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贺重锦微微一怔。
在贺府做贺府大公子这么多年, 就连他的亲姑姑皇后都没能认出贺重锦实际上是舞阳侯的亲生儿子。
可眼前这个阿奴烈,竟然说自己是舞阳侯的世子。
上一世阿奴烈攻打辽城时,贺重锦的身份早已经大白于天下, 阿奴烈应当也是知道的, 难道说他也是重生之人吗?
贺重锦不信,于是用剑指着阿奴烈问:“阿奴烈将军何出此言?为何如此笃定我是世子?”
岂料,阿奴烈出口惊人,脸上竟还有那么一丝喜色, 竟然临阵拿出一张画卷。
画卷绽开, 里面画着的两个人,男子身着铁铠,威风凛凛, 与他并肩站着的女子长枪背于身后, 英姿飒爽。
当看到这幅画的时候,贺重锦的表情抑制不住地发生了变化。
这是他的父亲与母亲?
年轻之时的萧景棠,既英俊又极具气势,明显不似寻常男子,而贺涟漪,似乎比他印象里的母亲更加年轻一些。
原来,这就是母亲穿盔甲的样子。
“这副画像是我阿奴烈的宝贝。”阿奴烈还有些崇拜地说道, “我从小就立下誓言要做像他们一样驰骋沙场的将军, 如今实现了。”
贺重锦:“”
是的, 他对他父亲与母亲的崇拜,甚至快要藏不住了。
“你与那画像上的两个人, 生得相似!不是大盛的世子, 是什么?”
“我不是。”贺重锦道,“阿奴烈, 我给你一个机会,带着突厥兵,永不犯我大盛疆土,若你不答应,我真的会杀了你。”
“当真不是?我看那画像已经看了千百遍,连他们的孩子都想象了千百遍,就长你这副模样。”
也不知道为什么,分明是贺重锦用剑指着自己,他的脸却青一块白一块,不像样子。
到底是阿奴烈技高一筹,趁着贺重锦不注意,反手将他擒住,并且道:“你倒是个习武天才,可惜太久都没有练武了。”
贺重锦:""
阿奴烈到底是突厥的人,话说十分直接:“今日我见不到舞阳侯和贺统领,总要夺下一个辽城回去,杀一个辽城将领,可不能亏了啊。”
突厥兵逐渐占了弱势,李浊清见贺重锦被挟持住,当即就慌了神。
“贺兄!”
本来以为贺重锦必死无疑,谁知贺重锦的双目黯淡在一片阴影之中,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我的确是舞阳侯与贺涟漪之子,贺重锦”
阿奴烈怔了一下,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贺重锦?为何我听说他的儿子叫萧涣?”
大盛与突厥本就敌对,存在隔阂,大盛的事即便风声再大,也传不到突厥。
所以,阿奴烈打听到的消息是,萧景棠有一子,名唤萧涣,至于萧涣的生母当然想都不用想,当然是赤羽军统领贺涟漪。
难道,他打听错了?
“我并非萧涣,舞阳侯旧伤复发,不能上战场,你觉得他会平白无故把那样手书交给我吗?”
仔细看,贺重锦的眉眼与舞阳侯更加的想象了,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不仅是长相,就连神态也是十分想象。
该不会他真的是
肯定是,一定是,必须是。
李浊清本来想和阿奴烈拼了,谁知前脚刚上跟前,那阿奴烈的刀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发出脆耳的铮鸣。
阿奴烈放了贺重锦,甚至还撤了军。
大盛士兵们在贺重锦的命令下没有追击,反而目睹着他们离开。
望着乌压压的突厥士兵们远去,李浊清觉得自己快僵硬成了一块石头,因为他亲眼见到阿奴烈放下刀兵,朝着贺重锦深深一拜,像是在拜佛。
后来,阿奴烈又像是吃错了什么药,突厥大军正与大盛士兵们打得水深火热,他突然下令撤退。
*
此次一战,贺重锦属实了打了张将军的脸。
三天之后,阿奴烈再也没上过战场,剩下的那些将军都是张将军的手下败将,轻轻松松就打了胜仗。
张将军此人极其好面子,心里对他感激,但嘴上不说,打从回府之后就再没见到人影。
不过,这庆功宴是张将军亲口嘱咐要办得越大越好,千万别亏了贺重锦。只是他脸皮厚,就没来。
庆功宴上,尽是辽城的各色美食。
李浊清早已喝得酩酊大醉,左边搂着一个美娇娘,右边搂着一个美娇娘,他身旁的随从不由得叹道:“好在老爷没在,不然又要打公子了。”
“打打打。”李浊清满身的酒气,醉得连话都说不利索,“让他打去,我现在跟着贺兄立了军功呢!”
江缨命人将李浊清扶回了房间,随即坐到贺重锦的身边 。
“缨缨。”
“你还有颜面叫我缨缨呢?”她明显有些不满和怨怼,“你背着我上了战场吗?不是说见张将军态度差,便再也不管此事了吗?”
这时,张将军的副将朝贺重锦敬酒:“多亏了你啊!要不是贺公子你及时出现,恐怕十万大军就全军覆没了!”
结果,贺重锦倒是及时推开了酒水,微微一笑:“缨缨在这,我能喝茶。”
“喝茶好!喝茶好啊!”
于是,副将将当日在战场上发生的情形通通与在场所有人讲述了一遍,江缨也听了个大概,说是贺重锦打赢了阿奴烈,阿奴烈心生畏惧,所以才临时选择撤军。
众人即便心里不信,倒也都是信了。
毕竟,谁人不知张将军起初是最瞧不上贺重锦的,结果在此时给他办了这样丰盛的庆功宴。
翌日,夫妻二人还有李浊清收拾好,准备回到汴阳城了。
他们临走前,有一个人塞给了贺重锦一封书信,那人虽然没说名字,但贺重锦见到他那标志性的胡子,一看就是突厥人。
而写信的不是别人,正是阿奴烈、
信上道:此次出征攻打辽城,只为见到萧景棠一面,能得见贺兄,甚是欣慰,我心满意足,再此发誓,此生不帮突厥侵占大盛的一分疆土,希望有朝一日,能与贺重锦一同畅饮。
阿奴烈知晓贺重锦有意隐瞒自己的身份,便也没明提。
李浊清抢过信,从头到尾看了一眼,不由得哈哈大笑:“天下之大,简直无奇不有啊,见过痴迷的没见过这么痴迷的,竟然为了见舞阳侯上战场!干脆他也变成大盛的人好了。”
江缨记得,上一世阿奴烈是大盛极具威胁得一个人物,严重到甚至有一次,他独自一人乔装打扮成大盛人,企图潜入皇宫。
曾经她不明白为何阿奴烈有这样大的执念,此刻才知道,他只不过是比较崇拜萧景棠与贺涟漪罢了。
突厥与大盛之间的关系并不好,所以阿奴烈才不知萧景棠与贺涟漪已经不在人世的事。
他们走了很多年,才入了汴阳城。
马车缓缓停在贺府外,贺重锦与江缨挥别了李浊清,李浊清临走前接过江缨的糕点。
“多谢贺兄,多谢贺嫂。”李浊清笑嘻嘻道,“祝你们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此话一出,江缨的脸瞬间就红了,从汴阳城出来的时候她还与贺重锦和离,这一次竟然还能手牵着手一起回到贺府。
果真是应了那句夫妻之间,床头吵架床尾和。
回到贺府后,江缨与贺重锦没有第一时间去向贺尚书与贺夫人请安,而是去看了大姑母。
大姑母一直住在院子里,从不过问外面的事,前几日还能去给贺夫人请安,现在逐渐一病不起,今日也是勉勉强强喝了一碗热粥。
贺重锦问门外看守的老妈妈: “大姑母如何了?”
老妈妈沉沉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大夫说,怕是没有几日了。”
贺重锦:“”
“夫人,大公子来了。”
听到侍女的声音,意识朦胧的江夫人这才瞬间清醒了半分:“重锦?重锦回来了?”
她早就听说贺重锦押送粮草去边关,此次去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又担心在路上遇到贼人。
江缨等在门外,让贺重锦独自一人进屋。
大姑母躺在榻上,许久不见发髻上多了不少的白发,脸也被病痛折磨沧桑了不少
“太好了。”大姑母抚摸着贺重锦的脸,“你这孩子平安回来了,没让我白担心。”
贺重锦微微笑了笑:“嗯。”
“这下好了,押运粮草,解边关百姓之忧,在汴阳城中可是大功。”大姑母看着贺重锦的眼神,又虚弱又慈爱,“你从小可怜,若我身子争气一些,在家中又能说得上话,便将你接到我的院子里,重锦啊,就不会吃那么多的苦了。”
闻言,贺重锦的眸光黯淡了下来。
上一世,从小他在贺府无依无靠,大姑母是这个家中唯一待自己有几分真情的人。
“大姑母。”贺重锦握着大姑母略微有些干涸的手,笑容依旧,“会好起来的,就算好不起来,姑母也不必忧虑,姑母一直想念大伯父,不是吗?
“好,好。”大姑母欣慰地点了点头,“就算就当,去见他了啊。”
大姑母落水而亡,是他回到侯府之后永远也解不开的一个心结,它就像一根刺一样扎在贺重锦的心头上,永远也拔不出来。
不过,还在最后,有人跪在南安寺的树下,替他实现了这个愿望。
第六十二章
三日之后, 江缨与贺重锦一同来探望大姑母,郎中从房间中出来,看样子已经为她把过脉了, 没说别的, 只道了一句回天乏术。
奄奄一息的大姑母用最后的力气将两个人的手叠放在一起。
“重锦啊,我知道你并非贺府之人,你是舞阳侯之子,未来的小侯爷。”榻上的大姑母生命将逝时, 眼中竟然并没有一丝的绝望, 而是充满希冀,“后来我隐约一猜,你大概是舞阳侯与那赤羽军统领之子, 也就只有他们二人的才能结合出你这般优秀的孩子, 可惜,你命苦啊。”
江缨望向贺重锦,见他垂眸不语,她眼中也蒙上一层哀伤。
上一世,江缨也听过一些关于贺重锦的事,有府中下人说,起初贺重锦是养在贺夫人的院子里的, 可是后来贺夫人日日看贺重锦不顺眼, 时日已久, 最后竟然把贺重锦赶了出来。
从他年幼起,就住在贺府的一处偏僻小院里, 与殷姑姑相伴, 除了吃穿不愁,就只剩下孤寂。
“无妨。”贺重锦竟然是笑, “若没有那些经历,也没有现在的贺重锦。”
大姑母望着贺重锦,赞许地点了点头:“你能这样想最好,是时候也该去我的夫君了了,重锦啊,大姑母再告诉你一个秘密。”
贺重锦一怔:“什么?”
窗户与房门被江缨合上,贺重锦俯下身来,听到大姑母在自己耳边说:“这些年,大姑母一直在府中搜集三年前贺正尧贪赃的证据,足以让他不再为尚书之位,那些东西,就在我的梳妆柜下。”
贺重锦沉声不语,而后才道:“大姑母,重锦知道你在贺府也举步维艰,不曾怪过你。”
大姑母虚弱笑笑:“傻孩子,我是一个遗孀,哪里能与你相比,你还有大好的前程呢。”
原来这么多年,大姑母并非表面上那样对自己默不作声,贺重锦的心里再次涌上了阵阵温情。
他们送了大姑母最后一程,她走得很安详,仿佛留在这世间早已再无眷恋。
第二日,大姑母的院子里挂满了百姓,而贺府大门却依旧往常,除了有途径的百姓目睹贺府中抬出一口棺木,几乎无人知道贺府中的秀云病死,甚至也不曾知道还有这样一个人。
但是贺重锦与江缨记得,一直都深深地记得心里。
后来,大姑母的侍女说,大姑母的夫君其实是战死的,他参了赤羽军,后来战死沙场,这么多年大姑母从未哭过,甚至提及自己的夫君,面上都是带着笑的。
大姑母被葬在了汴阳城外的一片花海,与大姑父的遗骸葬在了一起。
贺重锦与江缨手牵着手,朝着墓碑缓缓磕了两个头。
江缨久久望着那墓碑,正想到自己第一天嫁到贺府的时候,整个贺府除了贺重锦,也只有大姑母待她有那么几分善意。
“多好的一个人啊。”江缨不由得觉得惋惜,“为何偏就这般命苦?该受苦的是贺夫人他们才对。”
“别担心。”贺重锦的眼中闪出锐光,“他们的尽头,也应当不远了。”
*
梅园。
书案上摆满了大姑母藏在梳妆台下的宣纸,江缨看得这些字迹看得眼花缭乱,也不知为何偏偏贺重锦却看得认真细致。
“夫君,你能看得懂?”
