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圆梦
正月十五这天, 翟曜买了两个巨大的礼花炮,等夜幕降临,一家人跑到郊外放。
看着烟花在头顶炸开, 大家都很开心。
小辣椒边跳边拍手,头顶的帽子被风吹落在地,骨碌碌沿坡往河边滚去。
翟冰拉着她的手,边笑边追,终于在快靠近小河时,小辣椒将帽子捡起,回头冲翟冰挥舞。
接着,她扑闪着的大眼睛里流露出一丝迷茫。
身后的猴哥、翟曜、沈珩正朝倒在地上的翟冰飞跑过来……
救护车尖锐的呼啸淹没了小年夜的烟花爆竹声。
……
翟冰从那天起就再没出过院,一直在发烧。
每天食欲也很不好, 整个人彻底瘦成了皮包骨头。
正如她的主治医生所言, 这个病很难被发现,一经发现多数就已经无力回天。而它的发展速度几乎可以用一天一个样来形容。
小辣椒被沈珩、沈自尧接回家里, 翟曜和猴哥则是每天两班倒地往返于医院与蜻蜓巷之间。
即便对于眼前的情况早有预料,但当它真得来临时, 所有人依然无法真正坦然地去面对。
反而是翟冰, 忽然就变得很平和安静。
依靠着止疼药和激素,在天气晴朗的时候还会到院子里走一走, 晒晒太阳, 或是逗逗在医院里蹭吃蹭喝的胖橘猫。
某天午后, 她忽然看到树枝上的桃花开了, 粉嫩嫩的非常好看。
翟冰顺着桃枝的方向仰起头,发现天上还飞了一只风筝, 长长的尾巴随风飘动。
春天真的被她等到了啊。
沈珩陪翟曜一起到病房送饭,一推门就发现翟冰不在。
翟曜眸色一慌, 调头就要去找,被沈珩拉住,示意他看窗外。
隔着窗玻璃,只见翟冰正站在楼下的阳光里,脚边躺着只翻肚皮蹭痒的猫,笑着冲他俩招手。
状态看起来还不错。
翟曜闭眼深吸口气,良久后才慢慢吐出。
“说了让她别瞎跑。”翟曜冷着脸,看似不带情绪地抱怨,实则肩肌都在因为紧张,控制不住地发颤。
最近他每次来病房,推门时都要先做一次心理建设,很怕映入眼帘的就只剩下一张空床位。
鼻子里湿答答的,翟曜还以为是来的路上吹风了流鼻涕,也没多想地吸了下。
可吸完就又往外流。
他正要找纸巾,沈珩忽然从后面将他的脖子抓着,往下压。
翟曜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下一秒,沈珩捏住了他的鼻翼两侧。
翟曜这才发现,刚刚那“鼻涕”似乎带着股粘稠的铁锈味。
“天干,上火了。”翟曜被捏着鼻子,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别压着我,谁特么流鼻血还低着头?”
“仰着呛气管。”沈珩说。
翟曜从小一流鼻血就都是仰着头,没人在跟前的时候还会偷偷举起一只手,觉得虽然姿势蠢,但止血速度更快。
每回都这样,每回也都止住了,从来没人跟他说过流鼻血的时候其实是要低着头的。
“今晚我留这儿,你回去睡觉。”沈珩边继续给翟曜压迫止血边说,“别熬了。”
翟曜自己可能并没察觉,自从翟冰入院,他几乎就没睡过觉。
实在撑不住,就坐在椅子上,或是背抵着墙随便闭会儿眼。
沈珩见翟曜的鼻血已经止住,松开手。
他的指腹和虎口上都粘了血渍,沈珩扫了眼,毫不在意地将手垂下,全然没有平日那副死洁癖的样子。
“不用,我精神还行。”翟曜说着,就要下楼找翟冰。
沈珩一言不发地跟上,在路过盥洗室时,不由分说把翟曜拖了进去,拉到镜子前。
翟曜蹙眉反抗,沈珩按他后脑勺的手指收力,将翟曜的脸又往镜前贴了贴,迫使他不得不看向镜子。
在面对镜子里的自己时,翟曜最先愣了下。
第一反应是,尼玛这谁?
布满红血丝的眼睛下面,是一边一团浓重的黑眼圈。
嘴皮干裂,鼻子下凝固着血块,脸跟鬼一样白。
幸好小辣椒没见着,不然指定得吓哭。
“还行么?”沈珩问。
翟曜抿唇吞咽了下,将目光调向一边。
稍纵,沈珩微不可闻地叹了声气,拧开水龙头,用纸巾沾了水,默默给翟曜一下下擦着鼻子下方的血迹。
翟曜一动不动地任他清理,沈珩动作很轻,翟曜觉得有点痒,总时不时就吸一下鼻子。
直到沈珩的动作停下,沉沉注视着他,低低说了句:“别哭。”
翟曜疑惑地怔了怔。
谁哭了?
老子就是鼻子痒。
但后知后觉才发现,沈珩刚刚擦的明明是他的鼻子,怎么脸上也被弄上了水。
看着他的人静了会儿,又改了口:“还是哭吧。”
翟曜想让这傻逼赶快闭嘴,嘴唇动了动,说出的却是:“你别看我。”
沈珩“嗯”了声,背过身。
翟曜将脸凑到水管下面狠狠冲了把,又将棒球帽重新扣回去压低,觉得勉强能见人了,才对沈珩说:“走了。”
沈珩站着没动。
翟曜走出几步后发现对方没跟上,停在那儿头也不回地对沈珩淡声说:“我不是不想休息,是根本没办法休息。”
藏在帽檐下的眸底一片暗色,“但凡一停下,就会忍不住瞎想。一闭眼,哪怕不睡都会做恶梦…”
沈珩的眉头越敛越紧。
“你让我忙着,我心里起码还舒服些。”翟曜回头,冲沈珩轻轻勾了勾唇,“别劝了,成么。”
这话说完,沈珩沉默了良久。
末了才微微点了下头。
……
*
又过了一周,翟冰的新一轮检查结果出来了。
情况不容乐观,医生让家属做好心理准备。从诊疗室出来后,猴哥借着打开水,跑到开水房大哭了一场。
翟曜去到医院对面的小卖部,盯着柜台里的烟看了一会儿,屈指敲了敲玻璃面板:“给我拿一包…”
“口香糖。”
声音是从边上传来的。
翟曜侧头,就看到沈珩站在他旁边,掏出手机扫了码,从老板手里接过口香糖递给他。
半小时前,他刚替翟曜去了趟蜻蜓巷,给翟冰拿东西。
翟曜抿唇,接过口香糖,拿出一片塞进嘴里。
超强劲薄荷味,嚼了没两下整个嘴都是麻的,倒也让脑子清醒了些。
两人站在路边的树下,沈珩偏过头问:“结果不好?”
翟曜“嗯”了声。
“医生说跟她情况类似的病人,很多还不如她活得久。”翟曜注视着眼前川流不息的车辆人群,嚼口香糖的速度放慢,停住,“她很努力了,以前从没这么努力过。”
“嗯。”
两人又各自沉默了会儿,翟曜对沈珩说:“下午猴哥要带翟冰去拍婚纱照。”
沈珩蹙了下眉:“身体状况允许么。”
“她很兴奋。”翟曜顿了顿,“医生也说想去的话,就抓紧时间去吧。只在影楼里,不出外景,我也跟着一起。”
说话间,绿灯亮了。两人一起进了医院,回到病房。
翟冰正背对着他们坐在病床上,手里拿着镜子,认真细致地化妆。
大概是体力不支,每化一会儿,她都要停下休息半天。
癌细胞如今已大量扩散到了她的肺和骨髓,止痛药也越来越不起作用,稍动一下都是难以忍受的疼。
但当翟冰从镜子里看到了身后的沈珩和翟曜后,还是露出笑容,转过头问翟曜:“靓仔,沈小哥,你们看我今天有没有漂亮点?”
“有。”翟曜对她轻扯了下唇,“猴哥见了又要傻。”
想起侯天的表情,翟冰眼睛弯了起来,语气不由放轻:“前天我们选了一套婚纱,很适合到海边拍照,可惜去不了了。”
翟曜站着,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翟冰再清楚不过自己的病情,骗她说些不切实际的话只会加重那股事以至此的绝望感。
好在,翟冰并没让这份无言持续太长时间,便又问:“天哥去打开水,怎么去了这么久?”
她话音刚落,猴哥便拎着暖壶推门进来,在看到化妆后的翟冰顿时愣在原地,绯红从脖子一路烧到脸。
“老婆,你好美!”猴哥赞叹。
翟冰最爱听人夸她美,况且这人还是自己的心上人,情绪当即就又上扬起来,将假发扶正笑道:“咱们是不是要出发了?周末可能会堵车。”
“嗯!”猴哥使劲点头,忽然又像想起了什么对沈珩说:“叫着沈老爷子带小辣椒一起来吧,咱们拍张全家福!”
“好啊!”翟冰也跟着附和。
沈珩点头,给沈自尧去了通电话。
一小时后,所有人都出现在了影楼的楼下。
猴哥已经提前预约过了,负责接待的工作人员早早就等在那里。
都是在行业里摸爬滚打惯了的人精,见着翟冰和猴哥当即就是口若悬河的一通猛夸,根本不带重样的。
进了影棚,翟冰被领着去换婚纱。
翟曜不放心,全程守在更衣室外面。
更衣室的隔音不好,就听到协助翟冰换衣服的店员笑着跟她打趣:“你弟弟好黏你呀!我也有个弟弟,一天到晚都不愿意看我一眼。”
翟冰只是笑,没说话。
店员还在问:“你弟弟真帅,他从小就黏你吗?”
“嗯。”翟冰这次回答了,“我们从小就很要好,他总是保护我,怕我受欺负。”
“聊得来么?我跟我弟弟简直没一点共同话题!他说的我听不懂,我说的他听不懂,想想就来气!”
“聊得来啊…”翟冰顿了下,说,“我们一直都很聊得来。”
“真好啊!那你们平时都聊些什么?”
“聊……”翟冰笑容一滞,有些答不上话。
更衣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敲了敲,传来个淡淡的声音:“综艺,星座,还有乐队之类的。”
翟冰怔了怔,随即垂眸牵起嘴角:“嗯,就聊这些。”
“啊~~太羡慕了!”店员由衷感叹,“不行,回去我也要逼我弟陪我追剧!”
……
等翟冰换完婚纱出来,猴哥看到第一眼就又哭了。
小辣椒也是两眼发亮,飞奔到翟冰跟前,整个人的注意力都被那镶碎钻的白纱吸引,激动地冲翟冰打手势——妈妈,你像仙女一样!
“仙女!仙女!”猴哥哭着习惯性拿袖子擦脸,被工作人员急忙制止,“先生,别把您的礼服弄脏!”
“哦哦!”猴哥有些不知所措,只会对着翟冰发呆傻笑。
另边的摄影师调试好机器,冲两人打手势:“二位麻烦到我这边来!”
猴哥冲翟冰伸出了手:“走吧,老婆。”
翟冰将他牵过,十指相扣。
此时此刻,她的身体没有一处不在叫嚣着疼痛。
就像变成了人类的小美人鱼行走在冰刀上。
好在,她得到了一份永恒的爱。
并不会像小人鱼那样化为海上的泡沫,而是拥有一颗不灭的灵魂。
蜻蜓巷口的小女孩一直在幻想与憧憬的事,终于在此得到了圆满。
……
第102章 万物生长
如果说春雨贵如油, 那今年的“油”未免也太廉价了些。
一开始下,就再没停下来,一直连绵到了新学期开学。
猴哥暂时把班主任的职务移交出去, 刘主任在听闻他的事后,当仁不让地慷慨接过。
十班顿时陷入一片怨声载道,不明真相的同学大骂猴哥不仗义,竟然亲手将他们送入虎口。
这天下午,翟曜接到小辣椒学校的电话,说她不知道为什么忽然非吵着找妈妈。
老师试图跟她沟通,她也拒绝,让翟曜不然还是抓紧时间来一趟。
翟曜见到小辣椒时,她正扒着校门栏杆, 望眼欲穿。
一看翟曜来了, 立马跑上去拖着他的手就要走。
翟曜蹲下平视小辣椒,打手语问她——怎么回事?
小辣椒像是很慌张, 摇摇头咬着嘴唇——舅舅,我今天晚上能住在医院里吗?
