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
窗外风雨交加, 一道惊雷突然劈过来,宋情书心跳剧烈。
她突然偏头,按了按自己的胸口, 看向段书谣:“我现在分不清是被雷声吓到了, 还是因为你的话, 心跳才会这么快。”
她在感情方面确实有点迟钝,但也不至于分不清喜欢不喜欢,但对面是周祁砚,她真的不敢胡乱下论断。
段书谣跟她这么多年朋友, 一句话就懂了意思, 她凑过去抱了抱她:“你要是没那个心思, 就当我逗你玩的。我只是提醒你,你现在的状态很像恋爱。”
这不是对哥哥的态度。
她点了她一下,就没再说什么了。
其实她十分笃定宋情书是心动了, 但没继续逼供, 她跟周祁砚的关系,确实太过于复杂了点。
到底是心动还是别的, 她得自己想清楚。
即便是真的心动,恐怕也不能像其他人那样毫无负担地接触、恋爱。
小段抱着她揉揉捏捏了会儿,突然说:“我们找个地方去吃点东西吧。”她捏她的脸,“你把我弄清醒了,我现在一点睡意都没有。”
宋情书却觉得她大概是看自己没睡意怕自己失眠又多想才说要陪她的。
但她也没有拒绝她的好意, 也深知自己可能确实没法睡得着了, 于是点点头:“我记得附近有家烧烤店不打烊,我们去那边吧。”
远郊的城区中心, 热闹是有的,繁华实在谈不上, 酒店附近就是老旧的街巷,巷子两旁都是食肆,晚上又突降暴雨,这会儿大部分都关门了。
这条街以前很乱,后来在街口设置了岗亭,日夜不间断有人巡逻,所以小段才敢带她出来。
“我以前的学校,附近就有这么一条街。”这会儿没什么人,天气又恶劣,宋情书没有戴帽子和口罩,下楼之后又觉得雨没那么大,两个人撑着一把伞,宋情书挽着小段的胳膊,小声说,“那会儿我还是好学生呢,那条街跟斧头帮兄弟聚集处似的,我每回见了都要绕路走。尤其这种下雨天,特别有案发现场的氛围。”
小段闻言笑了下,“你现在也是乖宝宝。”
说着,抬手去捏她的脸,她是从小城市考上去的,家里的条件远比这里差得多,这种街道对她来说,实在是没什么感觉的。
以前上学时候什么人都遇到过,如果那时候她认识宋情书,估计都不会跟她做朋友。
长着一张养尊处优的脸,感觉特别不食人间烟火。
准确来说……是距离感,她像是另一个世界出来的,那种住在象牙塔的公主。
“我咬你啊。”宋情书不喜欢被人说乖宝宝,拍她,“我就是又想起周祁砚……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怎么了。”
她觉得自己对周祁砚的感情和以前没什么两样。
唯一变化的也就是十年没见,年纪变化了,做什么都没有小时候那么坦然、理直气壮了。小段的话就像一道惊雷砸在她头顶,她整个人都被震骇填满,然后陡然觉得心虚、不安、烦躁。
她没有逃避,但她觉得不是。
可她又清楚知道,她好像确实不对劲。哪怕就是单纯走在一条街上,都能想起他。
那种惦记跟对宋嘉澜的惦记,好像真的不一样,但是距离对异性的那种喜欢好像又有点距离。
“我一直都很喜欢他,但我不知道是不是那种喜欢。我哥以前就觉得我学校附近乱,每天接送我上下学,我那时候特别开心,嘴上说自己可以,不用接我送我,但每天都期待上学,每天快放学的时候就开始雀跃。”
“回家的路程要半个小时,坐公交二十分钟,从公交车站到家里,八分钟的步行时长,会经过一个公园,一个湖,路边很多摆摊的小吃摊,他每次路过,都会给我买个糖葫芦,夏天是冰激凌,我问他钱从哪里来的,他说妈妈给的,其实妈妈给的是早餐钱,我俩一起的早餐钱,才十块钱。”
那年衍城的物价不高,包子五毛钱两个。
但十块钱也仅仅是刚好够两个人吃早餐。
小段饶有兴味地听着,“你俩只差了五岁,你爸妈放心把你交给他照看?”
宋情书思索片刻,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想了很久才说:“小孩跟小孩,哪儿有什么确切的照看一说。我自己也会收拾我自己的,平常也没有什么大事,我认识的小朋友都是爸妈同事的孩子,父母双教师职工的很多,所以也不觉得委屈。我哥没来我家之前,也就是我八岁之前,我就试着自己带钥匙上下学,自己去买早餐了。”
所以与其说他照看她,倒不如说是陪伴更贴切。
更没有谁把她托付给他,但最后确实莫名变成了他事无巨细照顾她。
“他应该只是想报答吧。所以总是把我的事放在心上,最开始只是辅导我作业,接送我上下学之类,后来慢慢的,她甚至给我洗衣服,帮我煮饭,周末陪我去上课……他从小就看起来很冷淡,心事也重,我爸妈觉得他自尊心强,就也尽量多关心照顾他,但很少干预他怎么对我。”
一方面是照顾他自尊心和回报欲,一方面也是希望他有个精神寄托,如果能和妹妹处好关系,他在家里也会有归属感。
“那你呢?从小就喜欢他,是出于骑士精神,还是哥控。”小段认识宋嘉澜,也见过挺多次,没觉得宋情书对哥哥有什么过分的依赖之情。
这确实把宋情书问住了。
她对他的感情,大概要从很小很小上幼儿园的时候就开始算了。
“没有,就是单纯的喜欢。”宋情书回忆了一下年少时候的周祁砚,忍不住笑了下,“如果你见过小时候的他,你也会喜欢他的。”
漂亮、忧郁,有着决绝的狠戾和无情,又兼具极致的温柔和体贴-
暴雨声歇,但窗外还是淅淅沥沥。
周祁砚今晚不知道点了几根烟了,梁致远伸手把他烟掐了。
“别抽了,你要是实在睡不着你去找你妹去吧,你俩好好聊一聊,不聊感情也可以聊别的,脱敏你懂吗?越是害怕你就越要面对,或许哪天看着她谈恋爱结婚生子,你自己就坦然了。”梁致远开始忽悠大法。
周祁砚抬眸瞥他一眼:“去你妈的。”
他好像褪下了绅士的表皮,露出内里那点市井粗俗的一面。
梁致远笑了笑,并没有因为他的脏话而生出嫌恶,反而微微挑眉,趁机引导他敞开心扉,“跟我讲讲你小时候吧,能说吗?”
周祁砚第一次找他,大概是三年前,他那时候还在国外,梁致远去度假,经朋友引荐。
那是他第一次去周祁砚的住处,一处小公寓,装修很老旧了,甚至不是买的,是租的。
他有些惊讶,知道这是周家流落在外十八年的少爷,周家接回家后当宝贝一样拼命补偿,而他本身也争气,周家非常满意,各种资源都堆在他身上,但他本人竟然住在一处老公寓里。
也不是他清高,他只是心理原因不习惯太大的房子。
他深受童年经历的困扰,无法和生母一家建立感情联系,有着轻微的感情淡漠的表现。
“你的人生找不到支点。”梁致远曾这样评价他,并试图引导他回忆一些开心的幸福的瞬间,在意的人和事。
而那是他第一次知道宋嘉宜这个名字。
他大致了解他在宋家那段日子,但却不是很了解在那之前他的生活。
周祁砚还是又点了一根烟,酒店的套房的客厅里,安静得落针可闻,窗外的雨声都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过来。
他指尖一点猩红,吞吐烟雾的动作缓慢而心事重重,隔着灰白的雾气,他的面目变得模糊而深邃。
“没什么特别的,家暴的爹,哑巴的妈,疾病缠身的外婆,一堆破烂的事,和时不时上门要债的人。”
至于周家的孩子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也是真的十分巧合。
他生母舒兰是个穷苦出身,但靠着自己一路摸爬,考进顶尖学府,从事化学研究,一个生意人和一个清苦学术人,中间虽不是隔着千山万水,但也差不多了,两个人的恋情受到了周家的极力反对。
倒也不是周家看不上她,只是有更合适的人选。
她主动提了分手,两个人纠缠数月才彻底分开,舒兰发现自己怀孕了,她极度缺乏亲密关系,于是对这个生命充满期待,哪怕前路未卜,她还是想要把孩子生下来。
生孩子那天,舒兰和秦茹月在一家医院,那年头小城市的医院各种制度并不太规范,孩子抱错了。
秦茹月和江勇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的孩子不是自己的亲生孩子。
而周家之所以隔了十八年才把孩子认回去,是因为舒兰独自带着孩子长到六岁那年,还是被周家找到了,周家派人去做亲子鉴定,发现并不是周家的孩子,舒兰将错就错撒谎说这孩子是别人的,和周家彻底撇清了关系。
舒兰这些年一直在找自己的亲生孩子,但当年的医院因为经营不善倒闭了,没有留下任何的资料和线索。
隔了很多年,周祁砚的生父周秉则才意外得知舒兰当初生下的就是他的孩子,掘地三尺挖了数月才锁定到周祁砚身上。
周祁砚跟他父亲是有些像的,深沉、内敛,不动声色。
但童年的经历多少让他骨子里带着点阴郁和戾气。
就好像他也会突然卸下一切伪装,用一种疲惫厌倦的表情骂一句:去你妈的。
梁致远问他:“你对你养母感到愧疚,是吗?”