“嗯。”贺重锦点点头,“三年前,贺正尧因公失职,被陛下罚了三万两银子,此事朝中人人皆知。”
这件事江缨也是知道的,她想了想答:“可是我记得,那笔三万两的银子不是已经变卖家中器件还上了吗?”
“所以我心有怀疑,将大姑母给的这些置换凭据算了一下,发现就算变卖了府中的珍贵器件,还远远差一万两的窟窿。”
江缨一时纳闷。
府邸还在,府中侍女与家丁也在,那贺正尧究竟是如何还上这一万两的银子?
如果真如大姑母所说,是与人贪赃,虽然判处不了贺正尧的死罪,但足以让他像贺涟漪一样被流放在外。
到时候,贺夫人他们就再无仪仗,不得不依靠深受皇帝与舞阳侯重用的贺重锦。
见江缨深思着什么,贺重锦问:“怎么了?”
“这些证据并不完善,即便到了陛下的面前,仅凭借贺正尧的一张嘴就能轻易圆回来,届时我们在贺府也就不能立足了。”
贺重锦笑笑:“这些我自然知道。”
她拄着头,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夫君,既然如此,我们各走其道,你完成曾经对我的承诺,扳倒贺府,我去经营糕点铺子,扳倒钱三盛。”
正当江缨准备离开的时候,贺重锦拉住了她的胳膊:“倒是巧了。”
女子回头,看着贺重锦的眼里满满的不解,只听他又道:“我接下来的要做的,你与我都能互相推波助澜一把。”
*
酒楼。
老管事拿着一封书信迈入门槛走进来,他四周望了望,问小二:“贺公子在哪儿?”
小二将老管事带到了二楼,贺重锦正与一戴面纱的女子坐着,正对面的位置空了下来。
他正喝茶,而身边的女子正趴在栏杆上,望着下面络绎不绝的人流。
“前辈。”是贺重锦率先有礼地站了起来,“上次在钱府,我走得匆忙,未能报答,重锦实在惭愧。”
老管事慢慢地,象征性地点了点头,苍老的眼睛却望着那带面纱的女子,直到看着她把面纱接过来,那一瞬间他老泪盈眶:“小姐。”
当日贺重锦与江缨成亲之时,老管事还瞒着钱三盛,偷偷地去看贺府的迎亲队伍,当时只能远远看见花轿,却看不见里面的人。
江缨起身,看了一眼贺重锦,随后解开面纱,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管事爷爷,许久不见了,你的头发都白了许多。”
江府尚未易主的时候,江老爷和江夫人带这位老管事十分亲厚,甚至犹如自己的生父。
这位老管事也尚未忘恩,虽然老了脑袋却也十分精明,把江家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条。
“这些年,要不是有管事爷爷帮衬,以我爹爹那副好玩的性子,江家怕是早就一团糟了吧。”
老管事连忙摆了摆手:“小姐,是我对不起你,我已经无颜再去求得小姐的原谅了。”
说完,老管事便要离开,却被贺重锦拦了下来。
“且慢。”贺重锦道,“老管事,可否听缨缨说完,再走也不迟。”
“这小姐有话对我说?”
老管事这才停下脚步,再次看向了江缨。
江缨深吸一口气,将老管事扶在了对面的座位上:“我和爹娘都知道,管事爷爷也是有情不得已的苦衷,今日我来,是希望管事爷爷能否帮我一个忙?”
“忙?”老管事犹豫了片刻,“可是要让我做出背叛钱三盛之事?可倘若他发现,我的孙女”
江缨笑着摇了摇头:“管事爷爷放心,我只是想要向你打听一个人,不知他在不在钱府之中。”
顿了顿,贺重锦道出了这个人的名字:“邹康,三年前被发现贪图军饷,削掉官职流放为庶人。”
听到邹康这两个字,老管事当即点了点头:“在,他正在钱府之中做钱老爷的门客,已经有数月之久了。”
此事并非不可道人的秘密,只是邹康鲜少出房间,所以大部分下人都不知道府中有这样一个门客,不过身为钱府的管事,老管家自然是知晓的一清二楚。
邹康是在三个月前来到钱府的。
当时老管事并未多想,虽然邹康贪图军饷,但好在数量并不多,也没有延误战事,只是被陛下贬为庶人。
邹康这个人倒是十分有头脑,在钱三盛经商之事上出谋划策了不少,钱三盛对邹康很是赏识,并准备将他提拔坐上掌柜的位置,比府中寻常掌柜的俸禄还要多上一半。
贺重锦认真听着,嘴角微勾,心里大致有了数。
“贺公子、小姐,不知你们问此人做什么?”
江缨笑了笑,将一份书信交给老管事:“管家爷爷,你只需要将这封书信交给邹康就好,其余的什么都不必做。”
接过信封,老管事浑浊的双眼含着泪,他没想到江缨还愿意相信自己。
“好,这封书信,我定会交给邹康,小姐,你要多多平安保重。”
看着老管事离去的背影,江缨忍不住问贺重锦:“夫君,你说邹康真的相信你所说的话吗?”
“我也不知。”贺重锦淡淡答,“但我相信,比起做一个商贾的走狗,他更想入朝为官,掌握权力吧。”
翌日,仍旧是同样一间酒楼,不同的是这天下了一场绵绵细细的小雨。
邹康撑着伞,从酒楼外抬头望向二楼的贺重锦,二人对视一眼,心中皆有利益暗藏。
到了二楼,贺重锦让江缨在一楼等他,江缨虽然有些不愿,但想到不能给贺重锦添麻烦,便去了一楼。
邹康眸色幽深,坐下后直接开门见山:“贺公子,你说贪图军饷的是贺正尧,能够证明我的清白,此话当真不是在诓骗邹某?”
贺重锦答:“自然。”
“贺公子,你以为我是三岁孩童吗?天底下会有儿子坑害自己的亲爹?”
他笑了笑,替邹康满上一盏茶:“重锦不想解释什么,只想问邹前辈,是要做回朝廷的命官,还是想继续当钱三盛的一条走狗?”
第六十三章
此话不偏不倚, 戳中了邹康的心窝子里。
回家的路上,他反反复复想着贺重锦说的话,即便不刻意去想, 却也仿佛又魔力一般在耳边环绕。
贺重锦说“邹前辈, 当下的生存固然重要,可重锦不信你心里没有一丝一毫的不甘。”
贪图军饷一案,自己几乎是百口莫辩,好在最后没有被判死罪, 不过是被朝中削去官职, 贬为庶人。
这些年以来,为了养家糊口,邹康什么营生都做过, 他为人聪明, 从街头攀上了钱三盛的腿,钱三盛不是什么好人,为人奸诈,赚银子来不择手段。
为了能有一席之地,曾经身为朝廷命官的邹康不得不点头哈腰,端茶倒水,说好听点是随从, 说不好听就是钱三盛的狗。
每每想到这里, 邹康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还没被削职的时候,下朝的时候都能与当世权臣舞阳侯并肩而行, 如今却给一个商贾当牛做马, 更何况钱三盛此人以前也不过是个掌柜出身,自己刚刚当官的时候, 他还是个下人。
一路走着,邹康越想越气,贺重锦的话就像是勾起了他心里的无限怒火,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贺正尧……若真如贺重锦所说是贺正尧贪了军饷,他记得当年贺正尧因公失职,被圣上罚了不少银钱,最后变卖了府中不少东西才还上的。
但他这才过去了多久,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除了子嗣稀薄一点,贺正尧一家的日子过得那叫一个风生水起,甚至一向沉默少言的舞阳侯竟然也在陛下面前为他美言两句。
家里,邹夫人正起锅烧油,锅里的沸水中翻滚着面条。
见自家夫君回来了,邹夫人洗干净手,为夫君更衣,邹康看着锅里的面条,不由得问道:“今日不是吃米饭吗?”
邹夫人叹了一口气:“唉,方才钱府派了人来,说米粮放到到了下个月才送来,我想今晚总不能饿肚子吧,便煮了面。”
天旱下来,地里的收成不好,城中的米就变得尤外珍贵。
钱三盛承诺的米,是邹康替他做了不少违背良心的事才换下来的,最后钱府却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推脱,可见钱三盛根本就不重视他。
“夫人。”邹康问邹夫人,“如果能过回以前做官夫人的日子,你愿意吗?”
听到这话,邹夫人双眼一亮,激动到手里的碗险些没掉在地上:“要是能过回以前的日子,不寄人篱下,仰人鼻息我当然愿意!”
邹康沉默。
邹夫人说完,又开始怨怼起了邹康:“若非是你,一时猪油蒙了心,去贪图什么军饷,我们也不会沦落至此,现在早就在邹府过逍遥日子,何必受一个商贾的气?!”
“夫人,你为何就是不信我呢?”邹康这句话已经说了千百遍,放到嘴边都麻木了,“那些军饷不是我贪的,我是被人陷害的。”
“你啊,就休要再说这么多了,” 邹夫人道,“要不是你,朝廷又何须治你的罪?不治别人的罪!”
说着说着,邹夫人就开始潸然落泪,一边抹眼泪,一边诉说着心中的委屈,“这些年,我们是如何过来的,你比谁都清楚!”
说完,邹夫人摔门回屋,独留下邹康坐在原地,唉声叹了一口气。
这么多年,他们夫妻尽管能在汴阳城有一袭容身之地,但是日子却大不如从前,以前邹夫人不是穿金就是戴银,现在他们连每个月月钱的多少都成了盼头。
良久,邹康起身,拿着伞再次出了门。
雨已经停了很久了,贺重锦与江缨在酒楼的二楼也已经等了许久,江缨碗里的青豆快吃完了,剩下一个她百无聊赖地在碗里拨动着。
“夫君,我见邹康不见得能回来了。”江缨平静地说道,“虽然我们有大姑母的那些凭据,但贪图军饷一事,是否与贺正尧有关系,还尚未可知呢。”
贺重锦答:“所以我已经派人去补齐其他证据了,此事不难,邹康是突破口。”
江缨有些等得不耐烦了,她知道贺重锦坚信邹康一定会来,便对他说:“我先去街上逛一逛,之后就回贺府了,夫君,你办完了事也早些回去吧。”
后来,江缨随着白芍刚刚迈出酒楼的大门,便见邹康与她们擦肩而过,手里提着滴水的雨伞,好似是刚刚回到家后,风尘仆仆地又赶了回来,上了贺重锦所在的二楼。
白芍望着邹康离开的背影,小声嘀咕道:“少夫人,大公子真聪明,邹康果然来了。”
“是啊。”江缨喃喃道,“不愧是那两个人的孩子呢。”
白芍并不知道贺重锦的身世,先是愣了一下,而后问道:“那两个人?少夫人是说贺尚书与贺夫人吗?”