翟曜看着小辣椒的眼睛, 心里也产生了一种不安的直觉。
昨天晚上, 他在医院的长椅上靠了会儿。明明觉得自己没睡着,但却看到翟冰走入了那片鲁冰花的花田, 转眼就消失不见。
血缘有时候真的很奇妙, 根本无法用常理解释。
就在翟曜跟小辣椒的老师刚交待完, 猴哥那边就打来电话, 让翟曜抓紧时间去医院。
翟冰情况不好,正在抢救。
翟曜带着小辣椒赶到医院时, 翟冰刚从抢救室里出来。
整个人还在昏迷,鼻子插着氧气, 一旁的生命体征监测仪发出冰冷而规律的机械音。
猴哥坐在她旁边,握住翟冰的手,厚重的眼镜片上蒙着一层雾。
一旁的床头桌,摆着两人的婚纱照。翟冰很珍视,每天都要拿起来擦好几遍。
见到小辣椒,猴哥摘掉眼镜胡乱抹了把脸,冲她笑笑。
接着把翟曜拉到一旁责备:“你怎么把小辣椒带来了?”
“让她见见吧。”翟曜的视线仍盯着病床,沉默了会儿,“翟冰还能醒么?”
这话无疑又戳到了猴哥的痛楚,他咬牙摇了摇头,哑声道:“不知道。”
翟曜没再说话,兀自走到病床前,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
屋外还在下雨,淅淅沥沥的雨声打在窗台,噼里啪啦响个没完。
室内的光线很昏暗,在翟冰的病床上做出明暗交错的分割。
翟曜看着沉睡的翟冰,忽然觉得她怎么一下就变小了这么多,身体盖在被子下面,只隆起薄薄一层。
天色又暗了点,病房的门再次被人推开。
翟曜这才稍稍有了反应。
门外站着的沈珩身上已经被雨淋透,他先前打翟曜的电话一直联系不上,起身就往教室外走。
讲台上正扯着嗓门强调纪律的刘主任翻眼瞥了他一下,想说些什么但终归还是憋回去了,只清了清嗓子道:“出去顺带把门关上,别让雨扫进来。”
沈珩的脚步停住,顿了下,低声说了句“谢谢”。
刘主任没接腔,继续扭头拍桌子瞪眼睛。
沈珩出了学校,外面正因天气原因堵车。
他干脆直接冒雨往医院赶,等看到有卖伞的,意义也已经不大了。
猴哥拿了条干毛巾给他,沈珩接过拿在手里并没擦,冷沉的眉眼注视着病床边的翟曜。
翟曜微微侧目看了他一眼,喉间滚动了下。
沈珩先开口:“做卷子,写完了才来的。”
翟曜抿唇,片刻后重新垂下眼。
此时天光彻底暗了,猴哥打开日光灯。
突然亮起的光线让翟曜微微眯了下眼,忽然眸色一颤。
只见翟冰的眼皮轻轻动了下,慢慢睁开了。
看到翟曜后,她艰难地扯了下唇角,弯起个很浅的笑。
“做了个好长的梦啊…”
猴哥见状也赶忙跑到病床前,关切地问:“冰冰,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
翟冰摇摇头,视线在猴哥的脸上停留一会儿,又看向扒着床沿的小辣椒。
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头。
小辣椒眼含着泪,却努力没让它流出来,对翟冰一字一句地比划——妈妈,你要变成星星了吗?
翟冰缓慢地眨了下眼,唇边的笑容更加温柔——妈妈梦到穿着那套婚纱,飞过花田,山川,河流,和小鸟一起在云朵里穿行,飞向银河,太美了!
小辣椒看着翟冰用手语描述,也冲她扬起个笑脸,泪珠挂在睫毛上——我想妈妈一直快乐,再也不疼了。
翟冰——我的宝贝最乖。
她再次看向猴哥:“你先带小辣椒去食堂吃饭吧。”
小辣椒读懂唇语,立刻抱紧翟冰,冲猴哥摇头比划——我不要,我一点也不饿!
翟冰——可是妈妈也饿了呀。
小辣椒犹豫了下,这才懂事地点点头,又像不放心似的跟翟冰打手语——妈妈,你要等我回来!
翟冰点点头。
小辣椒和猴哥走后,沈珩知道翟冰是故意支开他们,有话要单独跟翟曜说,也找了个借口离开病房,在走廊的长椅上坐着。
转眼间,屋里只剩下翟冰和翟曜。
翟曜怕日光灯太刺眼,翟冰不舒服,将其关掉,打开床头的台灯。
“靓仔。”翟冰轻轻拍拍床沿,“坐下来。”
翟曜听话地在翟冰身边坐下,又替她把被角掖好。
“姐,什么事你说。”
翟冰凝视着他的眼睛静了会儿,轻缓地开口:“我跟天哥商量过了,等我走以后,他会继续照顾小辣椒。天哥答应我一定会像对亲女儿那样对她,把她养大成人。”
“可猴哥家…”翟曜忽然想起猴哥在蜻蜓巷时接的那通电话,又不想在此时跟翟冰说,吞咽了下道,“你别操心了,好好休息,小辣椒我会照顾好。”
“你也有自己的事要做。”翟冰顿了顿,说,“靓仔,加油考上大学,去北京吧。”
翟曜怔恍了下,垂在腿上的手指往内抠,被翟冰轻轻握住。
她看着他,认真地又说了遍:“去北京吧。”
……
这之后,两人还聊了些别的。
翟冰告诉翟曜,她走以后,也想回溯县跟爸妈在一起。
那里风景好,还有一片四季常开的鲁冰花田。
奶茶店没机会开了,希望以后能找到合适的人,再把它开起来。
溜冰场要是以后彻底没了生意,可以把它改成火锅店或者书吧……具体没想好,就交给翟曜和猴哥决定吧!
蜻蜓巷的房子要是不到非拆不可的地步,就一直留着。
如果要拆,也不要太执拗,只要价格合适就行。
翟冰碎碎念着,翟曜就安静地听。
明明全是些关于“后事”的交待,两人的状态却都异常平静。
翟冰这辈子,能为之操心的事似乎永远都只是心爱的裙子没买到怎么办,下一次的头发到底染什么色比较好,指甲上到底要不要贴碎钻……
以至于突然聊起这些现实话题,她整个人都像是一下子就成熟了起来。
到后来聊着聊着,翟冰又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翟曜给她盖好被子,安静地陪在旁边。
当夜,小辣椒留在了病房,就睡在翟冰边上的陪护床上。
考虑到翟冰的特殊情况,医院同意让猴哥和翟曜都留下来守着。
猴哥一整晚都在翟冰耳边轻声说着话,翟曜站在窗边,手机的光映着他的脸,一张张翻着过年时在溯县拍的照片。
他的眼眶火辣辣的,很干涩,可就是不想眨。
手机忽然震了下。
【111:歇会儿眼睛。】
翟曜拧眉。
【要不起:你怎么知道?】
【111:手机亮的时间太久了。】
翟曜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隔着夜色朝窗外看去。
只见白色的街灯下,一道身影挺拔地立在那里。
应该是期间回了趟家,他的手里多出一把雨伞,身上的衣服也换了。
在衬衣外加了条薄毛衫,摆明了是要在外面呆一夜。
翟曜隔着窗玻璃,无声地看他。
他知道沈珩也在看自己。
一如曾经的很多次,连招呼也不打一声就擅自等在外面。
每回都下雨,每回都等了很久。
【要不起:傻逼,找个暖和地方先呆着。】
他见沈珩低头扫了眼手机,又朝自己这边看来。
【要不起:?】
【111:不冷。】
【111:别看手机了。】
【111:闭会儿眼,或者往远处看。】
【111:看我。】
……
然后,天快亮的时候,翟冰再次转醒。
这回的精神好像恢复了一些,脸上也出现了久违的血色。
猴哥和翟曜连忙上前询问她的情况。
翟冰比了个“嘘”的手势,怜爱地朝旁边熟睡的小辣椒看了一眼,转头盯向窗外,小声地说:“你们看,那棵树终于开花了。”
翟曜听完,心就蓦地一沉。
挨窗长得那棵树,去年冬天就彻底枯死了,在所有树木都开始吐露新芽的初春,也还是一副灰扑扑、孤零零的样子,跟整个春季唱反调。
“好漂亮对吧。”翟冰浑浊的眼里又有了光亮,“这到底是棵什么树啊,还没见过这种花。”
猴哥的鼻子发酸,却还是憋住眼泪低声笑着附和:“漂亮!开得真好。”
“有点像鲁冰花,但鲁冰花也不长树上啊。”
“是什么颜色?”翟曜轻声问。
“蓝色、紫色……颜色也像鲁冰花。”
“形状呢?”
“一簇簇的,树枝上全是。”
翟曜“嗯”了声:“好看。”
“靓仔。”翟冰望着窗外那棵并不存在的鲁冰花树,片刻后收回视线落在翟曜的身上,冲他轻轻扬起唇角,“要加油呀。”
……
惊蛰,翟冰在一片繁花似锦中离开了。
彼时,曾挨着她病房长得那棵死树,居然又开始发芽。
雨过之后,万物生长。
……
第103章 飞吧
遵循翟冰的心愿, 翟曜将她带回了溯县,和爸妈在一起。
这才发现,原来从这里就能直接看到那半坡的鲁冰花田。
也不知上次为什么就没发现。
一群附近学校的小学生在老师的带领下, 到山里春游,阵阵童声伴着嬉笑回荡在风里——
“天上的星星不说话,地上的娃娃想妈妈……天上的眼睛眨呀眨,妈妈的心啊鲁冰花……”
“家乡的茶园开满花,妈妈的心肝在天涯……夜夜想起妈妈的话,闪闪的泪光鲁冰花……”
……
*
回家后,翟曜便将自己扔进了房间,跟他说话就安静听着,给饭就乖乖吃, 只是不出屋。
猴哥几次欲言又止, 都被沈珩拦住。
他知道目前能给予翟曜最大的尊严,就是让他独自呆着。
三天后的一个傍晚, 夕阳染红了房间。
猴哥带小辣椒吃饭去了,翟曜紧闭的屋门发出“吱呀”一声, 从里面打开。
倚门坐的沈珩立刻站了起来, 在昏暗的橙红色光线下注视着眼前的人。
他的脸融在阴影里,背后的窗外遍布漫天火烧云。
头发似乎变长了些, 整个身型看起来更加单薄瘦削。
翟曜干燥的嘴唇动了动, 喉间吞咽了下, 用极沙哑的声音对沈珩淡淡说了句:“渴。”
沈珩转身就要去给他倒水, 翟曜的身体却忽然向前一倾,整个人撞在了沈珩挺拔的背上。
“翟曜。”沈珩低低喊了声, 见翟曜不答,想扭头看他的情况。
“别回头。”
身后的人将头抵着沈珩的后背, 沈珩停住,觉察到衣服的布料被濡湿浸透。
他一动不动地站着,沉默地感受着对方的颤抖和哭泣。
直到最后一缕天光也暗了,将两人彻底吞没进黑暗里。
又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低哑微弱的声音。
“这三天我一直在想她,发现很多以前的事怎么都记不起来了。”
翟曜咬牙,口腔里充斥着血腥气,揪沈珩衣料的手指用力到泛白,将他的衣服揉皱,“我不知道为什么,但真就是他妈的记不起来…”
沈珩没说话,知道大概是翟曜的大脑暂时触发了保护机制,防止他反复受刺激,做出一些过激行为。
又过了会儿,沈珩轻声问:“你还记得你们剪了同款的发型么。”
身后的人僵了僵,片刻后点了下头。
“你还记得我们一起去溯县泡温泉么。”
翟曜顿顿,又点了下。
“你记得她在花田里唱歌,记得她拍婚纱照么。”
“嗯。”
“你记得她知道我们在一起后,都说了什么么。”
“。”
“翟曜。”沈珩说,“从现在开始,你记得的就全是关于她最美好的事了。”
她想在你心里,变得完美。
……
*
翟曜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知道再次清醒时,天已大亮。
窗外艳阳高照,麻雀叽叽喳喳吵个没完。
翟曜抬手遮住晃眼的光线,房间的门没关严,从客厅飘来一股淡淡的米粥味。
他的胃后知后觉地抽疼了下。
像是觉察到他醒了,沈珩推开屋门,立在那儿。
翟曜掀起眼皮,就见对方挽着袖子,手里拿着汤勺,腰上还系了条跟他极不相称的小熊围裙。
隔着鼻梁上单薄的镜片看他,仍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冷淡样子。
“几点了?”翟曜喉结滚了下,问。
“还早。”
“猴哥和小辣椒…”
“猴哥上班,小辣椒上学。”
那就是不早了。
翟曜忽然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蹙了下眉:“你怎么还在?昨晚没回家?沈自尧怎么…”
“他说自己可以,刚跟他通过话。”沈珩顿了顿,问,“今天去么。”
翟曜知道沈珩问的是他今天去不去学校。
身手够过一旁椅背上搭的衣服,边穿边头也不抬地随口道:“去呗。”
沈珩的唇角很轻地扬了下:“嗯。”
……
*
当翟曜再次和沈珩一起出现在九中的时候,两伙正为了争篮筐大打出手,互问祖宗的人瞬间停下,露出团结友爱的乖巧表情,冲他们招手。
“曜哥、沈大佬,来打球啊!”