周祁砚闭了闭眼:“嗯。”
那种愧疚大概还要掺杂几分遗憾和已经无处发泄的恨意。
秦茹月是个很好的母亲,她勇敢、不屈,哪怕弱小,却永远在斗争,她把孩子和自己的母亲都托举出泥沼,她像生长在污泥里的野草,一直在奋力向着阳光延伸,可最后还是被按进了泥地里。
只差一点点,哪怕只是再熬几年,熬到他长大成人,他都能确保她过得越来越好。
但命运总是捉弄人。
他出事那天是外婆生病,他明明知道外婆病重,秦茹月到处借钱给他外婆看病,老板也预支了一部分工资给她。
江勇那段时间去赌,借了不少高利贷,要债的天天堵着他揍他,他知道老太太生病秦茹月会想方设法弄钱,所以才去偷去抢。
周祁砚真的恨不得他去死。
他没忍住才追出去的。
那一念之差的决定,他差点害死宋情书,医院的电话打给母亲的时候,外婆正好听到,情绪波动太大,突发心梗,加上身体本就强弩之末,连送去抢救的机会都没有,直接咽了气。秦茹月没来得及痛苦,赶着去看儿子,周祁砚浑身是血躺在病床上,还在昏迷,秦茹月想问什么,护士不知道,后来警察给周祁砚去看了监控,他母亲反复追问,会不会有后遗症。
秦茹月的哑巴是后天造成的,她太知道残疾对一个穷苦人意味着什么。
她在焦躁不安中不知道经历了怎么样的挣扎和痛苦,最后决定和江勇同归于尽。
“那不是你的错,阿砚。”梁致远抬手,轻拍他的肩膀,“害死你养母的是你养父,不是你。你也是受害者。”
周祁砚闭眼,声音冷静:“我知道。”
但梁致远一颗心却还是悬了起来,这种清醒的痛苦,破坏力更为惊人。
“出去走走吧。”梁致远起身,走过去窗户前,掀开窗帘往外看了眼,“雨小了点,我觉得你恐怕也睡不着。”
周祁砚在乎的东西很少,甚至于梁致远经常觉得他对周家也毫不在乎,但他伪装得很好,在周家过得游刃有余,周家老爷子老太太和他父母叔伯,都对他不错,虽然有竞争,但也还是有亲情的。
他给人的感觉是:很努力地活着,履行着属于自己的职责,但哪怕顷刻间一切都没有了,他也不会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嗯。”周祁砚站了起来。
出了门,路上寂静凄凉,走了几步,路过一个小吃街,倒还有点热闹气儿,梁致远突然肚子咕噜一声,迟钝地察觉到自己有点饿,于是偏了下头,“陪我去吃点东西吧。”
两个人衣服都没换,西装革履,后半夜出现在小吃街,多少显得有点奇怪。
路上三三两两行客,都忍不住扭头看。
梁致远给他撑着伞,“啧”一声,“这地方真不符合你的腔调。”
周祁砚轻“嗤”一声,“我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养出来的。”
骨子里还保留着市井最卑劣的那一面。
这个点,也只有路边的烧烤店还亮着灯,街边的露天场地,支起的塑料雨棚里悬挂着马灯,两个女生相对而坐,倒显得温暖许多。
“这个点还出来吃东西的人,多少有点故事。”梁致远想起自己的一个顾客,每次来四十分钟的心理咨询,她会花半个小时来辱骂她的老板,其中有一条就是,她的老板是个富二代,白天要睡觉,晚上才活动,偶尔想要努力一下,都是后半夜睡不着发癫,然后把她拽起来一起工作,她长期睡眠不足加上过劳,终于精神崩溃了。
周祁砚本来表情冷淡,却似乎被什么感召一样,倏忽侧头看向那两个女生,然后微微蹙眉:“小书。”-
宋情书没吃什么,只把烤的半条鱼挑挑吃了。
小段吃得肚子滚圆,小口啜着果啤,遗憾说:“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连吃的都没有。”
她虽然很撑,但还可以再吃点。
宋情书非常相信她的实力,上学那会儿横扫学生街,虽然街头就吃饱了,但还是可以一直吃到街尾。
在市区这个点依旧很多24小时开门的餐厅,但这边很少。
“这还鸟不拉屎,上次去山里拍戏,连个像样的卫生间都没有,方圆几里只有一个便利店。”宋情书笑着说,“幸好你上次没去,不然我俩就得抱头痛哭了。”
上次小段家里有事陪家人了,公司临时派了个助理跟着她。
不熟悉,她也没法跟着抱头痛哭。
小段觉得好笑,上回她听说了,但没仔细问,这会儿想追问细节,突然察觉里头的人一直往这边看。她警惕地盯着那边看了下,突然皱了皱眉,试探问一句:“霍老师?”
霍彬把自己裹成木乃伊,跟经纪人在这边喝酒,俩人缩在角落里,只喝酒也不吭声,段书谣根本没认出来,如果不是对方这会儿频繁往这边看,她估计也不会注意。
这世界真是好小。
又或者说,这地方确实鸟不拉屎,能待的地方太少了。
霍彬干脆走过来,拎着酒瓶,笑得有点谄媚:“宋老师也在,我刚就注意到你,没敢来打扰。”
宋情书对这种见人就喊老师的风气实在是不敢恭维,而且如果她没记错,下午这人还一口一个小宋呢。
小段也注意到了,在心底冷笑一声,面上却和善地笑着。
莎莎姐严厉警告她出门要和气,不能给宋情书到处树敌。
她这会儿也只能默默安慰自己,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霍老师明天不是还有戏,怎么这会儿出来喝酒了。”小段帮忙寒暄一句。
霍彬其实十分苦闷,这圈子不好混,此一时彼一时的,早些年红得发紫,转瞬即逝,他还没能接受这种落差。
“偶尔放纵一下,不耽误拍戏。”霍彬微笑着看宋情书,拎起酒瓶,“我敬宋老师一杯?”
宋情书摇摇头:“抱歉,我不太能喝。”
其实喝一杯也没什么,她酒量也不差,但她不想跟这人周旋。
霍彬也没强求,点点头,终于还是没憋住,“宋老师和周总……关系很好啊,怎么没陪你出来?”
他这话问得何止暧昧,都有些冒犯了。
“那怎么敢劳动老板。”宋情书微笑,含糊着说。
霍彬夸张地“啊”一声,“不好意思,我以为你们是……害,抱歉,主要你们看起来很般配。”
宋情书知道对方故意在套话,扯了下唇角,没有回答。
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话说太多没好处。
霍彬抿了下唇,又说:“宋老师人漂亮,跟谁站在一起都搭,跟庄老师站一块儿也是很养眼。”他隐隐约约有听说炒cp的事儿,内部消息,但也不是很确定,但今天片场庄寒山一直注意力都在她身上,他才确信。
甚至觉得庄寒山真的对宋情书有点意思,那位骨子里傲得不行,当年他红得发紫,是个人都礼让三分,偏偏他一点面子都不给。
俩人早些年闹得不太愉快。
所以霍彬觉得庄寒山不太可能答应炒cp,但现在看,他大概是看走眼了。
宋情书这边和庄寒山那边,合同都签了,到时候就算不炒,也是会一起上节目的,所以宋情书也不好否认,于是笑了笑:“是吗?谢谢霍老师夸奖。”
霍彬看她接庄寒山的话茬,却不接周总的,大概也了解了,心里轻松了点儿,他得罪不起周祁砚,但庄寒山还是无所谓的。
“他这人非常有才华,所以脾气也傲,对你却格外体贴关照。”霍彬恭维了一句。
宋情书垂眸,“是庄哥抬爱。”
或许是她长得就没什么城府,态度也温顺,霍彬喝了点酒,胆子也越发大起来,“宋老师确实讨人喜欢,我就特别喜欢你,今天在片场实在是对不住了,但我这个人就是较真,可不是针对你,别放在心上,咱们工作归工作,私下归私下。其实我也是觉得你实在有潜力,所以才忍不住对你苛刻了点,换个人,我都懒得提意见。”
小段的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宋情书莫名有点想笑,怕自己真笑出来,只能低下头,但看起来特别像害羞。
霍彬说着说着自己入了戏,突然抬手搭在她的椅子靠背上,微微倾身:“你年纪还小,这圈子里诱惑多,要珍惜敲打你的人,警惕糖衣……”话说到这里,突然一股大力把他身子捋直了,他抬头,就看到辰星的周总正居高临下看他,表情隐约闪过一丝阴沉。
他单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另一只手托起他的胳膊将他胳膊拿开后,随意拖了个凳子,坐在宋情书身边。
霍彬的酒一下子醒了大半,却好像更糊涂了,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就那么看着周祁砚坐下来,擦了擦手,把桌子上剩下的半盘虾全剥了,整整齐齐码在宋情书面前的盘子里。
他侧头看她,这时候才轻声问:“怎么半夜不睡觉,下着雨跑出来。”
宋情书的心跳早已经彻底失控,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鼓噪着耳膜,她连自己的呼吸都无法控制了,默默调整了好几秒钟的呼吸,才敢开口:“熬……熬狠了,睡不着。你怎么也出来了。”
周祁砚温声说:“我也睡不着。”
小段在对面坐,这会儿也莫名屏气息声,总觉得这俩人之间有一种莫名的谁也插不进去的氛围。
霍彬缓了这么久,终于才找到自己声音,又恢复那种谄媚带着紧张的语气:“周总好。”
周祁砚微微颔首,但连眼神都没移过去,只是看着宋情书:“那吃饱了吗?”
宋情书早就吃饱了,而且她其实吃不下去,但还是低着头把他剥的虾吃了,吃得太快有点噎到了,想找水的时候,周祁砚已经拧开了一瓶矿泉水递给她。
她喝了两口才点头:“吃饱了。”
“那我送你回去,或者你陪我走一走,好吗?”他问。
宋情书稀里糊涂的,但还是下意识点头。
她对他的信任几乎是刻在骨子里的。
016
周祁砚和宋情书起了身, 小段正犹豫自己要不要当电灯泡,梁致远突然抬头:“说好来陪我吃东西,你真是有妹妹没人性的。那你走吧, 情书妹妹, 借你助理陪我会儿?放心, 我待会儿一定亲自安全把她送回酒店。”
宋情书看了一眼小段,意思是看她的意愿。
段书谣摆摆手:“那我陪梁……哥吃点,他一个人怪无聊的。”
她没敢叫梁医生,看心理医生没什么, 但宋情书毕竟是个女艺人, 容易被发散。
小段一副你赶紧走的样子, 她宁愿陪梁致远尬聊都不想去周祁砚旁边当电灯泡,他刚刚推开霍彬的样子,实在是有点吓人的。
霍彬这会儿都还在发愣, 他经纪人在旁边本来就喝得差不多了, 这会儿压根儿不敢吭声。
梁致远捏着桌子上的菜单,招呼老板再烤几样, 顺便问小段还吃吗。
段书谣忙摆手:“不了不了,梁哥我吃饱了。”
梁致远笑了声,第一次听人叫梁哥,还挺稀奇。
他让老板拿了瓶牛奶过来给她,然后才扭头看向霍彬, “不好意思啊, 周祁砚这个人有点洁癖,以前可能给宋情书洗衣服洗习惯了, 所以都洁癖到她身上了,不喜欢别人靠太近, 不是针对你,他这人就这脾气,你别放在心上。”
小段看到霍彬瞬间煞白的脸色,没忍住翘了下唇角,知道梁致远八成故意拿霍彬刚说话的方式阴阳怪气他。
不过他这么在外面到处散播周祁砚给宋情书洗衣服的事儿,真的好吗?
霍彬的经纪人这会儿想死的心都有了,他以前就觉得霍彬是个煞笔,但以前他红,再蠢都有人买单,他当然也乐意陪着傻笑。
现在本来就接不到什么活儿,他自己的工作室早就独立出来了,老东家有新的顶流撑门面,盛景的老板和霍彬没有合同关系,就是沾亲带故,是霍彬的表姐夫,关系也就一般。
虽然现在这会儿还能念点情分,但他自己不支棱起来,人能给几回面子。
偏他自己心里没一点数,到现在还沉浸在自己曾经是顶流的旧梦里出不来,下午他就劝过好几回,别看宋情书年轻、资历浅,看起来也好说话,能拍乌导的戏就算没靠山,自己能力也说得过去,保不齐以后大红大紫,多个朋友多条路,别阴阳怪气的犯病。
更何况宋情书本来就有小道消息说靠山挺硬,盛炀和徐冰冰那事儿就是有人在后面使劲。
没成想,最后还是踢上铁板了。
如果刚周祁砚对霍彬的不客气还能解释为脾性如此,那梁致远这会儿的话,就是明摆着故意敲打了。
——周祁砚惯出来的人,自己都得给人洗衣服剥虾哄着来,你又算什么东西?