江缨笑而不语,带着白芍一同去了街上。
汴阳城的长街每日都热闹异常,街边两侧排满了铺子,叫卖声此起彼伏。
与此同时,她的鼻子铺捉到了一缕醇厚的酒香,不知是从哪里传来的。
“好酒啊。”江缨忍不住夸赞。
循着酒香,二人来到了一家新开的酒窖前,酒窖掌柜站在高凳上,手里拿张一人高的字帖,下面全是围观的百姓。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谁若能猜到我手中谜题的谜底,谁就能得到本店的招牌桃花酒!走过路过可千万不要错过!”
百姓们纷纷举手,跃跃欲试,结果一一被这谜底唬住了。
只见那字帖上面写得是:解落三秋叶,能开二月花。过江千尺浪,入竹万竿斜。
从小到大,江缨没怎么好好读过几个字,这字帖上的字谜对她来说无疑是天书一般,奈何她实在想要那一坛酒,只能硬着头皮去猜。
“掌柜,这谜底可是风筝?”
江缨凭借着字面的意思,勉勉强强说出了一个答案。
“错!”掌柜笑眯眯地道,“不过这位姑娘,已经十分接近了。”
然而,就剩下最后这几分钟的猜谜时间,江缨较劲了脑汁也猜不出来个所以然。
白芍说出了她的心声:“唉,要是大公子在,肯定能猜出来。”
过了一会儿,江缨还是猜不出来,而后遗憾地退至一旁,这时她才发现,自己身后排着一个熟悉的人,碰巧轮到了她。
女子一袭白衣,气质偏偏,那张脸尽管隔了很久也记得清楚。
“韶华公主?”
韶华公主朝江缨微微点头,随即只是望了那谜题一眼,嘴角一勾,开口作答:“谜底为风。”
此话一出,属实是一语点醒所有梦中人。
“原来是风啊!”“这么简单的谜底,为什么我猜不出来!”“没想到谜题看着玄乎,谜底竟然就是风。”
最后,掌柜将酒交给了韶华公主,尽管那一坛酒已经密封完好,可那酒香还是溢了出来。
江缨第一次这般念着贺重锦,想着若有他在,自己不至于连一坛桃花酒都喝不到。
岂料,当韶华公主接过那一坛酒,合上眼闻了闻沁人心脾的酒香,转而笑着看向了江缨:“贺少夫人,我一人喝这酒未免浪费,既然有幸在这里遇见,不妨一同去饮这上等的桃花酿。”
“同饮?”江缨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同样笑开,“好,那江缨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江缨对韶华公主没有太深的交集,只是见到寥寥两面,便觉得这位公主人美又随和,举止投足都礼数周到,全然没有公主才有的架子。
唯一不足的是,眼光略微差了一些。
她们在酒轿的雅间坐下,韶华公主又命掌柜准备了几样下酒菜,自己又亲自替江缨满上酒。
江缨见状,连忙摆手: “怎好麻烦公主呢?”
“无妨。”韶华公主随和地说道,“在这里,没有什么韶华公主,我不过是一位寻常人家的女子罢了。”
这时,白芍凑过来,在江缨耳边小声道:“少夫人,你有没有觉得公主殿下有些像大公子呢?”
白芍这般一说,倒是点醒了江缨。
的确,无论是举手投足,还是言谈,韶华公主与贺重锦几乎别无二致,不仅是内在,就连长相也是佳人配才子。
韶华公主并非是皇后所出,所以与贺重锦并无亲缘关系。
可惜的是,贺重锦已经是她江缨的夫君了。
江缨想了半天,也愣是想不出这整个汴阳城谁能与韶华公主这样的身份相匹配。
酒已经满好,江缨举杯饮酒,仿佛一瞬间置身桃花林,满园桃花映入眼帘。
“好酒。”江缨忍不住夸赞道,“我从未喝过如此好喝的酒。”
她喝完了,然而韶华公主确还在细细品尝着,酒杯里的酒至今还剩下半杯。
“殿下。”嘴巴不听话的张开,江缨问韶华公主,“殿下是我在汴阳城见过的最为优秀的女子,若是要嫁人,应当把眼光放的宽一些,不该拘泥于眼前人。”
尽管江缨已经十分间接,没把意思摆在明面上,但还是觉得不太妥当。
好在韶华公主不以为然,她放下酒杯,声音柔和到像是春天盛开的鲜花:“贺少夫人是在说,萧涣并非良人,我应当去寻一个好的郎君是吗?”
江缨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只能道:“公主,江缨只能言尽于此了。”
“你说得没错。”没想到,韶华公主竟是十分坦然,“我也正有此意。”
“什么?”江缨一愣。
谁知,韶华公主又说:“贺少夫人可曾听过赤羽军统领贺涟漪?就是当年与舞阳侯并立朝堂之中的女将军。”
提及贺涟漪,江缨下意识装傻:“我听过一些,只是她早已不在人世了,公主问她做什么?”
“我打听到,舞阳侯并非萧涣这一个儿子,他与贺涟漪还有一个遗落在外的私生子。”韶华公主道,“赤羽军统领与舞阳侯之子,此等身份必然不会低,若能找到这个私生子,我就不只有萧涣这一种选择。”
嫁给贺重锦?
闻言,江缨的神情沉了下去,而这一刻她的变化恰巧落入了韶华公主的眼中。
韶华公主嘴角勾起一抹微乎其微的笑容,而后问她:“贺少夫人,你看起来不大对劲,是桃花酒太烈的缘故吗?”
第六十四章
“没有。”江缨整理好思绪, 将酒杯放回了桌上,故作没事人问韶华公主:“要是贺统领和舞阳侯大人真有孩子,说不定已经不在人世了。”
韶华公主道:“我的消息向来准确, 那孩子一定还活着, 只要贺涟漪沉冤昭雪,我就不必盯着萧涣一人不放。”
江缨攥紧了酒杯,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见过被人带绿帽子的正室,还从未见过这么憋屈的正室, 竟然被人当着面带绿帽子。
这一刻, 江缨恨不得直接告诉韶华公主,其实贺重锦就是舞阳侯与贺统领之子,只可惜她不能说, 倘若说了, 此刻的场面定然会更加的尴尬。
于是,心里的一大堆话到了嘴边,就只剩下一句:“殿下,如果这个贺涟漪之子已经嫁人了,该怎么办?”
韶华公主看着江缨,双目里尽是神秘的光,让人看不清所思所想, 而她却把江缨的心看得明明白白。
良久, 韶华公主抿了一口桃花酒, 嘴角含笑:“我是大盛的长公主,虽然是庶出之身, 却被记在皇后的名下, 乃是天之娇女,只要嫁她的女子是中原之人, 想来此人定会选我这个能够助她掌握权柄的公主吧。”
江缨:“”
这句话,江缨记了很久,直到她喝得醉醺醺的,被白芍搀扶回到贺府的梅园,也依旧记挂在心上。
因为韶华公主在侧,从酒馆出来到现在,江缨还保留着一分理智,一路上都没说出什么出格的话来。
直到男子一身简朴的月白衣衫,从梅花小径之中走过来,江缨这才绷不住,抱着他哇哇大哭起来。
热烈的酒气打在贺重锦的鼻尖,他无奈地笑了笑:“怎么喝了酒?”
接话的不是江缨,却是韶华公主,她有条不紊地说着:“贺公子,是本公主与江缨投缘,便拉着她喝了几口桃花酿,岂知江缨如此爱喝,把一整坛都喝光了。”
贺重锦轻轻叹了一口气,抚摸着江缨的面颊。
“白芍,把少夫人送回房间里,门窗关好,别叫她着凉。”
白芍点了点头,扶着江缨回到房间,江缨还是醉醺醺的,抓着贺重锦的衣袖死死不放。
后来,贺重锦无奈地笑了笑,只好褪了衣衫,让她抱着自己的衣衫回了屋。
“大公子,你不回去吗?”白芍回头望了一眼贺重锦。
“我稍后便就会来,记得她醒后煮一些醒酒的热汤。”
院子外只剩下贺重锦与韶华公主两个人,他温和面孔逐渐淡了下去,对待除了江缨以外的人,是一种趋于冷淡的神情。
韶华公主自诩识人无数,却在此刻看不透这个贺重锦。
她能感觉到他远非表面看上去的这样简单,可仅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像,真的太像了。
虽然与舞阳侯萧景棠接触不多,但细致观察就能发现,长相与其相似,而那与生俱来的气质,几乎是无可复刻。
“韶华公主。”
贺重锦的声音将韶华公主从思绪中拉出来,她望着他良久,竟是第一次面对一个人有片刻的失语。
“贺公子。”
“你费劲心思命人去查我的身世,意欲何为?”贺重锦眸中闪过锐光,淡淡道,“你是何时,开始怀疑我的身份。”
巨大的压迫感迎面而来,眼前的贺重锦仿佛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因为贺公子的耳后并没有痣。”韶华公主自知瞒不过贺重锦,不妨直言回答,“当年我母妃曾看过贺府刚出生的那公子一眼,他耳后有一颗与我一模一样的痣,我母妃离世后,此事除了贺府的人,只有我知道。”
闻言,贺重锦沉下面孔,对韶华公主道:“看来,这件事很快就要瞒不住了。”
若他的身份暴露,必在朝中掀起一阵风波。
更何况,萧景棠尚在病中,皇帝又不善朝政,根本无人主持大局,朝中一乱,各方势力风起云涌。
正当贺重锦心中为此担忧时,韶华公主恰等时宜地说:“我会为贺公子守口如瓶。”
贺重锦怔了一下。
韶华公主微微一笑,继续道:“贺公子,我为你守口如瓶的代价,是你日后成了舞阳侯,需娶我为正妻,江缨为妾。”
贺重锦:“”
“我成了你的正妻,你在朝中的地位便能稳固如山,至于江缨,我与她甚是投缘,自然也能待她如姐妹一般,如此”
尚未说完,便被贺重锦凌厉的声音打断:“绝不可能。”
出乎意料的回答,韶华公主呆愣了许久,就像是在看一个与众不同的东西。
她并没有让他休了江缨,只不过是想让江缨做妾而已,她们甚至还会和平公主,相互扶持。
为何就遭来了贺重锦这样果断的拒绝?
“你不想做舞阳侯吗?”第一次有人这样果断拒绝自己,韶华公主的嘴角带着一丝抽搐,“做舞阳侯,和萧景棠一样的当世权臣,你难道不想成为人上人吗?”
“人上人”贺重锦冷冷一笑,“那不过是于公主而言最好的选择罢了。”
韶华公主美丽的面庞上出现了一道裂缝,华袖下的手在隐隐发着颤,从未在一个人身上这样吃瘪。
“愿公主如愿嫁给萧涣。”
贺重锦只留下一句话,便准备离开不做过多的停留。
望着他的背影,向来持重的韶华公主紧咬薄唇,经由刚才的一番对话,她愈发地感受到此人日后必然能够赋予自己权利与荣耀,于是道:“贺公子,迟早有一日,你会想清楚我给你的选择。”
这句话,当然清清楚楚,不偏不倚地落在了贺重锦的耳朵里。
权利?权利比起江缨,又算得了什么呢。
至于一个舞阳侯,上辈子他又不是没有做过,无聊至极,这辈子要是再做一次,那就白白地重生了。
*
酒醒之后,江缨心里很不是滋味。
韶华公主并不知道其实贺重锦就是舞阳侯与贺统领之子,但有女子当面说要嫁给他,换做谁谁心里都会不好受的。
“缨缨。”
身旁的贺重锦睁眼双眸,微微注视着江缨,他能看得出她心情并不好,却猜不到她是何原因。
“夫君,你不问我些什么吗?”
贺重锦一脸莫名,良久才道:“我该问缨缨什么吗?”
“今日我为何喝醉酒,又为何与韶华公主一起回来?”