闻讯而来正要抓人的刘主任见状一个急刹车,隔着段距离擦了把额上的汗。
有时候这学生集体,没个“小头头”还真不行。
不然群龙无首,坏都坏的无组织无纪律!
刘主任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思想有问题,甩甩脑袋,大步朝翟曜他们走过来。
翟曜看到刘主任,冲他略一点头:“主任好。”
“啊?…哦,好。”刘主任自上而下地打量着翟曜,想问他怎么样了又不好意思开口,最后拳头抵着下巴干咳了声,“那什么,你…好好的啊。”
说完,他眼睛一瞥又看到那帮打球的要重新开战,大吼一声朝他们跑去,张开俩手像只愤怒的肥鹅,边撵边叫:“上课时间!上课时间!高三了一点自觉性都没有!!你们翟老大还知道回来上课呢!!”
声音底气十足,心情像是不错。
翟曜默默收回视线,对沈珩说:“走吧。”
沈珩“嗯”了声,跟在他旁边一起朝教学楼走去。
经过高三办公室时,翟曜停住。
“你先回班。”
沈珩知道翟曜是去找猴哥,微一点头先行离开。
翟曜沉了口气,来到办公室门口。
翟冰葬礼后,他和猴哥虽然同处于一个屋檐下,却也一直没打过正儿八经的照面。
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抬起,正准备敲门,就听到里面传来猴哥压着嗓子的声音。
“我说了我在上课,有什么事不能中午说?!”
翟曜敲门的动作停住,僵立在那儿。
猴哥跟人说话一般很少用这么强势的语气,加上嗓门原本就小,讲大道理的时候也总显得畏手畏脚。
翟曜忽然就想起那天他在蜻蜓巷接的电话,猜测应该是他父母打来的。
办公室里,猴哥的声音还在继续,越来越激动。
翟曜觉得自己现在偷听的行为很猥琐,转身想走,可脚就像长在地上一样,根本挪不动。
“我带个孩子怎么了?你们不也一直想要个孙女么?……我不找对象!以后也不找!……不生!我就小辣椒一个亲闺女!……不是,别人是护士还是老师关我什么事?……我现在心情不好,你们别逼我了成么?!就这样!”
屋里“啪”的一声,猴哥的怒喝也戛然而止。
下一秒,办公室的门从里面猛地打开,猴哥红着脸一头撞在了翟曜身上,被翟曜及时伸手拉住。
在看清门外站着的人后,猴哥先是眨眨眼,接着逐渐瞪大,像是没想到翟曜居然会出现在学校一样。
猴哥连忙侧身,示意翟曜进办公室。
翟曜朝办公室里扫了眼,别的老师都不在,就只有猴哥一个。
“小辣椒一直很担心你,今早上学的时候还一个劲往你房间瞅。”猴哥搬了把椅子让翟曜坐,“怎么样,今晚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接她?小辣椒看到你一定很开心。”
翟曜没说话,垂眸看着猴哥桌上的保温杯。
杯子旁洒了一滩水,应该是刚才打电话的时候太生气溅的。
猴哥见状,连忙拿袖子给抹了,这才想起边上就有抹布。
“小辣椒这几天放学,都是跟你来学校么?”翟曜沉默了会儿,问。
“对,每回都乖乖在办公室里写作业,等我下班。”猴哥解释,“正好她不是也跟杨宁、宋凯他们认识嘛,让她换换心情也挺好。”
翟曜“嗯”了声,又不说话了。
办公室里陷入一阵尴尬。
末了,猴哥舔舔发干的嘴唇,咽了口唾沫说:“那什么,刚刚是我爸打的电话,因为工作上的事跟我争了几句。”
翟曜淡淡“哦”了声。
猴哥立马心虚了。
他就知道自己这辈子压根没法撒谎,从来没有不被拆穿的时候!
猴哥懊恼地叹了口气:“应该等他们彻底接受以后就好了。”
“要是一直不接受呢。”
“那就跟他们耗!”猴哥一扯衬衣领,又开始生气,“我都快奔三的人了,总不能还什么事都管吧,没这个道理!”
“对不起。”
猴哥正义愤填膺,忽然一愣,不太相信这句话是从翟曜嘴里说出来的。
在他印象里,这小子从来就没像谁道过歉、低过头。
更何况,他又有什么错?
“猴哥。”翟曜静了一会儿,再次抬眼,“带着小辣椒可能真会拖累你。”
猴哥不明所以,“啊?”了声。
翟曜吞咽了下,手不由在身侧握拳:“其实你和我姐……你们也没领证。”
“你这话什么意思。”猴哥语气冷了下来。
翟曜顿了顿,低声说:“我能处理好。”
“你处理个屁!”猴哥难得骂了句人,怒拍着桌子拿手指翟曜,“你说说你准备怎么处理?又不读了?又要为了小辣椒留在槐城?你是怎么答应你姐的?还是要带她一起去北京?你上学了她怎么办?跟你一起住男生宿舍?!”
猴哥一连串抛出好几个疑问,讲课的时候嘴皮子都没这么溜过。
最后气急败坏地说:“我俩没扯证怎么了?没扯证我照样是你姐夫!你不承认没关系,那我也是你班主任!今天要不是在学校,你看我抽不抽你!”
翟曜不语,脊背笔直地低着头。
嘴唇绷成一条线。
猴哥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其实很清楚翟曜之所以会这么说,是不希望他年纪轻轻就被牵绊住,从此既定一生。
如今这一切,也的确是完全违背了他一直以来的情感和人生规划。
但他不后悔。
“翟曜,你知道你姐临走前跟我说什么了吗?”猴哥深吸口气,缓缓开口。
翟曜抬头看他。
“你姐说她这辈子一直都在给你惹麻烦,拖后腿。这次她想让你义无反顾地往前冲。”
“小辣椒是她送给我最珍贵的礼物,看见小辣椒我就会觉得她还在我身边。”猴哥一字一句,“而你是我对她的承诺,我要你考上大学,到更广阔的天地去。”
他红着眼,狠狠捶了下翟曜的胸口。
“靓仔,飞吧!”
……
第104章 氧气
翟曜一进班, 教室里顿时安静了下。
不明真相的人想上来跟他打招呼,问翟曜这几天干嘛去了,被宋凯打着哈哈糊弄过去。
杨宁看向翟曜的眼里, 带着担忧,扭过头揉了揉发红的眼睛。
同桌一脸八卦:“怎么了宁姐?”
杨宁假装照镜子:“我靠,假睫毛扎眼里了!快给我吹吹!”
翟曜回到座位前坐下,从桌斗里翻出课本、卷子,一旁的沈珩一直在看他,翟曜拿书直接挡在他脸上。
“猴哥说什么了。”
翟曜“啧”了声:“哪儿那么多问题。”
沈珩不说话,继续看他。
翟曜叹了声气:“没什么,挨呲儿了。说不好好学习就抽我。”
“嗯。”沈珩顿了下说,“那就好好学。”
他从书的夹层里翻出一张纸, 推到翟曜跟前。
翟曜撇了眼, 上面是沈珩勾出的几所北京院校的名字,二本居多。
二本也特么难考。
放在从前, 翟曜绝对是没信心的。
可现在,他已经没有了拒绝的权力。过去所有视之为借口的, 如今都变成了强大驱动力, 他只有孤注一掷。
“如果我从现在开始,不吃不喝不睡觉地学。”翟曜抿了下唇, “你觉得有戏么?”
“有戏。”沈珩不假思索, “不用不吃不喝不睡觉。”
“可是我很蠢。”翟曜移开眼, “从小就不是学习的料。”
“翟冰说你小时候学习很好。”
翟曜愣愣, 心说什么时候说的,嘴上道:“那时候题简单, Apple和Associate能一样?”
“还知道Associate。”沈珩很轻地扬了下唇,“比我预期的更好。”
“都是上次你让我背…”翟曜忽然一恍, 才发现距离上次居然已经过了那么久。
他到现在都还停留在“A”字头,可自己的世界却已天翻地覆了。
“今天开始背B部分和C部分。”
翟曜眸光微颤了颤,半晌后垂下头低低“嗯”了声。
没错,他要继续往前走了。
……
*
翟曜变了,从一个极端步入另一个极端。
如果把上学期期末的学习态度称之为端正,那这学期简直就是魔怔。
有次把刘主任都吓了一跳,大老远见到他就直冲冲走过来,手背在后面,挡住刘主任的去路。
刘主任总觉得翟曜身后藏了个钢管,下一秒就要朝他迎头来一棒子。
结果翟曜从背后抽出张试卷,嘴唇动了动:“主任,你课上讲的这道题,能不能再跟我讲一遍。”
“?”
“谢谢。沈珩去厕所了。”
“??”
整个高三办公室里也在沸腾,话题左右绕不开“翟曜”这个“问题学生”。
英语老师:“他也找我问问题了。”
物理老师:“我也。”
化学老师:“我当时以为眼花了,擦了好几遍眼镜,看见的还是他。”
一旁批改卷子的猴哥闻言轻牵了下唇,拉开抽屉默默看了眼里面藏着的全家福……
*
……
晚自习,杨宁跟同桌在桌子下面追最近热播的偶像剧。
边看边感慨:“啊…我也好想谈这种甜甜的恋爱。”
“是啊是啊!学霸学渣果然最配了!!”杨宁同桌叹口气,“你说我好歹也是一如假包换的美少女学渣,怎么就没全校第一来给我补课呢?”
手机屏幕里的男主角趁着教室没人,撩开女主角的头发,在她额头上轻轻吻了下。
女主角红着脸,手下写卷子的速度如飞。
杨宁的同桌又开始尖叫:“啊啊啊啊啊,这哪儿学得进去啊!!”
“虽然但是,这眼神有点太暧昧了。”杨宁也看得激动,但导演过舞台剧的她,现在好歹也算专业人士,一本正经地展开分析,“表演痕迹太重,女主角的反应也假,现实中没那么夸张。”
“你觉不觉得这个男主长得有点像沈大佬?”同桌捂着嘴,小声跟杨宁说。
“拉倒吧,我大老公演技比他好多了!”
“我说的是长相!”
“长得也比他…”杨宁不屑挥手,下意识扭头往教室后的角落里看。
微微一愣。
——只见沈珩正单手支着额角,看旁边的翟曜做题。
片刻后,他伸手抵着翟曜的额头,把他的头和卷子之间的距离拉远了些。
“别贴太近,会近视。”
“说我?”翟曜反怼了句,仍一脸苦大仇深地盯着那道试题。
他都跟这道题较了一晚上劲了,后面还有好多道没做,这会儿急得想打人。
“要不要我再给你讲一遍。”
“闭嘴,快写出来了。”
沈珩抿唇,继续撑着额角看他。
嘴角微不可见地勾了勾。
杨宁眨眨眼,她大老公刚刚那是……笑了吗?
不知为何,自己刚刚对着偶像剧的那句点评又冒了出来。
——这眼神有点太暧昧了。
翟曜总算把那道题做了出来,拿给沈珩帮他看。
沈珩握着笔,食指的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在笔杆上轻点,在题干上划了一条横线。
翟曜低声骂了句“草”,夺过卷子狂改。
沈珩将手绕到他脖子后面轻轻捏了捏,翟曜身子一僵,把他的手挥开,做卷子的速度变得更快。
杨宁:……表演痕迹过重?现实没那么夸张?
脑海中无数信息快速罗列。
学霸学渣,补习功课,暧昧脸红,哪哪儿似乎都很对劲……
个屁啊!
那可是他大老公和二老公!