霍彬这人不顶用,就会窝里横,这会儿方寸大乱,想要弥补,频频去看自己经纪人段宏,但段宏眼观鼻鼻观心,装喝多了直不起头。
爱谁谁吧,老子不管了-
刚小了的雨,没成想出去的时候就又下大了,豆大的雨滴密集地砸在伞面上,明明撑着伞,却好像在淋雨。
宋情书想说我们找个地方躲雨吧,但余光看到他冷硬紧绷的下颌线,顿时又闭嘴了。
只是沉默的,挽紧他的手臂。
两个人挨得极近,原本只是怕他迁就她,自己淋湿,所以靠他近一点,好让他方便打伞,可靠得太近,好像脸都要贴在他肩膀或者胸口了。
“哥,你生气了啊?”她心跳得太快,只好找点话转移一下注意力。
周祁砚也没有好到哪里去,目光看着前路,暴雨迷蒙了视线,好像整个世界只剩下伞下这么点的空间,而她又靠得那么近,说话的时候呼吸都要洒在他脖子了。
“没有。”他微微偏过头,抬手松了下领结,有点后悔没有换套衣服。
可从市区出门的时候好像是一瞬间的决定,根本就没有考虑自己来了之后要干什么,也不关心这边一切是否方便,他甚至连套休闲点的衣服都没有带。
路上还记得给她和剧组人定夜宵和热饮,上次去新加坡给她带了条手链做礼物,买完又觉得太过普通,拿去叫人改了,最近才又拿到手,他特意带上了。
却没怎么考虑自己。
他今天一直觉得自己还算理智和清醒,这一刻才觉得自己是多昏了头。
宋情书看他又不说话,默默垂了下眼眸,难过一瞬间浸透她,好像被冷落了似的,格外委屈。
那种委屈实在没有道理,他对她那么好,好到似乎都要超出兄妹关系了。
可她竟然还是不满足。
她觉得自己太过于贪心了。
或许小段说得对,她真的……动心了吗?
只是在心底默念这两个字,她的心跳就好像要超出正常范围了。
跳得像是快要猝死了。
那一瞬间的僵硬和紧绷,周祁砚还是察觉到了,微微侧眸看她,询问:“经常遇到这种事吗?”
宋情书还没有从失落中缓过来,摇摇头,闷声道:“哥你真的不用担心,我自己能处理。一个剧组人这么多,难免遇到几个奇葩,我没跟他闹,是觉得没有必要,但如果他太过分,我不骂他小段都要骂人了。”
莎莎姐是说过在外面尽量和气,但也说过,真遇到事打也好骂也好,不能吃亏,就算得罪人了被骂上热搜被穿小鞋,总能想办法摆平。
周祁砚微微蹙眉,他到现在都没能从那种震怒中缓过来,他和梁致远刚站在视角盲区,几乎听完了全程,梁致远听到一半都想过去了,他却把人拉住,沉默地听到了最后。
他想知道她平时的生活、私下里接触的都是什么人。
梁致远说:“我如果有你这么个哥,我出门在外头横着走,天天拿你狐假虎威,她竟然能忍住不透露跟你的关系。”
尤其霍彬这种拜高踩低的人,骨子里就是欺软怕硬,哪怕周祁砚跟他毫无利益关系,但知道周祁砚是辰星的老总,也会巴巴地跪舔,骨子里的劣根性。
对付这种人,搬周祁砚做靠山,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
但宋情书没有,甚至连暗示都没有。
倒是对庄寒山还能多讲两句。
梁致远拿胳膊撞他,“怎么回事啊,她不会真喜欢庄寒山吧?”
周祁砚脸色很沉,并没有说话,因为意识到,宋情书本来就是个跟谁都能相处得来的人,她对他的依赖多半也来自于朝夕相处,但如果换个人,她应该也能处得很好。
或许是她的语气太真诚,周祁砚忍不住想起有人曾警告过他:“你这不是对她好,你的保护欲已经快要演化成控制欲和占有欲了,你不能接受她出一丁点差错,但她是个人,不是小猫小狗,出门在外也不可能一帆风顺万事大吉,除非你能保证你一天二十四小时跟着她。”
是的,他不能。
甚至于离开她的十年,她也好好长大了,健健康康,漂漂亮亮,依旧单纯可爱,纯粹美好。
周祁砚感到一阵悲凉,有些自嘲地说了句:“抱歉,是我管太多了。”
宋情书心一惊,怕自己话说重了,忙攥紧他的手臂,轻声说:“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很高兴你关心我,我就是不想给你添麻烦。你那么忙,还要操心我这种小事,我会很愧疚。”
一滴雨水斜着飞进来,正好飞进她的眼睛里,她整个人一惊颤,下意识抬手,他的手却先一步到了,指腹轻擦她眼角,低声说:“这不是小事。”
娱乐圈的事可大可小,牵扯男女关系,就更容易发散,霍彬刚刚靠那么近,到底是想要示好还是试探她底线,她也说不好,如果周祁砚没有来,下一步会发生什么,确实也没有人知道。
宋情书以为他在后怕,于是抬头笑了下,试图安抚他:“现在他知道你是我哥了,以后肯定不敢怎么样了。”
周祁砚低头看她,她眼神纯粹而干净,像是毫无杂念。
半晌,他垂下眼睫,“嗯”一声。
这条路挺长的,可却突然变得好短,没两步路就到了她的酒店,酒店门口空无一人,宋情书刚刚是从后门出去的,后门是个仓库小门,旁边堆了不少物品,后街也不太干净,这会儿她不好让周祁砚走后门,到了酒店门口,回身看他,忍不住调侃一句:“今天制片好像误会了,他可能觉得我是你……”包养的情人。
但这句话她觉得不太好听,就没说完,只是笑了下,“这会儿要是被人看见,更说不清了。”
周祁砚单手插在口袋里,黑色的雨伞收拢,支在地面,蜿蜒的水流顺着地砖流淌。
他低头看着,说一句:“抱歉,是我考虑不周,明天我会想办法澄清一下。”
宋情书忙摇头,实在不想再麻烦他了。
“不用,不是什么大事。”宋情书仰头看他,眯着眼笑起来,“而且被误会挺好啊,说不定以后就没人敢惹我了,我这个叫做狐假虎威。”
周祁砚看着她,很久没有说话。
宋情书被盯得不自在,不敢看他,说话都有些磕绊了,“不过也不太好,我要是有嫂子了,她可能……可能没办法接受。不好意思哥,我刚没想那么多,我就……随口说的。”
“没有。”他突兀答了一句。
宋情书没缓过来,迷茫看他:“嗯?”
“没有嫂子。”周祁砚莫名觉得焦躁烦闷,眉头都忍不住皱起来,“小书,我今天失眠,睡不着,所以才出门的,没想到会碰到你。梁致远是我自己的心理医生,这些年他一直帮我。你那天让我去看心理医生,我没说话。是因为我确实一直在看心理医生,也知道我对你有点过分关注。但我没有恶意,也没有要控制你的意思,你不舒服了记得告诉我,好不好?”
他特意把她单独叫出来,就是为了说这句话。
宋情书一下子有些慌乱,这一刻也分不清自己担心他心理状况更多,还是自责自己当时为什么要口无遮拦更多。
其实从小她就觉得他内心有些忧郁和阴沉,所以总是下意识很关心他,大概是想让他多感受一点爱的。
她突然觉得自己一点都没做到。
她什么也没做好。
宋情书有点难过,眼眶瞬间变得通红,眼泪悬在眼底摇摇欲坠,看起来特别可怜。
周祁砚抬手,指尖悬在她脸侧,却迟迟不敢再上手。
“别哭。”他声音压抑而克制。
宋情书没来由地,握住他的手,把眼泪擦在他袖子上,好告诉他她没把她当外人。
她点点头:“我没有不舒服,我特别高兴,你那会儿走的时候,我觉得天都要塌了,我那年年底还特别幼稚地去跟着姥姥去寺庙拜拜,我跟菩萨说,如果我哥能回来,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后来将近十年都没什么你的消息,我以为我以后再也不可能见到你了。见到你了之后,我又怕你不想理我了,怕我们没话说了,以后会疏远。所以之前我加上你的微信,我也不敢说话,但每天都会点开你的朋友圈看看,可惜你不爱发,什么也没有。”
“对不起。”他终于抬手,擦掉她再次掉落的眼泪。
宋情书吸了吸鼻子,她想让他开心的,可不知道为什么见了他又不停掉眼泪。
她站在那里,固执地想不走,两个人面对面站着,气氛尴尬又诡异。
“回去睡觉。”他说。
“睡不着。”
“那去洗个热水澡。”
“不想洗。”
她突然固执。
周祁砚敛眉,盯着她看了会儿,她小时候犯轴就这样,就差把“你别走”写脸上了。
他沉默片刻,无奈道:“但我累了,小书。”
宋情书这才醒过神:“那你……你快回去休息。”
周祁砚抬手,像小时候那样摸了下她脑袋。
“我明早来陪你吃早餐。”
宋情书终于才开心了,点点头:“嗯。”
017
情书和梁致远约在一家早餐厅, 很热闹的早餐铺子,来来往往都是人,包子刚出笼, 冒着腾腾热气。
“你哥临时有个电话会议, 实在走不开, 托我来陪你吃早饭。”
宋情书胡乱点了下头,有些心不在焉,满脸写着不信。
在躲她吗?她忍不住想。
脑海里反复回忆自己昨晚的样子,实在是不像话, 像小时候跟爸妈撒娇无理取闹。
可惜她不是小孩子了, 周祁砚也不是她亲哥。
她忍不住有点懊悔, 继而是挫败,思绪反反复复。
小段在补觉,宋情书没打扰她, 这会儿只有两个人在。这边是影视基地附近, 一家仿古的店铺,临街, 上下两层楼,楼上的位置少,有悬挂的竹帘和布帘做隔断,安静一些,两个人靠窗坐着。
宋情书的眼神望着窗外, 昨夜的暴雨把地面冲刷得干净, 到处都是水渍。
淅淅沥沥的雨落下来,缠绵潮湿, 像是她的心情一样。
“他昨天临时出门的,一些工作不好推掉。”梁致远努力替周祁砚挽救了, 不过显然宋情书已经无心追究真假,表情始终没有回缓的意思。
“真是麻烦你了梁医生,”过了会儿,宋情书才回过神,整理好思绪,“我其实没什么大事,我哥这个人就喜欢小题大做。”
“谨慎是好的,他也是为了你的健康着想,有些心理问题表面上看好像没什么,但就像一根毛刺,埋久了也会出大问题的。”
宋情书没有反驳,微微点了下头,或许是因为周祁砚说这是他的心理医生,宋情书看他就变得亲切很多了,主动提出了自己的困惑,“过度的依赖……是一种心理疾病吗?”
