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不喜欢太过瘦弱的女子
有人在耳边轻声低语, 嗓音温柔,南边的口音,犹如儿时她顽皮睡着时娘亲的声音。
傅知雪掀了掀眼皮, 费力地睁开双眼,又被绚丽的光线刺到, 刷地闭上。
昏沉的意识慢慢回笼,她发现自己侧卧在一张绵软的床上, 身上盖的被褥暖和厚实, 仿佛置身云端。
她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清新的冷梅香,还有一丝丝清甜的茶水香。
甘甜清冽。
远处传来潺潺的溪水声,间或谁的缠绵吟唱。
“液池湖畔杨柳依依, 秋霜亭外春雨绵绵……”
此处绝不是浣衣局那间臭烘烘的舍房,是了,那晚她掏出萧炫给的玉佩, 要求见萧炫一面, 随后便被暗卫带了出来。
不过,她眼下在什么地方?
缓冲了须臾, 傅知雪慢慢睁眼, 待双眼重新适应了光亮,她好奇打量四周。
屋子里的陈列摆设简单又明了,北边摆着高低错落的衣柜, 表皮红漆早已褪色,但却没有灰尘。
屋子中间摆着一张八仙桌,桌上搁着一套天青色茶具, 南窗下设立盘腿而坐的蒲团,案几上搁着红泥小火炉, 正烧着开水,咕嘟嘟冒着热气。
东西墙壁上挂着几张字画,不知出自谁的手笔,床铺斜对面是一片入眼可见的梅林,隐约能窥见远处飞扬的屋檐。
令她眼熟的布局。
傅知雪倏地清醒过来,她这是又重生回当年的冷宫梅林?!崔嬷嬷所住的屋子里?!
脑子乱成了一团浆糊,疑虑重重之际,外间响起了轻柔的脚步声。
房门被人从外推开,傅知雪循声望去,见到身穿一袭青袄的四十来岁妇人,一瞬间,她眼里涌出泪花。
“嬷嬷……”
崔嬷嬷愣住,脸上的惊喜还未展开,趴在床上的姑娘一见到她就泪如雨下,嘴里还叫着她嬷嬷,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涌上心头。
有的人一见就心生好感。
“哎——”崔嬷嬷答应了一声,忙疾步上前,“老生姓崔,冷宫的管事嬷嬷,傅姑娘几时醒来的?饿不饿?可有哪里不舒服的地方?要不要起来如厕?”
影六前晚把人送来时,这姑娘的模样简直不忍目睹,后腰以下鲜血淋漓,发着高热脸色惨白,嘴皮干裂,与濒死无异。
影六话少,只交代是皇上叫送来的,务必把人救活。
被仗刑成这样且又送来了冷宫,崔嬷嬷也不能细问对方的来历,亲自煎药喂药,拿剪刀剪掉血肉粘连的衣物,用热水擦拭她未受伤的地方,之后敷药喂药,忙活了半夜总算把人救活。
冷宫别的不多,唯独各类救命的药丸药膏多。
一连串的关心体贴令傅知雪茫然四顾,且不知所措,对方是崔嬷嬷,又不是崔嬷嬷。
上辈子她被撵入冷宫,崔嬷嬷并不如这般好言好语,崔嬷嬷长相老成,时常板着脸,不熟悉她的人会心生惧怕,实则相处久了,便知晓崔嬷嬷是面冷心热的人。
傅知雪敛起心酸,细细一琢磨,回过味来。
她被暗卫藏到了冷宫梅林,崔嬷嬷看在萧炫的面子上对她嘘寒问暖。
哎,那玉佩果真派上了用场,确实是个保命的好东西。
她探手握住崔嬷嬷的手,触手暖和,她不由得握紧,“麻烦崔嬷嬷了,我想去如厕。”
崔嬷嬷常年干粗活,手心有老茧,也不敢回握傅知雪,生怕弄疼她瓷白细嫩的双手,改为搀扶她的手臂。
“傅姑娘如今行动不便,着实不宜外去方便,嬷嬷去给你把尿痛拎进来,你稍等片刻。”
这节骨眼上,也没法讲究阳春白雪,傅知雪一切都听崔嬷嬷的。
半个时辰过后,在崔嬷嬷的帮忙下,傅知雪换了一套干净的夹袄,崔嬷嬷的青色夹袄,已然浆洗得褪了色,胜在暖和耐穿。
“你来得匆忙,这冷宫里也没有与你年龄相仿的宫人,明早我请影六给你找几件合身的衣裙送来。”
傅知雪侧靠在案几上,佐着酱瓜吃着碗里的菜粥,“嬷嬷不用麻烦了,反正我不能下地,左右身上这件袄子就行了。”
崔嬷嬷闻言一笑,又给傅知雪盛了大半碗豆饭,“哪可不行,哪有小姑娘家不爱美的?”
她有伤在身,不宜大鱼大肉,待半月之后再慢慢添补。
盛情难却,傅知雪也不再推辞,反正萧炫的便宜,她不占白不占。
傅知雪有心想与崔嬷嬷多聊几句,奈何吃饱喝足上下眼皮开始打架,药膳起了药效,没多会便昏昏沉沉睡去。
崔嬷嬷替她理好被子,把她露在床沿的双脚塞进了被子里,之后收拾好碗筷悄悄离开了屋子。
屋外角落里,影六从屋檐上跃了下来,“崔嬷嬷,傅姑娘情况如何?”
崔嬷嬷如实禀报,“比前夜过来时好多了,只是精神欠佳,还需多多休息补养。”说完提了一嘴缺衣衫鞋袜。
“宫人穿的还是?”
“你问老身不如直接去问孙公公。”
影六颔首,“嗯,我明日送来,劳烦崔嬷嬷多多费心。”
崔嬷嬷闻言想要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噎了下去,问了也白问,影六武力高强,脑瓜子不太行。
傅知雪一觉睡到天黑,醒来时屋内点着灯,崔嬷嬷坐在南窗下的案几旁对着烛火缝补衣裳。
冷宫无人打更,屋子里也没燃更香,傅知雪不知道时辰。
崔嬷嬷抬头见到傅知雪醒了,见她瞧着窗外夜色,主动搭话,“刚过辰时,傅姑娘渴不渴?要不要再吃点东西?”
傅知雪不饿,趴在床上也不怎么消耗体力,“嬷嬷叫我知雪吧,我以后多半要留在冷宫叨唠你。”
崔嬷嬷不禁高看一眼这丫头,有眼力见,相貌也是不错的,怪不得能令皇上重视。
“行,那老生就倚老卖老一回,对了,这是影六送来的盒子,说是你的东西。”
崔嬷嬷放下手里的针线,起身走向衣柜,从里取出一个宝盒。
傅知雪定睛一瞧,原来是她的藏宝盒,里面也就一颗萧炫赏赐的金瓜子,外加十两碎银,还有一只碧玉镯子。
碧玉镯子是她及笄礼过后一只戴在手腕上的,入宫前取了下来。
北苑那边其余身外之物没了就没了,她还能再见到这盒子,颇为惊喜。
十有八九是萧炫的安排。
她把金瓜子拿出来送给崔嬷嬷,以示感谢。
“金瓜子我多的是,你自己收着吧。”
傅知雪见状也不再强赠,把金瓜子重新收进藏宝盒里,“嬷嬷,若是皇上过来,您先替我谢谢皇上,回头我身子痊愈,再亲自当面跪谢。”
崔嬷嬷笑着应承下来,也不过问皇上与她的关系。
“你夜里有什么不舒服就叫我,不用客气。”
“哎,麻烦嬷嬷了。”
卧床养病的日子平淡,每日吃了喝喝了睡,若无烦心事搁在心间,还是蛮惬意的。
傅知雪有心想打听一下石榴的下落,又怕麻烦到崔嬷嬷,转念企饿裙以污尔尔期无儿把以每日更新婆婆文海棠废文一想,萧炫既然令人暗中救了她,想必石榴的安危没多大问题,毕竟元宝还在乾宁殿当差。
再者崔嬷嬷管着偌大的冷宫,从早忙到晚,一日三餐还准点送来亲自照料她,她不想再添乱。
三日后,趁着午膳之际,傅知雪趴在案几上自己端碗喝汤,“嬷嬷,我一日吃两顿就行,晚膳就不吃了,每日闲趴着也不饿。”
“那可不行,不吃东西伤口哪能好得快?”
崔嬷嬷明白傅知雪的顾虑,她不嫌累,相反觉得日子过得充实,比之前一眼望到头的好。
多了一人,少了许多冷清。
见她一鼓作气喝完了药膳,崔嬷嬷把过了热水的帕子递过去,“丫头,你可别担心长肉,你太瘦了,正好借此机会补一补,调理一番。”
“我怕太过麻烦您。”傅知雪道了一声谢,接过帕子擦了擦嘴。
崔嬷嬷摇头,“不麻烦,饭菜都是厨子煮的,我只负责端过来,累不着我。”
既如此,傅知雪也不再多言相劝。
两日后,辰时末,傅知雪总算等来了萧炫,她还以为他把她扔在冷宫,就此不过问呢。
那她岂不是没戏唱了!
崔嬷嬷知情识趣,把地方腾出来。
萧炫一踏进屋内,就见傅知雪把脑袋闷在被子里当缩头鹌鹑,他不由得发笑。
“这时候知道怕羞了?挨板子时不是挺能的?”
她惨绝人寰的模样暗卫早已形容给他听过了,特地给她三日缓冲过度,没有直接过来嘲讽她,已是他对她的仁慈。
傅知雪心里咯噔一声,嘟起嘴来,哼,她就知道瞒不住他的一双厉眼,他太会算计人心,她的那点心思在他面前都不够看的。
她从被窝里探出脑袋,悄悄朝萧炫瞥去,果不其然,萧炫没拿正眼瞧她,撩起袍子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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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蒲团上,拎起茶壶给他自己添茶呢。
好不容易把人盼来了,她千万不能把人得罪走,对待救命恩人要有耐心。
萧炫见她一声不吭,不疾不徐朝床铺方向瞥去,那丫头低垂着脑袋瓜子发愣呢。
他看不见她的脸,猜想她这会儿心里在编排他的不是,顿时气笑了,“怎么你打了板子成了哑巴了?”
傅知雪噎住,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舌头,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皇上,请您听小女解释,不是小女不愿意找您求救,实则因为太子妃视我为眼中钉,不除我不快,我何不趁着此次机会脱离东宫。”
“抬起头来回话。”
傅知雪脊背一僵,双手撑住枕头,抬头看过去。
与萧炫对视的一瞬间,她差点被他威严凌冽的目光冻僵,这才注意到他戴了一顶乌沙冠,虽穿着玄色常服,帝王之气尽显。
她下意识咬唇,委屈道:“皇上,小女适才所言句句属实,万不敢有所欺瞒。”
萧炫直勾勾地盯着她,眸光在她瘦了一圈的脸上转了几转,到底宽限了她,未点破她的虚伪。
他跳过此话题,继续问她,“傅知雪,朕给了你机会,你既不愿留在浣衣局等元祁回京,也不愿出宫,为何?”
烛火幢幢,他的一双厉眸蓄着千钧之重,压得傅知雪快喘不过气。
顶着萧炫刻意散发的帝王之势与迫人眼神,傅知雪硬着头皮辩解,“皇上,实不相瞒,小女自打入了东宫,就没有一日安生日子,如今还遭了这一顿毒打,心里委实气不过。”
“小女别无他求,就想要报仇——”
傅知雪察觉到不对,萧炫已冷了脸,她不敢在老虎头上撒泼,连忙改口,“小女说的报仇是指,亲自抓到栽赃我的罪魁祸首,为我除却污名!”
萧炫冷笑,“事已至此,名声还有小命重要?”
傅知雪继续睁着眼说瞎话,“小命重要,名声也重要!古语有云——”
萧炫没功夫陪她瞎扯,打断她的长篇大论,“傅氏,你到底打算如何?”
一声傅氏透着彻骨寒意,傅知雪心弦一颤,忘了臀部的伤,想要坐直身体回话,奈何拉扯到伤口,疼得她龇牙咧嘴,往床榻上一歪。
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砸了下来。
萧炫拧眉,想要借此敲打她的心思就此作罢,“算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你先把伤养好——”
傅知雪生怕萧炫丢下她不管,重新趴好叩首表示,“皇上,小女想留在乾宁殿当值!”
萧炫起身的动作一顿,意味深长笑了,“考虑清楚了?只想当一名宫女?”
傅知雪心跳漏跳了半拍,也不敢觑向萧炫,脑瓜子转得飞快,萧炫挖坑给她跳呢,她不能把话说死,故留了余地,
“皇上救命之恩,小女无以为报,来世太过虚无缥缈,小女只图今生报答您的恩情,小女没旁的大本事,只有一技之长,愿意为皇上效劳。”
她的一技之长。
呵,真会给她自己脸上贴金。
巧言善辩、巧舌如簧。
萧炫故意晾着她,见她双臂打颤快要支撑不住,他才缓缓开口,“乾宁殿当值的只有太监。”
又出难题刁难她!
傅知雪眼也不眨地接茬,“回禀皇上,小女可以是太监!”
侯在门口旁听的孙怀恩噗呲一笑,见萧炫向他撇来,忙下跪求饶,“老奴罪该万死。”
萧炫没理会孙怀恩,破例答应傅知雪的要求,“也行,朕给你一次机会,不过乾宁殿差事不好干,等你痊愈行动自如便去乾宁殿当值,一个月考核不过关,朕会撵你出宫。”
“谢皇上恩赐!”