同桌全程的注意力仍放在偶像剧上,不知道杨宁的心路历程,也觉得这戏越看越刻意。
点头认同:“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有点假。”
杨宁陷入沉思:“我怎么觉得好像又真了。”
……
等到翟曜做完那套试题,教室里就只剩下他和沈珩两个人。
期间猴哥来看了他们一眼,沈珩抬眼冲他比了个噤声,猴哥点头退出教室,收拾东西带着小辣椒去吃最近很火的一家汉堡。
翟曜两手交叉往前推了一下,松了口气。
沈珩收拾东西,斜挎上包:“走了,剩下的回家做。”
翟曜其实不太想停,他发现在认真听课或是一套接一套地做题时,就能短暂不去想翟冰已经离开的事。
但他也不愿意一直把沈珩耗在这里,于是轻点了下头,跟他一起出了教室。
翟曜最近又住回了沈珩家,原因是猴哥勒令他跟着沈珩一起学习。
而猴哥也退掉了原先租的那套房子,搬入蜻蜓巷。
到家后,沈珩让翟曜先去洗澡,之后再背英语。
翟曜拿了换洗衣服进入浴室,打开淋浴。
原本冲得好好的,结果洗头的时候翟曜忽然发现自己的头发好像长长了,摸起来有点扎手。
然后他就又想起了翟冰。
搓洗头发的速度越来越快,力道也越来越大,直到觉得整个头皮火辣辣得疼,泡沫流下来进了眼睛,才仰头将其冲了。
翟曜关掉淋浴,站在镜子前。
隔着雾气,淡淡审视着镜子中模糊的自己。
以前总不愿承认,现在看是挺像的。
他垂下眼,抬开洗手池上方的水龙头,把水槽盖扣住。
他最近总习惯这么做。
等水池蓄满,翟曜将手撑在洗手池两边,神色淡漠地将头一下子埋了进去。
耳边登时就只剩嗡嗡的水声。
一切都在此刻静止。
氧气一点点流失殆尽,大脑因为供血不足再也不会不可自控地运作。
翟曜在窒息中感到了放松。
一只手突然从身后卡住他的脖子,将翟曜的脸从洗手池里捞出来。
翟曜猝不及防灌了口水,呛得直咳嗽。
在对上沈珩冷若寒霜的表情后,他微微茫然了下,想要解释。
沈珩根本不给他机会,将干燥的浴巾往他身上一蒙,拔开了水槽塞,转身走出。
翟曜在“咕噜咕噜”的下水声中,闭了闭眼。
绷紧的肩肌缓缓下落。
良久后,他换好衣服出了浴室,推开沈珩房间的门。
屋里没开大灯,沈珩坐在台灯前,背对着翟曜做题。
宽平的肩膀挡住一部分台灯的光,明明是暖黄色,却透着股凉飕飕的寒意。
翟曜喉结滚动了下。
“你听我说。”
沈珩没回头。
“我不是要自杀。”翟曜难得有耐心,“真要自杀也不会选那么傻逼的方式,根本死不了。”
沈珩还是不回头。
“我就是,就是不愿意七想八想的。”
“几次了。”
“什么几次?”
“把头埋进水里。”沈珩手中的笔停下,“你最近洗澡的时间总是很长,早上洗脸的时候也是。还有晚上,有几回上厕所的时候。”
翟曜抿唇,不说话了。
“谁告诉你这样就能不瞎想。”
“百度。”翟曜只想快点结束这个话题,“上面说大脑在缺氧状态下就会暂时变空白。”
沈珩又不吭声了。
桌上的台表“滴答滴答”走着。
翟曜在这难捱的沉默中逐渐没了耐心。
刚要说还能不能复习,台灯突然被沈珩“啪”地按灭。
屋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你干什…”翟曜话音未落,整个人就被一下推到了墙上。
他倒吸口气,下一秒被堵住了嘴。
没有往日的温柔和故意逗弄,这个吻落得极深,甚至在他舌尖上饱含惩罚地咬了下。
翟曜疼得皱起眉,对方却又马上放缓力度安抚。
如此反复了不知道多少次,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
翟曜觉得氧气在被不断往外挤压,这感觉和将头埋进水里很像,又完全不一样。
前者是明显的窒息,后者却是在每次即将陷入混沌时突然给一口氧气,又再次被掠夺殆尽。
如此周而复始,直至他筋疲力尽,最后连站着的力气都没了,只能抓着沈珩的胳膊,勉强撑着。
唇齿间带着一股淡淡的铁锈味,也不知道是谁的嘴唇被刮破。
翟曜在漆黑的房间里急促地喘着,耳边的人低沉沉对他说:“下次别查百度了。”
……
第105章 老姜
翟曜最后没回客房, 睡在沈珩屋里。
之后一整晚,沈珩都将他箍在怀里,但凡翟曜一动, 就会立刻收紧胳膊。
翟曜快被勒死了,但又心虚不敢像平时那样骂沈珩滚远。
他侧身,睁着眼看向黑暗中的墙角。
——如沈珩所说,依靠窒息来获取片刻放松这件事不是一天两天了。
自从翟曜发现好像有点用后,就总偷偷这么做。
在此期间,他也从没有萌生过什么过激的念头,觉得这就是一种解压方式,却忽略了这种行为本身就是过激的。
在沈珩怀里,翟曜后来久违有了眼皮发沉的感觉, 渐渐睡过去。
等再醒来时还是深夜, 屋外又开始淅淅沥沥的下雨。
身边的人倚在床头坐着,胳膊还是环过来搂着翟曜。
就算屋里再暗, 翟曜也还是知道,沈珩在看他。
眼底毫无睡意, 浓重的黑色与这个夜晚融在一起。
发现翟曜醒了, 沈珩的眼皮动了动。
“要不要喝水?”
翟曜原本不渴,被他一说也觉得嘴唇发干, 咽了口唾沫“嗯”了声。
沈珩打开台灯, 将杯子递给翟曜。
翟曜坐起身把水喝了, 再次望向沈珩。
“你一直没睡?”他问。
“嗯。”
“就一直看我?”
“嗯。”
“干什么?”
沈珩沉了下:“在想你把头埋进水里的时候, 有多难受。”
翟曜心里一颤,垂下眼:“不难受。憋到差不多就赶紧出来了, 今天第一次呛,还是被你吓的。”
他顿了顿, 补充道:“真的。”
沈珩静静看了他一会儿,淡淡说:“我妈刚走的时候,我还躺在医院里。那时候肺上吸了太多烟尘,手上还有大面积烧伤,医生让我考虑植皮,我没接受。”
“那段时间,我总喜欢把这条胳膊泡进热水里,或者拿暖瓶从上往下浇。后来感染了发高烧,我睡了那时候最好的一觉。”
“直到有天半夜,我看到脑子不清楚的沈自尧因为肚子饿,跑到厨房拿了生鸡蛋往嘴里打,我知道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翟曜听着,视线又落在沈珩胳膊那条蜿蜒的烧伤上,觉得有些刺眼。
“我就在想,要是我太迟钝没发现,你会不会一直这样。肺部进水,感染,发烧…”
沈珩的语气平静沉缓,但翟曜知道他是在极力克制着情绪。
每到这时候,沈珩的话才会变多些。
良久后,翟曜很小声地说了句“对不起。”,伸手轻轻碰了下沈珩的手背。
见沈珩没反应,拉住他一根手指:“以后不这样了。”
沈珩被他勾着手指,唇角很轻地扬了下,反手将翟曜握住。
两人安静地并肩靠在床头,翟曜偏头看了眼台灯下的沈珩,侧身在他嘴唇上快速地啄了口。
撤开身又看沈珩,片刻再次贴上去。
沈珩抬手按住了他的后脑勺。
抚慰伤痕的方式不止一种,可以是更为尖锐的疼痛。
或是更多的爱。
……
*
清晨,两人被生物钟唤醒。
起床出屋时,碰上了准备出门遛弯的沈自尧。
平时这个时候,沈自尧都还没起床,今天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早。
看到翟曜从沈珩的房间里出来,沈自尧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了下:“又挤一张床上睡的?”
翟曜被问的慌了下,生硬地“嗯”了声,又很多余地解释说明了句:“昨晚复习的晚,怕吵着您。”
沈自尧胡子一颤,默默瞥向玄关。
翟曜顺着沈自尧的目光看去,心里顿时一“咯噔”。
——自己的书包一动不动忘在玄关鞋柜上。
书都没拿出来,复个屁的习。
翟曜后背僵硬,给沈珩一个眼神求救。
结果沈自尧先行开口:“知道,你俩看的一本书,他方便给你讲题。”
翟曜嘴唇张张:“啊,对。”
沈自尧转过身,到茶几边拿了自己的收音机别在裤腰上,冲俩人挥挥手:“抓紧时间吃早饭,上课别迟到。”
说完就出了门。
翟曜听到房门发出“咔嗒”一声关上,总算松了口气。
旁边的沈珩则是目视房门,隐约猜到了什么。
……
*
周末,罗乐来看沈自尧,邀他一起看一部台湾黑|道|片。
翟曜学了一上午习,昨晚也是熬到大半夜,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差点一头撞墙上,被沈珩拉住。
罗乐看到翟曜这副神魂离体的精神面貌,大呼沈珩禽兽,摇头对他道:“知道你这是什么行为不?你这是逼老虎吃素,劝老鸨从良,教土匪读书,不是人啊你!”
沈自尧呼了罗乐一巴掌:“胡扯!”
“错了错了错了!”罗乐连忙捂着脑袋赔笑脸。
沈自尧拍拍跟前的位置:“小翟过来放松放松,也别把自己逼太紧。”
翟曜原本只想出来跟罗乐打声招呼,听沈自尧这么一说也不好挫他兴致,在沙发上坐下。
沈珩到厨房把罗乐带来的草莓洗了,坐在翟曜旁边。
——电影里太子爷有个好兄弟,对他忠心耿耿。揍替他挨,人替他捅,背替他搓……最后选择背叛帮派,杀了自己老大后还在求对面的人,别动太子爷。
翟曜开始还看得挺入神,到后面越来越觉得这人跟太子爷关系不正常,不像单纯的兄弟情。
他悄悄瞥了罗乐一眼,见他看得津津有味,好像没觉得哪里不对劲,又斜了眼边上的沈珩。
对上他的眼神。
下一秒,沈珩将手里的草莓喂到了翟曜嘴里。
“!”
翟曜赶紧看沈自尧和罗乐有没有发现,好在两人的注意力都被电影吸引。
翟曜迅速将草莓嚼嚼,咽了。在沈珩又拿起一颗要喂他时,眼疾手快地拎着对方的手一折。
草莓“啪唧”掉在地上,滚到了沈自尧脚边。
“欸欸,别浪费东西。”沈自尧眼没离开电视,嘴上说。
此时电影正演到高潮,太子爷的兄弟拿枪指着太子爷,却没舍得对他扣动扳机,红眼哭着说:“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罗乐非常感动,猛男落泪:“这哥们儿,别的不说,对太子爷是真够意思!你说是吧老爷子!”
沈自尧捏起一颗草莓,哼了声:“我看不简单。”
“哦?您给说说?”
沈自尧冲电视努努嘴:“那小子,对太子爷的感情一开始就不一般。”
“肯定不一般呐!”铝合金铸成的罗乐道,“那是亲兄弟!”
“你没事会帮你亲兄弟洗澡?”沈自尧白了罗乐一眼。
“我会啊!”罗乐道,“沈珩要是受伤了,我就天天替他洗。”
“不用。”沈珩拒绝。
沈自尧:“他要是没受伤呢?”
“没受伤…没受伤他有需要的话,我也能洗。”罗乐说着,又看翟曜寻求共同语言,“你是不是也洗?”
翟曜表情一僵,死死盯着屏幕:“不洗,他又没瘫痪。”
“听见没沈珩,还是我跟你亲。”
沈珩默默看了眼绷着脸的翟曜,顿了下:“没关系,我给他洗。”
翟曜脸色又往下黑了几度,心说你接特么个毛线的话,让这见鬼的话题快点过去不行么!
罗乐由衷感慨:“好个以德报怨。”说完又看沈自尧,“您接着说?还有哪儿不一般?”
“你会吃你亲兄弟女朋友的醋?你亲兄弟跟他女朋友跳舞,你会一个人在旁边喝闷酒?”
罗乐认真思索了下,这似乎就不太会了。
他兄弟沈珩要是哪天跟自己说他恋爱了,他绝对敲锣打鼓放鞭炮,再给未来弟妹包个大红包。
沈自尧又冲翟曜一递下巴:“将来沈珩要是找个女朋友,你会不会吃醋?”
“他肯定不吃醋!”罗乐断言道,“澡都不帮洗一下的!”
“不用你说。”沈自尧看着翟曜,“小翟你说。”
翟曜咽了口唾沫。
虽然他一直都在盯电视,但其实根本没看进去一点情节。
只听耳边乒铃乓啷的一阵阵枪响,莫名产生了一种以前跟父母一起看动物世界,碰巧看到动物在交|配时的尴尬感。
“我…”翟曜艰难开口,决定暂时稳住沈自尧,说不吃醋。
“我不交女朋友。”沈珩先一步说,“我已经有…”
“有道题我不会做!”翟曜倏地站起身,一把扯着沈珩的领子将他往屋里拖,“过来教我!”
屋门“砰”一下关上了。
罗乐愣了愣:“还真是有在认真学习啊?”
沈自尧瘪嘴又吃了颗草莓,嘀嘀咕咕道:“这小子,一点不坦诚。”
“你说沈珩?”
“翟曜。”
“啊?”
罗乐有点理解不了这沈自尧的脑回路。
继续陷在直男的世界里,自我感动去了。
……
屋里,翟曜把沈珩怼在墙上,压低嗓音:“你特么在搞什么?!”
沈珩垂眼看着他不语。
翟曜咬牙:“就不怕沈自尧发现,一口气没上来,撅过去再傻了?!”
“他应该已经发现了。”
“?!”
沈珩相当镇定:“目前看他情绪稳定,也没有要傻的倾向,问题应该不大。”
“不大个屁!”翟曜骂,“万一呢,他要是真给气病了怎么办?他可就你一个孙子!”