她真的觉得自己好像病了。
服务生端着托盘过来,把两个人的早餐摆上,说了句“请慢用”,然后不动声色看了一眼宋情书,可能是认出她了。
这个影视基地很小,乌导只有一小部分在基地拍,剩下的是自己搭的景。
但这里也还是经常能看到演员出没。
宋情书甚至对店员微笑了一下,好像并不在意,她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个女艺人。
她今天素面朝天,连头发都没有扎,穿一身休闲装,看起来纯粹干净,像个涉世未深的大学生。
她确实年纪也不大。
梁致远一边整理着桌面,一边笑着看她:“过度依赖有各种各样的心理因素影响,但不是什么都是病症的,虽然我们倡导不要讳疾忌医,但也不用草木皆兵。”
宋情书苦笑了一下:“我哥他还好吗?他说你是他的心理医生。”
说完才想起来,自己这属于探听隐私了,于是忙又摆了下手,“我知道你们要保护病人隐私,可以捡能说的说,不能说就算了。”
“具体的确实不能告诉你,不过你想知道可以问问他,我觉得他会愿意告诉你的。”梁致远提醒她。
宋情书摇了摇头,她差不多能猜到,但她不喜欢看他自揭伤疤。
“聊聊你自己吧!你好像格外关心他,我听他说,你们从小就认识?”
“嗯,记事起就认识了。”-
周祁砚拾阶而上,老旧的木质楼梯,走起来咯吱响,像以前住的地方附近的旧书店,书店的老板是宋情书父母的朋友,偶尔会把宋情书托付在那里。
她总是窝在二楼楼梯的拐角处,拐角的平台做得宽敞,角落做了个阅读角,刚好能放置一张三十五公分的桌子,她就坐在那里写作业,或者看绘本,木质的楼梯很老旧了,走起来咯吱咯吱响,每次路过一个人,她都会抬头看。
顾客看她可爱,有时候会逗逗她,但她其实不高兴,大概觉得自己像个没人要的小猫小狗。但她知道爸妈忙,哥哥上学时间和她不一致,她不想给别人添乱。
周祁砚有一天路过的时候,有个年纪很大的男人趴在桌子上逗她,表情恶心地摸摸她的耳朵和后颈,想要摸她胸口的时候,周祁砚大步迈了两级台阶,过去推了他一把,男人没站稳,摔下去了,在店里大吵大闹。
老板过来打圆场,问怎么回事,围观的人很多,周祁砚不想说出那些话污她耳朵,就拧了下眉,没吭声。
男人像是一瞬间找到了底气,跳起来就要揍他,骂骂咧咧骂他是狗杂种。
老板和两个店员都没按住。
那一年,她大概也就八九岁,还很小的年纪,男人当然不会把他看在眼里。
到最后,却是宋情书哭着挡在他面前,对着书店的叔叔大声说:“他摸我,差点把手伸进我这里。”她指了指自己领口。
她那么温吞的性格,保护别人的时候却好像又很勇敢。
老板是受朋友托付看孩子,刚店里忙,他一时没顾得上,顿时暴怒。
这要是让宋老师知道,还得了。
后来警察来了,但没造成什么后果,顶多也就是批评教育,不过因为男人态度极度恶劣,被带走拘留了。
那天走的时候,周祁砚没忍住捏了下宋情书的脸:“不舒服就喊出来,你是小孩子,你有这个权利,哪怕对方是好心,你也可以喊。”
她懵懂地点点头。
或许是从小生活的环境影响,他对弱小天生带着悲观和怜悯,美丽但弱小的生物,像是被恶魔诅咒过的存在。
他皱着眉强调:“现在不舒服了你也可以喊,哪怕我刚刚帮过你,坏人也是会做好事的,你喊出来,店里的叔叔会来保护你,路过的人也会帮忙,不用担心会给任何人添麻烦,你是小孩子,小孩子是有权利被无条件保护的。”
宋情书却似乎根本没听,抬手碰他的脸,眼神里都是担忧:“哥哥你……疼不疼。”
男人刚打了他一拳,嘴角流血了,这会儿肿起来了,他舔了舔,摇头,然后神色倦怠地离开了,觉得她没救了。
但又忍不住想,下次她遇到这种事怎么办?
尽管那跟他并没有关系。
或许从那时候起,他的内心就根植一种根深蒂固的念头,她需要保护。
这么多年,他仍旧无法走出童年的黑巷子。
明知道巷子外就是一片坦途,可他还在泥泞里跋涉。
就像他知道,弱小但美丽的生物会有父母和哥哥严密的保护,会有朋友的守护,会有法律的威慑和社会的温情,她自己也会竖起小小的刺,会学着如何和这个世界相处。
她健康快乐地长到了二十三岁。
不是她需要他,反而是他需要她。
是他不愿意放过自己。
楼梯的尽头,隔着半垂的竹帘,梁致远饶有兴味地问她:“大学时候没谈过恋爱吗?我记得你们学校盛产帅哥和美女。”
宋情书慢吞吞吃着灌汤包,思索片刻说:“没,但有过有好感的男生。”
其实是没有的,但宋情书思绪很乱,她迫切需要梳理一下对周祁砚的感情,但不知道跟谁说,小段没办法体会她和周祁砚之间的亲情,她其实可以和宋嘉澜谈,但宋嘉澜八成会骂她。
所以思来想去,反而梁致远成了那个最佳选择,但她不敢明说,于是这会儿隐晦地说:“但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喜欢,当时还还挺困扰的,我和他认识很久了,他比我大一点,我拿他当哥哥的。”
梁致远挑眉:“哦?青梅竹马?”
宋情书的眼神真挚而干净,这样的人很难把感情当做是寄托,他忍不住为周祁砚点了一根蜡。
“也不算吧!”宋情书摇摇头,突然又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于是颓丧道,“不是很熟,也不常见面,所以大学那会儿偶尔约着去吃饭,都很尴尬。也没什么,可能也没到喜欢的地步,所以也没什么遗憾的。”
她仿佛在安慰自己。
她每次见周祁砚都很亲切,但偶尔又特别尴尬,那种酸涩难受的感觉,她真的分不清是喜欢,还是只是非典型的兄妹情时隔多年重遇的落差感。
——毕竟以前朝夕相处关系那么好,现在还是彼此关心,但再也回不到以前的状态了。
周祁砚在大脑里搜索了无数遍,能锁定很多人。
以前的邻居,补习班的学长,亲戚家没血缘关系的二婚带来的哥哥,她父母同事家的小孩……
她从小就招人喜欢,大家都很照顾她,她不是只有他。
尽管他步伐放得很缓慢,可毕竟只有几步路,他掀开竹帘的时候,宋情书明显愣了愣,旋即非常不自在地瑟缩了一下,像是早恋被家长抓包一样,羞涩又拘谨,然后礼貌地叫了声:“哥……我以为你不来了。”
“刚刚你助理找你,你下去跟他联系一下吧。”周祁砚在梁致远那边坐下,然后偏头跟他说了一句。
梁致远心道我哪来的助理,助理是个什么东西,他只有一个助手,人家这会儿在休假。但他还是演技良好地露出关切的表情:“是吗?那我得赶紧联系一下,别是哪个病人有急事。那个妹妹,你陪你哥再吃点,我先回一趟酒店。”
宋情书点头:“那梁哥你快去吧。”
庄哥,梁哥……
她见了谁都叫哥,所以他也没什么特别的。
只是很多哥哥中的一个。
“书书,不高兴?”梁致远咚咚咚地下楼,周祁砚的注意力却全在她身上,“脸色很差。”
他还是来了,换了套衣服,但还是西装,偏休闲的款式,没打领带,衬衣领口微敞,这会儿抬眸认真看她,他大概昨晚一夜没睡,但也并不显得倦怠,只是眼皮显得沉,眉眼压出深邃的褶皱,显得整个人越发深沉内敛。
宋情书的委屈在看到他的那一刻没有消散,反而在一瞬间有了爆发的趋势,她压抑住内心的躁动,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没有,可能就是没睡好,有点没精神。你开完会了?”
“嗯,抱歉,答应陪你吃早餐的。”
“没事,梁哥陪我也是一样的。”宋情书默默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好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一点。
周祁砚捏了她吃剩下的半块儿饼,尝了一口,宋情书所有的努力就都白费了,她惊慌地说了句:“我去……再去给你点。”
周祁砚表情冷淡而无所谓,“没什么胃口,随便吃两口就行,免得浪费了。”
说着,他抬头看她一眼,镜片后的眼神带着强烈的独属于他的压迫感,“我以前也没少吃你剩下的东西吧?怎么像是我冒犯了你。”
他缓慢地叫她的名字,“书书。”
仿佛在无声质询她:给我一个你反应剧烈的理由。
宋情书没什么胃口,点的早餐吃了一半都不到,她吞咽了一口唾沫,又忍不住舔了下因为紧张发干的嘴唇,轻声说:“你这么大一个总裁,出来吃剩饭,我就是觉得心虚愧疚。”
周祁砚像是听到了好笑的话,偏头笑了声,温声说:“这儿没有总裁,只有你哥哥。”
“哥……”宋情书莫名有些哽咽,下意识叫了他一声,但其实也没有话要讲。
他抬眸看她,像是在等问话。
宋情书很久才憋出一句:“你能不能,多陪我几天。”
018
情书说完就意识到自己又说了句蠢话, 他工作那么忙,刚刚没来陪她吃早餐,就是因为开了个电话会议, 她竟然还开口问他能不能多陪她几天。
“我开玩笑的, ”她找补了一句, “我通告排很满,其实也没有什么空闲……就是觉得你好不容易来一次。”
周祁砚凝视她片刻,最后折中说:“杀青我来接你。”
他并不是真的没空,腾个三五天的时间不是难事, 但他觉得自己不能再放纵自己沉溺在这种感情里了。
她把他当哥哥, 他也该谨守哥哥的分寸。
是委婉拒绝的意思, 但还是照顾了她的心情。
宋情书也没想他真的能陪自己,但还是忍不住有点失落,不过莫名也松了一口气。
这种复杂的情绪她处理不来, 于是只好暂时保持沉默。
两个人安静地吃完了早餐。
主要是周祁砚吃, 她在旁边看着。一边觉得难为情,一边又生出一种剥离感, 好像自己还是十几岁,没有变成大人,只是哥哥长大了,这样她会短暂地好受一点。
她分不清这种情绪,但却清晰地知道, 自己的心脏是如何的酸涩和闷胀。
吃完了, 一起离开,刚刚的店员在门口叫住她, 欢迎加入企,鹅峮扒扒三凌弃七五三六递给她一小包油皮纸袋包裹的糖角,借口说是新品请客人品尝, 说很期待她拍的《季候风》,也祝她新戏顺利。
但宋情书余光环顾四周,并没有发现给别的客人也有送,大概是专门给自己的。
“谢谢。”她微微欠身,终于露出点笑容。
是种被肯定的喜悦。
那是她的第一部担任女主的电影,女主是个单纯善良无辜而可怜的少女,但她骗了所有人。
但这部戏一直定档失败,网上只有预告片流出。
那是宋情书上热搜为数不多的正面高位热搜,说她这张脸演无辜是真的楚楚可怜,哪怕明知道她不是好人也会被她带入剧情当中。
出了早餐店,宋情书把口罩带上了,但似乎也不介意被认出,她出道就在拍戏,基本都泡在剧组里,很少上节目,也几乎不接受采访,如果不是上部戏爆了一下,估计都没人会去扒她的过往。
可惜扒不到她什么信息,她进娱乐圈特意改了名字,就是怕牵连家人。
没什么信息,所以免不了捕风捉影,各种揣测、造谣、牵强附会的所谓“黑料”。
她也有了自己的粉丝,每天都会聚集在超话和个人话题里聊天讨论,为她组建了后援会,并且在公开的通告行程里,尽可能地支持鼓励她的工作。
与此同时也听到很多批评和建议,比如说她面目轮廓不够立体,显幼态,戏路窄,并且十分不满她一直在接同类型的角色。
也有说她是资源咖,抢占其他优秀艺人的机会。
在这么多的声音里,该如何平衡,是她学的第一堂课。
……
所以很长时间里,她不觉得自己是个艺人,林莎莎也不要求她必须成为一个怎么样的女明星,但周围的一切都在提醒她她是个女明星。
那种错乱感让人沮丧。
宋情书双手插在口袋里,慢腾腾跟在他身边走。
雨还在下,只是很小,两个人都没打伞,空气里都是潮湿的水汽,宋情书无数次落后他脚步,趁机抬头看他一眼。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但就觉得,很重要。
她出神的时候在想,好像是一不小心咬了一口酸涩的果子,涩得整个人都蜷缩起来,却没来由地,还想再尝一口。
“哥……”宋情书叫他。
“嗯。”他应着。
从她放空的语气里,好像也知道她大概没话要讲,只是习惯性地叫他,平静而从容地应着。
像以前很多次一样。
“我23号杀青。”她突然说了句,好像怕他只是客套似的。
无声在说:记得来接我。
那种近乎执拗的心思,让周祁砚忍不住回头看她一眼,却正好看到一片叶子打着旋,从高空中坠落到她头顶。
他没忍住抬手,帮她摘掉叶子,低头看她的时候,她正垂着睫毛,眼底泛着点点泪意,或许是昨晚的记忆突然袭来,他顿时手指微僵。
她以前……也这么爱哭吗?