他道是答得一丝不苟:“路上结识,相伴喝酒,你不胜酒力所以便醉了。”
不胜酒力
江缨无奈地抚了抚额,她哪里是不胜酒力,分明是在与韶华公主置气,所以才喝了这么多酒。
“你知道韶华公主同我说了些什么话?”江缨道,“她说,她要嫁你为妻,嫁未来的舞阳侯呢。”
“巧了。”贺重锦勾起一抹笑意来,“她同我也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说知晓我是舞阳侯与贺涟漪之子,想要嫁我为妻,让缨缨为妾,从此你们二人姐妹情深。”
江缨如遭雷劈,一时有些不敢相信:“你说什么?”
韶华公主一开始便知道贺重锦,那在酒窖里同自己说得那些话是何意?挑衅吗?
一定是挑衅。
这种女子她并非没有见过,外表和善纯良,假装大度,心里暗暗地宣布实权。
说不定,连酒窖的偶遇都是韶华公主安排好的,为得就是适当地出现在江缨的身边。
一时间,江缨的醋味儿到达了极点,浓烈到让一向待她温柔的贺重锦都忍不住蹙眉。
他问: “吃醋了?”
江缨翻过身,没再看她:“没有,只是觉得她是公主,又生的比我美,与你甚是相配。”
“嘴上否认罢了。”做夫妻久了,他倒是把江缨看得透彻,“吃醋就吃醋,何必遮掩?换做是我,没心思对你遮掩。”
这个人也真是的。
隔了好久,江缨才转过身来,一向隐忍的她此刻像个孩子一样流泪:“我是你明媒正娶回来的,你真的会让我给你做妾?”
“不会。”他下意识地否认,将江缨搂进了自己的怀里,“我的父亲只爱我母亲一个人,我也只会爱你。”
江缨刚要开口,那吻已经贴了上来,吻过来的唇里好像还含着糖味儿,是很甜很甜的那种。
“阿丑。”
恍惚中,江缨叫出来这个曾经的名字,阿丑是贺重锦随口扯来的,名字不大好听,也不知贺重锦为什么会给自己取这样一个名字。
不过,阿丑这个名字,总能够给她一种安心之感。
“阿丑。”她又叫了一遍,叫了许多遍。
“我在。”
一声又一声,最后他轻声说:“等一切结束,我们带着父亲离开汴阳城,我补给你一个三媒六聘的成亲之礼。”
江缨瞳孔骤缩,这句话仿佛敲击着灵魂,震荡着心里的每一处。
他们第一次成亲,贺尚书与贺夫人并非是他的至亲,而她与贺重锦,都并非是真情实意地相待对方。
如果,真正的高堂,真正心意相通的两个人,成亲又会是怎样一番场景呢?
第六十五章
这天夜里。
殷姑姑说萧景棠又昏厥过去, 临时将贺重锦与江缨召回了舞阳侯府。
马车上,贺重锦紧紧握着江缨的手,她望着他, 感受到那掌心是冰凉的, 还侵着冷汗。
“贺重锦”
他就像是失了魄般,她唤了贺重锦许多次才堪堪回过神来:“缨缨。”
她知道这些日子以来,桩桩件件都像是沉重的包袱压在自己夫君的身上,但他从来不曾对江缨言明, 哪怕一个字都没有提及。
大姑母的事, 韶华公主的事,以及如舞阳侯的事。
江缨道:“你若心里难受,大可以同我说。”
贺重锦还是选择了沉默, 他习惯性地将一切都扛下来, 就如上一世的阿丑,明明选择去喝鹤顶红,选择赴死,但江缨至死都不知道这一切。
见他不说,江缨叹了一口气,伸手捧起他的面颊。
对方错愕一瞬,脑袋便被女子掰了过去, 江缨闭上眼睛, 就这样铆足了劲儿地吻上去。
那吻来得十分突然, 就像是一道惊雷,劈开了掩盖在弥漫在他头顶上的乌云, 被撬开唇齿后, 脖颈就涌上温度来。
江缨觉得自己脑子定然是烧坏了,才会在此情此景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没想到的是, 不出片刻,从她最初的主动,换来了对方的迎合。
白芍见快到了,准备掀开车帘,却见到两个人在车里这幅情景,赶紧将车帘盖上。
吻了很久,唇瓣这才分离开来。
贺重锦的心里仿佛没那么沉重了,他嘴上还有她的胭脂,江缨实在不好意思想要翻出个帕子给他。
“不必了。”贺重锦笑笑,“我的心情好多了,谢谢缨缨。”
他似乎更加温柔了,并没有因为方才那一个十分唐突的吻而怪罪于她。
“夫君。”江缨问他,“舞阳侯大人没能将贺统领救回来,你没有恨过他吗?”
贺重锦垂下眼眸道,“上一世,我最困惑的便是这一点,我不愿意原谅他,到死都不愿意。”
“什么?”
“但是。”贺重锦抬起眸子,那双漂亮的眼已然湿润,“是你让我明白他的一番苦心,让我明白原来爱一个人,纵然拼尽全力,也终归不能让她得偿所愿,留有遗憾。”
马车继续前行着,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外面的百姓并不知道这是谁家的马车,通往哪里。
从那一刻,贺重锦为江缨赴死的时候,他得到了解脱,不仅是对她的解脱,更是对自己的一种解脱。
江缨记得,上一世,萧景棠便是死于旧伤复发,只不过现在复发的晚了一些。
“我以为这一世,父亲不会出事。”他攥紧了拳头,“没想到终归还是变成了这样。”
*
舞阳侯府。
因为贺重锦的身份尚还没有公布于世,所以他们从后门进入。
屋中充斥着浓烈的药香,李院判正将舞阳侯身上的银针一根根拔出来,神色十分凝重。
贺重锦与江缨进来的时候,萧景棠转过眸子望向他们二人,又看向了他们十指紧扣的手。
恍惚之中,他好像出现了幻觉,将贺重锦看成了年轻时的自己,而江缨的脸则变幻成了贺涟漪的模样,最初的贺涟漪,他们第一次相识的贺涟漪
贺涟漪。
那个在马背上回眸一笑,令百花都黯然失色的女子,是天底下最好看的人。
这样,也就算他们圆满了吧。
“爹。”
恍惚之中,最渴盼的称呼就这样闯入耳帘,使得萧景棠瞬间提起了精神,望向塌边握着自己手的贺重锦。
江缨也来到了榻边,开口对萧景棠叫了一声爹。
那一刻,萧景棠本就抱着绝望的心,瞬间燃起了点点火星,最后变成了一簇温暖的火苗。
李院判说,萧景棠的旧伤虽然回天乏术,但不至于毫无奇迹。
奇迹这两个字,江缨经历过,不仅是她,还有贺重锦,他们都是死过一次的人,如今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爹,你一定要平安。”贺重锦露出了笑,虽然那笑容还捎带着一丝苦涩,“以后,重锦亲自为你做红豆糕,还要在母亲的坟前放上,每一年都会去,我们一家团聚。”
做阿丑之前,贺重锦从不在乎‘家’这个字眼。
斯人已逝,该发生的,该痛苦的,都已经无力回天,无可改变了。
可在江家的那段日子里,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胜过于所有的位高权重。
所以,他不愿意做舞阳侯,只愿意做萧景棠与贺涟漪的儿子。
“重锦。”萧景棠握住贺重锦的手,他好像更加苍老了,像一根无助的草,“父亲答应你,离开汴阳城,放弃舞阳侯之位。”
所有的执念顷然化解。
在眼眸中打转的泪珠终究还是落了下来,滴在了金丝被褥上。
贺重锦极少哭过,第一次是贺涟漪死时哭,第二次是因为江缨而哭,这一次又为舞阳侯哭。
能够让他落泪的,只有亲人与爱人了。
“我知你想做什么。”萧景棠道,“贺尚书这些年待你如何,我都知道,我一朝帮他坐上尚书之位,也能让他回到从前,只是这件事,我已经做不了了,便交给你了。”
他看向采莲,采莲领命,将一个上了锁的匣子以及钥匙。
“这些年,我一直命人盯着贺正尧的一举一动。”萧景棠缓慢地说着,“也是时候,让他下台了。”
在李院判的救治,以及萧景棠那强大的意志力,终于一只脚离开了鬼门关。
病情抑制住了,江缨松了一口气,不过只是一时的,以后仍旧是生死未卜,看不见未来。
看望舞阳侯过后,贺重锦与江缨再次准备从后门离开,谁成想他们刚要走,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令二人不由得顿住脚步。
“贺重锦,既然来了,为何不见见我这个弟弟呢。”
弟弟萧涣?
萧涣仍旧是一身华服,奢靡不简,他被削去了世子之位后,本该是愈发消极的,却像如此这般容光焕发。
殷姑姑警觉地抽出锃亮的铁花镖,将江缨与贺重锦挡在身后。
“鬼手殷姑,我们也许久不见了。”萧涣笑。
“茶已经热好了。”萧涣道,“请吧,放心,今日我与你不过是谈心罢了,顺便解一解多年来的误会。”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重锦。”江缨没看萧涣一眼,望向贺重锦道,“我们回去吧,近些日子以来大家都乏了。”
贺重锦是想留下的,毕竟他也想知道自己这个弟弟究竟想要说什么,但想到江缨难免会担心,便没有理会萧涣,只是留了一句:“那日我在信上所说,仍旧作数。”
萧涣冷冷一笑:“那信,早就被我烧了。”
“至少你看过,并且畏惧过,不是吗?”贺重锦有条不紊地说,“我只想带父亲走。”
“走?父亲?”萧涣捂着脸狂笑道,“真不巧啊,我偏就是想让你们两个亲眼目睹我登上舞阳侯之位的每一天。”
江缨咬牙,实在忍不住对萧涣说:“你真是个疯子。”
“我的确是疯子。”萧涣道,“这汴阳城无人不知我是个疯子,我是被贺重锦逼疯的。”
见萧涣的神情愈发的扭曲,江缨攥紧拳头,上前一步丝毫不畏惧地替贺重锦理论:“人自当该知足的,你生来就在舞阳侯府锦衣玉食,可是贺重锦却在流放的路上,你说你被他逼疯,我看是你逼疯了我们所有人吧。”
“就凭他的娘贺涟漪。”萧涣字字句句道,“我就注定会与他一生一死。”
下一刻,锃亮的铁花镖飞了出去,朝着萧涣迎面而来,萧涣倒退一步,又见一道剑光闪过,将那铁花镖击飞在地上。
吴安收回剑,重新站至萧涣的身旁,目光凌厉地盯着殷姑姑,防止她下一步再次出手。
“鬼手殷姑,怎么说我也是萧景棠的儿子,你竟然对我动手想要杀我?”
殷姑姑倒是泰然自若,没有被萧涣的一言一语所动:“萧涣,我听从的是侯爷的命令,是侯爷命我保护贺公子的命,身为死士,我自当拼尽全力护卫主子,直到你放弃为止。”
话音刚落,另一道剑锋从萧涣的身后刺去。
吴安道:“世子小心!”
随后,得到提醒的萧涣身子一偏,采莲的剑只刺伤了萧涣的胳膊,吴安再次拔剑,与采莲战了几个回合,二人打成了平手。
“采莲,你可不要忘了。”萧涣捂着胳膊上的伤口,语气带着一丝愤恨,“当初是你忌恨贺重锦夺走了鬼手殷姑,有现在反过来帮着他。”
“那是我年少气盛。”采莲望向了萧涣,“贺公子让人带话给我,说要让我和娘离开舞阳侯府,母女团聚,我便下定决心死心塌地地帮助贺公子与舞阳侯了,左右我也只是与你合谋过,至今都未对贺公子动过什么不该有的手段。”
贺重锦心头一暖。
上一世,是采莲让他的舞阳侯之位,如今重来,采莲帮助了他。
“娘,你带着贺公子走。”采莲道,“萧涣不会武功,吴安不是我的对手。”
剑光相接之间,贺重锦一行人成功离开了后门,上了回贺府的马车。
马车上,贺重锦像个脆弱的孩子,适才在萧景棠面前压抑的所有情绪,在女子的温香软语中爆发出来。
江缨抱着贺重锦,轻轻抚摸着他的后背,自己也忍不住难过。
倘若不是后来发生了那么多的事,他本该是那个汴阳城中,最为耀眼的世家公子。
第六十六章
翌日的清晨, 阳光穿透云层。
贺府全家又来梅园大闹了一场,不过这次闹得最凶的不是那个一心为子的贺夫人,
贺重锦见他们来了, 抱着来福不慌不忙的起身, 恭恭敬敬地朝贺正尧行了一礼:“父亲。”
江缨也行了一礼,无视贺正尧脸上的那几乎压抑不住的怒火。
二人心里都知道,贺正尧他们究竟为何而来。
岂料下一刻,贺正尧啪得一下甩了贺重锦一个耳光, 那耳光打得极其响亮, 似乎将这么多年对贺重锦的怨愤都发泄了出来。
“别叫我父亲!”贺正尧怒声道,“我自始至终都没有你这样的儿子,我们贺府与你没有丝毫的关系!”