傅知雪喜笑颜开,先应下再说,船到桥头自然直。
————
暮色四合,萧元祁在南宫门外下马,坐上早就备好的轿撵。
福宝眼疾手快把白色大氅盖在萧元祁的膝头,生怕他被过道冷风吹着。
“主子,有太医院张大人在呢,娘娘腹中胎儿一定安然无恙。”
今日一早,东宫传信至相国寺,太子妃动了胎气,恐腹中胎儿不保,萧元祁得到消息,不顾正在治疗中的脚伤即刻赶了回来。
萧元祁嗯了一声,“但愿如此。”
半炷香后,朝霞殿,冬暖阁寝殿。
萧元祁一踏进内间,就被汹涌而来的热意逼得脚步一顿,他解开披着的大氅丢给福宝。
靠坐在床榻上的阮菀见到萧元祁,双眸倏地一亮,欲哭不哭地唤道:“殿下——”
屋内伺候的宫人跪了一地,纷纷叩首行礼。
“都起来吧。”
萧元祁疾步走向床榻,落座到床榻边,先接过妙雪递来的热帕子擦拭双手,之后才伸手握住阮菀的手。
“莞儿现下感觉如何?太医如何说?有没有好一些?”
阮菀向萧元祁贴靠,萧元祁把人轻轻搂在怀里。
阮菀身边的曹嬷嬷忙不迭替阮菀回话,“回禀殿下,张太医替娘娘看过了,娘娘忧思过度,这才动了胎气,现下吃了一剂方子稳住了,暂且无虞,张太医叮嘱娘娘凡事想开点,切不可过渡伤神。”
萧元祁立即追问原委,“曹嬷嬷是太子妃身边的老人,太子妃有身孕,东宫内务琐事嬷嬷做主即可,若遇上棘手的大事,也可请教母后。”
言外之意不该拿芝麻大的琐事烦扰太子妃。
曹嬷嬷脸色一僵,忙跪地谢罪,“殿下教训的是,老奴未把娘娘照顾妥帖,老奴有罪。”
阮菀握紧萧元祁的手,依偎在他怀里,“殿下,不关曹嬷嬷的事,曹嬷嬷做事细致,把我照料得很是妥当。”
“那你如何忧思过度?”
“半月前傅奉仪虞奉仪闹了矛盾……殿下养伤中,莞儿不敢拿这些腌臜之事去烦您。”
阮菀趁此机会告之傅知雪病死一事。
傅奉仪?
萧元祁愣神一瞬,蓦然记起这人,今岁入府的新人之一,容貌极其出众的一位。
他南下办差前还曾起过宠幸对方的想法,未曾想此人竟如此歹毒。
阮菀暗中打量萧元祁,见他未有面色不虞,心中悄悄松了一口气。
萧元祁回神,撇开心中猜测,安抚道:“此等小事也值得你费神,你呀,如今一切该以腹中孩儿为重。”
阮菀嗯了一声,抓着萧元祁的衣袖,“殿下可曾怪罪过我,没给你管好东宫?”
“怎会?我南下办差,你把东宫打理妥当,母后还夸了你,况且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人心隔肚皮,不服管教。”
甭管萧元祁是随口敷衍还是真心实意,在宫人面前给足了阮菀的面子,阮菀笑得合不拢嘴。
萧元祁留在了暖阁,陪阮菀用了晚膳,夜里也歇在了此处。
翌日,萧元祁去上早朝,回到东宫已至下午,他去了万华苑看望薛环,陪薛环用了晚膳,晚上却招了柳昭训侍寝。
一连三晚,柳昭训皆宿在萧元祁的留晖阁,羡煞东宫一众妾氏。
朝霞殿那边,曹嬷嬷给阮菀梳妆,“娘娘,老奴说句不当讲的,薛良媛那边靠不住,柳昭训性子清冷,崔良媛是个刺头,虞奉仪不够机灵,咱们还是得尽快找一个容貌比傅知雪更出色的。”
阮菀心中有刺,送走了傅知雪又如何,她眼下不能承宠,只能找人替她固宠。
“嬷嬷说得在理,稍后我给母亲去一封信,劳烦嬷嬷托人送出宫。”
————
傅知雪一转眼在冷宫宅了二十来天,幸好有崔嬷嬷陪着,听一听冷宫的传闻,也不算无趣。
她醒来那日听到的歌声不是幻觉,是一位疯了的太妃唱的。
崔嬷嬷说那位太妃入宫前曾是一名戏子,太上皇故去后,太妃跟着疯了,疯病治不好,便把人扔进了冷宫。
上辈子,傅知雪也知道这事儿,却没细究,如今再听,只觉得有些许不同寻常。
她不便刨根问底,只能先藏在心底,待有机会再找人打听。
腊月初八,傅知雪伤势转好,已能下地行动,虽还未彻底痊愈,却不影响平日活动。
她怕萧炫收回成命,主动请暗卫帮忙传话,第二日晚上,她告别了崔嬷嬷,被暗卫带着飞檐走壁,来到了乾宁殿。
孙怀恩派人给了她一套小太监的衣服,还给她专门配了一间耳房,屋子虽小,但桌椅齐全,被褥干净,且坐北朝南。
傅知雪有眼力见,向孙怀恩行了大礼,“奴婢谢过孙公公。”
孙怀恩可不敢收下傅知雪的行礼,忙往旁边避让,“傅姑娘折煞老奴了,您千万别自称奴婢,您在皇上跟前如何自称,便在老奴跟前也一样。”
乾宁殿无宫女当差被皇上亲自打破惯例,孙怀恩可不敢自讨苦吃,自讨没趣。
傅知雪不傻,她占了萧炫的光,狐假虎威呢,她也不想为难孙怀恩,便依言答应。
入夜,傅知雪前来当值。
天气越发寒凉,殿里地龙烧得正旺,萧铉只着了一身明黄秋衫,手里握着一卷经文,眼角余光扫到换茶水的小太监,眸光一顿。
萧炫抬眸,打量突然冒出来的新面孔。
此人身形与元宝相似,肤色比元宝暗,双眼明亮有神,唯一不同之处,元宝等一众乾宁殿当值的太监都惧怕他,从未理直气壮看着他,眼前这位倒好,眼里藏着好奇,怕,也不怕。
“谁给你乔装打扮成这样的?”
傅知雪见萧炫识破她的伪装,笑着行礼,“回禀皇上,影八大哥给小女装扮的,小女适才还想着能装久一些,没想到还是被您发现了。”
严冬腊月,她怕冷穿得多,内搭了好几层夹袄,压根不用特意遮掩窈窕的身形,也不知萧炫如何识破她的伪装。
影八甚至还给她弄了假的喉结!
萧炫轻声一笑,放下手中经文,点出她的破绽之处,“再如何掩盖你的身形相貌,你的眼睛无法遮掩。”
相貌出众者,眼睛必然也有可取之处,她的一双美眸蓄着欲说还休,勾人心神不自知。
唇红齿白,模样娇俏可人,他又不蠢,自然能一眼辨别出她。
萧炫又仔细扫了她几眼,近一月未见,她不胖反而又瘦了,也不知怎么养的,回头得问一问崔嬷嬷,是不是这丫头挑嘴。
“身子大好了?”
傅知雪忙跪地谢恩,“谢皇上洪恩,崔嬷嬷照顾妥帖细致,小女得以痊愈,您的救命之情,小女……”
惯例一顿马屁输出。
萧炫今日心情好,耐着性子听她说完,“起来吧。”
“遵旨。”
傅知雪察觉到萧炫今夜兴致高,遂抖着胆子上前,慢吞吞靠近坐在龙椅上的他,美目盼兮,眼波流转。
“皇上,可要小女替你按摩解乏?”
桂子香气袭来,萧铉不为所动,一瞬也不瞬盯着她,等着她出牌。
傅知雪见萧铉不接招,硬着头皮近前,柔声道:“皇上的大恩大德,小女无以为报,思来想去只有一副干净的身子……”
“身子干净,心里是不是?”
萧炫的讥讽令傅知雪脸色一僵,上辈子她与太子也只有一夜露水情缘,那晚她羞怯之极,谈不上什么经验。
她忙打住遐想,睁眼说瞎话,“小女心里自然是念着皇上的。”
她原不想如此心急撩拨萧炫,盖因今夜过来之时,在路上遇到好几波人,皇后身边的宫人、王贵妃身边的宫人,皆争先恐后往乾宁殿送夜宵呢。
她怕耽搁太久,萧炫醉卧美人膝,再找茬把她丢出宫去,不妨先试探他一二。
萧铉忽然伸手拽住傅知雪,一握之下才发觉她手腕纤细,他一捏就能碎。
傅知雪踉跄了几步,跌坐在萧铉腿上,紧接着腰间一紧,腰身被他的铜墙铁壁箍住,她的下颚更是被他用手掐住。
还未来得及挣扎,萧炫嘲讽的话语猛地砸在她的耳畔。
“傅奉仪好眼力,太子护不住你,你便铤而走险妄图爬龙床,想要借朕的手对付太子妃?”
鼻间萦绕着萧炫身上的茶香,被他禁锢在怀中,惹得傅知雪心慌意乱,心快跳到嗓子眼。
千万不能自乱阵脚。
阳谋也是谋,既然已被他识破,不如大方承认。
她眼神不躲不闪,直勾勾地觑着萧铉,眼波流转,“小女不敢,小女只想在这吃人的宫里求得一方庇护,若能得皇上怜惜,能使小女安稳到老,那自然最好不过。”
女人娇弱惹人怜,吐气如兰,脆弱犹如雨中堪折的花骨朵。
萧铉用力掐了掐她纤瘦的腰,“你倒是会说话。”
傅知雪眨眼,识时务者为俊杰,寄人篱下,她也不想的。
投怀送抱的女人何其多,搁在之前,萧铉早就派人打发了,然而眼下怀里‘已故’太子妾室的女人,他却犹豫了。
起初只是觉得她与后宫妃嫔不同,心性天真又胆大妄为,敢当面吐槽宫里的制度,接触久了,他觉得她的点穴手法还算可用,就这么杖毙,委实可惜。
保住她的小命,有他的用意,既然她已被剔除奉仪籍,再放她回去侍奉太子,他又觉得不妥。
思来想去,萧炫决定先把人留在乾宁殿,养在眼皮子底下,且看她能翻出什么浪来。
“先养养,朕不喜欢太过瘦弱的女子。”
傅知雪瞠目结舌,又顺着萧铉的目光垂首,下一瞬,轰地一下,她烧红了脸。
果然,这世上的男子皆好色。
傅知雪以为萧铉会打发她离开,谁料他没撵她走,令她留下替他磨墨。
她不敢违拗,重新整理好衣衫,专心侍弄笔墨。
首战告吹,哎。
陪萧炫熬了半个时辰,傅知雪才下值回房休息,这一夜她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盘算着对策。
萧炫油盐不进,一时半会儿难以攻克,看来还是得温水煮青蛙,慢慢与他磨。
第二日晚上当值,萧炫对她并未表现出不同,孙怀恩一如既往待她,她卸下心中的大石,萧炫替她保住了脸面。
年关将近,朝中事多,萧炫每日午时过后才回乾宁殿,午膳要么与大臣在一块用,要么在太后、皇后以及贵妃那里。
萧炫不在,傅知雪乐得清闲,不用矫揉造作伺候讨好他,她也能填饱肚子。
若是萧炫在乾宁殿用膳,规矩多不说,傅知雪还得饿着肚子先伺候他用膳,他吃饱了,她才能进食。
前朝的缠枝牡丹纹碗用来装了凉拌柳叶韭,一道豆豉蒸鱼,再加一道蜜煎羊腿,羊腿上撒了茱萸。
忍着诱人的香味,惯例先给萧炫试毒,她每道菜都夹了一些,当着萧炫的面吃了起来。
还得点评一番,“鱼肉弹嫩爽口,羊腿软烂……”
原先她还羡慕孙公公呢,如今恨不能甩了这差事。
撇开这事不谈,在乾宁殿当值的日子比在东宫当太子妾氏快活多了。
无需每日早起请安,也无需与众人虚与委蛇,甚至还能翻阅萧炫身边暗卫送上来的民间小报,能够第一时间知晓京畿各处发生的民生八卦!
小报自前朝诞生后屡禁不止,萧炫是一位英明睿智的帝王,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萧炫通常浏览一遍便搁置一旁,堆满一筐子后便有专人整理搁至相应的书架上封存,眼下这活被傅知雪接了过来。
萧炫去上早朝,她便坐在矮凳上翻阅小报,哪家官老爷纳了第八房小妾,哪家宠妾灭妻,谁和谁无媒苟合等等。
有时候她还会讲给元宝听,元宝不识字,傅知雪问他要不要雪,她可以每日教他一个字。
元宝有上进心,听闻她愿意教,还要自备束脩给她。
傅知雪笑着婉拒,“束脩就免了,你若觉得过意不去便自个存着,留着给你姐姐当嫁妆。”
元宝顿时笑得见眉不见眼。
孙怀恩私下里也叮嘱过,案几上的奏折、卷宗不能碰,东西两边靠墙的书架不能碰,小报随她翻看。
傅知雪有眼力见,她还未在乾宁殿站稳脚跟,想要替家人报仇一事,只能先行搁置。
只要一个月后她顺利过了萧炫的考核,她再开始筹谋也不晚。
这日萧炫上朝前,傅知雪被孙怀恩领进去,协同小太监伺候他梳洗穿衣。
乾宁殿没有女官当值,傅知雪是特例,御前当值的小太监们显然都是萧炫的人,他们见到傅知雪,皆未表现出不同。
卯时一刻,乾宁殿点灯,傅知雪在手腕上擦了一点提神醒脑的香膏,随后去了寝殿。
她到时,小太监正在伺候萧炫穿衣,她行礼问安,之后走近萧炫身后,接过小太监手里的篦子,开始给萧炫梳理他的长发。
萧炫睁眼,撇了撇身后专心替他打理长发的傅知雪,挥手屏退其余人。
孙怀恩知情识趣,立即领着一众人等告退。
傅知雪还在专心致志地忙活,冷不丁腰身一紧,她吓了一跳,心快跳到嗓子眼,萧炫是把她当成哪位妃子了?她要被他宠幸了?