“两个,你也是他孙子。”
“对,然后他俩孙子搞一块儿去了!”翟曜声音放得极低,情绪却很激动,“搁我也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
“沈自尧比你想象的要开明。”沈珩平静地注视翟曜,“…所以你还不懂么。”
“懂什…?”
“他在等你亲口跟他说。”
……
第106章 过来
罗乐晚上还有局, 就没留下来吃饭。
沈珩傍晚的时候趁翟曜做卷子,到厨房炒了几道菜,又炸了一盘花生米, 叫翟曜和沈自尧出来吃。
沈自尧一看饭菜还挺丰盛,跑去酒柜拿了瓶白酒。
正要给自己倒,被翟曜劫过,帮他倒进了酒杯里,接着又到厨房找了个玻璃杯,给自己满上。
沈自尧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也不阻拦,也不说话。
翟曜用玻璃杯跟沈自尧碰了下,咕咚一口气灌了下去。
沈自尧“啧”了声:“今晚不学了?”
翟曜含糊地“嗯”了下, 又倒, 被沈自尧拦住。
“这酒四十度,别给自己整医院去了。”沈自尧掐着胡子, “有话说话。”
翟曜抿唇,喉结艰难滚动。
酒的确是喝快了, 他几乎瞬间就上了头, 脸上蒙着一层熏红。
几次想要开口,但还是鼓不起勇气。
翟曜这辈子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么怂蛋。
沈珩解下围裙在他边上坐下, 淡淡扫了翟曜杯子里的那点酒一眼, 端起替他喝了。
下一秒, 翟曜倏地站起身, 笔挺地立在沈自尧面前,吓了沈自尧一跳。
“爷爷我…”翟曜闭了闭眼, 拳头握紧又松开,“我再给您倒一杯吧。”
沈自尧嗤笑了声:“你爷爷也不想进医院。”
翟曜的脸绷得更紧, 整个人一动不动地杵在那儿,像在站军姿。
“爷爷。”他低低叫了声,小心翼翼抬眼观察沈自尧,“你现在心脏有没有不舒服。”
“没有。”
“血压呢。”
“也好得很。”
“哦。”
翟曜瞥沈珩,见他正慢条斯理地夹花生米吃,唇角很轻地抽动了下。
疑似幸灾乐祸。
翟曜又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说:“沈珩说您知道了。”
沈自尧漫不经心地嘬了口酒:“知道什么了我。”
“知道…我俩的事儿。”翟曜的声音越来越低,语速越来越快,“他说你在等我自己跟你承认。”
沈自尧不语,兀自慢悠悠喝酒。
翟曜低着头,从脖子一路红到耳朵尖,简直觉得度秒如年。
沈自尧终于应了声:“嗯,早看出来了。”
他咽下口酒,补了句,“你俩不就在搞对象么。”
即便翟曜在此之前已经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但当沈自尧如此坦然地将他和沈珩的关系开诚布公后,他还是听到自己心里传来“哐当”一声。
相较于翟曜内心的天崩地裂,沈自尧则是相当泰然自若:“怎么,怕老头子是老古董?要活生生把你们拆散?”
“不是…”翟曜声若蚊蝇,呼吸间全是浓重的酒气,“怕您接受不了,再把身体气出毛病。”
“我是有多废物,三天两头出毛病?”沈自尧笑道,拍拍身旁的座位,让翟曜坐回去。
翟曜不敢动。
沈自尧放缓语气,轻叹了声:“知道你是关心爷爷。之前我病的时候,把你认成亲孙子,现在就算病好了,也还是把你当亲孙子……跟爷爷没什么话是不能说的。”
翟曜抿唇。
就是因为他把沈自尧当成亲人,才更担心自己做出伤害他的事。
像是猜出翟曜的心思,沈自尧说:“一家人,就该无条件的站在你们这边。更何况,我还乐得有两个孙子给我养老送终不是?”
翟曜的眼睛有点涩,赶紧眨了眨。
小声问:“你既然早看出来了,为什么不说?”
“沈珩不都告诉你了?我在等你先开口。”
翟曜掀起眼睫,注视沈自尧。
沈自尧敛去笑容,意味深长:“你们选择的这条路跟大多数人都不一样,社会对于异者的包容度一直就是更低的。你只有勇敢的面对自己,勇敢的面对家人,才能勇敢的去面对这个世界。”
沈自尧一直都是个不怎么爱讲道理的老头,过去“傻”的时候不问世事,现在好了同样不喜欢用长者的身份来教导人。
第一次称得上是语重心长,让翟曜在这一刻感受到了来自家人的力量。
许久后,翟曜低着的头轻轻点了点:“我知道了,爷爷。”
“好小子。”沈自尧起身拍了拍翟曜的后背,按着他的肩膀让翟曜坐在自己跟前,又露出笑意。
他白了沈珩一眼,数落道,“要我说,小翟就是比你小子强!人家想的都是怕爷爷被气到吓到,你呢?下午看个电影,一会儿喂草莓一会儿又要给别个洗澡,这不当众耍流氓么?”
翟曜刚放下的心脏再次提到嗓子眼,光速一颗颗夹花生米往嘴里塞。
所以沈珩下午喂他吃草莓,沈自尧果然看见了!
有地缝么。
他先钻一个。
沈自尧:“说说,你怎么就这么笃定我是看透不说透?”
“因为你跟我是一种人。”沈珩云淡风轻 。
“我哪种人?”
“阴险狡诈。”
“放屁!那叫老谋深算!”沈自尧拿起筷子就往沈珩夹菜的手上敲,沈珩手腕一压避开。
“兔崽子。”沈自尧忿忿骂了句,对翟曜说,“以后他敢对你不好,你就跟我说!看我打断他狗腿!”
……
*
正式步入高三后,即便是在九中这样的地方,也难得多了几分隐约的紧张氛围。
上课下学,居然都能见到好几个手里拿着试题和书的。
虽然这种情况微乎其微,但也仍让刘主任感动到泫然欲泣。
对此,沈珩和翟曜自然功不可没。
先是以心狠手辣名声在外的沈大佬摇身一变,成了让全九中人民扬眉吐气的升学希望。
再是令人闻风丧胆的翟老大突然像条发了疯的狗一样,开始穷凶直追,考试排名蹭蹭往上窜。
如果说前者是让人可望不可及的存在,那后者绝对是给广大后进生打的一剂有效强心针。
毕竟第一跑的有多快跟自己没关系,可当眼睁睁看着曾经的难兄难弟在发家致富的道路上越走越远,难免就会生出几分胜负欲。
翟曜于十班而言是这样,十班于全校而言也是这样。
加上刘主任总会非常合时宜的扇阴风点鬼火,不论大小会,开场白永远是“连十班都开始上进了,连翟曜都知道学习了”,久而久之,还真就起了一点点成效。
某个晚自习,翟曜正在攻克一道物理大题,忽然听到窗外传来几声蝉鸣。
他原本就在因为半天找不到解题思路暴躁,被这该死的蝉一叫更加心烦。
翟曜手插|进发间抓了把,将袖子捋到胳膊肘,活动着酸胀的手腕。
一旁沈珩的视线在他露出的腕骨上浅浅停了下,拿过翟曜的卷子,在上面写下一串公式。
翟曜顿悟,迅速抽走自己的卷子,不小心碰到沈珩握笔的手。
沈珩顿了下:“你是不是热?手出汗了。”
翟曜边做题边“嗯”了声:“过两天再去把头剃了。”
经过一整个春天,翟曜原先的寸头又变得细软,发尾遮住后颈的小痣,额前的碎发恰好扫过单薄冷淡的眼皮。
沈珩放下笔,伸手把翟曜的发尾往两侧拨了拨,将那颗痣露出来。
翟曜不知道他要干嘛,头也不抬地冷声道:“别手欠。”
沈珩拇指的指腹佯作无意地划过那颗痣,在上面短暂停留摩挲了下,撤回道:“这样散热快。”
此时,教室门口探进两个脑袋。
一个杨宁,一个宋凯。
见老师不在,杨宁抱着只纸箱鬼鬼祟祟回到座位上。
宋凯张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无奈地摇头叹了声气。
杨宁同桌看到纸箱,凑上来问:“宁姐,什么呀?”
杨宁左右环顾了下,冲她勾勾手,将纸箱打开一个小口。
——只见一个黑乎乎、湿漉漉的东西冒出来嗅了两下,打了个喷嚏又缩回去了。
杨宁同桌用气声惊呼:“活的?!”
杨宁点头,又把纸箱掀大了些,露出一只毛茸茸的狗脑袋。
瞪着两只黑豆眼,好奇地打量四周。
“我跟宋凯去买水,在学校门口发现的。”杨宁心疼道,“就是身上有点臭,我们看到它的时候正在垃圾堆里扒东西吃,应该是被遗弃了或者走丢了。”
“大概率是遗弃的,这像个土狗串串。”
“嗯,但是好可爱啊!”杨宁用手指戳了下小狗脑袋,遗憾道,“可惜我养不了,我妈狗毛过敏。宋凯家也不行,他刚打电话问他爸了,他爸说家里有狗没他。”
“我家也不行,有两只猫了。”同桌想了想,“不如看咱班谁能养吧!”
“我也是这意思!”
杨宁喊了声宋凯,让他把教室门先关上,接着把小狗放了出来。
不出意外,全班迅速开始骚动。
宋凯连着“嘘”了好几声:“别把刘主任招来!”
杨宁对众人道:“有没有谁家能养的啊?”
“我家够呛。”
“我家有狗了。”
“哎,我家也不行。”
……
大概是被吓着了,小狗一连后退到角落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吴博,过来!”有人开始犯贱,叫自己同桌的名字。
“滚!王斌过来!”
“大师,嘬嘬嘬~~”
“陈诚,陈诚!”
翟曜做完题一抬头,也后知后觉注意到了小土狗,眉梢微微一挑。
他总觉得这狗不知道哪里,长得跟他的毛线狗还有点像。
沈珩垂过一只手,冲小狗轻轻招了下:“翟曜。”
小狗瞬间龇牙,调了个身拿圆滚滚的屁股对着他。
翟曜闷笑了声,骂了句“傻逼”,接着又朝那狗看了眼,发现小狗也正扭过半张脸往他这边瞅。
贼头贼脑,看着蔫坏。
一狗一人短暂对视了下。
翟曜一勾手,喊了声:“沈珩,过来。”
只见小狗突然像被开启了某个神奇的开关,在众目睽睽之下颠颠地朝翟曜跑了过来,缩在他脚边。
全班:“……”
想笑但不敢。
……
第107章 新成员
杨宁一看小狗冲着翟曜就去了, 也赶忙跟上前。
“翟曜,你能养它吗?”
翟曜想说“不能”,眼一瞥看到那狗居然自己站起来了。
两条小短前爪想去扒翟曜的膝盖, 但够不到,顺着裤子又滑了下来,急的直呜呜。
杨宁见坡就下:“哇,它跟你好有缘呀!小辣椒一定也会很喜欢它的!”
翟曜心说小辣椒是没意见,猴哥就不好说了,他自己忙的就像条狗。
像是知道翟曜在纠结,小狗又委屈地“呜”了声,歪着头拿水汪汪、圆溜溜的小眼睛可怜巴巴盯着翟曜。
“……”翟曜咽了口唾沫,一动不动看它。
“可以养。”身边的人轻飘飘说了句, “沈自尧也喜欢狗, 长大还能看家。”
“太好了!”杨宁立刻接话,两手啪一下合十, 冲沈珩比了个感谢。
“我没养过狗。”翟曜皱眉。
沈珩:“应该能行。”
翟曜不说话了,僵坐了会儿, 有些笨拙地伸手揉了把狗脑袋。
小狗忙不迭舔了他的手心一下, 一改先前的胆小,多少有点自来熟。
“…试试吧。”翟曜起身, 把纸箱拿到自己脚底下, 又把狗拎进箱子里。
小狗老老实实窝在里面, 翟曜总觉得它的眼神又变了, 一副得逞后贼兮兮的样子。
很特么像某人。
……
放学后,翟曜和沈珩带着狗回了家。
路上接连绕了好几家宠物店都关门了, 最后沈珩进了一家24小时营业的小超市,买了罐羊奶粉。
一进家门, 沈自尧就看到了翟曜手里的箱子,凑上来问:“什么东西?”
翟曜掀开纸箱递到沈自尧面前,沈自尧低头一扫,“嚯”了声:“哪儿来的狗娃子?”