贺怜儿在, 毁了容的窦三娘更是在, 却唯独不见贺夫人。
她厌恶贺重锦,即便有萧景棠
“夫君。”江缨上前去查看贺重锦的伤势,他白皙的面颊红了半边,嘴角都出了血,当即就怒道,“贺正尧,你应当知道贺重锦是什么人, 不怕舞阳侯报复吗?”
“舞阳侯?”贺正尧指着贺重锦, 愤然道, “他们父子,当真是把我耍得团团转, 我贺府白白替他养了这么多年的儿子!!”
起因是昨晚, 贺正尧收到了皇帝的圣旨,他还纳闷自己并无攻绩, 陛下为何突然下一纸诏书到侯府。
然而,圣旨的内容无疑给了贺府上下所有人一记晴天霹雳。
“三年前贪污军饷一事已彻底查明,贺正尧贪图军饷,致使边关战事延后,陛下下旨,革掉贺正尧尚书之职,邹康无罪赦免,官复原职。”
“革职?不可能。”贺正尧大喊,“我是冤枉的!”
德胜公公收好圣旨,准备离开,贺正尧已然不信,抓着他的衣袖追问“德胜公公,本尚书兢兢业业为朝廷,为陛下卖命,军饷一事分明是那邹康”
“既然尚书贺正尧你心有疑虑,那杂家就做个顺水人情,让你这个庶人当个明白。”德胜公公道,“是邹康亲自去宫中举证,还有你儿子贺重锦搜集你贪图军饷的证据,铁证如山,你以为这圣旨是陛下想下就下吗?”
“贺重锦邹康”
贺正尧万万没有想到,当年他靠着贺重锦从一名五品小官一夜飞升到一朝尚书,又因为贺重锦在朝中的地位如空中阁楼般轰然倒塌。
窦三娘听完这道圣旨,跪着的双腿下意识瘫软:“老爷官职没了,那秋儿在高府,岂不是”
倘若贺正尧没有官职,那么贺秋儿在高府的正妻之位迟早不保,没有强大的家族背景,定然敌不过钱晓莲。
贺府的下人们都听到了圣旨的内容,大家面面相觑,知晓以后再也不能为贺府做事了。
“老爷。”贺夫人冷冷一笑,“我早说过,什么尚书之位,什么官职荣华,都不敌我的天儿,那个贺重锦是个扫把星。”
贺夫人站起身来,此时的她全然丧失了一家主母虽有的仪态,指着贺正尧道:“贺正尧,如今贺府什么都没了,你是不是就能想起我们的天儿了,这些年,我夜里总能听到天儿在阴曹地府里叫我娘亲,一声又一声。”
贺正尧阴沉着脸,跪在地上慢慢合上眼睛。
“老爷你记得不得,当初天儿刚出生的时候,多软多漂亮啊,他们都说贺重锦生得英俊好看,说我生出个汴阳城最为英俊的儿子,可是他们不知道,天儿才是我真正的孩子。”
贺秋儿看着贺夫人,心不由得悬到了嗓子眼。
因为,她年幼时见过贺夫人发过一次疯,那时贺夫人正坐在池塘边上,抱着一个枕头咿咿呀呀地哼唱着哄熟睡婴儿才哼的歌曲。
后来,那个枕头不小心掉进了池塘里,贺夫人跳进湖中将枕头捞了上来,见枕头变得不和从前一样,开始崩溃大哭。
旁边的侍女相劝,说这只是一个枕头,贺夫人不信,甚至将那名侍女的头按在水里,试图将其溺死。
侍女比贺夫人强壮一些,可是当她的头被溺在湖中的那一刻,几乎用尽了浑身的解数,都没能挣脱贺夫人一分一毫,就这样慢慢地在池水中耗尽所有的氧气,剧烈挣扎的四肢很快就不动了。
贺夫人仿佛没有察觉到侍女的死,将她的头又狠狠往池水里摁,一边摁一边恶狠狠地说:“叫你胡说八道,叫你胡说八道。”
这段时隔已久的童年记忆,贺秋儿原本是忘了的。
因为在那之后,贺夫人仍旧如从前一般,执掌中馈,将全府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条,唯一不同的是身边换了一名侍女,就好像在池塘的事从未发生过一样。
没想到,贺夫人对她的父亲露出了那日在池塘边上的,一模一样的扭曲神情。
“老爷,这些年,你究竟有没有想过天儿,想过我们的儿子!”
突然,贺正尧大怒:“够了!他已经死了!若非是你的体质的缘故,他又怎么会出生就体弱多病,没活过五岁!我又怎么会被朝中人耻笑自私稀薄?!”
“死了”贺夫人笑容先是扭曲,再之后笑得越来越渗人,“我们的天儿没有死。”
贺正尧青筋暴起,声音盖过了她:“他已经死了!!!!”
下一刻,贺夫人伸出两只苍老又如虎钳般的手,死死钳住了贺正尧的脖子,两只眼瞪得老大,雷霆版地呐喊:“没有!我的天儿没有死!他没有死!没有!!!!!没有!!!!!”
“父亲!”
贺秋儿见状想要上去帮忙,可贺正尧一个身强力壮的男人脸都被掐得紫青,贺夫人那令人恐惧的眼神又朝自己投射过来,心中的害怕让贺秋儿止住了脚步。
窦三娘也见状不对,拉着贺秋儿的手腕不让她上前。
最后,还是府中三两个家丁一起将贺夫人拉开,贺正尧剧烈的干咳,他能感觉到刚才贺夫人刚才分明是下了死手,要是手上再用力一点,很有可能脖子骨被拧断。
同床共枕这么多年,贺正尧从没见过自己的夫人竟还有这样一副可怕面孔。
难怪,她从来不畏惧贺重锦身后的萧景棠,因为当年天儿的死,使得她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天儿!看看你爹,他说你死了,可是你怎么可能会死,你是娘的孩子,娘唯一的孩子,娘说你没有死,你就是没有死。”
贺夫人疯了。
贺正尧命人将贺夫人绑起来,关在房间中,过几日就将她送到郊外别院里,任由她自生自灭。
否则,他这个发了疯的夫人说不定会发疯杀了贺府所有人。
贺正尧养了一晚上的伤,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找贺重锦算账。
“贺正尧说得不错。”贺重锦伸手擦拭自己嘴角的血,“我贺重锦此生最重要的两个人,一个是江缨,一个是我的父亲萧景棠,我与贺府没有任何关系。”
江缨望着贺重锦,只听他又道:“曾经你们欠我的,欠江缨的,也是时候该还了。”
说完,一道黑影闪现在他们面前,眨眼间的功夫,殷姑姑的剑就抵在了贺正尧的脖子上:“滚。”
“好,好。”贺正尧道,“当初,萧景棠让我隐瞒你的身世,今时今日,我就让这汴阳城人尽皆知。”
贺重锦的手攥紧,又渐渐松开。
江缨知道,若贺重锦的身世一旦被人所知,他们想要离开汴阳城就已经是难上加难。
“我们离开汴阳城。”江缨握紧他的手,“今晚就走,带上舞阳侯大人和我爹娘,我们去江南。”
眸光亮起,又黯淡了下去。
“还有一件事,我还没有做。”贺重锦说,“钱三盛。”
“恶人自有恶报。”虽然心中仍旧有些不甘心,可她也最终的心愿也只是想要平静的生活,“糕点铺子不是还在吗?只要他经营的越来越大,迟早有一天钱三盛也会付出相应的代价。”
贺重锦摇了摇头,长叹一声:“还不能走。”
他曾经负了江缨,让上一世的她受了那么多的委屈,如今更不会因为自己而让她放弃江家的仇怨。
“我答应过你,要让你做自己。”贺重锦缓声回答,“除了贺家,江家的仇,我也要替你报回来。”
江缨知道,贺重锦断然不会答应这件事。
那么,对付钱三盛唯一的办法就只有剑走偏锋了。
第六十七章
当晚, 江缨来到了糕点铺子,询问张掌柜账上的银两。
张掌柜恭敬答应,将近些日子以来盈利的数目一一算了出来, 罗列在宣纸上交给江缨看。
“小姐, 铺子生意大好,每天的银两是汴阳城所有糕点铺子多赚了两倍不止呢。”
见张掌柜喜笑颜开,江缨放下宣纸,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细心地张夫人察觉到了江缨的情绪变化, 便问道:“小姐今日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不够。”江缨道, “靠这些,远远不够撼动钱府的生意。”
张掌柜知晓江缨心中的难处,于是道: “我知道小姐复仇心切, 可凡是不能一蹴而就, 应当徐徐图之才对。”
“徐徐图之”江缨放在衣裙上的手不由得紧了又紧,“我已经等不及了,张掌柜,我与贺重锦必须离开汴阳城,他”
张夫人连忙给江缨倒了一杯水:“不要急,慢慢说,贺公子怎么了?”
“他知道我在汴阳城尚有钱家的仇没有报, 所以不愿意就这样离开, 可是比起大仇不得报, 我只想贺重锦平安。”
两世了,他们所经历的实在是太多太多, 贺重锦为自己默默付出的所有, 她都因为北红玛瑙而看在眼里。
好不容易重来一世,她也不愿重蹈上一世的覆辙。
“贺重锦并非贺府大公子, 他真正的身世会为他带来危险。”江缨沉声道,“我不愿让他再身陷险境,我只想所有人都平平安安的,钱府不过是夺了我们家的钱财罢了,钱财哪里有人命重要?”
张夫人与张掌柜面面相觑,皆是一脸惆怅,他们明白,汴阳城虽是大盛最为繁华的都城,可却是繁华的地方便越是暗潮汹涌。
寻常之人若被卷入权利的斗争中,搞不好会丢了性命。
夫妻二人虽然也想找钱府报仇,但他们也能够理解江缨的决定,钱财买不回来人命,任谁也会为了平安而割舍的。
张掌柜问:“小姐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江缨似乎下定了决心,目光凝重:“我需要你们帮我,就算最后夫君会怪我,我也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这天,贺重锦被江缨带到了糕点铺子,她说张夫人今日做了不少拿手菜,庆祝铺子生意兴隆。
二人的马车停在了糕点铺子前,张松见到贺重锦来了,抱着他的腿不撒手,用天真的大眼睛盯着这个他认为是天底下最聪明的大哥哥。
“大哥哥,大哥哥,娘在街上给我买了一个机关木球,我怎么破都破不开。”
张夫人笑着:“那个木球啊着实费了他爹一番功夫,实在难解。”
贺重锦轻轻揉了揉张正的脸蛋,轻声道:“没关系,木球拿来。”
“好!”