胡思乱想间,她被萧炫提溜起来,被他一鼓作气拎到床榻旁放下。
“你今日涂抹的什么香?竟如此好闻。”萧炫坐在床榻上,捉住她的手腕仔细闻了闻。
傅知雪睫毛一颤,猜不透萧炫的用意,抑或是单纯觉得她的香膏好闻,不敢乱动。
她如实交代,“芍药香,宫女早起当值都会抹的,提神醒脑。”
许是乾宁殿没有女官,后宫妃嫔身边的宫女等闲近不了萧炫身边,妃嫔们也不用低廉香膏,萧炫才觉得特殊。
萧炫颔首,寻常的芍药香膏抹在她手腕上,莫名就更好闻。
他勾手拨了拨她的耳垂,不无意外也摸到一层油脂。
男人的气息甚浓,傅知雪被他撩拨得两腿发软,傻愣愣地端坐在他身侧,也不敢催他再不起来,便要错过用早膳。
“朕昨夜落枕了,你给朕捏一捏。”
傅知雪松了口气之余又觉得失望。
原来如此,得亏她没乱叫,萧炫怎么可能对她动手动脚,她能感觉得到,他之所以把她留在身边,就觉得她好玩。
“奴婢遵旨。”
须臾,萧炫的困意消失殆尽,朝身后的傅知雪摆了摆手,“行了,你去叫人摆膳。”
傅知雪退后行礼,领旨去叫人。
萧炫留了傅知雪一起用早膳,一盏茶配几块糕点。
萧炫走后,傅知雪无事便回值房补觉,一觉醒来,孙怀恩托人送来一箱后妃用的香膏。
各种香味皆有,颜色琳琅满目。
傅知雪受宠若惊收下。
下午当值时,傅知雪换了一种香膏,萧炫批阅奏折,分神瞥了她一眼,并未表露不耐。
孙怀恩无声一笑,傅奉仪入了皇上的青眼。
帝王心深似海
乾宁殿分前殿后殿, 前殿正厅是萧炫批阅奏折,与大臣议事的地方,左侧偏厅是棋室, 右侧回廊连接寝殿,后殿则是萧炫参禅悟道的静室。
萧炫登基以来, 从不在乾宁殿侍寝后妃,后妃也知晓他的规矩, 平日无要事甚少夜里奔赴乾宁殿。
各宫送夜宵的宫人不得宣招不能进殿门, 只能侯在殿门外, 若是遇上雨雪之夜,顶多也是站在廊下等候。
故此,傅知雪入乾宁殿当值, 安全无虞。
话虽如此,傅知雪也不敢高调,低调保平安, 驶得万年船。
白日里大臣晋见时, 萧炫不用她随伺左右,她就老实待在茶水房里煮茶。
茶水房里琳琅满目的贡茶, 令人看花了眼, 傅知雪花了三日才把白茶、黑茶、红茶分清。
萧炫也不偏宠,早上喝苦茶提神醒脑,午时饮清茶漱口, 晚间喝白茶睡得香。
孙怀恩空闲之余也会传授她煮茶的要点,“煮过三遍的茶水不能再煮,皇上不会喝, 要搭配天气煮茶,今日落雨, 你就得备一壶静心开胃的山楂菊花茶,搭配锅子,饱餐一顿岂不快哉?”
傅知雪只爱饮花茶,喝不惯那些浓茶白茶,闲来无事也会自己乱捣鼓一番。
今日萧炫点名要喝白茶,她从架子上挑了一罐越州白茶,先过了一遍水清洗,接着再搁京郊运来的山泉水煮茶。
煮茶磨耐心,煮好了茶,傅知雪也给自己备了一壶,浅尝了一口,寡淡无味。
她环顾四周,又从架子上挑了一些酸枣仁。
临近年关,她睡得不安稳,梦里皆是幼时趣事,偏偏记不得家人的脸,醒来时常常泪沾枕襟。
她早起当值,晚间也要陪萧炫熬夜,眼皮底下乌黑,妆粉都遮盖不住,长此以往定然会未老先衰。
酸枣仁助眠,她给自己泡一壶。
宫人上茶,见到桌上备了两个青瓷茶壶,没有多虑,便端走左边的那一壶。
等傅知雪如厕回来惊觉不对,为时已晚。
午后萧元祁来了乾宁殿,与萧炫在议事,这节骨眼上,傅知雪可不敢去触霉头。
她跑去找元宝,请元宝跑一趟正殿,元宝办事利索,从敞开的侧门进去,蹑手蹑脚走向孙怀恩。
孙怀恩得知后,面色不变,挥手示意元宝先出去。
萧炫与萧元祁在左侧偏厅对弈,二人是父子也是君臣,有一些话不方便外人旁听。
萧炫饮了一口茶,俊眉微挑,茶水房的人办差尽心尽力,甚少出岔子,萧炫稍一琢磨,便猜到了罪魁祸首。
瞧瞧,一月期限还未到,她都上赶着犯错。
孙怀恩眼尖,正要找补几句,又见萧炫若无其事放下茶盏,接着与萧元祁对弈。
孙怀恩若有所思,忽而无声一笑,皇上是越来越惯着傅姑娘了,由着她在乾宁殿折腾。
这份恩宠,旁人求都求不来的,也不知太子殿下怎就眼瞎没把人守住,大抵还是缘分使然。
“朕听闻太子妃前几日动了胎气,太医如何说?”
萧元祁执棋的手一顿,想说的话在嘴里转了几转,父皇从不过问东宫内务,应该不是在点他妾氏病死一事。
“回父皇,是儿臣的错,前些日子只顾着自己在相国寺养伤,未能妥善照顾好太子妃。”
萧炫抬眸瞥了一眼萧元祁,虎父无犬子,元祁容貌肖似薛芙梨,性子却未继承他的一丁点,做事尚可,感情上优柔寡断。
“嗯,宫里也太冷清了,朕许久未听到孩童的玩闹声,除夕夜,文武百官赴宴的名单拟定好没有?”
萧元祁一边回话一边深思,父皇几个意思?嫌弃他子嗣少,想要他多多开枝散叶?
半个时辰后,萧元祁怀揣一肚子疑问出了乾宁殿,忽又顿足,转身望向东南角门,适才有个人影一闪而过。
乾宁殿外,福宝抱着大氅侯在廊下,察觉到萧元祁顿足,福宝不明所以,一头雾水。
“殿下,您怎么了?”
萧元祁回神,摇头,“无事,看岔了眼。”
乾宁殿向来没有宫女当值,他怎会看到傅奉仪了呢,她早已病死了,一定是下棋太久,眼花了。
今晚御膳房做了虾炙、葱醋鸡,两道菜可口诱人,香味扑鼻。
越州沿海,傅知雪爱吃虾,不免多夹了几块,惹来萧炫的瞩目。
她眸光熠熠,嘴角弯弯,难得露出真性情,不再是皱着眉头睁眼说瞎话替御膳房大厨找补。
“这盘虾炙赏你了。”
傅知雪眼睛一亮,见萧炫不似玩笑,立马行礼谢恩,“奴婢谢皇上恩典!”
然她高兴太早,萧炫的下一句话犹如一盆冷水浇头,冬日夜间透心凉。
“是不是太子只要来朕这里,你便心虚?”
傅知雪:“……”哪壶不开提哪壶。
面对满桌佳肴,萧炫不为所动,眸光锁住她,等着她的回答。
傅知雪扛不住他威严的目光,双膝一软,跪地求饶,“奴婢愚笨,还请皇上告之。”
伴君如伴虎,哎。
萧炫见她装聋作哑,耐着性子说出那壶添了酸枣仁的茶水。
乾宁殿当值的宫人待她都不错,傅知雪不能背刺他们,老实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奴婢错了,那壶酸枣仁的茶水是奴婢自己饮用的,不过皇上冤枉奴婢,奴婢与太子殿下拢共未见过几面,也就担了个奉仪的头衔,何来的心虚。”
萧炫承认她这话不假,若是他们二人频繁见面,何至于此。
“既然你不心虚,为何要喝酸枣仁茶?就这么怕被元祁发现?害怕到夜不能寐?”
傅知雪哽住,萧炫为什么还懂得药性?!也是,不然他如何能品得出多了一味。
“那倒也不是,可能是换了地方,奴婢夜里睡得不扎实,崔嬷嬷说酸枣仁助眠,奴婢就想试试看。”
萧炫倒是没猜到她认床这个缘由,遂揭过茶水话题,示意她起来回话,“之后太子再来,你无需藏头缩尾,如常在外当值即可。”
省得她再找理由搅和茶水房。
傅知雪起身的动作一顿,如常在外当值?
萧炫见她一副有口难言的纠结模样,顿时猜到她心中所想。
“傅知雪,你在乾宁殿当值就成了朕的枕边人了?那其余宫人又如何说?朕的床榻岂不是早就塌了。”
傅知雪无语凝噎,还说她口无遮拦呢,他也不遑多让。
她忙站稳,继续为他布菜,“皇上磊落光明、君心高洁,可旁人不这么想。”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谨小慎微也被挑刺,不如破罐子破摔拍萧炫马屁,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萧炫哂笑,还是第一次有人夸他磊落光明君心高洁,呵,自古以来能当帝王的,谈何磊落高洁?
手上沾了多少鲜血,造就多少杀戮,怕是也只有天知地知。
晚膳后不久,延春宫传来消息,皇后抱恙,萧炫领着孙怀恩去了延春宫。
傅知雪填饱肚皮闲来无事,还未到就寝时辰,以防万一萧炫再回来,遂在后院陪元宝做桑枝牙刷子,二人有一搭没一搭闲话。
前不栽桑后不栽柳。
别看桑树名声不好听,但功效却大,桑木枕头能治疗头疾,桑枝能做牙刷子。
元宝双手灵巧,用小刀把树枝一端打薄削成大小均匀的梳齿状,紧接着用粗布细细擦拭几遍,滤去毛刺再放入烧煮的热水里。
傅知雪蹲在矮凳上盯着火候,“石榴还在东宫御马舍?”
提及亲姐,元宝憨憨一笑,“姐姐说御马舍的活计虽脏了些,但不用与旁人打交道,也无需看人眼色行事。”
傅知雪心里不是滋味,她还未在乾宁殿站稳脚跟,暂且帮不上石榴,等来日她有了造化,定会再把石榴调到身边。
可何时才能有造化啊!
萧炫会武,她等闲近不了他身,她总不能霸王硬上弓?
他一会儿赏个甜枣,一会儿给个棒槌,对她的态度模棱两可捉摸不定,搞得她忽上忽下。
帝王心深似海。
元宝分神看向傅知雪,见她耷拉着眉眼,连忙安慰道:“傅姐姐你别往心里去,我原先求了师父,师父答应只要姐姐同意,就能从御马舍出来。”
傅知雪明白,石榴知道她还活着非常高兴,倘若石榴被调走,定会惹来阮氏等人的怀疑,暂且按兵不动。
她嗯了一声,重新振作起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既来之则安之,且走着瞧。
当夜萧炫未回乾宁殿,直到第二日午后,傅知雪才见着他。
他脸色阴沉,她不敢去惹他,悄悄瞥向孙怀恩,孙怀恩朝她摆了摆手,示意她无需当值。
半个时辰后,傅知雪拿着抹布擦拭廊柱,宫人领着大理寺少卿崔昊入了乾宁殿。
傅知雪背对着崔昊,待她转身想看清来人长啥模样时,崔昊已踏入正殿大门,只余一片衣角闪过。
可惜了。
君臣二人议事良久,临走之际崔昊发现萧炫桌上小报批注,字迹娟秀清晰,显然不是出自普通宫人的手。
萧炫见崔昊杵着不走,挑眉瞥向他,眸光落在崔昊拿在手里的小报,定睛一瞧,有人在小报上留了批注。
狗屁不通四个大字醒目刺眼,一如她的人,时而大胆妄为,时而胆小如鼠。
“这批注有哪里不对?”
美色祸人
崔昊心细如发, 三日前刊印的小报直达天听,且能在乾宁殿留下笔墨的人除了身份尊贵的后妃外,就只剩下两位公主。
五公主萧元漪十岁生辰才过, 识字虽多,然她不会看也看不懂批判女方和离不得二嫁的文章。
四公主萧元媛皮实, 字迹潦草,更擅长舞刀弄枪, 成天跟在兵部尚书外祖身边, 显然也不是她的墨宝。
皇后性子和善, 甚少踏足乾宁殿,余下就只剩下跋扈的王贵妃。
崔昊直言不讳道:“微臣记得贵妃娘娘的字迹工整纤细。”狗屁不通四字收尾处有笔锋,不字更用了悬针术。
崔昊点到即止, 萧炫也不再多问,不愧是断案如神的大理寺少卿,仅凭字迹便猜出乾宁殿有陌生女子出入过, 且与他关系匪浅。
作为帝王, 萧炫无需向臣子解释私事。
那丫头不仅染指他的茶水房,竟还在他的小报上乱涂乱画, 现被人发现, 他还得替她兜着。
呵,他自找的。
“爱卿怕不是还藏着什么推论未说?”
崔昊不是多事之人,关注的点也与常人不同, 在一众腐朽僵化的文臣中一枝独秀。
萧炫绝不信他今日没来由的好奇一瞥。
崔昊心思缜密,早就备妥了说辞,“回禀皇上, 微臣近日在钻研人的字迹,通过字形辨析书写之人的心态, 或对断案有所帮助。”
“小报批注之人年岁应当不大,十八至三十之间,此人心性活泼,敢于批判世俗。”
神了,全中。
萧炫眼尾一抽,略微不自在,有时候臣子太聪明也不见得是好事,崔昊仗着他不乱杀无辜,敢于虎口拔毛,甚至就差当面说他在乾宁殿藏了人。
“崔卿所言极是,朕允你专攻此道,若经费不够,可向户部申请,朕给你加批。”
崔昊一走,萧炫拿起小报,凝视小报上的字迹,随后曲指轻扣桌面,暗卫从窗外翻了进来。
影一近前叩首,“皇上。”
萧炫把手中小报递过去,“去查一查崔昊近一年经手的案子,另外,暗中增派人手,一定给朕护好他。”
能让大理寺少卿关注字迹的案子,必然与重案、陈年旧案有关。
影一颔首,拿起小报就窜了出去。
外面候着的孙怀恩见影一飞走,影二替补,怀揣一头雾水踏进殿内,“皇上可是怀疑崔大人?”