印象里是没有的,甚至活泼可爱的时候多,除了偶尔有些黏人的时候会忧郁几分,大部分时间都是无忧无虑的。
或许是长大了性格也变了,但又总觉得她还跟从前一样。或许多少还是会有些变化的吧,他忍不住想。
九月份,银杏叶子还是绿的,但已经开始落叶了。
他以前很少注意这些,日月更迭,四季轮替……包括这个世界,跟他的关系都不大。
时间对他来说,就像是桌面摆放的流沙沙漏,急促、均匀、毫无变化。
但好像最近时间从主观上变慢了,他开始注意到很多细枝末节的东西,就像现在,专注地看着她,和身边的一切微小的变化。
他捏着银杏的叶梗,指尖轻捻,却没扔掉,心念微转,攥进手里,潮润的叶片贴在掌心,他微微拧着眉,似乎这时才突然惊觉,十年是多么漫长的时间。
因为他根本想象不到,她大学是什么样,又遇到过什么人,为什么感觉变化了很多。
昨晚到现在,她都是在黏他,跟小时候一样,他感受得到。
大约是明白他很忙,知道不应该,但又期待,暗暗委屈,沉默地任性,带着一点撒娇的意味。
因为看得明白,所以留下来陪她觉得不合适,看她失落难过又不忍心,找了个折中的法子,她却好像也没有开心点。
“我知道,会来接你的。长这么大,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他低头看着她。
宋情书点点头,难过满得都要溢出来了,可最后还是仰着看他,露出一点笑意:“我没不高兴,你不用哄我,我就是没睡好,又有点……舍不得你走。”
“嗯。”
明明那么伤心,却还是很努力在哄他,他的声音也变得干涩起来。
“这么大了,怎么还这么黏人。”
他装坦然的技巧并不怎么高明。
那语气真的很像是长辈对晚辈,宋情书有些苦涩,但还是故作轻松地笑了下,“是啊,我妈妈每次都会劝诫你,你就直接走就行了,我也就难过一会儿。你总是学不会,所以注定被我烦。”
是吗?就难过一会儿……
昨晚还在说,十年前他离开,她有多难过。
周祁砚觉得自己真的不是个称职的哥哥。
他确实也不太会当哥哥,除了帮她辅导过作业,洗过衣服,煮过饭,陪她上下学……好像也没做过什么。
因为江勇那件事,还害她到现在对雷雨天都有阴影。
她全心全意信任他,从没对他有过防备心,甚至连家门密码都设置他的生日,可是他在想什么?
他那些心思显得龌龊肮脏又不堪。
“不舍得看你伤心却无动于衷。”
长辈对付难缠的小孩,总是悄无声息地离开孩子视线,然后偷偷溜走,或者冷着面装作冷酷无情直接离开,反正小孩也不能怎么样。
他不是不会,只是不忍心。
这话不该说,但他还是说了。
宋情书吸了吸鼻子,他们之间有太多的回忆,所以一句话叠着无数的经历,从前种种,历历在目,十年好像也没那么久了。
记得最清楚的一次,是他离开前一个月,他亲生父母已经联系到了宋家,在核实身份以及做交接,敏感的宋情书那时候就已经察觉到了即将到来的分离,黏他黏得特别紧,有个周末他答应同学去参加生日会,一大早就要走,一向喜欢赖床的宋情书听到动静就爬了起来,追着问他去哪里,谁的生日会,叫什么名字,去多久,什么时候回来……
她紧张而惊恐,总觉得下一秒他就会消失不见。
最后周祁砚无奈地捏了下她的脸:“那你跟我一块儿去?”
临出门的时候,妈妈送两个人出门,拽着宋情书的胳膊还在试图劝说她不要打扰哥哥的聚会,并且暗示周祁砚自己偷偷离开,她会哄好她的。
宋情书紧张地攥住周祁砚的袖子,周祁砚任由她抓着,最后捏着她后脖领,跟她妈妈说:“没事,我喜欢她跟着我。我的同学也都很喜欢她,去玩一会儿,不碍事的。”
但十二三岁实在不能称之为小朋友了,又实在不像一个大人,哪怕她再讨人喜欢,哥哥姐姐们去玩的时候,怎么可能喜欢她跟着。
送完礼物,给了祝福,吃了蛋糕和午饭,周祁砚就带着宋情书离开了。
宋情书也知道自己打扰他了,低着头不说话,有些闷闷不乐,他问她怎么了,她摇摇头,半晌憋出一句谎言:“我腿疼。”
她每次找借口不是头疼就是肚子疼,怕露馅,就随口说了个自己没说过的,大概心虚,还要补充解释:“可能要长个子了。”
宋情书发育晚,小时候爸妈都以为她长不高。
周祁砚还是发现了她在撒谎,但没有戳穿她,只是蹲下身:“那哥背你。”
她不太好意思,也不想劳累他,但大概是想留下多一点的回忆,于是趴在他的背上。
少年的背脊尚显得单薄,但肩膀已经很宽了,宋情书从背后看他,慢慢地把脸贴在他的肩膀,小声说:“哥我骗你的,我腿不疼。”
他什么也没问,只是“嗯”一声,“我知道。”
她也没问,那你知道,为什么还愿意背我。就好像这是不需要问的事。
宋情书好像终于可以放心哭出来了,她的灵魂在内里哭得声嘶力竭嚎啕悲痛,但她其实也不过是无声掉了两滴眼泪。
真的很奇怪,明明小时候很难过都不怎么哭的,这会儿却像是回到十年前得知他要回亲生父母家庭的时候。
只是那时候哭得整个人都要断气了,微微仰着头,甚至发不出声音。
这会儿掉两滴眼泪,却还要忙侧头,装作眼睛不舒服,轻轻揩拭一下。
周祁砚眉头狠蹙,下意识抬手想给她擦,看她装得这么辛苦,实在不忍心戳穿她。
“你对我这么好,对我以后找男朋友很不友好,还没我哥对我好的,我肯定不考虑。”宋情书选了个并不明智的话题。
她今天一直在说错话,但她对自己也无能为力。
又或者……他的偏爱,也给了她无尽的底气,她忍不住去反复刺探他的底线-
“他要是我亲哥哥该多好。”
23号似乎转瞬就到,办公室里寂静无声,只有笔尖摩擦纸面的声音,周祁砚的脑海里反复回放这句话,最终拧着眉,重重搁置钢笔,仰头靠在椅背,松了下领结,好让自己喘口气。
这句话是梁致远转达给他的,他给宋情书做了心理咨询,但效果不理想,说原本对他态度和缓了不少,不知道为什么,吃顿早饭的功夫,宋情书对他又竖起心墙,莫名变得防备,并不对他袒露心扉。
“我这张充满亲和感的脸,病人都对我充满信任和依赖的好吗?本来早上吃饭我俩还聊得好好的,她还跟我说她大学里有好感的对象,从你到场后,什么都变了。你对她做什么了?”
周祁砚寒着脸,一言不发。
“我感觉问题还是出在你身上,你能不能反思一下。”梁致远说。
“我无时无刻不在反思。”他回,继而自嘲笑了声,“或许我不该靠她太近。”
“那你放心,她绝对心理问题急转直下,比你十年后没再跟她相遇都还要糟糕。”
人是很难承受这种失而复得复失的。
但也变相在提醒他:你对她来说很重要。
那天离开的时候,没有人是高兴的,那场潮湿的雨好像到现在都下在他的头顶。
他的情绪向来稳定到让人发毛,以至于他有明显不耐烦的时候,都是不可挽回的大事。徐泽大气不敢出,过了好一会儿看老板状态和他熟悉的并不太一样,终于鼓起勇气开了口:“周总,这是几份需要您签署的文件。待会儿五点的会议改到四点了,我已经让人通知下去了。”
最后,他看了眼周总,轻声说:“宋小姐剧组的杀青宴在晚上,会议结束过去来得及。”
周祁砚指骨轻敲桌面,似在思考,半晌才微微直起身。
“嗯。”
神色又恢复无波无澜的状态-
宋情书的杀青戏在昨天,剧组的杀青宴定在了今天晚上,几乎都能到场,导演和制片都挺高兴,杀青宴摆在开机的酒店。
导演在做拍摄总结的时候,宋情书就开始心不在焉了。
在想周祁砚会不会来。
他答应了自己,就一定会来的,可她还是会担心。大概是太在意了,太想要了,就会患得患失。
他最近又不太理她,她经常翻开聊天框看看,他没有给自己发过消息,也没有打电话。
小段说:“你又不是人家女朋友,难不成还要每天都嘘寒问暖?你跟嘉澜哥多久没联系了?”