“同学捡的。”翟曜顿了下,犹豫地说,“您要是不喜欢,明天我…”
话音未落,沈自尧已经将小狗从箱子里抱了出来,眉开眼笑地转了个圈。
翟曜愣愣,松了口气。
“有点臭,你先别抱它。”沈珩换完鞋,拿着羊奶粉进到厨房,又煮了点不加盐的食物,拿奶粉泡着。
之后到浴室接了盆水,拎着狗把它放进去。
小狗应该从出生就没洗过澡,站在水里动都不敢动,模样看起来有点呆。
见到门口倚着的翟曜,就想往他边上跑,被沈珩按了回去,急得又开始嘤嘤。
翟曜挽起袖子进到浴室,在水盆边蹲下,看沈珩给狗洗澡。
他的目光移到狗尾巴,因为毛沾湿了,那尾巴显得又细又秃。
翟曜用一根手指戳了下它的尾巴,小狗象征性地摇了摇,翟曜垂着眼,嘴角微微勾了下。
“沈珩。”
“嗯。”
“没叫你。”翟曜卷着狗尾巴,又唤了声,“嘬嘬,沈珩?”
“呜!”
翟曜唇边的弧度更大了,低低笑了声,落在沈珩的眼底。
他眸光放软,更加确认这个决定很对。
“换个名字吧。”沈珩说。
“不换,就这个挺好。”翟曜的手转到狗下巴,一下下挠着,“这狗心眼子有点多,跟你特像。”
“那叫‘多多’。”
“不。”
“可这样容易分不清。”
翟曜想想也是,改口:“叫珩珩。”
“曜曜。”
“滚!”翟曜揉了把狗头,“行行。就这个,不改了。”
沈珩用花洒把小狗冲干净,嗯了声:“行行。”
“嗷呜!”
……
给行行洗完吹干后,它终于又恢复成了原本的颜色。
翟曜这才发现,原来它的毛不是灰的而是浅褐色。
趁沈珩去厨房给行行拿晾好的食物,翟曜将它抱起来,凑近狗脑袋闻了闻。
不像垃圾了。
因为还来不及买宠物专用香波,刚刚给它洗澡的时候只能暂时用了点沐浴露,导致这狗现在跟沈珩一个味儿。
翟曜盯着它看了会儿,忍不住又低头闻了下。
行行伸出舌头,舔了舔翟曜的鼻子,见翟曜皱眉,小眼神又变得贼兮兮,一个劲摇尾巴。
翟曜轻弹了下狗脑袋:“你要做条好狗,谁家好狗的眼神这么贼?”
他边说边四下扫了眼,在沈珩扔在床头柜的眼镜上停住。
于是,当沈珩端着食盆进屋时,就看到翟曜正拿着自己的眼镜强行往狗脸上戴。
行行也觉得翟曜是在跟它玩,吐着舌头乐此不疲。
沈珩没阻止,把食盆往地上一磕,行行马上朝他屁颠颠跑过来,一头插进盆里,狼吞虎咽地吃起来,瞬间把翟曜晾在一边。
翟曜啧了声,还真是有奶就是爹。
转眼,食盆里的羊奶拌饭被行行一扫而光。
吃饱喝足的它打了个嗝,开始原地转圈。
“它在干什…”翟曜话音没落,就见行行俩后脚一分,一滩水从它身下慢慢晕开。
“……”翟曜无语,见沈珩转身出屋,不一会儿拿了纸、抹布、肥皂水过来,一遍又一遍把地板擦干净,莫名还觉得有点爽。
这狗八成就是老天爷派来的,专治各种死洁癖。
“它到底是公的母的?”翟曜问。
“公的。”沈珩说,“刚给它洗澡的时候看了,有小鸡鸡。”
“公的怎么这么尿?”
“还太小,不会。”沈珩终于把地板擦干净了,到厕所洗了遍手后,又开始用眼镜布和酒精细细擦拭他的眼镜。
翟曜拎着书包坐到桌前,打算把晚上没写完的卷子写了,顺便继续背英语。
等沈珩擦完眼镜,搬了把椅子坐到他旁边时,已经是半小时以后的事。
这期间沈自尧也来屋里转悠了好几趟,想带行行去客厅看电视,别打扰翟曜学习。
但这狗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特别黏翟曜,一把它带出卧室就开始哀嚎。
翟曜最后没办法,只能把它抱到自己膝盖上,一只手护着,另只手继续做卷子。
行行这才安生,把脑袋钻进翟曜的胳膊间,不一会儿就睡熟了。
窗外的树已经枝繁叶茂,不知是什么只在夜间开放的花散发出清幽的香气,从纱窗飘了进来。
暖黄色的台灯下,沈珩低声给翟曜分析一道数学题,连带着的还有行行均匀的呼吸。
沈珩垂下一只胳膊,有一下没一下摸着行行的头。手指陷入柔软的绒毛拢了拢,接着轻轻搭在翟曜的膝盖上。
“一只狗就特么够挤了,你还把手放过来。”
沈珩牵了下唇,并没移开。
两人就保持着这个姿势,又学入了一个深夜。
之后,沈珩到衣柜里找了套不穿的衣服团在一起,暂时给行行当狗窝。
翟曜刚把它放进窝里,行行瞬间就醒了。
像是很不满美梦被打扰,在翟曜抽手时在他腕上拿牙轻轻硌了下。
并不疼,还有点痒。
翟曜拍拍它的脑袋,把它按进窝里,手在行行眼睛上默默盖了一会儿:“接着睡。”
结果手刚从狗脑袋上挪开,行行就又睁开眼。
并且越来越清醒。
如此反复了几回,翟曜终于叹了声气:“这狗怎么跟你一样烦。”
“它喜欢你。”
“呜哇!”行行发出声不伦不类地叫。
沈珩顿了下,淡淡道,“我也…”
翟曜脸一热,另只手捂住沈珩的嘴,保持着一手捂狗一手捂人的高难度动作。
房门刚刚被沈自尧打开,一直没关紧。
虽然他已经知道自己和沈珩的关系了,但让他听见也还是难免臊得慌。
行行“嘶溜”又舔了翟曜一下,翟曜蹙眉抽手。
另边,沈珩的眼睫颤颤,视线也移向翟曜捂他嘴的手,嘴唇轻轻动了下。
翟曜触电似的松开,警告:“我刚摸过狗可没洗手!”
“我也喜欢你。”
沈珩趁机补完了那句话。
……
*
当晚,行行从翟曜把它放回狗窝后就再没睡过觉。
一会儿蹭蹭刨门,一会儿扒着翟曜的床沿非要往上蹦。
每回翟曜一开台灯就立马老实,躲到墙边臊眉耷眼,看起来弱小可怜又无助。
但只要一关灯,瞬间又开始闹腾。
翟曜很怕它吵着沈自尧,盘腿坐在床上跟它大眼瞪小眼。
就这么不知道熬了多久,一旁的手机震了下。
翟曜抓过打开。
【111:怎么还亮着灯?】
【要不起:。】
【要不起:一关灯狗就闹。】
【要不起:你能听见不?】
【111:还好,听不到。】
翟曜看了行行一眼,叹了声气。
【要不起:怎么才能不让它闹?】
【111:你给它唱首歌。】
【要不起:?】
【要不起:你特么怎么不过来给它唱一个?】
对面不回复了。
片刻后,只听屋外传来开门声,接着翟曜房间的门被叩响。
翟曜起身把门打开,就见沈珩穿着件纯棉的白T恤,浅灰色宽松休闲裤,鼻梁上还架着他那副消了好几遍毒的眼镜。
应该是才看完书,还没睡。
翟曜返身回到床上,冲沈珩递递下巴:“门关上。”
沈珩把门关好,蹲下冲行行一勾手指。
行行已经跟他很熟了,跑到沈珩跟前蹭他裤腿。
沈珩在行行脑袋上抓了把,轻轻拍了下,低声说:“乖一点。”
“呜…”
翟曜微微一愣,总觉得这话沈珩之前好像也对自己说过,顿时产生了一种微妙的别扭感。
他伸手抄过枕头抱在怀里,绷着脸对沈珩道:“别磨蹭,赶紧唱。”
沈珩将行行推开些,站起身:“你有没有不穿的衣服,或者沾有你味道的东西。”
“干嘛?”
“它第一天来,应该是对环境不熟悉,找个能让它安心的味道陪它会好些。”
翟曜闻言,下床去到柜子前翻。
结果发现自己带来的衣物很少,全都是平时要穿的。
最后视线一撇,落向了床头放的那只毛线狗。
犹豫了下后拿过,试探性地凑到了行行跟前。
行行开始还有点怕,呆在原地不敢上前。
但渐渐受好奇心驱使,忍不住一点点靠近,用鼻头去嗅。
在发现上面有翟曜的味道后,尾巴兴奋地摇起来,伸出舌头舔了舔毛线狗的鼻子。
张嘴就抢。
翟曜最后依依不舍地看了他的毛线狗一眼,将手一松。
行行正使劲往后拖拽,突然一个挣劲,咬着毛线狗在地上打了个滚,肚皮朝上。
但它此时也顾不上发泄不满,抱着毛线狗又闻又舔,全程再不理翟曜和沈珩。
不一会儿就拖着毛线狗回到窝里,沉沉睡去。
翟曜总算松了口气,正打算关灯睡觉,发现沈珩还杵在那儿。
他松了下眉梢,刚想问沈珩干嘛还不走,就见他径直走到床边,躺了上去。
“??”
沈珩伸手将翟曜捞进怀里,在他头顶轻轻亲了下。
“我也有。”
“啊?”
“毛线狗。”
……
第108章 山鹰
次日, 沈珩和翟曜带着行行去了宠物医院。
一番检查下来显示,行行的身体各方面都很健康。只是因为流浪经历,性格可能会比较敏感。
两人又给它驱了虫, 打了疫苗,顺便买了些宠物用品。翟曜看到有定制宠物名牌的,也给行行做了一块挂在脖子上。
小破狗摇身一变,成了有人管的家养犬。
小辣椒在知道小舅舅养了狗后,周末一大早便让猴哥把她送到沈珩家来。
大概是小动物天生就对小孩更具包容性,行行见到小辣椒,立刻跟她玩到一起,抬起小短腿在小辣椒身上舔,尾巴恨不得摇断。
小辣椒也很久没这么开心了, 扭脸用手势问猴哥——我可以在爷爷家多呆会儿吗?
猴哥点头——当然可以!你好好玩!
如今, 猴哥已经能很流利地跟小辣椒交流了。
翟曜见猴哥今天穿的像是特别收拾过,头发也重新理了, 问他:“你今天有事?”
猴哥被问的愣了下,含含糊糊地点头:“也, 也没什么特别的事, 就去见个人。”
翟曜抿唇,淡淡打量。
猴哥向来就不会说谎, 有事没事全写在脸上。
但翟曜终究没继续刨根问底, 视线一垂, “哦”了声。
猴哥看起来也不想在翟曜和沈珩面前露馅, 跟沈自尧说了几句后就匆匆忙忙离开了。
小辣椒抱着行行跑到翟曜跟前,仰脸看看他, 又看看边上的沈珩。
——我们带行行出去吧,今天的阳光很好!
翟曜还有功课没复习完, 最近他的学习进度越发赶到令人发指。
实在疲劳了,就陪行行玩一会,接着掏出手机,默默打开网页收藏栏,把关于北京的租房信息、旅游攻略、美食特色以及沈珩给他挑选出的大学分数线,由上至下重新看一遍。
而后回血,继续拼命。
这些沈自尧都看在眼里,几次找到沈珩让他劝劝翟曜,也别把自己逼得太死,当心身体吃不消。
但沈珩再清楚不过,翟曜绝不可能被劝动。
如同一只山鹰站在崖巅,每一片羽毛都在为了即将的翱翔翕动。
就等着那一阵风起,展翅高飞。
但难得今天小辣椒过来玩,行行又刚加入,翟曜在面对小辣椒期待的目光时,最终点头同意带她出去玩。
“我下午约了那帮老家伙下棋,中午说好顺便蹭饭,就不跟你们一起了。”沈自尧摸摸小辣椒的头,“你们带小辣椒吃点好的,爷爷给报销!”
……
*
因为还牵着行行,很多餐厅都去不了。
最后三人决定买点汉堡披萨之类的到公园野餐。
大概是碰上周末,加上天气又好,公园里聚了不少人。
有喂鸽子的、遛娃的、跳广场舞的、当然也不乏谈恋爱的。
翟曜看到人工湖旁围了不少人,中老年人居多,叽叽喳喳地像在讨价还价。
经过时他不经意往里瞄了眼,是相亲角。
布告栏上刊登着各种单身青年的个人信息,一群大爷大妈七嘴八舌的或是力推自家孩子,或是用挑剔的语气和目光点评别家孩子。
翟曜嫌吵,不由加快脚步想离开。
身旁的小辣椒却忽然站住,兴奋地用手指着相亲角边上的角落。
——侯天叔叔!
