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白芍。”江缨命身后的白芍道, “你现在就去一趟佛堂,把香炉里的废渣用绢布包裹好,拿过来爱给他们看一看。”
“废渣?”
“还不快去。”
“是, 少夫人。”
听到香炉, 静悟住持面色一变,下意识地慌张起来,昨晚贺重锦和江缨在佛堂彻夜礼佛,她就一时没能清理香炉之中的废渣, 后来出了事, 清早官府彻查了寺庙,自己就更没机会下手,所以那残渣就一直留在了香炉里。
难道, 贺少夫人知道了香炉里的事?
不, 这件事别说是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贺府,就连经常打扫佛堂的僧人都不知道此事,除了老天爷和她自己,没人能知道,贺少夫人绝不可能知道香炉里的秘密。
而且,就算知道香有问题,当初为了万无一失, 那香是她重金找异域高人制出的, 出了大量的檀香, 里面还掺杂了使人混淆的药材,哪怕是神医, 每个一年半载是查不出来的。
残渣被白芍带到了众人面前, 静悟住持仍旧在狡辩道:“贺少夫人,在佛堂之中点檀香, 不是正常之事吗?”
然而,信誓旦旦的静悟住持却预料错了。
“这哪里是什么檀香?”江缨笑道,“这是能够让人产生幻觉的迷幻香,那些见到故去亲人的神奇之事,只是因为闻到了这香气。”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震惊了。
“迷幻香?”“真的假的?”“静悟住持难道撒谎,骗了那些来南安寺祈福的施主们?”
江缨本不想戳破此事,奈何静悟住持算计贺重锦,让他昏迷不醒,还让一对可怜的老虎失去幼崽。
所以,为了贺重锦,迷幻香一事就该真相大白了。
很快,李院判来到了这里,他仔细嗅了嗅那残渣,皱眉问江缨:“江缨,你说这是迷幻香?”
他也没能闻得出上面的气味儿究竟是什么,直到江缨一五一十地说出了这迷幻香的配方,才惊叹起来:“如此多的香料,难怪本院判一时没能闻得出来。”
天底下竟然还有像贺少夫人的学医奇才?
这当然不是江缨会医术,而是上一世,李院判亲自带领着太医院所有的太医,没日没夜的研究这檀香中的端倪,在将配方一五一十的昭告汴阳城所有被静悟住持蒙骗的信徒。
整整二十味香料,一字不落。
江缨继续道:“老虎嗅觉敏锐,只要点了这香气,让他们产生幻觉,你就可以平安无恙地进入山洞之中偷取虎崽,然后再用两件素衣包裹,沾染上虎崽的气味儿,拿给我与贺重锦穿上”
恰巧就在这时,殷姑姑赶来这里,揭开手中的褐色布料,露出里面锃亮的金条。
“少夫人,这是属下在静悟的房中发现的,她肯定是收了人贿赂,才来陷害公子的。”
“是谁出卖我?是谁?!”静悟住持哪里还在意猛虎的事情,自己在汴阳城中树立起来的威望全部毁在了江缨的手上,“你是什么知道香料配方的!究竟是谁告诉你的!”
“只要你说出幕后主使,我就告诉你我究竟是如何得知的。”
“呸!”静悟住持撕下名僧的伪装,露出了真实的面目,“你毁了我的所有,还妄想知道是谁!就算死我都不会告诉你!”
“切。”李浊清不屑一声,“现在不说就不说呗,到了牢狱里,十八道刑罚,可由不得你不说。”
随后,静悟住持被士兵拉了下去,关进大牢严加拷问。
濒临崩溃的她可能打死都猜不到,自己的迷幻香究竟是怎么被江缨知道的。
*
房间内,江缨用手捧着贺重锦的秀发,仔仔细细地打理着,生怕会断了一样。
天刚黑下来的时候,她始终是一言不发地守在榻边,到了后半夜便开始弱弱地哭泣着。
李院判说,他已经用尽毕生的医术全力救治,贺重锦如果还没有醒过来,怕是再也醒不过来了。
如果没有贺重锦,在贺府的日子该怎么生活下去,就像上一世一样吗?
这时,心底突然一个声音,仿佛是另一个江缨在问自己:“江缨,如果用上一世的苦难去换贺重锦能平安活着,你愿意吗?”
用上一世的苦难去换他的命吗?