委婉提醒她,亲兄妹都没这么黏着的。
她垂眸,自嘲一笑,她到底在期待什么,到底想要从他那里得到什么。
导演说到动情处,声音都忍不住有些哽咽。
在场的所有人都有些绷不住,这部戏宋情书的戏份不算多,都觉得十分艰难,其他人更甚。
就像那天虽然霍彬很烦人,但宋情书本身的表现也算不上好,之后好几天也都处在一种怀疑自己其实压根儿不会拍戏的沮丧里,每天收工后回到酒店都很崩溃,小段每天都要给她加油打气,莎莎姐也每天都会陪她聊一会儿。
或许是太难过了,就格外想他,想和他说话。可偏偏他并不理她。
宋情书认真听了会儿,也忍不住有些动容,鼻子微酸。
可即便沉浸在氛围里,偶尔的空闲,脑子里还是会不由自主为周祁砚留一丝缝隙。
只是每次想到他,都会忍不住有点失落。
觉得他冷漠,但也清楚自己在无理取闹。
她从来不会怪罪宋嘉澜一个月两个月不理自己,甚至都不会注意,偶尔想起来他,也会直接一个视频拨过去。
可虽然宋情书获得了下次可以拨视频给周祁砚的权利,她依旧不敢随意去打扰他。
脑子乱糟糟的,她悄声跟小段说:“我好难过。”
小段以为她舍不得杀青,于是倾身拍拍她:“抱抱我的书书宝宝。”
宋情书被逗笑,也回抱她:“谢谢我的段段宝宝。”
两个人发出奇奇怪怪的声音,然后一同笑起来。
或许这就是灵魂共通的感觉,她每次都能从小段这些简单的反应里获得极大的满足和幸福。
现场吵吵闹闹,谁也不会发现两个人。
只是分神的时候,情书还是想起周祁砚,她对哥哥的期待,似乎确实是超越了亲情的,所以哪怕他对她再照顾,也总是不满足,总是难过。
她在拥抱小段的时候,脑子里闪过一瞬间的念头:想和他拥抱。
没有妹妹想和哥哥拥抱的,宋嘉澜每次拥抱她,她都很嫌弃。
她脑子里一直在琢磨这些,加上现场氛围太浓烈,大家都非常的感慨和不舍,她也陷进情绪里出不来,一直在喝酒。
她的酒量还可以,不算好,也不算坏,应付大部分酒局都没问题,但今天竟然有点醉了。
杀青宴结束,人群陆陆续续散了,小段抬腕看了表,小声说:“周总今天应该不来了吧,幸好我准备了备用方案,保姆车在外面等了,待会儿我们直接回公寓。”
宋情书觉得自己没醉,但走了两步,小段夸张地扶住她:“哎哎,你怎么走路都打飘了。”
“没,没有。”宋情书摇头,“我很稳当的。”
她立正,差点给她敬个礼。
小段一言难尽看她一眼,突然弯腰笑起来:“你喝醉了怎么是这样。”
她给司机打电话,想让人过来帮忙,不然她感觉她现在走路能飘成S线的状态,她可能弄不住。
制片主任还没走,过来关心一句:“小宋没事吧?要不我找人……”
小段忙打断他,“没事没事,我们司机在外头,我待会儿就给她弄上车了。”
宋情书还是很讨人喜欢的,剧组人都不错,除了霍彬那个死东西,其他人都很照顾宋情书。
宋情书对黄主任挥手:“我哥哥来接我,我有哥哥。”
她突然又迟疑,“嗯,哥哥……”
哥哥在哪儿?哥哥不来了。
她突然又沮丧起来,趴在小段的肩膀上,“我要找我哥哥。”
好在她这一看就是喝多了,说话也含含糊糊不清晰,小段捂住她的嘴,抱歉地跟黄主任说:“她喝多了,真的不好意思。”
“害,没事,今天高兴嘛!”黄主任看她们不需要帮忙,就去忙别的去了。
庄寒山来了,他来参加杀青宴是凑热闹,来得晚,一直也没跟宋情书说上话,这会儿走过来,微微挑眉:“喝醉了?要不给我吧,我扶她,我感觉你弄不住她。”
小段正在犹豫,旋转门被推开,一身黑色西装的男人大步流星走过来,因为气压低,整个人显得冰冷严肃。
他抬手挡了下庄寒山伸出的手,无声接过宋情书,熟练地把人托在自己肩上,轻轻拍她的脸,“小书。”
段书谣甚至都说不出拒绝的话,好似宋情书就应该他来管似的。
他每一次照顾她的动作都太过于熟练了,好像十年的时间差在他那里不存在似的。
段书谣对他的信任度也随着时间有了提升,毕竟宋情书无条件相信他,而她还是相信宋情书的。
庄寒山下意识皱眉,莫名觉得不妥。
可下一秒,宋情书微微睁开眼,看到周祁砚,肉眼可见地开心起来。
她单手勾着他的脖子,贴得有些近,嘴唇几乎都要贴到他耳朵了,她很小声地说:“你跟我哥哥长得好像啊,你叫什么名字,能不能加个微信啊,我哥哥都不陪我聊天,我挺不开心的。”
她说话突然利索,甚至都听不出喝醉了,如果不是她实在胡言乱语的话,段书谣都要怀疑她装醉了。
周祁砚微微偏头,躲开了她灼热的呼吸,指尖蜷缩几下,最后抬手,揽住她的腰,直接悬空把她拎起来,“你哪个哥哥?”
他扭头,一边大步离开,一边凝视她不太清醒的眼睛。他从她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倒影,继而偏过头微微自嘲,自己下意识的反应,竟然是问她到底在她哥哥们里算什么。
宋情书双脚离地,下意识抱住他脖子,周祁砚怕她被人拍,单手护着她的脑袋,走侧门离开,叫司机把车开到侧门来。
两个人站在阴影里,小段的脚步声匆匆而至。
正好听到宋情书说:“哥你来接我了。我还以为……以为你不来了。”
“嗯,答应你会来,就会来的。”他的确没骗过她。
“我想去你家,你的公寓我还、还没有去过。”宋情书垂着头,突然沮丧,“你好冷漠。”
周祁砚停顿许久,久到小段都忍不住开口:“周总,书书喝醉了,还是我……”
他仿佛这才回过神来,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和倦怠:”她似乎对我怨念很深。“
段书谣听出他的潜台词:告诉我为什么。
她脑子里转了几圈,斟酌着说了句:“周总您带她回你公寓吧,我知道我应该拦着你,但如果你现在丢下她,她可能会哭一整夜,然后懊悔三天三夜为什么喝醉了,之后十天半个月都会不高兴。她不是这么敏感的性格,但对你的事,真的一丝一毫都格外在意。”
这就是她的回答。
019
林莎莎今天有事, 来接宋情书的时候已经散场了,她跑去跟导演还有几个熟悉的人打了个招呼,回来只看到周祁砚带宋情书走的背影。
小段没瞒她, 所以她一早就知道宋情书的心思, 这会儿没追上去, 但忍不住拧了下眉。
低头给小段发了个消息:周总要是带人走,别拦着。
小段在社会上吃过苦,见过人性卑劣,又觉得宋情书人过于单纯, 难免紧张些。
但周祁砚这种人, 想干的事没人拦得住。想要的东西, 也不需要费尽心思。
他要是对宋情书有别的意思,有的是别的手段,没必要下这么大血本, 还装绅士。
她这几天闲着没事净琢磨这事了, 结论就是,宋情书大概是要伤心一阵的。
周祁砚显然没那么心思。
她现在就盼着这孩子别作妖, 别是那种受了情伤要死要活的。
她带艺人这么多年,什么样的没见过,多糟糕的状况对她来说都不是事儿,就怕艺人自己心气儿散了。
而且年轻艺人就容易这点毛病,荷尔蒙乱蹿, 心思不定。
宋情书的野心不够,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但只是慢性子, 难得对演戏还有几分追求,所以她才愿意带她。
这些时间的接触来看, 她对周祁砚的警惕心没那么大了,现在反而更怕他对宋情书毫无意思。俩人点到为止倒也算圆满,真闹得不可收拾……其实她也不怕,辰星给宋情书的合同,几乎是单方面承诺书,对她毫无要求,她也有权随时解约。
想清楚这些,林莎莎就放松了很多。
所以叮嘱小段,不要强加干涉。
宋情书很可能就是一时上头,越拦着越容易出事,真让她去接受一下“哥哥”的疏离,指不定明天就清醒了。
庄寒山在一旁抽烟区等梁冬,林莎莎看到了,过去寒暄一句:“庄哥也来了。”
电影里,庄寒山大概加起来只有几分钟的客串戏份,他这个咖位,就算跟乌导关系好,也没有什么来的必要。
庄寒山刚点了一根烟,这会儿掐灭了,微微支起倚靠墙壁的身子,扯了下唇角:“林经纪。”
他目睹了林莎莎去而复返的全过程,忍不住笑了下:“这么放心,不去看看?我以为你们经纪人看艺人都跟看孩子似的严格。”
梁冬就是,事无巨细操心他一切大小事务,他的抑郁症算得上严重,对生活几乎失去兴趣,只有工作的时候才会正常一点,有一阵梁冬给他接了很多戏,但发现他很难出戏,尤其一些负面情绪比较重的角色,他总是内化为自己的痛苦来一并承受。
从那之后,梁冬就减少给他接戏的频率了。
他闲下来,又什么也不做,大脑似乎也变得迟钝了,总是坐着看碟片电影,一看就是一整天。
梁冬看他难得对宋情书感兴趣,所以这次杀青宴,无论如何也要带他来,但一晚上都被人情绊着,到这会儿才有机会上前跟她说句话,没想到她竟然喝醉了。
更没想到,辰星的周总突然会来。
他倒也没想做什么,只是突然之间好像无所事事了。
林莎莎看他情绪不太对,忍不住问了句:“梁哥不在?”
“他去开车了。”庄寒山扯了下唇角,看林莎莎眼珠子乱转,似乎很想问他为什么来,主动坦白,“上次吃饭,梁冬看我主动给宋情书介绍资源,以为我对她感兴趣,我最近情绪不佳,所以他无论如何也要带我来。”
林莎莎点点头,单刀直入道:“那庄哥对我们小书有意思吗?”
这事可大可小,那恋综本来就不算一个正经的恋综,是个创新节目,把剧本杀和恋综结合在了一起,直接告诉观众有剧本的,上一季口碑其实一般,但热度意外很高,观众喜欢乱磕cp,节目组安排好的没几对儿能炒热,反倒各种连话都没说几句的大家直呼带感。
所以这一期导演只给了大纲,全看艺人自己发挥。
太过自由是好是坏,等播了才知道。
但林莎莎已经预料到,如果庄寒山真对情书有意思,节目里假如真情流露,她这边舆论控制会非常难控制。
林莎莎考虑接这个综艺也犹豫了很久,宋情书的性格不太适合真人秀,她太过于腼腆放不开,遇到合适的队友能带动一下她,但遇到奇葩的组员,她的表现有可能非常僵硬差劲,她想给她接一个综艺试水,这个已经是她对比她目前能接到的综艺中最合适的。
只是如果风险太大,就算是赔上违约金,她也不能让宋情书冒这个险。
庄寒山笑了笑:“我有个妹妹,跟她差不多大。有点把她当妹妹了,挺乖一小孩,就忍不住照顾一下,放心,我对这么大点的孩子没兴趣。”
这话如果是周祁砚说,她都未必敢全信,更何况是庄寒山,但她到底还是松了口气,微微挑了下眉,说:“庄哥竟然还有个妹妹,从没听说过。”
“同父异母,跟着我后妈在国外,没见过几次,小时候很黏我,长大了……有点恨我了。”
他忍不住想,可能是一种补偿心态。
宋情书跟他妹妹,是有点像的。
庄寒山有段挺悲惨的童年经历,后妈对他父亲恨之入骨,这些网上都能查到,只是没想到还有个妹妹。
林莎莎沉默片刻,说了声:“抱歉。”
抱歉提起。
庄寒山寂寥一笑,没再说话,梁冬来的时候林莎莎正好告辞离开,没看到宋情书,扭头问一句:“人呢?”