翟曜随着小辣椒指的方向看去,微微怔了下,接着目光一点点放沉。
就在小辣椒牵着行行想朝猴哥跑去时,一把将小辣椒拽了回来,拉着就走。
小辣椒不理解为什么翟曜不让自己去找侯天叔叔,急得挣扎了几下。翟曜不语,将行行的狗绳往沈珩手上一递,夹起小辣椒走得更快了。
小辣椒情急之下在翟曜胳膊上咬了口,愤怒地瞪他。
翟曜疼地皱了下眉,却并没放缓脚步。
沈珩朝人群中的猴哥默默看了眼,牵着行行什么也没说的跟上。
离开了人工湖好远,翟曜终于停了下来,将小辣椒放在地上。
小辣椒转头就要往回跑,被翟曜再次拉了回来。
小辣椒气得跺脚,翟曜拿眼一扫整个人呆在那儿,嘴巴憋了憋,眼泪开始打转。
“不许去。”翟曜难得没跟她打手语,让小辣椒自己读口型。
沈珩带着行行跟了上来,行行像是感受到小辣椒在伤心,挣着狗绳要往小辣椒跟前凑。
沈珩弯腰替它解开绳子,行行立马跑到小辣椒身边,扒起身拿脑袋往小辣椒手心里拱。
小辣椒蹲下,摸着行行的头,“啪嗒啪嗒”掉金豆子。
翟曜从食品袋里掏出一个汉堡往她面前递递,小辣椒扭扭身背对翟曜,不搭理他。
翟曜也不惯着,往长椅上一坐,揭开纸咬了一大口,闷声不吭地啃汉堡。
沈珩拿出一支之前在宠物店买的犬食鸡胸肉泥,放到小辣椒的手里——帮我喂一下行行,好么。
小辣椒还是懂事的,跟舅舅生气怪不到沈珩哥哥头上来。
她乖乖接过,撕开包装给行行吃。
看着行行狼吞虎咽的样子,小辣椒的心情又好些了。
沈珩在翟曜边上坐下,把吸管插进可乐往翟曜跟前凑凑。
翟曜接过,面无表情地嘬着,喉结一上一下来回滚动。
沈珩等他喝完才开口:“你不让小辣椒过去,是希望猴哥能再找一个?”
翟曜握可乐杯的手收了收力,半晌后低低“嗯”了声。
他知道猴哥为了翟冰和小辣椒的事,到底背负了多少压力。
说到底,他也没比自己和沈珩大多少岁。
“但我觉得不是你想的那样。”沈珩说。
翟曜掀起眼皮看沈珩:“什么意思?”
“猴哥刚刚的样子应该是在等人。”沈珩顿了下,淡淡道,“不过不是等相亲对象。”
翟曜微微蹙眉,眸间带着疑惑。
沈珩:“你看那相亲角,除了猴哥以外还有其他年轻人么?”
翟曜想了想,好像真没有。
全是些大爷大妈。
“正常人就算是相亲,也绝不会选在相亲角。”沈珩对翟曜说,“猴哥大概自己都不知道会被约在那里,而跟他约了的人又是他惹不起的,所以不敢走。”
翟曜忽然就记起猴哥先前接家里的电话,回回似乎都在被逼着相亲。
如果是这样,他自然也不希望自己知道,所以上午在沈珩家的时候才会含糊其辞。
此时,被行行安抚到的小辣椒倏地站起身,望向树林另一边。
——只见猴哥胳膊底下夹着西装,黑着脸大步流星往前走。
他身后还有个小老太太,呼哧呼哧地跟着。
边跟边喊:“小天!小天!你听妈说!”
猴哥根本不停,小老太太灵机一动,往地上一歪,“哎哟哎哟”叫唤起来。
猴哥刹住脚,恨得隔空怒踹了下,调头朝老太太直直走去,将她扶起来。
小老太太扶着腰,边装疼边解释:“小天啊,不是爸妈要故意骗你,是怎么劝你你都不来呀!”
猴哥铁青着脸不说话。
小老太太:“你说说你从小就懂事,怎么长大反而就不听话了呢?妈知道你心里忘不了那姑娘,但人家已经不在了,你总不能真就这么一辈子耗下去吧?”
“人家张姨给你介绍的姑娘,心又好工作又稳定,你怎么就是不同意?妈是过来人,最清楚了,感情这事是需要慢慢培养的……开始可能没感觉,相处一段时间也就有了。”
“您说完了没?”猴哥焦虑地捋了把头发,“说完了就赶紧跟我爸回去吧。我已经决定好的事,永远不会变。不然我自己都看不起我自己,更对不起她。”
“你、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
“别跟他废话了!”身后又追来一个老伯,五官长相一看就是猴哥他爸。
老伯怒气冲冲指着猴哥:“你现在就去给你张姨道歉,让她抓紧时间给人家姑娘说一声你反悔了!”
“不可能。”猴哥态度坚决,“那我就是连着张姨和人家姑娘一起骗,我还算人么?!”
“你!”老伯扬手,一巴掌狠狠朝猴哥脸上甩过去。
猴哥被他打的整个头猛地偏向一边。
小辣椒一见猴哥挨打,不顾一切冲了上去。
行行撒开腿紧随其后,翟曜和沈珩对视一眼,也赶忙跟上。
小辣椒挡在猴哥和老伯之间,愤怒地推了老伯一把。
两手张开护住猴哥,瞪着他。
翟曜见状要把小辣椒抱走,小辣椒拳打脚踢地挣扎。
一旁的猴哥也愣了,完全没想到翟曜他们怎么会突然从林子里冒出来。
但他现在也无暇顾及这些,第一时间将小辣椒抱进怀里,对她安慰地笑笑,摆手比了个——没事。
接着又指指对面的老伯和小老太太——这是叔叔的爸爸和妈妈。
小辣椒将信将疑地打量着对面的老夫妻,又扭脸担忧地注视猴哥。
伸手轻轻抚摸猴哥被打红的脸。
——他为什么打你?
猴哥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小辣椒又比手语——我爸爸以前也打我,为什么爸爸都要打他的小孩?
“这孩子…就是你说的小辣椒吧?”小老太太盯着小辣椒,犹犹豫豫地问。
猴哥点了下头。
“她在比划什么?”小老太太又问。
猴哥瞄了他爸一眼:“她说,为什么爸爸都要打他的小孩。”
大概是难为情,猴哥爸爸的表情变得有些尴尬。
猴哥接着解释:“小辣椒的爸爸过去总喝酒赌博,还会打她,小辣椒聋哑也是被他给耽误的。”
小老太太看小辣椒的眼神顿时生出几分同情,呆呆“哦”了声,又望向沈珩和翟曜。
猴哥:“他们是我的学生,这个是…”
“我是翟冰的弟弟。”
……
第109章 爸爸
翟曜这话一出, 老两口的表情不约而同地滞了下。
片刻后,还是猴哥妈妈先说话了。
她上前一步,脸上挂起局促的笑, 拉住翟曜的胳膊:“小同学,我一看你就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能不能帮我劝劝你们老师?”
猴哥妈妈说着又急了,“你看他今年都三十多了,我们也老了,总不能就这么过一辈子吧?再说了,他一大男人,平时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哪能照顾小朋友啊!”
“怎么不能照顾了?!”猴哥反驳, 但其实心里还是有点心虚。
今天出门前, 他才把小辣椒的辫子绑歪了。
“你闭嘴!”猴哥爸爸怒喝了声。
猴哥妈妈继续拉着翟曜念叨:“我们老两口就小天一个儿子,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这么胡闹下去。好孩子, 你帮我们个忙,跟你老师好好说说, 好吗?”
翟曜看着猴哥的妈妈不说话。
半晌轻轻垂眼:“对不起。”
“翟曜你不用跟她道歉!”猴哥上前要拉翟曜, 被小老太太一把甩开。
小老太太见翟曜只是道歉,似乎并没打算帮自己劝动猴哥, 以为他是想把养小孩的责任扔到猴哥头上, 话不由也变得难听起来。
“我知道你姐姐不在了, 留下个小孩子给你, 你也难办。但小天根本没义务替你们养孩子啊。再说这孩子也不是小天跟你姐姐生的,这让外人看了怎么说?”
“够了!”猴哥厉声制止。
“什么够了!”侯老伯看了翟曜一眼, 冷声道,“你妈说的没错。你有没有考虑过我们, 往后见了街坊四邻该怎么解释?你也太自私了。”
“我干什么了?!杀人还是放火了?!”猴哥彻底怒了,“你们从小就教我做人要善良正直,看看你们自己现在说的又是什么话!”
“我们都是为了你好!”猴哥妈妈情绪上头,多少有些口不择言,“那小姑娘刚离婚不久就和你好上了,你怎么能确定她是真心的?!说不定、说不定就是为了着急找下家,想让你当冤大头!”
翟曜的眉心微不可见地蹙了下,眼底划过一抹冷色。
拎塑料袋的手握紧成拳,手背上凸显出淡青色的血管。
但他终究什么也没有说,又低声道了句歉:“对不起。”
翟曜掀起眼,“但我姐不是这样的人。”
沈珩默默攥住翟曜的手腕,将他往自己身后拽了下,挡在翟曜前面,平静注视着猴哥妈妈:“您冷静下。”
他顿了顿,淡声道,“您是老师的母亲,翟曜是翟冰的弟弟,您儿子在您心中是重要的,翟冰在翟曜心里也是。如果今天有人这么说您儿子,您愿意么?”
猴哥的妈妈张张嘴,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照理说,眼前这孩子也是自己儿子的学生,她完全可以用这层身份进行压制。
但面对那双冷沉深暗的眼眸,她不由自主就感觉到了心虚。
其实刚刚那句气急之下的话刚一出口,她自己就已经后悔了。
的确,侯天是她的宝贝疙瘩老来子,翟冰同样也是她父母家人放在心尖上疼的人。
猴哥妈妈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愧疚之色难藏于心。
她想上前跟翟曜道歉,却被沈珩挡住,只能隔着些距离道:“对不起啊小同学,我刚刚是太急了,不该这么说。其实我们知道小天跟你姐姐交往后,也一直想找时间见见她,没想到……哎。”
“翟曜之前已经找过我了,你们想让他跟我说的话也早就说过了,结果被我臭骂一顿撵了出去。”猴哥一字一句严肃道,“在我心里,我早就把小辣椒当成了自己的亲闺女,你们非逼我不要自己闺女,打死我也做不到。”
猴哥的嘴角因为刚才那一巴掌破皮了,说话时不小心牵动伤口“嘶”了下。
小辣椒连忙伸手去摸,眼底满是心疼。
猴哥拍了下沈珩和翟曜的肩,抱着小辣椒转身要走,被侯老伯唤住。
他冷着脸,视线在猴哥和小辣椒脸上反复来回了几下,朝他们一步步走去。
翟曜想上前,被沈珩握住手,冲他轻轻摇了下头。
只见侯老伯来到猴哥和小辣椒跟前,站了一会儿,朝小辣椒慢慢伸出一只手。
小辣椒以为侯老伯又要打猴哥,抱紧猴哥的脖子,紧张又勇敢地望着侯老伯。
冲他比手语。
侯老伯皱眉问猴哥:“她说什么?”
猴哥哑声翻译:“她说让你要打就打她。”
侯老伯愣了下,知道是小姑娘会错意了。
他尽量放松自己脸上的肌肉,让他看起来和蔼点,对猴哥说:“你跟她翻译,我不是要打你和她。”
侯老伯咳了声,悻悻说,“我就是想跟她握个手。”
猴哥没想到他爸居然会是这样的意图,呆愣愣看着侯老伯的眼,分辨了下真假,而后道:“你自己跟他说吧。讲慢一点,她看得懂唇语。”
侯老伯点点头,把自己宽大的手掌翻了个面,再次伸到小辣椒面前。
“小姑娘,我们握握手?”
小辣椒迟疑地看向猴哥,猴哥冲她点点头。
小辣椒颤颤巍巍把手放在了侯老伯的掌心上,侯老伯跟她轻轻握了握。
“我是候爷爷。”侯老伯说完,又朝身后的小老太太指了指,“她是于奶奶,我们是侯天的爸爸妈妈。”
猴哥妈妈原本还在担心自己老伴会不会一时冲动,又在小孩子面前动手打猴哥。
虽然她也觉得自己儿子是被惯坏了,但当着他学生的面动粗毕竟是不好。
没想到,老伴居然会主动跟小辣椒打招呼。
小辣椒非常懂事,小心翼翼地冲侯老伯弯弯唇角,比手语——爷爷奶奶好。
“她叫你爷爷,叫我妈奶奶,问你们好。”
侯老伯点头,面对小辣椒胆怯又纯净的大眼睛居然变得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他搓着手,组织语言:“刚刚吓着你了。打人不对,不要跟爷爷学。”
小辣椒听懂后,又轻轻拉住侯老伯的手握了握——老师说,知错能改,还是好孩子。
“她说知错能改,你还是好孩子。”
侯老伯怔愣了下,眼尾的皱纹舒展开来。
扭头对猴哥简短道:“没事经常带小辣椒回家看看,让你妈给她改善改善伙食。你不讲究,孩子还在长身体。”
说完,他转身回到猴哥妈妈身边:“咱走吧。”
“走?”猴哥妈妈没想到最后居然会是她这古板执拗的老伴先松了口,有些不确定地问,“那这事…”
“你不是一直想要孙女么?”侯老伯又回头看了小辣椒一眼,“现在有了。”
在经过翟曜和沈珩跟前时,他又停住脚步,对两人说:“今天让你们看笑话了。”
侯老伯视线停在翟曜身上,“之后跟侯天一起来家里,再给你赔罪。”
……
*
猴哥的爸妈走后,他终于长长出了口气,一屁股坐在花坛边上,使劲搓了把脸。
“有水么?”
