絮叨。我当时就特好奇,对着死人有什么可说的,又特么听不到。”
翟曜的目光稍稍移了下,瞥向沈珩:“直到我跟你去枋山,在你妈坟前,我也在心里偷偷说了一句。”
沈珩微侧过头。
“说了什么?”
翟曜这回难得没嘴硬:“说我会对你好。”
沈珩眸光微不可见地颤了颤。
“然后刚刚在我爸妈坟前,我又说了。”翟曜薄薄的眼皮半垂,很轻地勾了下唇,“我说我大概要跟你过一辈子了,要是不反驳,那就当是祝福。”
“翟曜。”
“我有。”
翟曜静了下,淡淡地说:“一起继续闯关的勇气,我有。”
……
*
扫完墓,大家一起下了山。
猴哥的车停在车场,还得稍微走一段时间山路。
在一处岔路口,翟冰忽然停下望向头顶的路牌。
——鲁冰花培育养植基地。
“要去么?”猴哥也跟着停下问,接着又说,“不过鲁冰花一般都是三月开花,现在还太早。”
“应该会有温室大棚吧?”沈自尧道,“小冰想去就去,反正也不远。”
小辣椒也认出了“鲁冰花”几个字,一脸期待地用手指着路牌,晃晃翟冰的衣角。
沈自尧果断拍板:“去!”
……
一小时后。
众人看着眼前越来越泥泞的山道,严重怀疑刚刚那路牌就是故意挂在那儿坑人的。
这里别说什么花卉养植基地,养鸡厂都不会建。
正准备原路返回,林子里忽然钻出个小孩。
穿件土黄色的棉衣,戴着毛围巾,小脸冻得通红,身上沾满泥土。
“欸!是去看花的不?”小孩也不怕生,冲他们喊。
“啊对对!”猴哥连忙应声,“还要往前面走吗?”
“快到了!”小孩说完便转身冲他们一扬手,示意跟着他走。
果不其然,在钻过眼前这片幽暗的小树林后,视野竟然一下子开阔起来。
只见一整个山坡上开满了五颜六色的鲁冰花,绮丽鲜艳,正随风轻轻摇曳,仿佛泼了半山油彩。
“这么冷的天,怎么能开得这么好?”猴哥震惊了,眼前的景象严重违背他的常识认知。
“这得问俺爸,好像跟温泉啊啥的,还有啥矿物质有关?”小男孩挠挠头,突然想起正事,冲猴哥一伸手,“门票,一人五块!”
还行,不算坑。
猴哥掏出钱包买了票,一扭头发现翟冰他们已经走入花丛,急忙追上。
翟曜从小就总听翟冰唱《鲁冰花》,因为好奇还专门到图书馆查过花的照片,那时觉得非常俗艳,配不上这个名字。
但还挺配翟冰。
然而,当他此刻就站在花田间,却发现鲁冰花虽然颜色明艳,却并不难看,反而带着股旺盛的生命力。
走在前面的翟冰小声哼唱着歌。
熟悉的旋律回荡在阳光普照的山坡上……
“天上的星星不说话
地上的娃娃想妈妈
夜夜想起妈妈的话
闪闪的泪光鲁冰花
……”
一阵轻风拂过,少了几分凛冬的刺骨,隐约有了回暖。
这个冬季实在太过漫长。
好在,等年一过就是春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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