萧炫只说了一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别的再无多言,事情未明朗前,一切皆还是猜测。
一炷香后,崔昊坐上南宫门外的马车,小厮田螺扬起马鞭,“大人,回府吗?”
崔昊心乱如麻,面上不显,如常道了一句‘回府’。
天下相似的字迹何其多,仅凭那四个字不能说明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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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日头短,转眼迎来腊月二十,宫里各处发放裁制好的冬衣,有宫人迫不及待换上,也有宫人等着年节那日再穿。
傅知雪待在乾宁殿里无需外出应酬,她羡慕旁人身上新的宫衣,也不知她何时才能堂堂正正进出。
午后不久,孙怀恩便捧来两套时下风靡京城的女郎衣裙来到傅知雪的舍房。
傅知雪受宠若惊问道:“孙大监,这些都是皇上赏赐给我的吗?”
孙怀恩笑得如弥勒佛,把箱子搁下,“傅姑娘猜对了,可不是皇上特地叮嘱老奴办的嘛!”
傅知雪忍不住上前捧起,胭脂色的襦裙打底,外罩赤金色夹袄,针脚细密,刺绣精湛,裙摆花团锦簇,美不胜收。
晚些时候伺候萧炫用膳,傅知雪当面跪谢萧炫。
萧炫赏罚分明,无论是在宫里当值的宫人,抑或是办差的文武百官,只要差事办得漂亮就有赏。
“朕近日脖颈甚少酸疼,许是你的按摩起了效果,理应论赏。”
傅知雪谦虚、虚与委蛇了一番,而后得寸进尺道:“皇上,奴婢能去换上吗?”
白日里不敢穿,夜间当值的宫人少,她也不怕旁人瞧见,再者也存了试探萧炫的小心思。
萧炫瞥了她一眼,既送了她,自然是允她穿的,“就在殿里换。”
他招来孙怀恩,令人去取傅知雪的衣裳,孙怀恩亲自去取来,还贴心地替二人带上了房门,亲自当门神守在门口。
皇上难得有雅兴与傅姑娘调情,千万别让不长眼的人搅和了。
傅知雪转去屏风后换,没人帮她梳妆,她对着铜镜简单盘了一个发髻。
娉婷转悠出来,一眼被萧炫捕捉到,换回女装的傅知雪美若天仙,美眸顾盼,我见犹怜。
她来了乾宁殿半月有余,原先瘦尖的脸隐隐变得圆润了些,精气神也越发见长,稍加装扮,即便不施脂粉也耀眼夺目。
傅知雪朝萧炫盈盈跪拜,羞涩一笑,“越州泗水县丞之女傅知雪给皇上请安。”
红袖添香不外如是。
满桌佳肴不及她秀色可餐,萧炫饮茶漱口,敛去眸里一闪而过的遐想,之后点了点桌沿,唤她过来。
傅知雪瞧着萧炫姿态闲适懒散,回想最近自己挺老实的,应该没捅娄子,遂听话地朝他走去。
她怕极了他的变脸,吃不消他的忽冷忽热。
膳桌旁无多余的椅子,她无地方落座,也不敢觊觎萧炫的腿,只能挨靠他站着。
美人在侧馨香扑鼻,萧炫也没心思再用膳,捕捉到她的一脸戒备,不禁哂笑。
在她眼里,他如此可怕么。
他伸手捉住她的手,轻轻一扯,便把人抱了个满怀。
小姑娘腰肢柔软,乖乖坐在他腿上,眸光上移,落到她瓷白剔透的耳垂,不仔细看差点忽略,她竟然用一根极细的丝线穿在耳洞处。
大抵是怕长时不带耳饰,耳洞恐会堵上。
他抬手拨动她的耳垂,触手滑腻,涂抹了他上回赏赐她的香膏。
萧炫收回目光,改为把玩她的手指,询问她今日都做了何事,她的手很好看,十指如葱根,指甲饱满有光泽。
萧炫突如其来的撩拨令傅知雪险些招架不住,又是拨弄她的耳朵,又是把握她的手指,她顿时如芒在背。
她今夜可是要承宠了?!祖坟冒青烟了!
他们掌心想贴,他手心有练武留下的茧子,随着他大拇指刮弄她的手背,带来一丝丝酥痒。
傅知雪佯装镇定,输人不输阵,千万不能自乱阵脚,一五一十地回禀。
“早起干些洒扫活计,皇上去上朝时,奴婢得闲就翻看了几张小报。”
“小报上的批语可是你写的?”
傅知雪被他拘在怀里不敢乱动,坦然承认,“还请皇上恕罪,奴婢在教元宝识字,纸张金贵,市井民生那块说的都是家长里短,要么胡乱编排,想来也无甚用处,便拿来几张练字。”
“哦——朕见你的字写得极好,家里可是请了先生教你?”
萧炫呼吸间的气息喷洒在她耳侧,他手腕上佩戴的佛珠铬人,她的拇指指腹被压疼了。
傅知雪无法静心,心跳如擂鼓,顺着他的话回,“回禀皇上,家父在奴婢幼时就延请私塾先生教授认字,临摹当世大儒的书法,奴婢儿时贪玩,学业不精,糊弄外人而已,岂敢在皇上面前称好。”
“你还谦虚了。”萧炫念在她好心育人的份上,暂时不罚她,“纸张多的是,你想练字就问孙怀恩要,下次别在小报上写。”
傅知雪脊背一僵,冷汗涔涔,后知后觉察觉到萧炫一直在试探她,他对她耍了美男计!
见鬼的承宠!
果然他给的甜枣从来都不能吃!
脑袋瓜子飞速复盘刚才说过的话,应当无不妥之处,呼,好险,她差一点就露出马脚——
等等,她写的字有问题?抑或是他发现了什么?
来不及多虑,傅知雪悄悄挨近萧炫,决定勾引撒娇,反向套话,哪有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道理!
恰在此时,门外响起孙怀恩的声音,“老奴给贵妃娘娘请安,娘娘,皇上正在批阅奏折,还请您稍待片刻,老奴速速去通禀一声。”
王贵妃怎么来了?!
萧炫眼皮未抬,仿佛未听见孙怀恩故意突然拔高的通禀。
傅知雪做贼心虚且心慌意乱,好不容易盼来与萧炫亲密相处的机会,还打算多套点有用的消息,不甘愿被旁人轻易打断。
一鼓作气抬头,直勾勾地盯着萧炫,猛地抓紧他的手,眼波流转依依不舍,嘟嘴轻唤,“皇上……”
眼神勾缠,欲说还休,央求他别撵她走。
萧炫岂会看不穿后妃勾引的小把戏,美色祸人,祸害的是昏君,萧炫自认为他不是昏君,故此他不吃这套。
与他斗,她还是太过稚嫩。
“你老实待在屋里,朕出去见贵妃,切忌别发出声响,若是被贵妃发现,搅和了她儿子的婚事,朕可保不住你。”
傅知雪一愣,二皇子萧元翀要被赐婚了?她记得二皇子今年好像刚满十六吧。
萧炫的吓唬,她不敢不当真,现今她还不想与王贵妃对上,在未彻底取得萧炫信任前,她没有任何胜算。
虽遗憾未能套话成功,但起码占了萧炫的便宜,坐过他的龙腿了,也算有了飞越进步。
当真只是铺床?
这一晚萧炫随王贵妃走了, 傅知雪只好换了衣裙回了舍房。
之后一连几天,萧炫都忙得不见踪影,傅知雪乐得清闲。
腊月二十八, 宫里要摆年宴,大宴群臣及其命妇, 人多眼杂,这节骨眼上傅知雪不便出乾宁殿。
此等隆重场合, 萧炫自然要出席, 席间免不了歌舞助兴。
太子妃阮菀借机安插江南来的女子在舞女之中, 一曲翩若惊鸿的流光舞引人注目,围观众人一致拍手称好。
赏赐时,领舞的女子提出请求, 想要侍奉在太子殿下身边。
阮菀生怕皇上不同意,还说服了皇后替她出来说话。
舞女与傅知雪隐约相似的相貌,恰好合了萧炫的谋算, 便应下舞女的请求, 直接封了良媛。
良媛位份说高不高说低不低,若是越过良娣直接就是太子嫔, 只比她太子妃的头衔低两等。
阮氏忽然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错觉, 原本谋划先得奉仪之位,再不然昭训也行,皇上偏偏许了良媛之位。
但愿不是她多虑。
她一手培养的棋子, 胆敢与她争宠,她再除掉便是。
萧元祁面上笑容恬淡,神思早就跑远, 秦良媛相貌有些眼熟,他似乎在哪里见过。
除此之外, 萧炫还分别给二皇子萧元翀与三皇子萧元昊赐婚,分别是礼部尚书与户部尚书之女,待二位皇子年满十八再大婚。
封赏完,萧炫还有事要处理,借口托词离席,由太子替他陪同一众大臣尽兴。
皇后连同王贵妃在内的一众妃嫔眼巴巴地瞅着萧炫离席,也不敢挽留。
皇后身子骨差,坐了一会儿也走了,王贵妃等人难得有机会与命妇们相聚,自然是能待多久就是多久。
东宫。
一想到今夜萧元祁招了秦良媛侍寝,阮菀嘴里便发苦,秦良媛仿佛成了烫手的手炉,甩也甩不掉。
“哼,便宜了那小贱人!”
曹嬷嬷给阮菀斟茶,柔声安慰,“娘娘千万别为旁人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阮菀委屈,纵然她是太子妃,可太子不偏爱她,太子对东宫妾室几乎一视同仁,来者不拒。
“嬷嬷,你说这步棋我走得对不对……”
“娘娘且忍一忍,等您熬到了那个位置,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后宫都是您说了算。”
阮菀自嘲苦笑,“终是熬到了又如何?还不是要与那么多女人分享他?嬷嬷你瞧,皇后与王贵妃等人今晚再如何盛装打扮,她们也未能把皇上留住。”
曹嬷嬷是宫里的老人,原先在太后身边当差,晓得一些不为人知的内幕。
“不一样的,皇上与皇后由太后当年赐婚,您与太子殿下青梅竹马,有深厚的感情。”
阮菀自然知晓这些道理,可青梅哪抵天降,纵使她再费尽心思注重膳食,不让身子走样,奈何随着月份越来越大,腰身越发粗壮,身段到底不如年轻女郎勾人。
这皇家的儿郎见一个爱一个,就没有从一而终的。
东宫今夜新添的秦良媛去了留晖阁,万华苑内的一众妾氏心里颇不是滋味。
虞奉仪刘奉仪等人聚在一起窃窃私语,议论太子妃为何偏要举荐江南来的小官之女芸芸。
“秦良媛模样肖似已故的傅奉仪,娘娘这计谋出得委实不算高明。”
“管那么多作甚,现下最难安寝的人当属薛良媛。”
“薛良媛一旦诞下皇孙,位份肯定会晋,说不定直接越过良娣成了太子嫔呢。”
“那倒不一定,我看前些日子殿下很是宠幸柳姐姐,谁是太子嫔可说不准。”
被人忽略的崔玲儿无所畏惧,太子哥哥暂且不宠幸她,定是有他的缘由。
今晚夜宴见到了崔夫人,得知府里已替她交代的事情办妥,崔玲儿倍感欣慰,她还寻摸着年后能否抽空回府一趟,亲自给傅知雪上一炷香。
————
眨眼间迎来除夕,宫里张灯结彩,姹紫嫣红一片。
乾宁殿也早早挂上了新的大红灯笼,贴上了萧炫亲笔抒写的春福。
各宫前来求墨宝的人越发多了起来,傅知雪缩在内舍房里,尽量不出去走动,以免被旁人发现端倪。
萧炫一清早就出了乾宁殿,按照惯例,他今夜会宿在皇后宫里。
傅知雪想要去冷宫梅林祭拜,又怕惹来麻烦,遂有些心不在焉,落在御前当值的小太监眼里,倒成了落寞。
有机灵的会来事,当即把话传了出去。
宝慈宫里,孙怀恩附耳告之萧炫,萧炫眉峰不动,思忖那丫头落寞的原因绝对不会是想他想的。
他低声叮嘱孙怀恩几句。
夜幕降临,宝慈宫里搭起了戏台,咿咿呀呀的唱词传得老远都能听见。
元宝傍晚去了御马舍,找石榴过节去了,乾宁殿内能说得上的话没几人,傅知雪坐在大殿前的台阶上,等着烟火绽放。
走神间,忽然有人从天而降,傅知雪定睛一瞧,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影六。
她起身问道:“影六大哥,可是皇上有事吩咐我?”
影六颔首,“皇上允你可去梅林祭拜,走吧。”
傅知雪眸光一亮,二话不说跑下台阶,下一瞬,影六提溜着她跃上屋檐,她极目远眺,西北宝慈宫方向灯火通明,人流如织,热闹非凡。
也只有在除夕这一夜,宫里才会这么热闹。
冷宫梅林在东北角,几个起落之后,傅知雪见到了等在梅林里的崔嬷嬷。
二人近一月未见,自然有许多话聊,影六跃至一旁替她们守着。
崔嬷嬷办事靠谱又细心,早就替傅知雪准备了祭拜物品。
傅知雪不敢耽搁太长时间,速速祭拜了一番,临行前又与崔嬷嬷唠嗑了几句,且等一等,等她换个身份,必定把崔嬷嬷调至身边陪着。
回来后,她辗转反侧睡不着,心里藏着事,一闭眼就回到了五年前被灭门的那一晚。
恶人出刀极快,院子里伺候的下人来不及呼救就死了,娘亲逼着她发誓,不让她出来,义无反顾与父亲一同赴死。
冷意从四面八方涌来,心尖疼得一缩一缩,蔓延至四肢百骸,傅知雪深呼吸,忙爬坐起来。
一刻钟后,她穿戴整齐,侯在院子里守岁。
后半夜,她上下眼皮打架,架不住困,打算回房就寝。
“嘿嘿小美人!跟本王出宫如何?何必留在乾宁殿当苦差呢!除夕夜也不能消停!”
