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属狗的么
天蒙蒙亮, 有人扣响浣衣局的大门,内侍监来了人。
雪芝打着哈欠出了舍间,正要去膳房, 冷不丁被人叫住,她扭头一瞧, 管事曹公公叫住了她,曹公公身边还站着一位内侍监的公公。
雪芝心下一颤, 她都够倒霉的, 绣衣局那些人怎么还不肯放过她, 这是要把她往死路上逼啊!
走至近前,她冷着脸询问何事,曹公公却突然朝她绽放笑脸, “雪芝,你认识羲贵妃竟然不早说!你去了贵妃娘娘那边可不要忘了替杂家美言几句啊!”
雪芝一头雾水,什么跟什么?
前来领她的公公说是皇上新封的羲贵妃把她从浣衣局调了出来, 点明要她来庆阳宫伺候。
浣衣局众人羡慕她交了好运, 能被盛宠在身的羲贵妃看中,之前不与她玩, 而今纷纷扭头巴结她, 指望她能在羲贵妃面前提一嘴,也好把她们弄出来。
雪芝脑袋瓜子搅和成一团,她不认识羲贵妃, 自打被贬入浣衣局,终日洗刷宫人的脏衣,也轮不到去熨烫妃嫔的昂贵衣裙。
哪里来的好运道?!
内侍监公公守口如瓶, 问了也不说。
须臾,雪芝拎着包袱跟着对方出了浣衣局。
跨过浣衣局的大门, 雪芝转身,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呸!这辈子她都不要再来这破地方了!
内侍监的公公看了她一眼,并未多嘴,只提醒她走快点,不能让羲贵妃久等。
一炷香后,雪芝小心翼翼踏入庆阳宫西配殿,入眼所见绿树成荫,鲜花烂漫,园子里纤尘不染,宫人有序当值,隐约还有笑声从花厅里传出来。
雪芝提着的心不免放松下来,似乎不是她设想的那样。
公公把她带到了花厅门外,高声禀报,“启禀贵妃娘娘,浣衣局雪芝带来了。”
隔着珠帘,内间传来一道清脆悦耳的欢快声,“娘娘让她进来。”
公公不便进屋,替雪芝撩起珠帘,示意雪芝自行进去。
雪芝忙朝公公致谢,抬脚跨过门槛,屏气凝神踏进屋内。
花厅里,傅知雪歪靠在塌上,石榴正伺候她饮茶,崔嬷嬷坐在暖塌一侧,调制护手的香膏。
傅知雪侧首见到畏畏缩缩的雪芝,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的宫服,低垂着脑袋,局促又不安。
她当即坐直,唤了一声,“雪芝。”
雪芝下意识抬头,骤然见到主位上的人,吓得脸色煞白,而后察觉不对,只见傅姑娘容光焕发,杏眼弯弯,唇红齿白,且一身贵气。
原来羲贵妃是傅奉仪!
雪芝忍不住红了眼眶,当即跪地叩首,哽咽道:“奴婢雪芝跪谢羲贵妃!贵妃娘娘万福金安,娘娘是雪芝的贵人,奴婢这辈子愿为娘娘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呜呜呜,苦尽甘来,去岁冬月种下的善果终于开花结果。
娘亲说得对,多做善事总有福报。
“好姑娘,快起来吧。”傅知雪双手不便,石榴不让她起身,替她上前搀扶。
石榴知晓雪芝暗中赠馒头给主子的情谊,忙不迭奔过去把雪芝拉站起来。
“雪芝,我是石榴,主子说了,以后你就安心留在庆阳宫,留在主子身边伺候。”
雪芝感激不尽,擦干眼泪,笑着点头,“嗯,多谢石榴姐姐,奴婢初来乍到,若有犯糊涂做的不对的地方,劳烦石榴姐姐指正。”
石榴喜欢雪芝的痛快,笑着应下,“你别怕,我们主子最好说话。”
崔嬷嬷安排石榴与雪芝住一屋,还发了二套春夏秋冬宫衣,傅知雪还额外赏赐了一些不算贵重的耳饰簪子手镯。
雪芝不敢要,见石榴也有一套相似的,且崔嬷嬷不难相处,便厚脸皮收下了。
晚些时候,雪芝大致熟悉了西配殿的格局,大大小小四处院落,膳房在最后排,花厅暖阁相连,寝殿等闲人不能随意进出。
羲贵妃待宫人和善,给的月银也多,平日里只要当值尽心,不会太过苛责她们躲懒,病了可以告假歇息,无需强撑,也不会扣月银。
她与元宝、红杏等人见了面,互相寒暄了一番。
元宝公公好说话,红杏有些冷,仗着是皇后宫里出来的,自诩高人一等,不拿正眼瞧粗使宫人,只对石榴与崔嬷嬷元宝三人客气些。
雪芝多留了一个心眼,尽量忍着红杏。
第二日,傅知雪委派重任给雪芝,让她辅佐红杏去盯着羲和宫修葺进度。
“本宫知道你擅女红,美学上颇有建树,那些宫人粗糙,到底不如女子做事细致,红杏一人分身乏术,本宫派你过去搭把手,你可愿意?”