“有人来接,已经走了。”庄寒山没多嘴-
宋情书半夜醒过来上厕所,在屋子里横冲直撞,因为找不到路,一头撞在柜子上,疼得掉眼泪,不停在思索,怎么这里还有个柜子。
周祁砚披了衣服起身,拎着她后衣领,把她塞进卫生间的门,顺带叮嘱一句:“看路。”
睡了大概四五个小时,酒劲早过了,这会儿本来还困得睁不开眼,突然一下子就清醒了。
卫生间是深灰色的地砖,看起来清冷压抑,一看就不是她的房间。
她在哪儿?酒店吗?
周祁砚怎么也在?
在这之前,她在干什么来着?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像是突然失去了一大截记忆似的,她越努力想越焦躁不安,越是焦躁越想不起来。
她磨蹭了很久才想起来出去,站起身的时候,终于回忆起自己在参加杀青宴来着,哥哥说来接她,但迟迟没有来。
她很难过,所以很容易就喝醉了。
然后呢?然后周祁砚来接她了,他勾着她的脖子说他长得跟自己哥哥好像,还要加他微信……
好像还控诉他冷漠,嚷着要去他公寓。
……
她腿软了一下,灵台霎时一片清明,半点睡意都没有了,手指握上门把手的时候,又想起周祁砚把她带回公寓的时候,她径直走向主卧。
她自己的公寓布局很不一样,但意外卧室方位差不多,习惯性就过去了,周祁砚跟在她身后,也没说什么,似乎是说了句让她等一下,他换一下床单被套,但她已经躺下去了,嘀咕他很烦。
他沉默片刻,大概拿她无能为力,微微叹了口气,但最后还是连哄带骗把她带去洗漱。
她化了妆,小段交代要记得给她卸妆,他并不懂,一手撑着站不稳的她,一手拿手机搜索,她不安分,一直夺他手机,不开心他一直看手机,不和她说话。
“……”
宋情书就那么僵立在卫生间门口,怎么都迈不动出去的步伐。
她抬起一只手压在眉眼处,恨不得能原地消失。
长这么大,喝醉的次数寥寥无几,偏偏最不堪的一次是在他面前,说不上是沮丧更多,还是难为情更多。
片刻后,门被敲了下:“书书,不舒服吗?”
大概是怕她昏倒在卫生间吧。
心跳得剧烈,宋情书深呼吸了好几次,才鼓起勇气打开门:“哥……”
声音里都是沮丧。
周祁砚尚且穿着昨晚的衣服,只是衬衣都有些皱了,西裤也有几道压痕,他也不知道睡哪儿了。
“不舒服?”他低头看她,再次问。
凌晨两三点钟,夜静得骇人,宋情书恍惚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她摇摇头,沉默许久才说:“昨晚……对不起。”
“没事。”他轻声说。
那语气带着坦然和理所应当,好像在说,哥哥照顾妹妹是应该的。
宋情书却心虚不已,微微垂下眼眸,不敢看他。
“还早,继续去睡吧。”他说,顺便告诉她,“灯的开关就在你右手边,下次下床别再乱撞了。”
宋情书点点头,又抬头看他:“那你睡哪儿?”
“沙发。”他看她瞬间难过的神色,没来由觉得太阳穴突突地疼,解释了句,“家里没来过人,也没待客的准备,没客房。去睡吧,不用管我。没那么娇气。”
宋情书觉得自己打扰他了,可又不愿意不打扰他。
这种矛盾又酸涩的心情,让她整个人都像是被拧起来了。
觉得离他远点可以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是并没有,靠他太近又总是不理智。
周祁砚往外走,宋情书也跟着他往外走。
他回头看她,表情带了点无奈:“怎么了?”
宋情书摇摇头,觉得自己这么闷着实在是不像话,可憋了许久也才憋出一句:“哥,我昨晚没惹你生气吧。”
“没有。”
“真的吗?”
“嗯。”
“你衣服都没换。”她忍不住提了句。
周祁砚微微笑了声,“快去睡,我真的没有生气,你喝醉了有点黏人,但还算听话,没费什么劲,不是嚷着要来我公寓,怎么一副不想住的样子。”
她忙摇头:“没有,就是让你睡沙发我过意不去,感觉会睡不着。”
“那总不能我跟你挤,小时候还行,现在不可以。”周祁砚抬手拍了拍她的后脑勺,“听话,去睡觉,什么事明天再说,哥哥也很困。”
宋情书转身的时候,却想起昨晚在洗手间里,他要给她卸妆,她突然搂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肩上,潜意识里还记得想抱他,于是很满足地叹口气。
他随口问她:“怎么叹气了,不开心?”
他手很自然地扣在她腰上,将她整个人托抱在怀里,身子半倚墙壁,支撑着她,姿势那么自然,好像哥哥天生就应该抱妹妹。
可宋嘉澜已经不会这样对她了。
宋情书微微抿了下唇,再次转身去看他,他已经走到了沙发,敞开腿坐着,身子微微下压,手肘撑在膝盖,极困倦似的,双手托着额头,缓慢揉了下太阳穴。
像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倏忽抬头看,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昏暗的灯光像是在两个人中间划了一条真空带。
“怎么了?”他的声音模模糊糊传过来,被她折腾到现在,却好像没半点不耐烦。
宋情书轻声说了句:“哥哥,晚安。”
“嗯,晚安。”
她却还是不走,停顿几秒:“明早起来,你还在吗?”
“在。”
“你不用上班,就在家里,可以跟我一起吃早饭,是吗?”她再次确认。
周祁砚耐心十足地应着:“是,可以陪你吃早饭的意思,我不走,你睡到几点起都可以,所以现在马上去睡觉,好吗?”
于是宋情书那片刻的清明在一瞬间变得混沌起来,大脑像是自动解除戒备,迅速陷入待机模式,她含糊又说了句晚安,终于进了卧室,爬上床继续睡了。
这一觉睡到天亮,她在睡梦中惊醒的,梦到自己身在一个花园,花园里花团锦簇,姹紫嫣红,可每一支花,都是一个味道,她觉得这个味道好熟悉,想了很久终于想起来,是周祁砚身上的味道。
于是她猝然惊醒,拥着深灰色的被子,看到陌生的卧室布置,意识到自己躺在周祁砚的床上。
她懊恼地又躺回去,为什么要这么折磨她。
她听到外头有声音,整个人陡然紧张起来,莫名觉得自己像是个来偷情的绿茶精,满脑子都是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周祁砚和那人一直在说话,模糊感觉是个女孩子。但房间隔音好,说了什么她也听不清,越是听不清越想听,想得烦躁,在床上翻来覆去,仿佛在被凌迟。
终于她忍不住,穿上拖鞋出门看,好奇他到底跟谁在说话。
拉开卧室门,客厅里三三两两坐了一圈人,刚刚全都尽量保持沉默,或者压着声音,所以她根本就不知道有这么多人。
她大概是被吓得了,好半天没有说话。
周祁砚淡声说了句:“家里人和一些朋友,凑巧上门。他们马上就走了。先去洗漱吧,待会儿带你出去吃饭。”
他拦了,没拦住。他惯喜欢冷清,每次都各种借口回避非必要的社交场合,连周家的小辈上门大多数时间他也不接待,这次遇到大姐即将生日,几个人借口这个突然过来,好不容易逮到他在家,又找了他在周家最疼爱的妹妹来镇场,确保不会被他骂。
怎么都不肯相信家里有人不方便接待客人。
一群人压着声音只是演戏装配合,哄他不发火的。
谁能想到家里真有个人。
这会儿七八双眼睛齐刷刷看他,周祁砚压着唇角,脸色有些泛冷:“以前收养我的妹妹,第一次来这里住,你们懂事些的话,就现在马上离开我家。”
“三哥别生气,我们现在就走,立马就滚。”
周初月却过去抱住周祁砚的胳膊:“你妹妹就是我们妹妹,自家的妹妹有什么不能看的,你带妹妹回家又不是金屋藏娇,我们替你好好谢谢妹妹也行啊。话说我们都还没见过……”
周初月是周祁砚同父异母的亲妹,他回周家后和周家的关系一直不咸不淡,倒是对这个妹妹比别人亲近些。
但这会儿却拧着眉看她一眼,意外寒了脸:“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宋情书的表情太过于惊恐了,她从小就有点怕生人,而且梁致远说她独占欲很强,很在意在他这里是不是特别的,恐怕很难消化他在周家有很多弟弟妹妹这件事。
020
门没关严, 宋情书听见了,踯躅片刻,拉开门探出个头, 微微笑着:“不好意思, 我刚睡懵了, 没有打招呼,我先收拾一下。你们聊,不用顾忌我。”
说完,她又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缩回去。
她一眼先看到的就是坐在周祁砚身边的周初月, 她知道这个名字, 也在网上看到过照片, 但和真正看到,感受很不一样。
周祁砚的亲妹妹,看长相其实都能看出来, 两个人的眉眼非常相似, 盖住下半张脸,几乎一模一样。
她去洗漱, 卫生间里很多东西她都不会用,于是她发着呆,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才发现自己穿着的睡衣是他的运动衣裤。
她自己穿上的吗?想不起来,大概是, 周祁砚怎么可能给她换睡衣。
好丢脸, 也好尴尬,尽管她自己都搞不懂, 自己到底在沮丧什么。
镜子里的自己垮着一张脸,她才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很低落。
哥哥……
她默念几句, 很多时候,这两个字对她来说是很温暖的存在,仿佛一个咒语,念一念就能抚平一切不开心。
但现在好像失效了,念一念就开始酸胀难过。
他也是别人的哥哥。
她拧开水龙头,又关上,半晌想不起来自己要干什么,过了会儿想起自己要洗漱,又忘记从哪里开始。
多么荒唐,她看到镜子里的自己都笑了,大概在嘲笑自己的狼狈。
可不该觉得狼狈的。
为什么会这样,她反复叩问自己。
答案呼之欲出,可每次都要追寻到那个答案的时候,她都会下意识回避。
卫生间的门开了,镜子里映照出他的脸,心脏噗通一跳,大脑里仿佛有根弦,被骤然拨了一下,她呼吸都快要暂停了。
“哥……”声音从嗓子里挤出来。
周祁砚扶着卫生间的门,倾身,把粉色的牙刷递给她:“昨晚你用的。”
宋情书点点头。
“毛巾用那个蓝色小象的,昨晚给你拆的新的,其他护肤品在你右手边的抽屉,也是昨晚临时叫人送的,你捡能用的用,还有什么不懂的给我发消息,我出去把他们弄走。”周祁砚声音温和,低着头看她。
宋情书也看了他一眼,忍不住想,他对家里的弟弟妹妹也这么好吗?所以他们才会来闹他,他虽然性子很冷,话也很少,但其实骨子里是个很温柔的人,很……称职的哥哥。
她闷声应了句“嗯”,然后忽然又摇头:“没事,不用,我也没见过你的家人呢。他们对你好吗?”