除夕夜宴过半,淳王跑来了乾宁殿要找萧炫促膝长谈,冷不丁见到傅知雪,惊为天人,酒劲作祟,脑子一热便上前伸出魔爪。
傅知雪被突然冒出来的人吓了一跳,哪里来的冒失鬼!
来人身材胖乎乎,满脸横肉,都看不见脖子了,手劲其大,且一身酒味。
傅知雪手腕发麻,挣脱不了,见对方穿着御赐的黄马褂,身份定是尊贵,她忍着怒火与之周旋。
“贵人醉酒了,快快放开小人——”
殿门口当值的宫人偷懒去放个水,一回来便见到眼前争执的一幕,吓得双腿一软,箭步跑上前拉住淳王,傅姑娘要是出事,他们几个项上人头不保!
“淳王爷,皇上不在殿内,还请——”
“哪里来的猴孙?都他妈给本王滚!”
淳王在军中历练过,力气惊人,几脚踢滚围着他转悠的两名宫人。
说时迟那时快,影六从天而降,快手点了淳王的睡穴,下一瞬,淳王壮实的身子猛地往地上一栽,爬起来的宫人默契十足地上前扶住。
影六抬起右手,拇指食指搭起,吹响口哨,不多时有人从远处飞来,落地见到晕过去的淳王,二话不说架起人飞走。
虎口脱险,傅知雪只觉得恶心,幸亏影六藏在暗处一直护着她,要不然逼她露出防身的银针就不好了。
能藏拙就藏拙。
影六处理完淳王,这才上前打量傅知雪,“傅姑娘可有大碍?”
除夕夜,乾宁殿只留了两名宫人当值,其他人喝酒纵乐去了,影六今夜当值,刚从宝慈宫赶回来,也就迟了一步,就生了乱子。
殿外巡逻的宫人眼睛都是瞎的么?竟然把淳王放了进来!
淳王好色,京郊院子里养了一堆貌美宫女太监,傅姑娘有个三长两短,今晚当值的人皆难辞其咎。
傅知雪捂着心口摇头,“谢谢影六大哥救命之恩,我没事。”
影六见她脸色难堪,又追问了一句,“可要我禀告皇上?”
傅知雪不想大动干戈,忙挥手表示不要,“不必麻烦,小事一桩,时候不早了,我先去歇息了。”
“嗯,傅姑娘放心去歇息,我会守在殿外,不让任何人进来。”
傅知雪再次向影六道谢一声,便疾步回了舍房。
等她打水洗手时,她才注意到右手腕被那个淳王捏淤清了,黑了一圈。
她拧眉,哼,太过便宜那个淳王了,也不知什么来头,色胆包天!
宝慈宫那边,萧炫不知乾宁殿发生的事,与众妃守岁过后,他与皇后一同回了延春宫,正旦一早要与皇后去天坛祭祖烧香。
延春宫内燃着地龙,温暖如春。
薛芙梨吩咐宫人仔细照料好睡着的萧元漪,叮嘱夜里不能让公主踢被子,便出了公主寝殿,回了主殿的东偏厅厢房。
屋内,孙怀恩正伺候萧炫泡脚,孙怀恩瞄见薛芙梨,忙起身行礼。
薛芙梨摆手示意,“孙公公免礼,本宫过来瞧一瞧,皇上可还有其他吩咐?”
早在她生下太子后,萧炫与她不再同房,每月初一宿在延春宫,也只是在外人面前给她留了皇后的脸面。
五公主萧元漪不是她与萧炫所生,元漪是已故秦王之女,算是她的侄女。
当初萧炫给了她选择,若她不愿抚养,他便将元漪养在王贵妃名下。
送到嘴边的好处,薛芙梨岂敢不要,延春宫冷清,多个孩子还热闹些。
萧炫手里捧着经文,眼皮子未抬,只挥了挥手,“皇后这几日辛苦了,早点歇息去吧。”
与往年如出一辙的态度,薛芙梨道了一声不辛苦,便告退出了厢房。
孙怀恩见状也不多舌,继续弯腰往木桶里添水。
半炷香后,萧炫示意宫人灭灯,开年还得接见前来拜年的文武百官,他忙得很。
正旦一早祭祀不必赘述,晚上大宴皇室宗亲,初二后妃团圆饭,去各宫妃嫔那坐了会儿,询问四公主萧元媛去岁学武的进度,又拷问了一番三皇子萧元昊的课业,萧炫忙得分身乏术,直到初三晚上才回到乾宁殿。
龙椅还没坐热,得知淳王差点轻薄了傅知雪,萧炫勃然大怒,训斥那晚当值的两名宫人,罚他们去洗刷粪桶,还把影六大骂了一顿,为何不第一时间传信给他。
影六直言不讳说道:“傅姑娘不让,说小事一桩,她也未受伤,不想小题大做扰了皇上过节的兴致。”
萧炫一怔,忽又一笑,这丫头学精了,故意博取他的怜惜与同情呢。
“淳王如何安排了?”
“照旧点了睡穴,让他睡上一觉,叫影三亲自送他出宫。”
淳王惯犯,不止一次在宫里调戏宫人,碍于萧炫的威压,平日也只敢嘴上调戏几句,不曾动手拿人。
这次欺负到皇上头上,也不知道皇上如何处理。
萧炫撵影六滚蛋,唤孙怀恩进来。
孙怀恩早在门外就从元宝口中得知了淳王醉酒冒犯傅知雪一事,元宝自责除夕夜不该早早下值去过节,平白无故让傅姐姐受了委屈。
听到皇上唤他,孙怀恩顾不上与元宝说话,忙跨过门槛疾步上前,“老奴在。”
“去把傅知雪叫来。”
“喏。”
须臾,傅知雪踏进偏厅棋室,萧炫坐在案几旁,手里执着一颗黑棋,将落不落。
傅知雪来之前,孙怀恩特地向她透露皇上今天才知道淳王欺负她一事,其他的未多言。
她悄悄打量萧炫的脸色,他照旧冷着脸,似乎心情不佳?
甭管如何,先行礼问安再说,“奴婢给皇上拜年,恭祝皇上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愿大周河清海宴国泰民安。”
萧炫抬眸,注意到她今天穿了一身崭新的宝蓝色太监服,眉眼弯弯双眸晶亮,唇红齿白。
看腻了后宫妃嫔的花枝招展浓妆艳抹,此刻她的清淡显得更为宜人。
他放下棋子,“你过来。”
她近前几步,在案几旁站定,恰与他隔了一臂之远。
近距离之下,萧炫细细扫了一遍她的眉眼,杏眼漂亮有神,眼尾无哭过的痕迹,转念一想,许是哭过也不一定。
“除夕守夜在等朕回来?”
乾宁殿耳目众多,傅知雪也不能胡诌,“除夕之夜阖家团圆,皇上自然是要陪皇后的,奴婢在守岁,并未特地等候皇上。”
“双手伸出来。”
傅知雪扬眉,乖顺地伸出双手,腆着笑脸问道:“皇上可是要补压岁钱给奴婢?”
大年初一,各宫皆得了赏赐,她也领到了二两银子。
萧炫没搭理她的话茬,眸光落在她黑了一圈的右手腕上,倏地转冷。
淳王自幼习武,天生力大如牛,萧炫与他比划过,自然领教过淳王的力气,寻常人压根不是淳王的对手。
傅知雪察觉到不对劲,下意识要跪,下一瞬,她被拉至他怀里。
心跳如擂鼓,咚咚咚敲打个不停。
她呼吸一窒,不明就里地问,“皇上——”
萧炫从案几抽屉里取出一盒巴掌大的瓷白色圆罐,单手轻轻拨动盖子,清新的草药香味扑鼻而来。
傅知雪目不转睛盯着他的右手,他用食指指腹勾抹了几下药膏,之后便涂抹到她右手腕上。
清凉的药膏落进瓷白的手腕上,缓解了萧炫心中的怒火,“下次机灵点,遇到这种事能躲就躲,不用硬撑。”
萧炫训斥的话落在耳边,又被他的气息撩得耳根子发烫。
傅知雪原本不觉得委屈,可是堂堂帝王亲自替她涂抹药膏,难免心绪起伏不平,狐狸尾巴翘起来。
这会子见萧炫对她动了恻隐之心,开始得寸进尺,忍不住装娇弱。
睫毛一颤,豆大的泪珠滴落在萧炫手背。
“奴婢想着皇上的地盘无人敢乱来,哪里知晓淳王不走寻常路……得亏有影六大哥在,有他护着,奴婢没有大碍。”
萧炫忽然觉得不是滋味,敢情功劳都被暗卫抢去了。
转念一想,他与暗卫生什么气,暗卫本就干着护住的活计,若是人都护不住,还要来何用!
偏头见她要哭不哭,泪盈于睫的可怜模样,萧炫心生不忍,罢了,不训她了,还是暗中增派人手,多加看顾她一些。
“淳王曾经也不荒唐,此事说来话长,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你也不必知道。”
说完便问她想要什么赏赐。
傅知雪睁着泪眼看着他,哟,这是替淳王向她赔罪呢。
她在乾宁殿吃喝不愁,赏赐无非是金银珠宝,为家人报仇涉翻案事关重大,未得到他的真心之前,她定然不能提。
萧炫把她的纠结看在眼里,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你盘算什么呢?打算把朕的乾宁殿宝物一扫而空不成?”
傅知雪本就悬空坐在他腿上,他手指轻点,她惯性往后仰,与他贴了个满怀。
男人身上沁人心脾的茶香与檀香萦绕在她鼻尖,撩拨得人心痒难耐,她贴靠在他脖颈间,还能看清他新长出来的胡髭。
时机合适,她若是亲他一下,会不会被他甩下去?
怀中人的一双杏眼骨碌转悠,算计还未卸下,被萧炫捕捉得一干二净。
萧炫勾唇一笑,偏不如她的意,出声叫人,“孙怀恩——”
孙怀恩一进来就瞧见萧炫把傅知雪搂在怀里,还给傅知雪亲自涂抹药膏,当即觉得傅知雪时来运转了。
“皇上,老奴在。”
傅知雪不好意思见到孙怀恩,作势要起身,奈何她一有动作,萧炫就摁住了她,呵斥她别乱动,药膏还未涂抹完。
傅知雪羞臊得脸红耳赤,不敢再乱动。
孙怀恩有眼力见,垂首绝不乱看。
萧炫继续给她手腕涂抹药膏,“叫太医院开些银黄降火茶送去淳王府,告之淳王元宵家宴不必参加,叮嘱他老人家留在府里好好养一养身子,多吃些清淡的膳食更长寿。”
“老奴遵旨。”
孙怀恩领命而去,一踏出正殿,笑得见眉不见眼,淳王老糊涂啊,动了不该动的人,也活该受一受罪。
皇上都舍不得碰傅姑娘一根手指头,他老人家倒好,借着酒劲一上来就把人手腕差点捏折了。
皇上不罚他才怪呢。
没了旁人,傅知雪悄悄松了口气。
萧炫把她的反应看在眼里,笑话她只会嘴上逞强,“怂成这样还敢撩拨朕?”
傅知雪嘴硬道:“奴婢只是不习惯罢了。”
萧炫把摆在棋盒旁的玉佩递到她手心,“这块玉佩你拿着。”
傅知雪定睛一瞧,竟还是那块刻着‘乾元’年号的救命玉佩。
她握住又张开,再三确认,“皇上把玉佩赏给奴婢了?是不是可以不限次数使用?”
萧炫抛下一句高深莫测的话,“今后在乾宁殿,你用不着。”
傅知雪愣住,也是,出了淳王这事,想必乾宁殿戒备会更加森严,若出了乾宁殿,风险无法预知。
啧啧,萧炫又在试探她。
“还不起来?等朕抱你起来?”
她看着痩,实则坐到他左腿上份量不轻。
傅知雪羞红了脸,忙不迭跳下地叩首谢恩。
萧炫把药膏赏给她,“这俩日免了你当值,回去好生歇着。”
傅知雪接过药膏,妥帖收起来,笑道:“奴婢不累,再说已经歇了好几日,若是再歇下去,人就废了。”
难得萧炫破格亲密她,她得趁热打铁,争取早日牵他的手。
萧炫一眼看破她潜藏的小心思,也不点破,由着她折腾,挥手示意她可以下去了。
“你先退下,这几日朕未歇息好,得去补眠。”
此时不拍马屁更待何时?
傅知雪亦步亦趋跟上,“那奴婢去给您铺床。”
萧炫起身离开坐席,她去铺床是假,爬床才是真,“不用,你去叫元宝进来。”
傅知雪装傻,趁萧炫没厌烦她趁热打铁,“皇上总得给奴婢一次机会,铺床也不难,奴婢能行的。”
萧炫脚步一顿,转身一把捉住她,把人捞至怀里,眸光锁住她睁得溜圆的杏眼。
“当真只是铺床?”
美人如烈酒
外间静谧无声, 殿内的烛火噼啪燃烧。
傅知雪心跳又一次不争气地鼓噪,面对萧炫压迫十足的眼神,她心生怯意, 双手举在半空不知如何摆放。
萧炫说得对,她又怂又硬撩。
眼珠一转, 计上心头,偏不如他的愿, “皇上赏赐奴婢玉佩, 奴婢定然要尽心伺候好皇上。”
萧炫失笑,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姑娘在乾宁殿待了一段时日,倒是学会了孙怀恩那套中庸话术。
他捉住傅知雪的下颚, 凑近她,盯着她嫣红的唇瓣,“傅知雪, 朕不喜欢口是心非的女子。”
自去岁起, 他都未招人侍寝,后宫妃嫔没少跑到皇后那里诉说委屈, 皇后自然不敢逼迫他, 虽也变着法子想往乾宁殿送人,都被孙怀恩打发了。
旁人眼里,或许猜测他年纪大了, 不再热衷床笫之欢。
实则萧炫自己清楚,大抵是厌倦后宫的尔虞我诈,不想被当成一块肥肉, 被她们争来争去。
现如今美人坐怀,他又不是柳下惠, 岂会不乱。
然美人如烈酒,入口香甜也能要人的命。
傅知雪脊背一僵,愣在原地目送萧炫离开。
她自愧不如,道行太浅,不敌萧炫。
傅知雪出来后叫元宝进去替萧炫铺床,孙怀恩心下诧异,为何皇上未宠幸傅姑娘?