翟曜从塑料袋里拿了瓶可乐给他,猴哥拧开瓶盖,咕咚咚一口气干下去大半瓶,打了个嗝。
“对不起啊,翟曜。”猴哥抓了把头发,“我妈那人,一急起来说话就不管不顾的。”
“没事。”翟曜顿了下,“你脸要紧么?”
“不要紧。”猴哥讪笑,“幸好是在你俩面前被揍,不然真没面子了。”
他忽然一愣,“对了,你们怎么在这儿?”
沈珩:“遛狗。”
“这样啊。”
小辣椒扯了扯猴哥的袖子,比了个手语——我们什么时候回家?
猴哥摸了摸她的头——现在。
小辣椒点头,手在身侧蹭了蹭,片刻后又举起来——我刚刚看懂你和侯爷爷说的话了。
猴哥看着她,不知道小辣椒指的具体是哪句。
小辣椒冲他扬起个笑脸,一下一下地比手语:
——谢谢你。
——我爱你。
……
——爸爸。
猴哥呆住,下一秒眼泪突然像开了闸一样从眼眶漫了出来。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居然毫无形象可言的在公园里“哇”地嚎啕出声,边哭边拿袖子擦眼泪。
翟曜用胳膊肘撞了下沈珩,沈珩心领神会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纸巾。
翟曜拿出张纸,递到猴哥面前。
猴哥接过,使劲擤了把鼻涕:“谢、谢谢!”
翟曜轻轻勾了下唇角:“不谢。”
“姐夫。”
……
第110章 很行
一阵风吹过树梢, 却不见丝毫凉意。
翟曜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下,从桌上撑起额头,被窗外照进来的烈阳晃了下眼。
槐城入夏了。
黑板上正式写了高考倒计时, 这节是猴哥的课,因为太热,他将衬衣袖子扁起来,解开最上方的扣子大敞着领口,额头上布满细汗,边讲题边用教材扇风。
看到翟曜睡着,猴哥并没有将他唤醒。
他知道最近翟曜已经连轴转了很久,几乎醒着的时候就没有停止过冲刺,整个人比过去又瘦了一大圈, 薄得像片纸。
一瓶冰镇矿泉水从旁递过来, 碰了下翟曜的胳膊。
翟曜接过,拧开灌了几口, 脑子瞬间清醒了好多。
“我睡了多久?”翟曜咽下水问。
“十五分钟。”沈珩说,“在评讲昨天的卷子, 目前这道题你做对了, 可以再睡会儿。”
翟曜摇头,笔在指间灵活地打了个旋, 一偏头看到沈珩面前放着张纸, 上面逐行列了学习计划。
他将纸拿起, 掠过那些干脆锋利的字迹。
“给我的?”
“嗯, 之后就按照这个计划执行。”
翟曜再次将视线落在计划上。
从早到晚,每个时间段学什么, 背什么都被安排的明明白白。
除此之外,还专门给他空出了吃饭和午休时间。
翟曜用笔在午休时间12:30-13:00上划了条删除线:“这个不用, 我平时也不睡午觉。”
他接着往下看,在晚饭时间上也给自己缩短了半小时。
反复纠结了会儿,最终没舍得把遛狗的时间也克扣掉。
翟曜忽然一愣,发现从晚上十二点半到临睡前一点半之间是空出来的,有些奇怪:“这是洗澡时间?我十分钟就够了。”
“不是。”
翟曜看沈珩。
“这段时间是给我的。”
“你要干嘛?”
沈珩淡淡:“谈恋爱。”
“……”
真特么是个时间管理大师。
……
*
晚上回到家,翟曜刚一进门,行行就朝他扑了上来。
这狗继承了田园犬所有的优良体质,成长速度相当惊人。
明明刚来的时候还是个小短腿嘤嘤怪,如今站起来已经能扒到翟曜的膝盖了。
身上的绒毛也变得油光水滑,叫一声整栋楼都能听到。
好在家教好,平时不怎么乱叫。
翟曜揉了把行行的头,一旁正看电视的沈自尧说:“今天咱对门那户老太太的儿子,给她弄了只小比熊回来,见着行行喜欢的不行!结果行行对别个爱搭不理,还冲那比熊龇牙,吓得比熊尾巴都夹起来了。”
“可能不喜欢小型犬。”翟曜撂下书包换鞋。
“老陈家的金毛也没见它待见啊。”沈自尧说,“就喜欢它那毛线狗,走哪儿叼哪儿还不让人碰!别说,倒挺专一!”
翟曜闻言,嘴角若有似无地勾了下。
这边行行缠磨完翟曜,又绕过他的腿跑去蹭沈珩。
沈珩伸出手,行行马上很有眼色的把下巴垫在沈珩的手掌上。
沈珩轻轻给它挠了下:“好狗。”
洗完手,沈珩到厨房里煮速冻饺子,又拍了个黄瓜,拌了碟皮蛋。
端菜上桌时,电视里的抗战剧也正好演完。
沈自尧关了电视,让沈珩和翟曜都到桌前坐好,呷了口酒宣布:“跟你俩支会一声啊,那天我跟小侯商量了,等你俩都去上大学以后,他就带着小辣椒住到这边来。”
沈珩和翟曜吃饭的动作同时一停,互看了眼。
“蜻蜓巷那边的房子还留着,你俩回来的时候可以住。”沈自尧接着说,“这样平时我能帮小侯接个孩子,小侯也能及时照顾我,家里还更热闹。”
他咽下酒,眯了眯眼:“你俩也就都没顾虑了吧?最后这段时间就给我一门心思好好学。”沈自尧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了下,“加上你们现在的关系,咱以后真就是一家人了。”
这话说得没错,但从沈自尧口中一出来,翟曜多少还是觉得有点臊。
尤其是那句“你们现在的关系”。
相较于他的抠字眼,沈珩似乎对这话非常受用,轻轻“嗯”了声:“谢谢爷爷。”
翟曜也赶紧接话:“谢谢爷爷。”
沈自尧看着翟曜有些发红的耳朵尖,突然来了兴致,凑近他问:“对了,我还一直不知道呢…你俩到底是怎么算的?”
翟曜一时还没听明白,怔愣地“啊?”了下。
沈自尧一副少见多怪的样子:“啊什么啊?问你俩以后到底谁娶谁?”
翟曜刚夹了个饺子放进嘴里,一不小心囫囵吞下去,从舌头一路烧到胃,使劲捶着胸口。
沈珩赶忙起身给他倒了杯水,翟曜一口气闷进去,脸胀得更红。
沈自尧了然地笑起来,意味深长地缓缓一点头:“行,明白了。”
“不,您不明白!”翟曜慌乱辩解,“我、我那纯属是让着他!谁让我、我比他坏的时间更久,我变坏的时候他还是个三好学生,所以…所以…”
到后来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一侧眼看到沈珩正别过头憋笑,恨不得把一整盘饺子塞他鼻子里。
沈自尧幸灾乐祸地敲敲沈珩面前的桌子:“你怎么说?”
沈珩抬起眼看了翟曜一下:“互娶吧。”
翟曜倏地站起身,闷头对沈珩说:“那什么,我先回屋学会儿习,你快点!”
说完丢下一句“爷爷早点休息”,逃似的钻进了房间。
行行见状,叼起他的毛线狗撒丫子追了进去。
沈自尧又兀自乐了几声,再次看向沈珩,顿了下:“去,到柜子里拿点酒,咱爷俩碰一杯。”
沈珩点头,起身到酒柜里拿了酒,又去厨房找了两只酒杯,一边一个摆在自己和沈自尧面前。
拧开酒瓶,分别满上。
沈自尧端杯跟沈珩轻轻一碰,先行咽下后,对沈珩说:“带小翟见过你妈了没有?”
“见过了。”沈珩如实道,“冬天去的。”
“好好。”沈自尧叹了声,“是该去见见她,让她也放个心。”
沈珩又给沈自尧倒了一杯,就不让他再喝了,自己把杯中的酒咽下后,静了下道:“我觉里还是该找个保姆,猴哥平时工作忙,你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
“没什么好不放心的。”沈自尧说,“之前那次是因为我脑子不清楚,现在清醒了,不会有事。”
“可…”
“你小子什么时候变得婆婆妈妈的?”沈自尧皱皱眉,也知道沈珩是关心自己,放缓语气说,“知道了,我让小侯留意着,有合适的就请人家过来。但也不能操之过急,这年生什么人都有。”
沈珩沉默了下,低低“嗯”了声。
沈自尧拍了拍沈珩的肩:“小翟是个好孩子,既然决定了在一起,就好好待人家。”
话及此处,他不免又生出诸多感慨,“你俩不容易,一直被我们绊着拴着……不过现在都过去了,你好好帮小翟一把,然后一起飞得远远高高的,这样我们就放心了。”
“爷爷。”
“等你们放假了,我就和小侯带着小辣椒去北京找你们。”沈自尧笑着道,“爷爷还盼着你们带我去爬长城、看升旗呢。”
……
*
屋里的翟曜坐在桌边,面前摆着今晚要做的试卷,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盯着一道大题看到现在,死活就是集中不了精神。
满脑子全是沈自尧的那句“你俩到底是怎么算的?”。
他深吸口气呼出,起身将窗户开到最大。
屋外虽然比白天凉快,可还是燥得很。
尤其是那只蝉,都特么叫一晚上了!
翟曜抓了把头发,又搓搓发烫的脸,一低头就看到行行正吐着舌头,眼巴巴望着他。还是那副贼兮兮的表情。
翟曜伸手轻轻拍了下狗脸,把狗脑袋当成是沈珩使劲揉了几下。
行行乐此不疲,去拱翟曜的手心。
翟曜见它又把毛线狗叼到自己面前,想拿起来逗它,结果摸到一手口水,嫌弃地甩了甩。
行行很小气地张口把毛线狗抢走,小心翼翼放在一旁,又叼来自己的小被子给毛线狗盖上,这才重新返回翟曜跟前卧下。
翟曜看了角落里盖被子的毛线狗一眼:“傻狗,这么热的天你还给它盖被子。”
行行继续拿眼瞄翟曜。
翟曜伸了个懒腰,掰了掰僵硬的脖子,觉得不能再这么发呆下去,不然一晚上又过去了。
他拍拍行行的屁股:“去,把床头柜里的风油精给我拿过来。”
行行耳朵动了动,居然真乖乖站起身,朝床头柜跑去。
翟曜有些得意地弯了下唇。自从行行正式来到家里,他和沈珩就有意在训练它,想着平时他们上学的时候,沈自尧没人使唤还能使唤下狗。
行行也不负他们所望,平时帮沈自尧拿个鞋、取个报纸这些都能轻而易举的完成。
起先家属院里还有人怕它,后来也都跟行行熟了,行行偶尔还会再帮邻居们义务劳动下。
身后的床头柜发出响动,行行用嘴咬着把手将其打开,接着就是窸窸窣窣的翻找声。
翟曜揉了揉眉心,将注意力重新调回那道大题上。边按沈珩教他的方法,先把题干中的主要信息标出来,边在演算纸上推导公式。
膝盖被行行用头撞了下,翟曜垂下一只手,行行把嘴里叼着的小纸盒放在翟曜手里,摇着尾巴等待主人夸奖。
翟曜好不容易有了解题思路,也没看行行给他的东西,单手将盒盖抠开,想往额角上涂点风油精提神。
此时,房门被沈珩推开,他手里端着一碗黑芝麻糊小汤圆走进来。
最近翟曜学习到半夜总会肚子饿,沈珩便习惯在晚饭后再给他加一顿餐。
“汤圆少吃点,不消化。黑芝麻糊可以…”
沈珩声音突然一促。
翟曜正做着题,发现沈珩话说到一半不吭声了,纳闷扭脸看他。
只见沈珩的视线静静落在自己手里拿着的小盒子上。
嘴唇轻轻抿起,片刻后说:“还差两分钟十二点半。”
“很准时。”
“??”翟曜被他这莫名其妙的话整得有点懵,心说什么就特么的很准时?
他下意识垂眼看向自己手上的“风油精”盒,整个人顿时僵在那里。
……
——狗屁的风油精!!
是沈珩之前买的那盒,一直放在床头柜里……
没用上的……
草莓轻薄无感!
“汪!”行行见翟曜半天没夸它,不满地叫了声。
翟曜额角微微跳了下,再次看向沈珩,咽了口唾沫,面无表情却心如骇浪道:
“我说是行行干的,你信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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