她仰着头看他,眼神里都是关切。
仿佛他们真的是亲兄妹,只是分居在两个家庭,所以关心他新的家人对他好不好。
明明是很温馨的场景,周祁砚却觉得有些酸楚,连笑容都带上几分苦涩:“还不错,长辈们多算计,小辈之间关系还算融洽。”
周家是很平静的漆黑海面,无论多么暗潮汹涌,表面总是风平浪静,甚至是和谐的。
“那就好。”宋情书点头。
只是明明由衷为他高兴,可为什么还是闷闷不乐。
因为自己不是那个唯一的妹妹了吗?她一直都知道周家的小辈很多,可第一次这么直观地感受到,原来自己一点也不特别,他对她好,也不过是因为他是个好哥哥。
但是这些还不够吗?她怎么这么贪心。
宋情书强撑着,等周祁砚离开卫生间,整个人才颓下来,他不是小孩子了,所以只能强忍住想要把他独占的欲望。
毕竟她才是没有血缘关系那个。
可是他一而再地允许她侵犯他私人的领地。
他也很过分,她突然连他都开始迁怒了-
公寓里,宋情书盘腿坐在沙发上,林莎莎把胡瑞平下部戏的剧本弄来了,她拍戏的间隙一直在研读,明天就要去试戏,她这会儿还在揣摩。
“所以你后来和他的弟弟妹妹们见过面了吗?”
两个人一边研究剧本一边闲聊,小段看出她这会儿实在没有什么心情,索性抽了剧本,让她歇一会儿。她很难想象,周祁砚这种人对待周家的弟弟妹妹会是什么样。
然后惊觉自己从来都没有把周祁砚和宋情书看作是兄妹过。
这俩人的氛围……好像暧昧多一点。
她摇摇头,暗叹自己疯魔了。
“见了。”宋情书晃了晃手上的手链,“他妹妹送的,比我大一岁,性格很好,很活泼明媚,看起来很有教养,情商也很高。”
她毫不吝啬赞美地褒扬她,小段却听出了问题,小声说:“那你呢?周祁砚有这么好的家人,你为什么还不开心。”
“我开心啊。”宋情书点点头,“特别开心。”
以前就希望他有完满的家庭,希望他有很多的爱,有更多的家人朋友,如今都实现了。
小段拿过来镜子给她看:“你都快哭出来了。”
宋情书压抑许久的难过顷刻间爆发,她终于忍不住,把头埋在小段的肩窝里,眼泪顷刻间滑落,濡湿了她的衣襟。
她微微偏过头,把整张脸都埋进去,不想自己显得太狼狈。
段书谣没想到她会这样,轻轻拍了拍她的背,隔了好久才敢开口。
“书宝,承认自己喜欢上一个不应该喜欢的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爱不丢人。我知道你所有的顾虑,但你扪心自问愿意他只做你哥哥吗?你和他相处的过程中你会有很多超出兄妹情的欲望,你能在不断地情绪对抗中和他维持兄妹情吗?如果你能做到,那就退回来,安安分分做个妹妹,别难过了,他对你很好了,作为一个哥哥没什么可挑剔的了。如果你做不到,这层关系迟早是要挑破的,是早是晚都一样。”
宋情书像是终于无能为力似的,呢喃:“我真的……喜欢他。”
不只是妹妹对哥哥的喜欢。
无论她多么害怕、恐惧,都无法否认这个事实。
但她最害怕的,也是自己喜欢上自己哥哥,她已经预想到很多很多的阻力,她没有信心可以解决,也没有信心他会喜欢自己。
所以她害怕,他们连“兄妹”都没得做。
“但我甚至想象不到,我们谈恋爱会怎么相处。”宋情书重新陷入迷茫,“爱……好抽象啊。”
“抽什么像,”小段更迷茫,“你是不是读文艺剧本读傻了,爱有什么抽象的,谈恋爱能怎么相处,接吻拥抱上床,你不中用,喝醉了竟然什么也没做。亏我还费心让他把你带走,还以为你俩至少能碰撞点火花。”
“其实……有拥抱。”宋情书说,“他要给我卸妆,不会卸,就站在卫生间搜,我站不稳,而且想抱他,他就任我抱,还揽住了我的……腰。”宋情书越说越自我怀疑,甚至都疑心自己是不是把梦境当现实了。
段书谣掐自己人中:“……搞暧昧呢,其实是一种冒犯的艺术,你抱他他没反应那你不能亲他啊?好过你在这里纠结他什么意思。”
宋情书哑口无言,半晌才自嘲一笑,半开玩笑道:“那我觉得他可能因为我分不清依赖和爱而再次送我去看心理医生。”
段书谣拊掌:“你看,你第一反应都不是他会打死你或者跟你绝交,那我感觉有戏。”
宋情书给她竖了个拇指。
这逻辑令人叹服-
周初月坐在茶桌前,漫不经心地烫着青瓷茶具,余光里观察着几个哥哥,大哥眼角一道疤,早些年被人伤了,显得那张冷淡的脸越发肃杀冷厉,二哥长得漂亮,眉眼却深邃,眉骨压得低,眼尾略往上挑,为人又乖张些,显得邪气横生。
家里兄弟姐妹,三哥倒显得各方面柔和一些,但骨子里其实更为冷漠薄情一点,跟谁都保持一种疏离感。
都说三哥对她最好,她总是笑笑说:“那当然啦。”
但心里却知道,他和她之间永远也无法像寻常兄妹那样相处。
快到晚饭的时候,孙妈才扶着奶奶下了楼,小辈们起身,叫一声:“奶奶。”
老太太眼神慈祥中带着凌厉,目光越过众人,落在周祁砚身上:“小砚今天也来了?”
惯常催促一句,“不小了,你哥哥们都带嫂子回来,你什么时候也带回来个。”
周祁砚以往不大接话,这次难得“嗯”一声,“有机会带回来给您看。”
他语气平淡,旁人都没听出来端倪,老太太却微微挑眉,“有属意的了?哪家的千金。”
周家几代经营,底子深厚,早就不需要姻亲来铺路,长辈对小辈的婚事大多是不加干涉的,反倒是有心家族事业的小辈,各自都有考量,本闻由鹅君羊吧把三另弃其雾散六整理上传大哥娶了珠宝大亨的小女儿,他对集团没什么兴趣,自己经营一家服装公司,主攻快消市场,这两年打算分出一部分精力做高端线。
完全不看家世的,反倒没几个。周祁砚如今接权,在集团里站稳脚跟并不容易,这些年一直片叶不沾身,都觉得他在等一个合适的契机。
“不好追,还在头疼,哪天她愿意跟我回来,还请奶奶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为难她。”
周祁砚认回家之后并没有什么排斥的情绪,一直都很礼貌,但谁都看得出来,他骨子里凉薄居多,并不太看重亲情,都只当他没从小在家里长大,以及童年不幸,才会这样,便没有横加干预。
这还是他第一次服软,语气真诚而谦卑,也不知道哪家的千金能让他如此爱重,老太太面容慈祥地笑了笑:“奶奶为难她做什么,你中意就好,日子是你们要过的。”
周祁砚颔首:“谢谢奶奶。”
晚饭开始的时候,周初月坐在周祁砚身旁,倏忽偏头,小声问:“是你从前那个妹妹吗?”
周祁砚垂眸吃饭,并不搭话。
“她喜欢你。”周初月肯定道,“你为什么会觉得她不好追?”
周祁砚还是不说话。
“是你不敢表白吧?”周初月故意激他,“小心被别人捷足先登,她明显因为喜欢你很困扰,你不会看不出来吧?哦……还是我猜错了?”
她看他始终不说话,故意气他,“那太可惜了,我很喜欢她,要是能来我们家就太好了。不过阿嵘挺喜欢她的,今天还加上了微信呢,说不定他们两个有戏。”
周少嵘行六,正好和宋情书是同岁。
周祁砚终于拧了下眉,开口:“让他离宋情书远点,不然别怪我翻脸。”
周少嵘是个换女朋友比换衣服还勤快的。
周初月撇撇嘴:“没有阿嵘还会有别人,你能全都防得住吗?”
周祁砚本就有些心不在焉,提前离了席,开车从老宅离开。
偌大的A市,对他来说却没有多少目的地,车子最后停在宋情书的公寓楼下,然后拨她的电话。
“小书。”电话接通的时候,他扯了下领口,眯着眼叫她名字。
宋情书的声音听起来还是有些低落:“哥……”
“今天抱歉,没能好好陪你。”他说。
“没关系,我又不是小孩子,还需要人陪。”
宋情书还在读剧本,刚刚哭过,鼻子有些堵,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变调,周祁砚太了解她,于是问一句:“哭了?”
她不得不承认,她确实再也回不去完全的做妹妹的心态了,只是两个字,她就有些绷不住,于是闷声说了句:“你这个人,能不能不要总是这么敏锐。”
“不开心可以跟我讲。”他轻声说。
“我不知道,我就是不开心。”宋情书带着点无理取闹讲,“我想吃你做的牛奶汤圆。”
周祁砚抬腕看了下表:“好,我去给你做。”
宋情书愕然,终于才恢复正常:“别,我逗你玩的,这么晚了,你早点休息。”
“我在你楼下。”他说。
宋情书惊讶,赤脚跳下沙发,过去窗户往楼下看,黑色的迈巴赫盘踞在那里,存在感十足,她鼻子莫名有点酸,“哥你怎么来了。”
“觉得我们小书今天不开心,想来哄哄她。”他的声音很轻,轻到宋情书觉得像梦呓,很不真实。
她觉得她现在见到他,一定会忍不住哭出来。
也想到周初月今天在他身边的样子,她再也做不到像他亲妹妹那样从容地撒娇耍赖了。
所以她有些逃避似的,合上窗帘,弯着腰蹲在地上,一只手抱着膝盖,低声说:“没有不开心,就是喝多了觉得丢脸,而且我刚刚哭是因为在看剧本,剧本很感人,我就有点入戏,不是因为别的,不用担心我。我不邀请你上楼了,我和小段一起住,总带你回来不合适。你快回去休息吧。”
那边沉默很久,然后周祁砚说:“那跟我回去,吃完饭我再送你回来,下来。”
“不用了哥……”宋情书为数不多的意志力快要崩塌了。
“下来跟我说,我不信你说的话,我想亲眼看看你。”
宋情书挣扎。
“小书,别让我一直等,好吗?这里不让长时间停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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