就适才二人那黏糊劲,孙怀恩还以为会水到渠成。
孙怀恩打发元宝离开,亲自去了寝殿,见萧炫歪靠在暖塌上,一边拨动着手腕上的珠串一边在饮茶。
案几上的茶水还是早上的。
孙怀恩连忙要求更换茶水,“唉哟,皇上……”
“无妨。”萧炫饮了两杯冷茶,压下翻滚的情潮,“那丫头一心想借朕的手除掉阮氏,对朕并非十心十意,朕若是轻易让她得逞,岂不是跳进她挖好的坑担上昏君的罪名?”
有他赏赐的保命玉佩,仗刑时故意不用,正是为了博取他的怜惜。
他倒要瞧一瞧,她能走到哪一步。
原来如此。
孙怀恩笑了笑,谁也不得罪,捡好话说,“皇上说的极是,后宫娘娘们皆以皇上为天,满心满眼皆是皇上,傅姑娘到底年岁还小。”
虽说傅知雪胆大包天,却没惹怒萧炫,便也是傅知雪的本事。
孙怀恩深知,皇上早晚有一天会栽在傅知雪的裙摆下,英雄难过美人关,况且这位又不仅仅是位美人。
也不知谁传了出去,淳王醉酒撒泼大闹乾宁殿一事不胫而走,众人恍然大悟,怪不得最近在传淳王被禁足在府。
延春宫里,薛芙梨在给萧元漪制作花灯,闻言面露迟疑,“淳王胡闹不是一日两日了,为何这次被皇上罚了?”
春杏在旁帮忙缝补羊皮,“娘娘,都说事不过三,没准皇上那日心情不好,淳王正好撞到了枪头上。”
薛芙梨回忆这几日与萧炫相处时的情形,他虽参加夜宴,始终游离在外,一副局外人的状态。
除夕团圆节,皇上却郁郁寡欢,知青的人不能说,不知情的人不敢问,皇上这俩年越发冷淡后妃,她们哪里敢往抢口撞。
薛芙梨轻声一叹,淳王也是自找苦吃。
“元漪不是说要去东宫找太子么,你待会儿亲自送元漪去一趟,看着她别让她乱跑。”
“娘娘放心,奴婢知晓。”
这几日宫人都在翘首以盼上元佳节,皇上登基以来,每年都会恩准宫人们在这一日到太液池边放花灯。
后妃们也可夜登南城门,眺望御街两侧的游龙花灯。
这一晚各路摊贩皆涌至御街,卖花灯、猜灯谜、杂耍、吹糖人等各式热闹,若是能幸运被城门上的贵人看中,说不定还能被包圆所贩卖的物件,赚得盆满钵盈。
傅知雪去不了太液池,也去不了南城门,她拿了攒下的五两银子给元宝,请元宝替她放一盏花灯。
元宝哪敢要傅知雪的银子,笑道:“傅姐姐,花灯不值钱,三文钱一只。”
“你若不收,我就不当你的先生了。”傅知雪把银子塞元宝手里,“余下的权当我请你和石榴吃酒了。”
元宝见状,只好收下,忙表示一定替她办妥。
“傅姐姐可要在花灯上题字?”
“你们之前都写了什么?”
“无非是祈福的吉祥话,或盼着早日存满银子,早日出宫买一处宅院。”
“那就帮我写身体康健,吃嘛嘛香。”
若是有人专门逮着花灯找事,那可不得了,她才不傻呢。
上元佳节当日,萧炫照例不在乾宁殿,一早上出门至今未归。
元宝如约去了太液池,傅知雪留守在殿内当值。
这几日她在萧炫跟前很是规矩,未再主动撩拨他,老实巴交当差。萧炫也未曾与她多聊,偶尔问一两句无关痛痒的差事,仅此而已。
一夕之间,她与他的关系又回到了从前。
正当她闲得发慌之际,影六从天而降,递给她一张虎头虎脑的面具,“傅姑娘,皇上邀请你出宫赏花灯。”
惊喜来得太快,傅知雪不可置信地瞪着影六,“今夜宫里有家宴,皇上在宝慈宫呢,影六大哥莫不是在诓骗我?”
影六把面具递过去,“傅姑娘随我去了便知。”
傅知雪踌躇不前,下一瞬她接过面具戴上,影六犯不着骗她,况且她不会武功,影六捉她犹如老鹰捉小鸡。
萧炫葫芦里卖的什么酒,她试一试便知,大不了再被他诈一回。
笃定心中想法,傅知雪沉住气,决定见机行事。
影六带着她走了隐秘的小道,避开喧嚣沸腾的南城门,借道冷宫上方出了宫。
宫门外有一辆早已等候在此的马车,有人坐在车头,手里握着马鞭,傅知雪还未看清驾驶马车的人是谁,她便被丢进了车厢。
还未等她爬起来坐稳,马蹄得得响,马车晃悠悠跑了起来。
傅知雪忍不住骂影六不懂怜香惜玉,太过粗鲁,就听到耳边落下一声嗤笑。
“还不爬起来?等着朕去扶你不成?”
傅知雪瞬间抬头,冷不丁见到端坐在车厢尽头,一身玄衣的萧炫,她吓了一跳。
“皇上怎在此处?”
萧炫把手里的包袱抛到她脚边,“影六不是告诉你,朕约你出宫赏花灯。”
傅知雪连忙捡起包袱,起身坐到一旁,她打开包袱一看,呵,一套漂亮夺目的绯色十二花神裙。
裙摆镶满了硕大的珍珠,耀眼夺目。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萧炫绝不会单纯约她赏花灯,十有八九要借着她打掩护干些不可告人的勾当。
心里腹诽归腹诽,面上还得装作泼天的富贵,她忙朝萧炫行礼谢恩。
萧炫起身走至她面前,示意她快点换上,别耽误时间。
傅知雪不敢不从。
半炷香后,马车驶入京中繁华的云雀街上,缓缓停在一座四层楼高的酒楼门前,有小厮前来牵住马,影八把帖子递过去。
小厮一见帖子便笑得合不拢嘴,“贵客里边请——”
影八撩起帘子,戴着金龙面具的萧炫率先跃下马车,萧炫站定后抬手,只见一只戴满金戒指的玉手递了出来,闪瞎了小厮的眼!
下一瞬,一位身姿窈窕穿着时下千金难求的十二花神裙且戴着老虎面具的姑娘从马车里走出来。
小厮睁大眼,夸了一句二位贵人好气质。
傅知雪暗自吐槽,土财主的气质。
腰身一紧,她被萧炫抱下了马车,待她落地站稳,右手一暖,萧炫牵住了她的手,领着她拾阶而上。
气派富丽堂皇的酒楼带来的震撼远不及萧炫握住她的手,他手心干燥暖和,驱散了夜里的寒凉,也驱散了她心头的不安。
未曾想过有朝一日她被帝王牵手是如此情形。
也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且走且瞧便是。
酒楼内人声鼎沸,喧嚣热闹,有胡人姑娘在舞台中间上翩翩起舞,围观赏舞者人众多,挤挤挨挨在各个角落。
端着茶水小食的跑堂忙得满头大汗,不时还有人在喝酒划拳。
小厮领着他们一路上了三楼,三楼不对散客开放,每处楼梯转角处都设了看守的彪形大汉。
傅知雪屏气凝神,仔细观察四周。
三楼也有舞台,与二楼不相通,眼下各包厢里坐了不少贵客,有的带了女眷,有的仅带了随从仆人。
他们被带到了天字三号房,包厢宽敞,早已备好茶水果盘,还挂了应景的花灯。
小厮笑着说道:“二位贵客稍坐片刻,用壶茶水,亥时正点花灯。”
小厮说完便退下了。
影八立在包厢门口当门神。
傅知雪坐到圈椅上,也不碰茶水,凑近萧炫,小声问道:“公子,何谓点花灯?”
萧炫右手一捞,把傅知雪抱入怀,“有人暗中盯着咱们,你装像一些。”
她挑眉,装像什么?
后腰被萧炫一捏,傅知雪醍醐灌顶,主动抬起双臂,勾住萧炫的脖颈,往他怀里贴得更紧。
谁家名门闺秀半夜三更随男子出入酒楼?自然是风月场所的妓子,再不然便是养在身边的瘦马。
啧啧,她算是开了眼了。
二人依偎在一块,足够萧炫感受到她急速跳跃的心,他握紧她的细腰,低声在她耳边耳语,“别怕,看场戏而已。”
舍不得离开朕身边
看场戏而已?
傅知雪可不会偏信萧炫的说辞, 能劳驾帝王微服私访来看的戏,显然不是好戏,说不定还是那掉脑袋的戏。
萧炫抛下这句话便不再言语, 看似漫不经心在斟茶,实则借着怀中人的身形遮掩, 不动声色打量四面八方的‘贵客’。
傅知雪亦然。
天字一号房在他们包厢的左侧,里面坐着一位身穿石青色大氅, 戴着钟馗面具的男子, 此人坐姿散漫, 手里端着茶盏,眸光一直落在舞台上。
他身边立着两名黑衣短打男子,二人脸上皆遮着半张面具, 国字脸。
显然一号房贵客出身不低,且不好惹。
傅知雪所在的天字二号房位于舞台对面中间位置,右侧包厢乃天字三号房, 只有一位贵客, 此人未带任何小厮仆从,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那人背对着傅知雪, 她看不清对方的眼睛, 无从辨别来历。
再观余下众人,撇开身边伺候的各色女郎不谈,大腹便便者有之, 瘦骨嶙峋者有之,咳疾者有之,嗜酒者有之, 各色人等混杂其中。
傅知雪悄无声息看了一圈又把视线投向三号房的贵客,微微蹙眉。
这人背影看着好生眼熟。
萧炫眼神锐利, 察觉怀中人瞬间坐直的身子,他循着她的视线瞥去,一眼窥见戴着貔貅面具的男子。
“你与那人熟识?”
冷不丁的一道询问令傅知雪心弦一颤,她倏地回神,随口胡诌道:“奴婢不认识对方,只觉得那人看着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含糊不清的说辞未能敷衍住萧炫,搁在她腰间的手臂蓦然收紧,她寒毛直竖,忙不迭找补了一句。
“公子,奴婢说的千真万确,您若不信,不妨把那人喊来与奴婢当面对质。”
可不能吃着碗里又瞧着锅里,她算是看出来了,萧炫疑心甚重,她若不趁机表衷心,指不定会被他撵出乾宁殿。
她在乾宁殿已待了月余,他仿佛忘了先前提及的考核一事,不过她可不敢懈怠,还是要未雨绸缪。
萧炫轻扯嘴角,不置可否。
恰在此时,三声锣鼓敲响,周围隐隐约约的交谈声霎时静止。
亥时正。
一位模样周正,四十来岁上下,估摸是酒楼掌柜的青衣男子疾步登上了台,他先笑着朝众人抱拳,说了些客套话与欢迎词。
“让各位贵客久等了,今夜的点花灯照旧如去年,共计八件宝物,价高者所得,也可以物易物。”
青衣男子说完便退至一旁角落,紧随其后有丝竹伴奏之音徐徐响起。
一名身姿妖娆的舞娘蒙着红色面纱,缓缓从舞台上方降落,系在腰间的绳索一松,舞娘脚尖点地,轻松一跃,落至舞台正中间的案几上,她高高举起手中宝物。
有人在旁唱词,“东海鲛人泪珠一枚,可辟火,三千两起拍。”
傅知雪噗呲一笑,见鬼的鲛人泪珠,分明就是司衣局柳司衣曾经用来磋磨过她的砗磲。
萧炫见她笑,问她笑什么,傅知雪便把阮氏故意找茬,她跑了两趟司衣局还差点被王贵妃罚的事说了出来。
萧炫对这事有印象,孙怀恩好像提过一嘴,“你倒是聪明。”
傅知雪顺势问他,“公子,酒楼为何要作假?”
不等萧炫回答,有贵客也跟着讥笑,大声嘲讽道:“掌柜的,鲛人泪珠只存在传说中,且不说舞娘手中泪珠是真是假,忘川酒楼今年也太不把点花灯当回事了吧?”
其余人等跟着附和。
“就是就是,我等不缺钱,掌柜的赶紧把其他宝物拿出来,作甚浪费时间!”
“还是说忘川酒楼故意拿砗磲考验我等眼力呢?”
先前的青衣男子连忙从角落里奔出来,朝众人鞠躬致歉,“各位贵客稍安勿躁,此物的确不是鲛人泪珠,以防被贼人觊觎,真正的鲛人泪珠妥帖收藏在忘川当铺,待贵客拍下,即会有人亲自送贵客去更换。”
有人信了掌柜的说辞,也有人有所迟疑,大多数人决定静观其变。
“呵,今年点花灯颇为有趣。”
“神神叨叨故弄玄虚,指不定出什么幺蛾子。”
第一件宝物无人竟价,三次唱词过后,第二件宝物被呈了上来,一座京畿之地的豪华宅院,一千两起拍。
身后的萧炫显然不是冲着添置宅院来的,天字一号房与天字三号房的贵客也是如此,三人皆未有所动作。
之后陆续呈上古玩玉器、名家字画、美人瘦马,皆被有心者拍走,直到第八件宝物呈上来,在座众人皆精神一震。
第八件宝物由酒楼掌柜亲自介绍,“此乃蝴蝶锁,想必各位贵客有所听说,此锁乃前朝大匠魏重所制,是一把能开启前朝藏宝之地的锁,我们东家给各位贵客准备了藏宝图,不限底价,价高者所得。”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哗然。
魏重的蝴蝶锁本已令人趋之若鹜,而今又与前朝藏宝图有关,那岂不是得此物者得天下!