雪芝拍胸口保证,“主子放心,这可比在浣衣局干粗活轻松多了,奴婢保证办妥此事。”
傅知雪宽慰一笑,“嗯,待下月初搬入羲和宫,本宫会重重奖赏你。”
她该早点把雪芝从浣衣局叫过来的,忙着入宫适应与一众后妃周旋,忘了这茬,还是崔嬷嬷替她想起来的。
待雪芝兴冲冲离开,崔嬷嬷问道:“雪芝年岁尚小,红杏可不会听她的,不如让老奴去。”
傅知雪眺望窗外春景,言笑晏晏,“嬷嬷不必担心,雪芝为人机灵谨慎,她不会吃亏的,她与红杏周旋最好不过。”
红杏做事尚可,总归不是自己人,傅知雪用得不舒心,得寻个错处才能把红杏打发走。
春猎在即,乾宁殿那边送来三大箱骑装给傅知雪挑选,手伤不能射箭,却碍不着她打扮得英姿飒爽去出风头。
此次春猎之地在清水县行宫旁的大帽山,后妃会随皇上入住行宫,文武百官等一众命妇女眷自行在大帽山脚下扎营。
钦天监择了良辰吉日,那三日无雨无风,适合郊游踏青打猎。
傅知雪不想住行宫,行宫里规矩多,她无法与胞兄见面,便去说服萧炫,放她去住大帐。
萧炫有求必应,不可能让她一人住大帐,遂特地打发人去安排此事,圈出一块地,且要与百官的帐篷拉开距离。
太后那边不参加此次春猎,薛芙梨留守皇宫陪着太后。
东宫那边,柳昭训有身孕不便出行,薛良娣还在月子中也不能成行,萧元祁点了太子妃,崔良媛夏良娣等人参加。
出发当日,傅知雪一袭艳红劲装骑服,在一众人等羡慕嫉妒的目光里登上龙撵。
其余妃嫔随车出行,艳羡羲贵妃荣宠加身,王贵妃避其锋芒低调行事,与庄嫔共乘一车。
通往行宫的官道平整,庄嫔挑起帘子,眺望身后蜿蜒百里的大队人马,复又远觑正前方四匹骏马并驾齐驱的圣驾。
忍不住赞叹一声,“羲贵妃真够风光的。”
王贵妃默不作声,捏住手里的马鞭。
庄嫔见王贵妃不搭腔,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对劲,“娘娘怎么了?可是嫌弃妹妹多舌?”