昔日的朝夕相处,他对她说得每一句温柔话语,每一个眼神,浮现在她的眼前一般,历历在目。
一路步行上山,萧景棠踏着夜色来到窗前时,女子伏在贺重锦的塌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早知有一天,我会看着像你这样好的人死,说什么都要和你和离。”
贺重锦躺在榻上,长发散落,安静地像睡着了一样。
江缨继续发泄道:“贺公子,你快醒过来好不好?我不想守寡,你说过,我还等着你带我过上舒适的好日子。”
“我不想,欠你的人情,你再不醒来,这人情债我怕是扰得我做梦都不安生。”
萧景棠凝神不语,仿佛想起了多年之前,那个在战场上威风凛凛、杀敌无数的贺涟漪,却在与他独处时,成了个爱哭的姑娘。
流放之路一路上不知要受到多少苦难 ,他难以想象她是怎样平安生下贺重锦的。
“侯爷不去看看公子吗?”殷姑姑道,“李院判都救不了公子,倘若公子再不醒来,恐怕就”
萧景棠看着自己视若珍宝的儿子,心中泛起阵阵疼惜。
“从重锦年幼时开始,我就将他送到了贺府,尽管派了你去照顾他,可本侯终究是他的父亲,本该在那时弥补他。”
殷姑姑深知侯爷话里的意思,叹了一口气:“曾经,公子看着虽然温和,但属下知道他的心里是冷的,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自从与少夫人成亲之后,公子完完全全就像变了一个人,温柔,细心,待人体贴,连对我也比以往亲近了不少只是不想做世子了。”
“她能走进重锦的心里。”萧景棠缓缓道,“就让她陪着他到最后,不要让旁人打扰。”
“是。”殷姑姑领命。
“重锦能活下来,陷害他之人大可依律惩治,若死,本候定要将那人碎尸万段,诛连九族,替我儿子偿命。”
*
江缨不知自己是何时在塌边睡下,只知道做了一场真实又可怕的梦魇,是她和阿丑遭遇泥石流,双双死去的那一天。
她记得那痛,也记得自己的心中就像是一个深邃的黑洞,活了二十多年,那里生气全无。
骤然醒过来,握着贺重锦的手掌浸满了冷汗,她捂着心口,那里坠得生疼。
“贺重锦。”她虽然像是在诉说着一件极为平常的事情,眼角却红了,“从前我还是江家嫡女的时候,也有过许多的朋友,也有许多在意我之人,我帮过他们很多,他们也帮了我很多。”
“可是,当江家出事之时,我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了,母亲说,他们喜欢的是我江家嫡女这个身份,是江家庞大的势力,我才知道,除了爹娘,无一人真正地在意过我。”
“那些说是对我一见钟情,非我不娶的世家公子,在我走投无路之时,也不见得谁来拉我,哪怕是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
“我从未想过有一日,有人会这般爱护我,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命。”
她伏在贺重锦的榻前,再一次无助地哭了起来。
上一世那么多个不见天日的夜晚,江缨都坚强地扛了下去,甚至逃离贺府的那天,她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也许,是在前世那样的境地下,自己早已能够忍受任何迎面而来的风雨,而今生,同样习惯了不再形影单只。
门被推开,白芍端来一碗热粥和烧饼:“吃些东西吧,少夫人从昨天到现在一直都没有吃东西。”
江缨用袖子擦干眼泪,说道:“我不吃,白芍,你拿下去吧。”
“你的眼底都有淤青了,在不吃东西,就会出人命的,别说昏迷的贺公子,老爷和夫人知道了,该有多担心?”
“我说过了,不吃。”
偏就是在这时,一双手抓住了她,这次不是手腕,而是她的手。
江缨瞳孔骤缩,立马回去看那榻上之人,心中一喜:“贺公子!?”
“江”他眉目闭合,吐出了最后一个字,“缨”
他睁开眼睛,漆黑漂亮的目缓缓打开,虽然只是微微睁着,可江缨能看得出对方的眼里的潺潺温柔。
“大公子醒了!”白芍见人醒了,嗓门比谁都大,“太好了!大公子醒了!”
第一个冲进来的是李浊清,在寺庙的这几天,贺重锦昏迷,他就干脆留在南安寺,生怕李院判中途就此跑回城中不治了
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贺重锦醒了!
李浊清进来之后,随后是一个与贺重锦年龄相仿的和尚领着个约莫八九岁出头的小和尚。
“贫僧安禅,见过贺少夫人,得知贺施主苏醒,前来探望。”
小和尚也跟着一起行礼:“见过贺少夫人。”
江缨看着这眉清目秀的和尚,脑海中上一世那个稳重成熟的和尚与之反复重叠,竟是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你是安禅大师?”
“大师?”安禅和尚微微皱眉,不解道:“施主,贫僧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出家人,何时成了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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