钱财撬人心。
原本蠢蠢欲动的众人再也坐不住,一个个望眼欲穿,不试试怎么知晓藏宝图是真是假?!
也有人拎得清,“掌柜的,既然是能开启前朝藏宝地的锁,为何忘川酒楼不自己去找?莫不是你们没找到,抑或是找到了宝物又来敲诈我等?”
谁的银子都不是大风刮来的,若是他们一群人为了争夺蝴蝶锁杀红了眼,那竞价就是无底洞。
十万两雪花银砸下去就听个响,什么也没捞到,亏大发了。
酒楼掌柜闻言一笑,俨然早已预料到众人的反应,不疾不徐解释,“贵客所担心的事,我们东家早已替贵客们准备妥当,届时忘川酒楼会出力,一道陪同寻找藏宝之地,寻得宝物后只抽一成的利,若寻不到,竞价所得的银子返还七成。”
嚯,狮子大开口!
无论是哪一种结果,忘川酒楼最占便宜。
大腹便便老者率先出价,一开口就是三万两银子,把一众胆小的撇在门外。
能来点花灯的人非富即贵,也不在乎三万两银子,自然有人不甘落于人后,纷纷竞价起来。
“四万两!”
“四万五千两!”
“六万两!”
眨眼间席间气氛酣畅起来,络绎不绝的竟价声此起披伏,唯独天字一二三号房的贵客未参与。
傅知雪分别撇了一眼一号房的贵客,那人饶有兴趣地盯着众人,看似作壁上观,不打算竞价。
三号房的年轻男子更是稀奇,端坐着不动,只目不转睛地盯着蝴蝶锁。
傅知雪眼珠一转,转身问萧炫,“公子为何不竞价?他们若是得了蝴蝶锁,寻到了前朝藏宝地,恐会颠覆大周,届时民不聊生。”
萧炫盯着她开合的红唇,面具的磨蹭,使她嫣红的口脂溢了出来,他抬手擦拭她的嘴角。
“今夜无论谁得了蝴蝶锁,都不会太平走出云雀街。”
他的大拇指稍稍用力,傅知雪身子晃了晃,下一瞬又被他扶稳。
她捉住他的手腕,喃喃自语,“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萧炫手腕一翻,改为握住她的手,“是也不是。”
那他是黄雀吗?
傅知雪糊涂了,她猜不透,不懂萧炫卖的什么关子。
萧炫见她一双杏眼骨碌碌转悠,一眼便猜到她又在谋算什么,也不着急,耐心等着她主动告知。
须臾,怀里人凑近他耳畔,吐气如兰道:“公子,您若得了那把蝴蝶锁,奴婢便带你去找藏宝地,事成之后,奴婢不要银子,只要您答应奴婢一件事。”
外人眼里,天字二号房包厢里,坐在贵客怀里的女郎背对着众人,旁人只看到女郎趴在贵客耳畔说些什么,看不见她的嘴型,无法分辨言语,大抵是忽悠贵客也去竟价。
只有耳朵灵敏当门神的影八几不可查地眼神一闪。
傅姑娘竟然知晓藏宝图!
萧炫眸光一暗,一甩袖子,借故遮住他与傅知雪的脸,昏暗光线下,他紧紧锁住傅知雪的杏眼。
“此话当真?”
她冷不丁的一语太过突然,出乎萧炫的意料,她到底藏了多少他不知晓的秘密。
顶着萧炫研判与怀疑的迫人眸光,傅知雪抬起右手,伸出小拇指,狡黠一笑,“君子一诺。”
此处不是谈话之地,萧炫勾住她的小拇指,与之盖章,“重如泰山。”
二人达成诡异的默契,须臾,萧炫抛了一个眼神给影八。
傅知雪等着影八出手竞价,不料影八直接一个飞跃至舞台上,神出鬼没拿剑抵住了掌柜的脖颈,劈手夺过蝴蝶所!
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天字三号房的男子摘掉了面具,右手举着官印,朗声道:“大理寺少卿崔昊奉命来查案,此蝴蝶锁恐涉及前吏部侍郎刘邕一案,忘川酒楼无权用来竞价,烦请交予本官处理!”
傅知雪及一众人等:“!”
变故来得太快,等下方刀光剑影时,傅知雪才意识到不对劲。
事情超出掌控,忘川酒楼里的贵客们见崔昊只身一人,狂妄到不买大理寺的账,说句难听的,四周楼梯转角处设了关卡,等闲人上不来,悄无声息杀掉一个朝廷命官易如反掌。
慌乱中,天字一号房贵客早已趁乱跑了。
有人提刀逼向崔昊,傅知雪心跳到嗓子眼时,她眼前一花,肩颈猛地别人抓住,几个纵横之间,她被萧炫带着闪出了酒楼。
下一瞬,她坐到早已备好的马匹上,未等她坐稳,紧跟着身后贴上来一副炙热坚硬如铁的胸膛,随着一声呵斥,马儿一甩马尾,骤然加速向前奔跑。
见鬼了!
一连串的变故令傅知雪措手不及,她惊得心里骂骂咧咧,危急关头身子本能反应压低,双手紧紧抓住环在腰上的手臂。
夜凉如水,冷风呼啸而过,周围的嘈杂声抛之脑后。
她差点一口气提不上来,叫嚣道:“慢点——”
萧炫并未放慢马速,贴紧她的耳边,“忍着点,上元之夜,朕可不想手染鲜血。”
若他不是帝王,她真想一巴掌扇过去。
傅知雪怂了,把心一横,大不了吐在他腿上!
疾速狂奔一刻钟过后,他们来到了野外,傅知雪不认识路,只见周遭一片漆黑,一只鬼影都无,也未看到影六等人。
这地方看着也不像是回宫的小道啊!
“留下蝴蝶锁,否则死路一条!”
一道桀骜的叱喝从四面八方响起,傅知雪猛地扭头,身后飞跃而来十来个杀手,个个手持明晃晃的砍刀。
魑魅魍魉,悉数登场。
这节骨眼上,傅知雪可不敢添乱,她生怕萧炫一个不爽抛下她跑了,毕竟她手无缚鸡之力,带着她跑路就是累赘。
她往萧炫怀里贴紧了些,压低嗓音道:“公子,咱们说好了的,君子一诺重如泰山。”
萧炫把手里的缰绳递至傅知雪手上,随后抽出藏在腰间的软剑,临危不乱,还颇有心情地与杀手们周旋。
“一来蝴蝶锁不在我们这,二来即便是在我们这,本公子也不会让出来。”
言外之意,他们这群人趁早死心,别搁这耽误功夫。
傅知雪无语地撇嘴,忍不住问候萧炫的祖宗,不是,你想逞能也别带上她啊!
她可不想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杀手中领头之人被激起了怒火,大骂道:“敬酒不吃吃罚酒!给我上!”
一声令下,四名杀手率先朝萧炫围攻过来,萧炫两腿用力一蹬,身下的马匹心有灵犀,载着他迎面而上。
傅知雪二话不说闭眼,心里默念佛祖保佑!
刀剑相交,金戈争鸣。
近在咫尺的厮杀声恍如梦魇而来,她控制不住地颤抖,咬紧牙关不让自己落泪,遇事只知道哭根本不管用。
萧炫分神察觉到怀中人的恐慌,他抬手捧住她的后脑勺,迫使她贴入他的怀中,尽量不让她见到血腥场面。
一鼓作气斩杀四名刺客后,对方领头之人脸色大变,再也不敢轻敌,直接挥手示意余下众人一起上。
萧炫眼神倏地转冷,他一人之力对敌余下七八人不成问题,怕只怕顾及不到傅知雪。
正当他琢磨是否先让傅知雪先走之际,傅知雪似乎感觉到他的意图,先一步开口,“奴婢不走!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萧炫眸光一顿,忽而一笑,“那倒不至于。”
话音刚落,姗姗来迟的暗卫一行人从天而降,出手快狠准,转瞬之间斩杀了五六人!
“属下来迟,还请主子恕罪!”
傅知雪一听是影六的声音,连忙从萧炫怀里露出脑袋,她睁眼环顾四周,死了一地的杀手,远处影二在与领头之人交手,二人刀剑耍得飞起,不分胜负。
提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回了原处,傅知雪狠狠呼出一口气,见到影六比见到亲人还高兴,都顾不上满地的血腥味。
“影六大哥,你们来得太及时了!”
影六闻言,头更低了,“属下失职,令主子与傅姑娘受惊。”
“无妨,崔大人那边如何?”萧炫嗤笑,提剑一甩,软剑抛给身旁的暗卫,见了血的剑不适合再别在身上。
影六交代崔大人已经安全出了忘川酒楼,影八带着蝴蝶锁已先行回宫。
傅知雪眼睛一亮,好一个声东击西,下一瞬又心生不叩叩裙丝贰尔贰五酒义四其 欢迎加入满,萧炫心真狠啊,舍得拿他自己当诱饵,他若有个三长两短,也不怕后妃们哭死。
那一头,影二未能活捉领头之人,那人自觉不敌影二,咬破藏在嘴里的毒药自尽。
傅知雪身子一哆嗦,啧啧两声。
萧炫留下一些人善后,之后不再耽搁,带着傅知雪抄近道回宫。
在皇宫东门外的树林里,傅知雪等候在马车上,萧炫与一穿着黑袍的男子低声交谈些什么。
她撩起车帘,悄悄打量那黑袍男子的身影,只觉得此人与先前在忘川酒楼的崔大人身形颇为相似。
沉思走神之际,不免被萧炫逮了个正着。
萧炫一摆手,黑袍男子拱手行礼告辞,转身的一刹那,恰好被傅知雪看到了对方的眼。
她怔住。
萧炫抬手点了点她,“你过来。”
傅知雪做贼心虚,起身下了马车,裙摆过长,右脚不慎踩到,她猛地往前一扑,眼看脑袋瓜子就要磕到地,千钧一发之际,她的双臂被人一抓,天旋地转之间,她落入萧炫的怀抱。
她惊呼出声,紧紧抓住萧炫的双臂,暗道好险,差一点破相,不过她赌赢了。
萧炫对她并非无感觉。
萧炫气笑了,抓住她的脖颈,迫使她抬头,“苦肉计耍得不错,朕把你胆子养肥了。”
心思被他戳破,傅知雪嘴硬不承认,眼睛一眨,豆大的泪珠滚落下来,“皇上,奴婢吓死了,如果撞破了脑袋瓜子,皇上定然不会留奴婢在身边伺候了。”
“你当真如此舍不得离开朕身边?”
傅知雪故作娇憨地颔首,“嗯呀,在乾宁殿,奴婢吃得饱睡得好,日里不担心有人来找茬,夜里也不会做噩梦,奴婢沾了皇上的龙气,魑魅魍魉皆要避着走,实乃三生有幸。”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萧炫呵呵一笑,马屁精,“忘了告诉你,刚才那位便是大理寺少卿崔昊崔大人。”
傅知雪目瞪口呆,刷地扭头瞪向前方。
此人与已故胞兄有一双极其相似的眼,皆是瑞凤眼,英气十足,奈何脸部轮廓大为不同,胞兄脸颊圆润,崔大人双颊无肉。
“人都走远了,你还在看什么?莫不是相中了对方?”
吻
察觉萧炫话里的威胁, 傅知雪脊背一僵,脑瓜子转得飞快,“怪不得奴婢觉得崔大人眼熟, 原来崔大人与崔良媛的眼睛十分相似。”
即使她掩饰得再好,萧炫也捕捉到她眼里一闪而过的慌张, 她势必说了谎。
“傅知雪,你知道欺骗朕的那些人都去哪儿了么?”
傅知雪心里一咯噔, 脖颈被萧炫掌控, 她不得已仰首, 迎着他审视研判的眸光,只能摇头表示不知。
杏眼瞪得溜圆,明眸善睐, 可惜他至今看不到她眼里的坦诚,一而再再而三地扯谎。
眼下太晚,萧炫不愿浪费功夫听她鬼扯, 松开了她的脖颈, 吓唬她,“坟头草该有三丈高了。”
傅知雪膝盖一歪, 踉跄摔倒在地, 这次无人搀扶她,萧炫撂下狠话,撇下她先走了。
她不知所措地愣住原地, 过了半晌,还是神出鬼没的影六过来一把提起她,飞跃上城墙, 送她回了乾宁殿。
这一夜过得相当精彩,傅知雪未能歇息好, 早起眼下乌青一片,她用热帕子敷了几遍,勉强能见人才作罢。
今日落雨,雨势不小,噼里啪啦砸在屋檐上,砸在傅知雪沉甸甸的心头。
怀揣心事,她没甚胃口,囫囵吞枣塞下半块馒头便去当值。
寝殿门外,元宝打着哈欠拎着热水蹲守着,见到傅知雪迎雨奔来,忙不迭递上干净的帕子。
“傅姐姐今日不当值啊。”
傅知雪道了一声谢,不便多说,声称昨日得罪了皇上,故一早来请罪。
元宝闻言,有眼力见地不再多问,还把手中水壶递过去,傅知雪接了过来,朝元宝心照不宣一笑。
片刻,守夜的宫人从里打开寝殿大门,二人见到傅知雪杵在门外,无声点头寒暄,之后便把人让了进去。
傅姑娘在,二名宫人安心下了值,元宝侯在门外等差遣,他干爹说了,只要傅姑娘与皇上待在一块,外人不能进去。
傅知雪拎着水壶绕过山水屏风踏进内间,萧炫早已起来,穿着明黄色内衫端坐在床沿闭目养神,他双手撑在腿上,无声却压人。
听到她的脚步声,萧炫也未睁眼。
傅知雪微微咬唇,他未出声撵她滚就表示还有戏唱。
她毕恭毕敬上前行礼问安,之后兑温水,准备热帕子给萧炫擦脸。
奈何她把帕子递过去,萧炫不接,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傅知雪不觉得尴尬,脸皮练出来了,相反还觉得萧炫在拿乔。
殿内烛火还未熄灭,燃烧了一夜的更香味道还未散去,近在眼前的这张俊脸蛊惑她蠢蠢欲动的心。
傅知雪鼓足勇气近前,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
帕子落至萧炫额头的一瞬间,她的手腕蓦然一紧,下一瞬天旋地转,她被他给禁锢在怀中。
未等她出声,萧炫的冷脸在眼前放大,紧接着她右侧肩颈一痛,她惊呼出声。
他竟然咬了她一口!