王贵妃放下鞭子,勾唇一笑,“本宫当年也着实风光过一阵子,花无百日红,皇上有了新美人,贪图新鲜忘了我等这些旧人,也是人之常情,本宫看开了,何苦与羲贵妃过不去,她还未有子嗣,本宫的二皇子明年可以出宫建府了。”
言外之意,王贵妃到时候可以享清福,羲贵妃还得挣扎生子。
王贵妃失了斗志,太不符合常理。
庄嫔只能顺着她的话说,“娘娘所言极是,羲贵妃能不能生出孩子,且还未知,宫里没有子嗣傍身,着实难熬。”
说完还故意垂头丧气,透露自己未能有造化。
王贵妃宽慰了庄嫔几句,声称子嗣讲究缘分,不可强求。
圣驾马车宽敞豪奢,分里外二间,还备了茶水间。
傅知雪把石榴与崔嬷嬷带了出来,雪芝与红杏留在宫里继续替她捣鼓羲和宫,石榴与崔嬷嬷、孙怀恩、元宝侯在茶水间里,听候差遣。
傅知雪怕萧炫弄乱了她的骑装,不让萧炫碰,单独端坐在一侧。
萧炫笑她太过紧张,又不是接见邦国来使,无需端着姿态。
傅知雪睨了萧炫一眼,“臣妾第一次随皇上出席如此盛事,自然不能落了皇上的脸面。”
太后与皇后皆留守京城,她与王贵妃名义上平起平坐,但因她正直盛宠,自然以她为尊。
宫里人再多也就那些人,她早就不怕了,然而官员女眷贵妇何其多,皆是宅斗好手,定有不少人盯着她,等着她出错,她不紧张是假的。
萧炫失笑,拿她没辙,随后找了一本奏折翻阅。
傅知雪起初还坐得住,随着转入行宫方向,马车颠簸,她腰背酸疼,眼角余光瞄到萧炫聚精会神批阅奏折,她悄悄歪靠在案几上。
见萧炫未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她忙不迭解开腰封,正要丢到一旁,惹来萧炫的几声嗤笑。
傅知雪脸皮厚,干脆起身向萧炫扑过去,撒娇道:“皇上,臣妾腰酸,您帮臣妾揉一揉。”
萧炫单手把人搂住,腾出空着的右手替她按揉腰肌,“傻娇娇,没有朕的宣召,旁人可不敢随意近前。”
有了前车之鉴,此次春猎,萧炫会把傅知雪拴在身边,不让她离开他的身侧,杜绝别人有机可乘的机会。
傅知雪被他伺候得舒服,昨夜一宿未睡好,不多时在他怀里睡着了。
萧炫哭笑不得,怕她着凉,替她脱掉外衫,拿起大氅仔细遮严实,也不嫌累,就这么把人抱在怀里。
到达行宫已是傍晚,后妃及东宫众人悉数入住行宫,萧炫则骑马载着傅知雪去了大帽山山脚。
放眼望去,映入眼帘的是连成一片的各式大帐,文武百官及其女眷亲属穿插在其中,攀谈闲聊,互相送零嘴吃食,好不热闹。
其中最醒目的当是一座小山高的羊毛毡帐篷。
其四周挖了沟渠灌入山泉水,中间架了座石桥,还扎了铁篱笆,更有京畿营的士兵值守巡逻。
如此劳师动众,傅知雪忽觉愧疚,转念一想,她如今成了贵妃,难得借春猎之日奢侈享受一把又如何。
总归沟渠可以填平,大帐可以收走,不会浪费。
萧炫驾马带她绕路从后山脚过去,待至近前,傅知雪这才注意到皇帐左右两侧各有一座尚小的帐篷,皇帐后面还有临时搭建的膳房。
京畿营统领朱将军远远迎上来,叩首行礼,“末将叩见皇上、羲贵妃。”
“朱将军请起。”
萧炫先跃下马,随后抱着傅知雪下来,轻拍马背,有士兵上来把马儿牵走喂食去了。
朱将军起身,不敢觑向羲贵妃,只对着萧炫汇报春猎一事。
傅知雪识趣,跟着孙怀恩先去皇帐安置。
皇帐宽敞,约莫庆阳宫一间花厅大小,分位两块,前面设成书房,屏风后是寝间。
寝具床榻颇有异域风格,床榻对面备有浴桶,浴桶排水口可通过设在地坑里的洞排出去。
热水早就有行宫的宫人备好,石榴与崔嬷嬷先伺候傅知雪沐浴熟悉,梳洗过后,石榴伺候傅知雪用晚膳,崔嬷嬷给她擦干长发。
萧炫忙到亥时末才回帐,他脱掉外衫,绕过屏风入了寝间,只见床榻上歪躺着披着霞色长裙的美人儿。
石榴与崔嬷嬷见状,识趣地告退离开,今晚崔嬷嬷当值,她守在帐篷外,石榴自行去歇息。
萧炫落座到床沿,伸手把人揽入怀,“娇娇可是等急了?”
傅知雪依偎至他怀中,闻到他衣衫上的酒味,嘟嘴道:“皇上偷吃酒去了?”
“崔爱卿回来了,越州差事办得漂亮,朕与他小酌一杯。”
萧炫懒得洗漱,单手解开衣衫扣子,抽走腰间系带,就把怀中人往塌上压。
怪不得小狐狸喜欢住大帐,还别说,她躺在圆床上确实别有风情。
一听胞兄回来了,傅知雪迫不及待想要知晓更多细节,奈何萧炫不给她开口询问机会,逮着她的唇瓣一通啃咬。
少顷,萧炫被傅知雪出其不意的一招弄懵了,要不是顾忌她的手伤,他定要好好惩罚她一番。
“小妖精!给朕如实招来,从哪里偷学来的本事?”