张松兴高采烈地将木球拿来,贺重锦蹲下身子,眸子将木球翻来覆去地打量了一遍,便开始用五指转动起来。
江缨给了张夫人一个目光,张夫人立刻点头会意,趁贺重锦不备将一粒药丸放进了贺重锦惯用的茶杯之中,并倒上了茶。
药丸在茶杯之中逐渐融化,稍稍一摇晃便散入茶中不见了。
咔咔咔,紧接着是张松的一阵惊呼声。
那极难解开的机关木球就这样被贺重锦三两下地解开了,张松高兴地直拍手,原地转圈圈。
这一刻,江缨心里思绪万千。
其实,她在年幼时也如张松这般,十分崇拜比自己聪明又高大的男子,这是孩童的天性。
张松激动到说不出话,拉着张掌柜的手就道:“爹,我想让大哥哥做我爹爹了,换一个爹爹好不好?”
张夫人拍了拍自家孩子的脑瓜:“傻孩子,这哪里是说换就能换的?”
贺重锦笑容温和,看着张松的眼神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他喜欢孩子这件事,从未对江缨提起过,或许是因为自己的孩童时期的过往太过于,即便上一世不择手段地与萧涣争权夺位,也绝不会去利用一个孩童。
汴阳城中大多重男轻女,尤其是朝中的那些达官贵人们。
不过,贺重锦却甚是喜欢女孩儿,那定是被他捧在掌心上的明珠。
饭菜皆上桌,张正坐在江缨与贺重锦中间,大家有说有笑,仿佛忘却了所有的伤心事。
“夫君。”江缨道,“江南美景数不胜数,到时我们一起划船可好?”
贺重锦抿了一口茶,笑容依旧温和:“好。”
“夫君”在他饮了那一口茶之后,江缨神情黯淡了下来,望着他竟开始落了泪,“这一次是我自作主张了。”
他一愣,视野逐渐倾斜,最后随着疯凳子重重倒在地上。
瞳孔缩紧,饭桌上的气氛也随之戛然而止。
那一杯茶被下了药。
“缨缨。”意识到这一点,贺重锦强行撑着一丝神智的清明,望向江缨。
她心痛道: “你曾为了我放弃自己的性命,我如今爱上了你,又何尝不能为你牺牲?”
江缨将贺重锦抱在怀里,泪水滴在男子的面颊上,伸手替他合上眼睛,使得他得以安然睡去。
“这蒙汗药的药效多久?”
张夫人回答江缨:“小姐,公子体弱,我下的蒙汗药只能让他睡上两日。”
“两日”
张掌柜将昏迷的贺重锦扶到榻上,他果真睡死了过去,毫无知觉。
贺重锦是极聪明的,在贺府谨小慎微地活着,旁人很难算计他,唯有江缨他毫无戒备,就这样被她算计,中了蒙汗药。
“两日只要我快马加鞭,就能到江南。”江缨沉声命令张掌柜,“我们走后,这间铺子就交给你们打理了。”
张掌柜点点头,将贺重锦搬上了马车。
这时,隐蔽在外的殷姑姑见状,从暗处中轻功飞出:“少夫人,你们把公子怎么了?”
“殷姑姑,我可否求你一件事。”江缨道,“找一辆马车,把舞阳侯大人和采莲,还有我爹娘接上,我们一起去江南。”
“去江南”殷姑姑收回了铁花镖,似乎一瞬间明白了江缨的意思。
贺正尧被皇帝革职,不久之后,贺重锦的身份将会大白于天下。
萧景棠如今又有韶华公主的帮助,贺重锦纵然再聪明,无权无势,起初定然不会好过。
江缨有些担心,以为殷姑姑不会违背贺重锦的命令。
相反,殷姑姑却说:“属下知晓少夫人是为了公子,放心,我会按照少夫人的吩咐,五日之后,我们在江南汇合。”
载着贺重锦的马车缓缓驶出了街道,最后消失在了黑夜之中,年幼的张松知道了什么,伏在张夫人的怀里一边哭一边问:“娘,以后是不是就见不到大哥哥了。”
张夫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摸了摸张松的头只是说:“等我们的松儿长大,考取一个好功名,大哥哥就会回来了。”
年幼的张松自然思想天真,“好,娘,以后我一定好好读书,考取功名,早日见到大哥哥。”
*
江缨赶了整整两天的路,身心俱疲,带着贺重锦在路边一间简陋的客栈歇脚。
客栈不大,这个时辰又没有其他的客人,整间店只有一个掌柜老太太。
江缨把贺重锦搬到床榻上,他还在昏迷着,她为他捏被子的时候忽然发现,贺重锦的一根手指头轻微动了动,似乎是有醒来的征兆。
“夫君。”
她轻声唤了唤榻上的人,见他没反应,悬着的心这才松了一口气。
起初倒没这般在意过,如今竟然有些担心他醒过来。
贺重锦会怪她自作主张吗?
深夜里,江缨伏在贺重锦的怀里,听着外面的蝉鸣,心里久久不能平静,恍惚快要睡着的时候,男子爆出一阵剧烈的咳嗽,胸腔起伏,最后睁开了双眼。
“我这是在哪儿?”
江缨慌忙起身,双手放在膝盖上,低下头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快到江南了。”
贺重锦一手支撑着床榻,望着女子的目光带着些许错愕。
出于愧疚,江缨把所有的原封不动地交待给了贺重锦:“我让张夫人在你惯用的茶杯里下了蒙汗药,这才能把你带来。”
贺重锦:“”
“我知晓你会怪我自作主张,可是我真的不想为了夺回家产,让你深陷险境。”说着说着,江缨忍不住开始抹眼泪,“贺重锦,我不想再和你分开了。”
黑夜之中,男子黑白分明的眼眸却格外清晰,就那样久久地望着他,沉声不语。
江缨拂去眼泪,与他对视。
贺重锦定然是生气了,是谁好端端的会给自己的夫君下蒙汗药,赶了两天的路运到江南啊。
“贺重锦,我唔。”
对方的唇贴过来的一刻,江缨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他们在一番耳语厮磨后,她的脸烧红了一大片,身子也热得厉害。
江缨忍不住问:“夫君,你不怪我吗?”
“嗯。”贺重锦声音很轻,“我说过,我会帮你实现你的心愿,你所有的心愿。”
挂在她胸前的北红玛瑙被摘了下去,放在塌边,在昏暗的烛光下泛着莹莹的光泽。
“我现在的心愿,你会帮我实现吗?”
“什么心愿?”
她勾起一抹笑,在他的嘴上轻轻啄了一下:“我想与你在一起,不与未来的舞阳侯在一起,就与贺重锦在一起。”
很快,便得到了对方的回答:“好,我和缨缨永远在一起。”
第六十八章
这一次江缨没有喝避子汤, 因为他们早已下定决心离开汴阳城,不再过问一切,过上属于正常人该有的生活。
两辈子了。
灯火映照着榻上交织的两个人, 那近乎纠缠的吻让人流连忘返。
他将女子如珍宝般捧起来, 江缨垂眸望着他,深深地喘息着,眼睛泛着莹莹的水光。
“阿丑贺重锦,放弃舞阳侯之位, 你不后悔吗?”
良久, 贺重锦笑着答:“永不后悔。”
只愿与江缨长相厮守,永不后悔。
纤细的五指抓住他的臂膀,她贴合着贺重锦坐下, 夹着属于他的滚烫, 在阵阵欢愉之中迎合,他们每一次缠绵,都十分庆幸这一世兜兜转转,没有错过而是成了夫妻。
*
而这天,殷姑姑和采莲带着舞阳侯,接到了江老爷和江夫人。
江夫人抱着来福,不明所以地跟着上了马车。
他们二人没有想到, 马车上坐着的正是权倾朝野的舞阳侯萧景棠, 并且开口管江老爷叫了一声亲家。
“亲家?”
这一声亲家可把江老爷吓了一跳, 刚想询问殷姑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岂料时间不赶人, 就被采莲一把推上了马车。
舞阳侯正襟危坐, 虽然褪去雍容华衣,穿着一身寻常的衣服, 但那种与生俱来的气质仍旧无形震慑着所有人。
江老爷和江夫人被这无形的气场镇压,无时无刻不想下马车。
最后,还是江老爷忍不住开口问了出来:“侯爷,你是当世权臣,我是一介百姓,哪能攀得上一句亲家,叫错了,叫错了。”
萧景棠倒是镇定,询问道:“你们二位可是江缨的爹娘?”
江夫人答: “是啊,我们是江缨的爹娘。”
“那便对了。”萧景棠道,“本侯有两个儿子,一个是与杨氏所生,名叫萧涣,另一个则是与赤羽军统领贺涟漪所生,随她娘的姓氏,名为贺重锦。”
“贺重锦!?”江夫人下意识吃惊,捂住自己的嘴巴,“你是说,贺重锦是侯爷的儿子?”
于是,萧景棠给江家二老从头至尾地讲了一遍关于贺重锦的身世。
从贺重锦出生,到贺涟漪去世,再至被安排在贺府做了贺府的大公子。
一切的一切都是安排好的,除了自己的儿子爱上了江缨,唯独只有这个是在意料之外。
他们走的十分匆忙,萧景棠的病刚刚痊愈不久,临走时只留了书信一封,托李院判交给了在宫中的皇后,并告知了贺重锦的身世。
“本侯不,我这一生亏欠我儿的实在太多,还好你们生了一个好女儿,她的出现抚平了重锦曾经的伤痛。”
江家二老听完原委,本就同情贺重锦的他们更加的心疼这孩子的遭遇。
那样温和的性情,真的会有这样一个悲惨的过去吗?
江夫人不敢去想,自从江缨与贺重锦成亲,他们便将贺重锦当做是自己的亲生孩子一般对待,他们不愿让自己的女儿受一点委屈,就更见不得贺重锦受一点委屈。
萧景棠望向车帘外,绿树成亲,一只翠鸟展翅飞过,发出一声悦耳好听的鸣叫。
那一刻,他忽然觉得贺涟漪没有骗她,放弃权力,纵马驰骋在清风之中,远远比深陷尔虞我诈,金银堆砌的华丽旋涡要有意思多了。
可惜的是,这一切贺涟漪早就看不到了。
看着江夫人靠着江老爷的肩头睡着,萧景棠内心一阵惆怅。
这一次他旧伤复发,好不容易从鬼门关回来,年岁越来越大了,还不知道有多少日子。
“采莲。”
外面的采莲听到萧景棠说出,当即应道:“属下在。”
却不料,这一次萧景棠没有命令,而是平平淡淡地说了一句:“江南,很美吗?”