疼痛密密麻麻,傅知雪倒吸一口冷气,嘶了一声,心中委屈说来就来,泪珠不值钱地砸下,怎料还未抱怨,萧炫又在她的肩颈处落下一吻。
随后犹如一只大猫般在她脖颈处蹭来蹭去,耳鬓厮磨。
这一吻使得傅知雪心尖狠狠一缩,瞬间软了绷直对抗的气势。
男女相处之道上,她无多经验,九五之尊的强势,独属于上位者的气息令她身子软成泥,无助攀附着萧炫,犹如藤蔓攀附着枝丫而活。
萧炫主动吻了她……
尽管带着惩罚、警告意味,那也是实打实的吻。
她深知此时此刻乃天赐良机,后宫一众妃嫔,要想在萧炫心里留下浓墨重彩一笔,必须拿出与众不同。
“皇上……”
她主动伸手圈住他的脖颈,试探地凑近他的唇,见他撩起眼皮,凌冽的黑眸直勾勾地锁着她,眼里有暴雪在肆虐。
傅知雪怕极了他的眼神,抖着胆子抬手遮住他的双眸,一鼓作气亲上去。
他唇瓣微凉,还参着一股茶香。
勇气戛然而止,不敢再朝前越雷池,她点到即止,随后往后缩,却被萧炫摁住了动弹不了。
“亲了朕就想跑?哪有如此便宜的事?”
萧炫睁眼,犹如睡醒的猛虎,瞬间张开獠牙。
他抬起她的下颚,黑眸里勾着火,还藏着未歇息好的红血丝。
“奴婢不敢。”傅知雪杏眸含情,含羞带惬,一副任君采撷的娇羞模样。
萧炫岂会看不出来傅知雪的有意撩拨,眼下他确实还没腻了她,她主动投怀送抱,他哪有往外推的道理。
不过在这之前,他得与她说道说道。
“心里想明白了?”
傅知雪迷茫的眼神一怔,未料在这关头,萧炫还有心情与她掰扯一二,她也是服了他的定力。
她敛起乱七八糟的心神,慢慢归拢,规矩坐好,朝他举手发誓。
“皇上,奴婢所言句句属实,奴婢眼里心里只有皇上一人,奴婢对崔大人绝无肖想,只觉得崔大人与奴婢已故表哥有些相似。”
“已故表哥?”
这托词陈旧,看在她主动亲他的份上,萧炫给她一次机会,揽着她落座到床沿,主动接过她手里凉了的帕子擦脸。
傅知雪被他搂在怀里,也不敢随意动作,缓缓道来,“奴婢幼时在外祖家住过一段时日,姨娘家的表哥比奴婢大十岁,对奴婢非常照顾,后外出经商被歹人杀害……”
说到此处,她泫然欲泣,“表嫂那时怀有身孕,还未满三月,因伤心过度,孩子没守住,一年后表嫂也跟着去了。”
萧炫不动声色打量她,见她情真意切,嗓音哽咽,也不似那作假的样子。
她话里真假,他只需派人去她外祖家打听便知一二。
暂且信了她的解释,萧炫把帕子往案几上一丢,抬手擦拭掉她的眼泪,把人抱坐到腿上。
“嗯,那藏宝图又是怎么回事?”
傅知雪趁机依偎到他怀里,捉住他的手,拨动他手腕上佩戴的佛珠,见他默许纵容,她干脆摘掉他的佛珠,拿在手里玩。
“越州临近几个县城都有前朝藏宝图的传言,据传藏宝之地在越州东云寺,那主持是个见钱眼开的,入寺要交门钱,每人一两,谁能找到藏宝地各凭本事。”
“奴婢入京之前,未曾听说有人找到过藏宝地。”
原来如此。
萧炫按住她的手,把佛珠戴进她的手腕,“此事朕会派人去查,如有必要,你得一同前往,你可愿意?”
傅知雪顾不上手腕上的佛珠,睁大眸子瞧着萧炫,“越州毕竟是奴婢的家乡,皇上不怕奴婢跑了再也不回来?”
萧炫把问题抛回去,锁住她的眼,“你会跑么?”
舍得丢弃荣华富贵,舍得抛下锦衣玉食被人伺候的日子。
后宫妃嫔哪怕再无宠也未离宫。
傅知雪肯定不会跑,她大仇未报,余生难以苟活。
她作势踮起脚尖表决心,萧炫偏头避开她的一吻。
“朕今日要早朝,不宜耽误。”
耽误什么,不言而喻。
傅知雪霎时羞红了脸。
早朝后,萧炫一直未回乾宁殿,傅知雪闲极无聊,继续待在殿内翻阅小报。
孙怀恩不在,其余宫人不会进殿,傅知雪眸光一动,环顾四周,起身走向堆放奏折的案几。
她也不乱翻,目光搜寻大理寺呈上的折子。
好巧不巧,大理寺的折子竟被放在在最上面。
本欲翻开来比对一下字迹,忽然想到藏在乾宁殿的暗卫,骤然回过神来。
糟糕,差一点露出马脚!
傅知雪反应极快,从笔筒里抽出一支湖笔,又从堆放纸张的架子上取出一叠新纸,把手中小报垫在下方,靠着案几作画。
她画了越州地形图,又在其中标注了东云寺的位置,随后把笔搁在笔架上。
呼,好险!
傅知雪的一举一动自然有人呈报给萧炫。
萧炫听后眉峰微动,复又波澜无惊,交代暗卫无需时刻盯着傅知雪。
“这丫头狡猾如狐,一般人耍不过她,她对朕所图无非恩宠与承诺,倒是做不出有损江山社稷的坏事。”
她心性不坏,比东宫那位心地良善多了。
影一再三强调越州官场腐烂,官商勾结,眼下前朝藏宝图出世引来各路人马觊觎,鱼龙混杂,不赞同微服私访。
“皇上,那越州之行,您当真要亲自过去一趟?”
“去岁九月太子殿下南下办差,在越州被人弄伤了右脚踝,皇上此去,属下担心……”
“不必再劝。”萧炫心意已决,“朕倒不是不信任崔昊,也不是不信任你等,事关当年秦王一案,朕要亲自去弄清楚。”
下旬泰山封禅,太子留下监国,正是最佳时机。
再者他自幼习武,武功高出元祁一大截,等闲之人伤不了他。
牛鬼神蛇尽管放马过来!
影一见状,也不好再劝,“属下遵命,这就去安排。”
午后,萧炫去了延春宫一趟,提出下旬离京一事,与薛芙梨交代了几件要事,并责令她管好后宫众人,不要乱生事端,尤其是东宫女眷。
“年前东宫死了一名奉仪,朕并未过问,皇后,你最清楚不过,东宫的内务朕甚少插手,但不表示朕不知情。”
“太子性情随你,本是好事,但过于优柔寡断不利民生社稷,朕希望皇后从旁多多提点一二。”
薛芙梨面皮子一紧,“妾身一定谨记皇上的教诲,管理好后宫及东宫诸人。”
萧炫走后,薛芙梨身子一颤,身旁的嬷嬷见状不对,立即上前搀扶。
“娘娘,您可有——”
“本宫无碍。”
薛芙梨忧心忡忡,倒不是担心元祁太子地位不稳,而是另一件事。
皇上故意当她的面点了东宫女眷,是在提醒她阮氏一族太过张狂,要她扶持旁人上位,打压阮氏的气焰。
此事委实棘手难办,太后与皇上斗法,遭殃的便是薛芙梨。
“嬷嬷,这些年本宫吃斋念佛明哲保身,原以为就此蹉跎下去,到头来还是要站出来。”
萧炫就差直接指着她鼻子骂了,说她玩弄中庸之道,谁也不得罪。
乾宁殿,直到傍晚时分,萧炫才回来。
萧炫令人摆膳,叫来傅知雪作陪,午膳未吃饱,净顾着与朝臣议事了。
傅知雪特地盛装打扮了一番,穿上萧炫赏赐的十二花神裙,涂抹了口脂。
见她到来,萧炫眼前一亮,疲乏顿扫而空,心情破好地逗她,“怎好端端的又穿了这裙子,胆子不小。”
“皇上懂得的。”傅知雪巧笑倩兮,步步生莲地走到他身边,挨靠着他落座。
女为悦己者容。
萧炫知她平日里低调,在东宫为了躲避太子妃的找茬,尽往素净装扮。
来了乾宁殿当值,也只能穿着太监服,活得不伦不类。
他抬手搂住她的细腰,一个用力便把人抱坐到怀里,“朕允你以后在乾宁殿,夜里可穿着自由,无需拘束。”
傅知雪眼睛一亮,含羞带笑道:“小女谢皇上恩赐。”
美人巧笑倩兮,我见犹怜,红唇涂抹了口脂,脸上也敷了脂粉,却比宫宴上的三千佳丽看着顺眼。
宫人们陆续进来摆放膳食,孙怀恩有眼力见地挥手撵人,只留下试毒的小太监。
待小太监挨个试过毒,萧炫一个眼神撇过去,孙怀恩立马领人退出去。
人一走,傅知雪的唇瓣上便落下重重一吻。
晨间那迟来的一吻终于落回了实处。
她唇瓣微张,阖上双眸,双臂自觉抬起,攀附住萧炫。
这一吻持续了很久,久到傅知雪头晕目眩,萧炫才把她松开。
傅知雪娇羞无力地靠在萧炫怀里,腰间的系带早已松垮,后背出了一层汗。
萧炫状态尚可,伸手替她整理衣裙,拿起筷子夹起一颗丸子递到她嘴边,笑话她娇气。
傅知雪敢怒不敢言,乖乖张嘴咬住,哼,讨厌,他得了便宜还卖乖。
外间的孙怀恩估算着时辰,卯起胆子问道:“皇上,可要老奴伺候用膳?”
萧炫喧他进来。
傅知雪知情识趣,主动落座到一旁的圈椅上。
适才没有细看,这会儿定睛一瞧,嚯,一整桌烧尾宴。
金乳酥、蟹肉春卷、虾炙、葱醋鸡、王母饭等摆满一桌。
傅知雪拿起筷夹起半块虾炙,“皇上,托您的福,小女今夜有口福了。”
孙怀恩抖了抖眉毛,哟,傅姑娘在皇上跟前不再自称奴婢了。
看来用不了多久便能升一升。
萧炫并未在意这些细枝末节,“那就多用些。”
晚膳撤下,宫人送了一壶热茶,傅知雪撒娇央求,“皇上,小女馋桂花酒了,恳请皇上赏赐一壶可否?”
萧炫捉住她的手,暗忖小狐狸精,想方设法要爬他的龙床。
“只允你喝一杯。”
一杯可醉不了。
傅知雪心里念头急转,总归先把酒要来再说,且行且看。
小太监拿来桂花酒,孙怀恩亲自替傅知雪斟上,随后有眼力见地告退。
傅知雪举起酒杯敬萧炫。
萧炫端起酒杯浅啄一口,桂花酒口感清淡,颇为甜腻,与夏日喝的酸梅饮子没啥区别。
“你自己慢慢品,朕先去处理一些奏折。”
说罢也不等她反应,自行离开桌案旁,去了后方的案几旁。
傅知雪见好就收,可不敢耽误他处理正事,她拎起酒壶给空杯续上,自啄自饮,别有一番乐趣。
萧炫也不管她,任凭她自得其乐,约莫一盏茶后,咚地一声脆响,酒瓶滚落在地毯上。
纵酒的罪魁祸首两颊酡红,双眼迷蒙,歪趴在案几上。
萧炫见状,不禁嗤笑,就这么点酒量。
他正要唤人进来,却见傅知雪歪歪扭扭爬起来,转身朝他所在的方向,一脸痴迷地踉跄而来。
看来还未醉得彻底。
“皇上……”
萧炫纹丝不动,端看她如何自荐枕席。
傅知雪睁着湿漉漉的双眸,一步一个脚印奔向端坐在圈椅上的萧炫。
见萧炫不为所动,她心一横,伸手解开腰间的系带,随手一抛,下一瞬外穿的袍子松散挂在身上。
只可惜投怀送抱再次失败。
萧炫承了她的情,亲得她腿软,奈何最后关头他住了手,还是没碰她,只破格允许她躺了他的龙椅。
傅知雪纳闷,明明他也不是没有感觉,且都有了反应,他还能堪堪忍住。
难不成萧炫有隐疾?
如此也能说明,他为何大半年不入后宫。
两次爬床失败的傅知雪陷入迷茫,琢磨她是不是走错了这步棋。
奈何开弓没有回头箭,眼下既然招惹了萧炫,定然无法全身而退,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朝前走,否则她死无葬身之地。
翌日再去伺候,孙怀恩等人待她一如从前,并无异样。
傅知雪悄悄松了口气,由此可见,萧炫并未对孙怀恩多说什么。
她的脸面暂且保住了。
崔府。
崔昊手里捏着崔玲儿寄回来的家书,信上要求他若是有机会去一趟越州,要替她跑一趟泗水县,去取傅奉仪生前用过的物件,她要搁在相国寺替傅奉仪祈福。
上次他替她跑了一趟浣衣局,并未拿到傅奉仪的骨灰,更别提随身之物。
崔玲儿一直耿耿于怀,嫌弃他办事不力。
崔昊摇头一叹,这丫头不去太子殿下跟前邀宠,偏生惦记旁人的事。
他拿她没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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