采莲愣了一下,身为死士的她,难得对侯爷露出一个亲近的笑容:“是啊,我听说那里景色宜人,百姓和善。”
“嗯。”萧锦棠答得极淡,“如此,的确是个好去处。”
他们是最先抵达江南的,在江南,殷姑姑置办了一处宅院,让萧景棠和江家二老先住进去。
而贺重锦与江缨是在一日之后才姗姗来迟。
江南名胜,风景养人。
当见到江缨,江夫人再也控制不住,抱着自己的女儿掩面泪流,江老爷也是阵阵心酸,心疼自己的女儿。
“娘。”江缨替江夫人擦去眼泪,“你放心吧,我好着呢,这几日我与重锦在江南附近的小镇多停留了几日,很是逍遥呢。”
“岳母、岳父。”贺重锦一一礼貌称呼着,最后将视线落到了萧景棠身上,微微一笑道,“父亲。”
萧景棠内心有所触动,随即点头应道:“重锦,你没事便好。”
太久了,他终于也能够感受到自己亲生父亲所带给自己的关心,贺重锦下意识望向江缨,见她正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随即也回了一个温和的笑容。
那两双适才刚分开的手,不自觉地又牵上了。
李院判说,他在江南有个认识的名医,医术和他比起来有过之而不及,是个游走在民间的神医。
得知鼎鼎大名的舞阳侯萧景棠来到了江南,名医二话不说,答应每日上门来为萧景棠施针,调理身体。
白日里,贺重锦与江缨在江南忙着筹备一个新的糕点铺子,江夫人又忙着烧菜做饭,照顾萧景棠的重任便放在了江老爷身上。
江老爷起初不敢和萧景棠说话。
因为一想到他是那个权倾朝野的萧景棠,便下意识地同对方产生了适当的距离,哪怕是自己的亲家。
活了大半辈子了,平民百姓想见萧景棠一面都是奢侈,江老爷年轻时自然也仰慕过舞阳侯当年的英姿,心想此生说一句话就已经是老天开眼了。
结果兜兜转转,成了亲家,还同住一个屋檐下。
在朝中多年,萧景棠一向泰山崩前而面不改色,但与江老爷独处时,竟然第一次觉得尴尬起来。
今早江缨临走前,对萧景棠说江老爷喜欢打猎,只是一直以来都打不中猎物。
于是,萧景棠从摇椅上缓缓起身,拿起江老爷用得那一张弓,随后搭弓射箭,只听‘嗖’得一声,一只大雁伴着羽毛从空中掉了下来。
这可把江老爷看傻了,出于本能地追问萧景棠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一来二去,两个人就逐渐熟络起来。
傍晚,萧景棠与贺重锦独自呆在小院,灶房炊烟滚滚,江缨正与贺夫人做着今天晚上的晚膳,温馨无比。
“倘若你娘还在,此时此刻她一定会欣喜地拉着我的手吧。”
贺重锦也惋惜道:“是啊,不过,娘一定在天上看着我们,父亲你也要长命百岁啊,这样她才会开心。”
“你是个好孩子,江缨也是个好孩子。”萧景棠叹道,“没想到,我孤寂一生,也还能有一个家。”
来富吃得极饱,嘴上还沾着肉沫,他并不见生,呼哧呼哧地跑到萧景棠的面前,用一张狗脸蹭着他的腿。
萧景棠眉头一皱,当了这么多年的权臣,自然不把一条傻狗放在眼里,但是很显然来富不管这些。
他摇晃着尾巴,撕咬着萧景棠的衣角,围着大腿转来转去,最后才惹得那个始终不理会中年男子抱起了自己。
萧景棠抚摸着来富,来富伸出舌头舔着他的面颊,那是贺重锦第一次在父亲的脸上看见笑容。
这天夜里,一家人齐聚一桌,不仅有家人,还有换上寻常百姓服饰的采莲和殷姑姑。
采莲一时还觉得尴尬,解释道:“暗卫的衣服穿久了,难得穿一次裙子,还不习惯呢。”
在江南的这段日子,是江缨这两世最美好的时光,她与贺重锦时常坐在湖中央的小船上,欣赏着江南的盛景。
贺重锦开口问划船的人:“船家,江南一直都这样太平吗?”
“公子说得这是哪里的话,江南是我的家乡,这么多年一直风平浪静的,当然太平了。”
“是啊。”贺重锦叹道。
“公子不是本地人吧。”船家倒是爽朗,“既然来了江南,就好好地享受一下江南的美景风光。”
江缨笑道:“那是当然。”
后来,船靠了岸,贺重锦与江缨下船后,二人亲昵地靠在一起,往家的方向走去。
殊不知,两名女子在他们身后久久站着,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那名撑伞的,侍女模样的女子道:“公主,他们果然在这里,不枉我们派人寻了这么久。”
韶华公主不说话,风微微撩起她脸上的面纱。
侍女又说道:“只可惜,找到也没有什么用,贺重锦肯定不会答应。”
“我也未必需要他的答应,他不是最在意江缨吗?爱一个人往往会失去自己的原则,贺重锦也是相同的道理。”
“公主是想……”
“现在怕是还不行,需要找一个合适的时机。”
*
一家人在江南平静地度过了三个月,江老爷在萧景棠的教导下,每日外出打猎都能带着猎物满载而归。
萧景棠的身体也逐渐好转起来。
这天夜里,江缨发现自己的小腹好似有一个硬块,起初以为是自己吃多了的缘故。
后来隔了几日清晨又摸了摸,小腹的硬块不仅没消,甚至还更加明显了。
江缨记得,以前江家小院附近的村庄上,就有一个老婆婆因为腹部长了肿块,郎中束手无策所以才去世的。
难道她们生了相同的病?
起初江缨怕江家二老和贺重锦担心,刻意瞒着此事,想当那名给萧景棠看病的神医登门,暗中询问此事。
然而,神医来的前天晚上,贺重锦被她身上的那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惹得头脑发昏,亲吻女子面颊的同时,手不自觉地附上了她的小腹。
他顿住了,甚至还仔细摸了摸,那小腹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细微地动了动,随即江缨清楚地感受到小腹传来的刺痛。
贺重锦: “????”
肚子怎么大了?
此刻江缨:这病已经生得这么重了吗?流血了?!!!
第六十九章
贺重锦找了半夜出去寻郎中无果, 一家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后来,邻居老大娘听见这边屋里的动静,便赶来了。
她是个稳婆, 专门为附近的女子接生, 见此情景去查看了江缨的病情。
老大娘在江缨的小腹上摸来摸去,又查看了血迹,这次一拍大腿:“哎呦,这是有身孕了, 已经三个月了, 你们难道不知是何时同房的吗?”
有身孕了?
江缨又惊又喜,这几天她一直以为自己病了。
算算日子,三个月前他们在客栈的那一次, 路途遥远, 回来时又忙着料理家事,便没有喝避子汤。
老大娘出去后,身孕一事可把江夫人高兴坏了,当即煮了一锅鸡汤,江老爷也不敢耽搁,忙着出去打猎。
萧景棠则去了贺涟漪的灵牌前,点了两柱香。
屋中只剩下江缨和呆滞在原地的贺重锦。
江缨没想到这身孕来的突然, 竟是三个月后才发现, 她还以为自己生了什么不得了的重病。
却没想到, 不过是肚子里有了一个小生命罢了,只是贺重锦说过, 他们现在还不能要孩子。
“……才三个月, 不然……”
他似是知道她想说什么,抢先一步竟是道:“缨缨, 明日,你在家中安心养胎,别再出门了,这几日风大,见了风对你和孩子不好。”
江缨望着贺重锦一脸莫名,谁知偏就在此时,小腹又轻微地动了一下,就好像里面关着一条蠢蠢欲动的小鱼。
好像有些舍不得了。
“夫君,你真的想好了吗?若月份再拖得大一些,就不能反悔了。”
“嗯。” 贺重锦在她塌边坐下,即便心跳如鼓,却还是强装镇定道,“孩子来了,我们为人父母,没有赶他离开的道理。”
她心头一暖,让他的手重新附在小腹上:“这一世都要平安,否则下一辈子又要重新来过了。”
天还未亮,贺重锦便起身去药堂买保胎药,刚从药堂出来,迎面便站着一位蒙着面纱的女子。
她款款而立的模样,使得贺重锦一眼就认出了这位眼前人。
“韶华公主。”
“贺公子,久别重逢,不谈谈吗?”韶华公主摘下面纱,里面是一道掌痕。
见此,贺重锦并不意外,他们离开汴阳城这么久,想来韶华公主已经嫁给萧涣为妻了。
而萧涣是什么样的人,贺重锦再清楚不过了,他性格暴戾,对待性格强势,不甘服从的韶华公主,必然会冲突不断。
“缨缨还在家中等我,更何况,我与公主素不相识,何必这般熟络。”
说着,贺重锦准备离开。
岂料韶华公主对着他的背影道:“贺公子,今日你拒绝了我,未来我就会要江缨的命,你确定吗?”
贺重锦脚步一顿,侧头道:“有我在,没人能伤得了她。”
“你?”韶华公主竟是有些可笑,“贺重锦,没有舞阳侯之位,你还能护得住她吗?”
他瞳孔一震,转身看向韶华公主,神情隐隐带着一丝惊愕。
韶华公主露出一个隐隐得意的微笑:“贺公子,失去这个机会,过了今晚,无论你如何求我,我可都不会反悔,本公主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
贺重锦不见了。
白芍说,清早见到贺重锦出去买药,便再也没有回来,采莲问了附近的百姓,没有人见到贺重锦去了哪儿。
到了天黑,贺重锦都没有回来,江夫人担心江缨现如今的身子,怕受了什么刺激,便说贺重锦
直到,一名小男孩来到了宅子,交给江缨,才知道了他失踪的事。
信上说,自己不甘心留在江南做一个籍籍无名的人,现在朝中局势不稳,各方势力蠢蠢欲动,他要回去继承候位,一展宏图,不日便会归家。
没有一个人信了这信上所说。
萧景棠想到自己儿子提及隐居时毅然决然的模样,神情凝重了些许。
江缨刚有身孕,以贺重锦的为人,他又怎么可能说得出这样的话来,更何况,贺重锦早已下定决心,再也不争侯位。
夜里下了一场小雨,江缨的内心无比惆怅,泪水滴落在信纸上,打湿了他一笔一画写下的字迹。
萧景棠依旧坐在庭院里,望着天边的星星,半晌才起身进屋,准备去劝劝那个难过的儿媳妇。
“父亲。”江缨慌忙在暗中擦拭眼泪,起身迎接,“这么晚了,父亲早该休息了才是。”
萧景棠摆了摆手,拉张椅子坐下:“我来只想替重锦那孩子解释,书信一事,疑点颇多,他真想继承舞阳侯之位,你们便不会有今天。”
“父亲不必解释了。”
萧景棠凝重道:“江缨,你是不信我的话吗?”
“我信。”江缨攥紧了被泪水浸湿的帕子,“我信他一定有他自己的苦衷,因为我们好不容易才在一起,因为他曾经是那样的爱我。”
她不信贺重锦会为了舞阳侯之位回到汴阳城,放弃他们两世的感情。
*
贺重锦终于随着韶华公主来到了汴阳城,每时每刻他都心如刀割。
韶华公主说,她设计将萧涣打入了天牢,因为他不听话,甚至一而再再而三地向韶华公主动手,所以逼得自己不得不废了这一颗棋子。
于是,萧景棠的孩子就只剩下了贺重锦。
萧景棠重病的日子,贺重锦的重心始终放在了萧涣的身上,却不知朝中已经发生了变化。
韶华公主笼络各方势力,朝中一部分的权柄都已经到了她的手中。
“陛下子嗣众多,推一个皇子上位便罢了。”贺重锦对身边的韶华公主道,“为什么偏要做女帝?大盛从未有过这样的先例。”
“贺重锦,或许在许多人的眼里,你的确很聪明,可在本公主的眼里,你十分的愚蠢。”韶华公主摘起一根葡萄,放到嘴里,“我是庶出,还是母妃设计父皇,才有的我,与你一样,我在年幼时受过苦难,遭过白眼,最后还要靠你那个姑姑假仁假义的施舍,才活到现在。”
顿了顿,她仰头继续道:“只有权力才能彻底地改变我的一切,我要当女帝,我不想受任何人的施舍,我不想别人当做身份低微,亲娘不受宠爱的庶出公主。”
见到这样的韶华公主,贺重锦仿佛在那一瞬间看到了自己。
那个上一世的自己,他也是像她这样,把别人的爱意当做是刺向自己的利刃。
所以,做舞阳侯的那些年里,贺重锦感觉不到任何的温暖,只有心中的伤痛在折磨着自己。
权力不过是饮鸩止渴,爱才是他真正的解药。
不过很显然,韶华公主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对权力的渴望丝毫不弱于上一世的贺重锦。
“你的真实身份早已大白于汴阳城了。”韶华公主道,“作为见面礼,我就带贺公子去看看贺府吧。”
马车拐道,来到了贺府,那个贺重锦居住了二十多年的地方。
他下了马车,贺府的牌匾一角掉落下来,孤零零地挂在那里,守门的家丁也没有了。
这时,有两个家丁出来,把掉落的牌匾还上了新的,是邹府。
原本奢华的物件被一扫而空,只剩下他与江缨居住的梅园完好无损,贺正尧与窦三娘还有贺怜儿被赶了出来。
“这是我的府邸!你好大的胆子!”
邹康走了出来:“贺正尧,你诬陷我贪图军饷,这是你的报应,来人。”
几名士兵上前,把三人赶了出去,窦三娘泣不成声,贺怜儿也贺正尧从地上爬起来,便见到眼前的一双精瘦黑靴,他抬起头,见到了害自己到如此地步的‘好儿子’。
而贺秋儿没了庞大的背景,早已被高府赶了出去,再加上钱晓莲的教唆,没几日就收到了休书,身败名裂。
“贺重锦。”
贺重锦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曾经与贺正尧的第一次见到,是自己迫不得已地叫了一声父亲。
“贺正尧。”他话语冰冷没有感情,“这些年受过的那些苦,我一刻都不曾忘记过。”
说着,他迈开步子走向了贺秋儿,贺秋儿被一群士兵架着,神情还有些呆滞,却在见到贺重锦的一瞬间,情绪猛地激烈了起来。
“你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
历经种种打击,再加上容貌被毁,贺秋儿的神智已然发生了变化,虽然没像贺夫人发疯,但也与常人无异。
窦三娘吓了一跳,爬到贺重锦的腿前,毫不留情地扯着他的衣袖:“我求你,看在我们贺府到底养了你这么多年的份儿上,放过秋儿吧。”
贺重锦内心没有丝毫的动容,拔出随身匕首,说道:“放过?当初就是我要杀她,替缨缨报仇,在南安寺她要置我与缨缨死地,那时,贺秋儿就该下地狱。”
话音刚落,鲜血飞溅。
亲生女儿的血溅在了窦三娘的脸上,她当即大叫一声,晕了出去。
从此,贺正尧一家便与街上的乞丐无异,而贺重锦却身居侯府之位,成为了下一个当世权臣。
韶华公主拍了拍手,竟是夸赞道:“不愧是我看中的人,杀伐又果断。”
贺重锦接过她递来的帕子,擦拭去手上的血迹,眸光更加幽深。
贺正尧不过是被削去官职,却连府邸都被邹康夺了去,沦落如此境地。
必然是这个韶华公主的手笔。
“好了,希望以后,贺公子不要让本公主失望。”韶华公主缓缓转身,“否则你所珍视的一切,就会像这如今的贺家一样。”
袖口下的手攥紧,指甲深深陷进皮肉里,他想到了自己所写给家人的那封信,字字都如刀一般割着自己的心。
三个月还有七个月的时间。
必须要在这七个月里,解决掉韶华公主,回到江南。
第七十章
江缨夜里吐得厉害, 趴在床沿一阵干呕,呕着呕着就哭了,甚至因为心情不佳, 身子开始流血, 好在神医来得及时,才保住了她肚子里的孩子。
她离不开贺重锦,一刻也离不开,想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 才让他在这么紧要的关头离开自己。
白芍看着自家小姐如此痛苦, 难免跟着心疼,江夫人在自己的房间里,偷偷地抹着眼泪。
院子外, 萧景棠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曾经身居高位,再多的风浪都没能令他脸上挂着一丝忧愁,江缨是他的儿媳,他早已将其视若己出。
“采莲,你回汴阳城去打探重锦的下落。”萧景棠道,“侯府在城中的眼线依旧在,找到重锦并非难事。”
“是, 侯爷。”采莲领命, 刚要走又似是想起什么, 回身又道,“侯爷, 若有消息, 此事应当告知少夫人吗?”
“”萧景棠想了想,“她总该知道的。”
“可是”
“一个女子, 一生之中风浪无数,她该学会坚强。”
萧景棠是这样想的。
又过了许多日,采莲回来了,她将汴阳城中的情况告知了萧景棠和江父江母,萧景棠听完,神色愈发凝重起来,三个人在院子里坐了很久。
采莲从汴阳城中带回来的消息,大致是这样的:
萧涣与韶华公主成亲之后,闹了些许不愉快,萧涣则出手打了韶华公主,害得韶华公主容颜受损,几年都不能见人。
此事闹到了皇帝面前,皇帝爱女心切,便让他们和离,萧涣身败名裂,冲动之下甚至要弑君,最后风波平息,被关进了大牢。
而贺重锦的身份早已经传遍了汴阳城,他继承了候位,成为了下一个舞阳侯,还与公主定了亲。
朝中权势发生变化,孙家独大,韶华公主又与贺重锦定亲,可谓是风头正盛。
江老爷激动的问了萧景棠很多问题:“亲家公,重锦怎么好端端地和韶华公主定亲了!他不是和我们家缨缨……”
直到江夫人开口说出了自己的猜测,竟是一语道破玄机:“亲家公,你说重锦他,不会是被孙家要挟吧!重锦不会是这样的人。”
萧景棠深思不语,他知道自己儿子的为人,抛妻弃子的事情绝不会发生在贺重锦的身上。
所以,贺重锦极有可能是被要挟了,那样东西很可能是江缨的性命。
韶华公主知晓贺重锦心里还有江缨,他们身在江南,孙家如今的势力的确会让江缨死的悄无声息。
可是,江缨却能好端端地在这里。
砰得一声,门打开了。
四个人的对话被江缨听得一清二楚,这几日她怀着身孕,吃不下喝不下,身体被消磨地不成样子,人瘦了好几圈。
她道: “爹,娘,父亲,女儿想好了,今晚回汴阳城。”
江夫人吓了一跳,一路舟车劳顿,江缨根本吃不消。
“少夫人。”采莲说,“有我在呢,我一定会把公子带回来的。”
所有人都不准她去。
可是江缨哪里肯听这些,当晚便背着所有人出了房门,找一辆马车连夜出了江南。
她想亲自去找贺重锦。
她想去问个明白。
一路上,马车并没有行驶得太快,尽管再冲动,江缨还是顾忌到了自己的身子,停了好几间客栈歇脚。
整整走了七天,她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汴阳城。
曾经的贺府变成了邹府,梅园不再,黑漆漆的天空早已经没有了满城焰火。
张掌柜一家刚要关了铺子,忽然见到不远处一个人踏着漆黑的夜色朝这边走了过来,那个身形十分的熟悉。
“小姐?”
张夫人以为自己看错了,直到看清那个人的脸后,迅速地跑了过来。
江缨的身上都是雨水,头发都湿透了。
张夫人没问别的,慌忙找来江缨以前留在这里的衣服换上。
结果解开衣袋后,张夫人竟是发现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在江缨说完原委之后,莫名涌上了一阵心疼。
“他不是那样的人,我信他。”
张掌柜劝慰道:“小姐,人都是会变的,他如今将娶韶华公主,成为驸马爷,这孩子留着,终究是个隐患,小姐就不怕韶华公主……”
说到后面,张掌柜就没再说下去了。
这一晚,江缨辗转反侧,时而流泪,时而自顾自地说话。
她见到贺重锦是在街上,一辆华丽马车穿过人群,纱幔掀开,隐隐露出他俊美无暇的侧脸。
而韶华公主坐在他的身旁,他们远远看上去就像一对璧人,只是贺重锦的神情十分平静,平静到看不出一丝的情绪。
兴许是冥冥之中就有注定,他在人群之中一眼就看到了江缨。
平静的眸子瞬间颤动了一下,放在腿上的手猛地攥紧。
江缨就那样望着他,静静地望着,眼中隐隐含着泪光。
缨缨为什么会来到汴阳城……
江南离汴阳城那么远,她甚至还怀着身孕。
他早该料到的,江缨不会因为一封书信在江南等她。
韶华公主也一眼看到了江缨,不过人群拥挤,又相隔太远,并未发现江缨微微隆起的小腹。
“贺公子,本公主从未说过不允你纳她为妾。” 韶华公主缓缓道,“我只想拥有舞阳侯的权利,对你的爱丝毫不感兴趣。”
“妾……”
“是啊。”韶华公主理了理自己的裙摆,“你们仍旧能够像以前那样在一起,只不过,你的正妻只能是我。”
贺重锦心中冷笑,面上却淡,反问道:“若公主做妾,公主会心甘情愿吗?”
韶华公主的脸色微微发沉,而后恢复了平常的神态,她断然不会与自己的绊脚石一般见识。
下了车辇后,贺重锦当即转头回去方才经过的街道寻找江缨。
张掌柜说,江缨不见了,似乎朝桥的方向去了,贺重锦心头一紧,一路奔到桥上。
江缨站在桥边,微风浮动她额角的发丝,她比在梅园时瘦了很多,人也憔悴了,不知这段时日经历了什么。
恍惚之中,女子的身子朝着湖面倾斜,他一惊,迈开步子飞奔而去。
“江缨!”
下一刻,江缨转过身,似乎早已知道贺重锦的到来,双臂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胸膛。
“贺重锦”江缨的声音带着一丝哭腔,“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爱我。”
方才她不过是佯装跳河,试探他的真心。
泪水蓄积在了眼眶,贺重锦难得哭出声,留下那一封书信时候的痛全都在此刻爆发了出来。
“孙家只手遮天,韶华公主以你的命来要挟我,我只怕你出事。”贺重锦道,“她说,只要我继承舞阳侯之位,就会让你们平安。”
果然。
贺重锦是被韶华公主逼迫的,他留下书信不过是希望她能够安心。
漫长的分别,这天夜里他们坐在榻上就像一对寻常的夫妻,张夫人把张松带到自己的房间,以防打扰到屋中的两个人。
江缨问:“韶华公主为何要你娶他?”
“她想做女帝,不甘心做一个庶出的公主,需要势力,而我是舞阳侯之子。”贺重锦的脸沉了下去,“我原本想,等到孩子出生之前除掉韶华公主,为你永绝了这个后患。”
“七个月。”江缨气得锤了锤他的胸口,“你这个傻子,七个月怎么够?”
贺重锦沉默,半晌才道:“就算七个月不够,我也会想尽办法回到江南。”
他听张掌柜说了,从江南一路到汴阳城,江缨吃了不少的苦,所幸的是她与孩子都没有事。
夜色渐渐笼罩下来,侍女为韶华公主披上衣衫,韶华公主握着剪刀,饶有兴致地裁剪着杜鹃的枝丫。
侍女忍不住问:“公主,贺公子他还没回府,要不要奴婢?”
韶华公主道:“不必了,他正与自己的爱妻重逢,今晚不会回来了。”
“公主说得可是江缨?”侍女吃惊,她全然没料到公主竟然这般不在乎,“贺公子明明与公主定亲了。”
“江缨是贺重锦的软肋,是本公主继续利用他的筹码,她能来汴阳城,本公主自然是高兴都来不及。”
对于权力而言,情爱几乎渺小到微不足道,这一点韶华公主颇有感悟。
皇帝冷落了母妃这么多年,她的母妃不求情爱,只求能够在宫中荣华富贵的活着,所以韶华公主理所应当的觉得,身为女子就应当为自己谋求利益。
*
江缨不敢合眼,担心过了今夜贺重锦就要回到舞阳侯府。
然而对方与江缨同样的想法,始终睁着眸子,用温和的目光望着她,这个自己深爱的妻。
做阿丑的时候,贺重锦总是一声不吭地照顾着江缨,现在亲自喂江缨喝安胎药,尽是宠溺。
“上一世,你的眼睛里没有没有光。”江缨的声音很轻很轻,“现在,你的眼睛好亮,像夜里的星星一样。”
他的手潜入女子的衣衫,伸向那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就连抚摸都是小心翼翼,好像里面揣着个瓷娃娃。
不知不觉,那个孤独的贺重锦已经有这么多的家人了。
心中掀起一股暖意,如果可以,贺重锦恨不得现在就与这个未曾谋面的孩子见面。
“明日,我会找一辆马车送你回江南。”
“我不回去。”江缨竟是道,“我想留在汴阳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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