自年少与皇后成婚,坐拥后宫佳丽至今,萧炫未曾体验过如此销魂蚀骨滋味,年少轻狂时也曾私下翻阅过册子,但并未真的尝试过。
他宠幸过的女人,即便昔日脾气再盛气凌人的王贵妃,也不曾如此放浪过。
傅知雪趴在床侧饮了一杯冷茶,花香压过了那一丝丝腥味。
“皇上您可别冤枉臣妾,这都是书艺局管理松散,竟然把春宫图藏在了书架上,臣妾也只是偶然窥之。”
她黏糊糊地贴向萧炫,歪靠在他怀里,“皇上适才明明很欢喜——”
调侃的话还未说完,萧炫别低头堵住傅知雪的小嘴,狠狠咬了一口。
傅知雪呼痛,双手拍打他,嗔怒道:“皇上属狗的么?瞧瞧臣妾全身上下,可有一处是好的?”
雪肤间遍布点点嫣红,如绽开的梅花。
萧炫轻轻握住她的手腕,不让她乱折腾,“手伤还未痊愈,也敢胡闹,欠收拾。”
傅知雪也只是做做样子,打了他,她手也疼,况且他乃九五之尊,她可不敢在老虎头上拔毛。
“皇上快和臣妾说说王延昌和卢庆松等人是如何发落的。”
萧炫无语凝噎,怪不得她适才如此主动,原来是想令他尽快缴械投降,好满足她的好奇心。
他哂笑,拿她没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便细细向她道来。
“王延昌伪造朝廷征税文书,卖官鬻爵,知法犯法,判了秋后问斩,卢庆松干尽强抢民女之事,罚没卢家家财,因其还牵扯出其他要案,暂时收押至刑部大牢。”
傅知雪心神一动,其他要案,什么要案?
她若是问了,萧炫也不一定说,她还是得找个机会与胞兄见一面才行。
孽障
“皇上, 那假和尚戒十如何了?”
“戒十不是土生土长的大周人,乃番邦与大周边民所生之子,儿时家穷去当了武僧, 后破戒还俗,犯了命案辗转流落至越州。”
一言以蔽之, 戒十相貌不俗,能说会道, 躲在东云寺一待就是十年, 爬山主持位置后又露出本性, 趁火打劫前来求子的女香客。
崔昊查清戒十与前朝藏宝地案子无关,此种人留不得,便在江南道判了斩立决。
傅知雪故意提了一句, “崔大人也在大帽山,崔良媛想必很是高兴。”
萧炫并未多疑,“嗯, 明晚篝火夜宴, 他们兄妹二人自然能得见。”
春猎三日,第一日萧炫会先至晾鹰台点兵, 鼓舞士气, 第二日第三日正式狩猎,
且三日晚上都有篝火夜宴。
大帽山水草丰沛,猎物繁多, 为彰显皇家仁德,圈出来的猎场围三开一,还为了照顾女眷, 特地劈出来一小块地放了些獐鹿狐兔等猎物供她们取乐。
这一夜傅知雪睡得格外香甜,倒是苦了萧炫, 他住不惯毡帐,四周无墙壁,毫无安全感,隔音效果欠佳。
好在也就三晚,暂且忍一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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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时正,薛长青撩起帘子从帐子里出来。
天还未亮,各大帷帐悄无声息,早没了昨日的热闹,且都睡着呢,只有零星下人出来打水。
薛长青先去了膳房,从伙头兵那里领了俩馒头一碗粟米粥,还分到了抹了肉酱的炊饼。
春猎伙食好,皇上自掏私库贴补一众将士与官员。
“薛主事起这么早啊。”有脸熟的巡防营小将过来吃朝食,见到薛长青,笑着与他寒暄。
托了长姐的福,薛长青担着工部虞衡司主事一职,从九品上的官职,清水县行宫大帽山这片的山林都归薛长青管。
这差事听着清闲,实则爬山涉水又累又枯燥,若遇上歹人藏山,还得支援衙门满山林找人。
薛长青面露苦笑,“明日贵人们狩猎,薛某还得再去查一遍林子。”
巡防营小将颇为感同身受,此次女眷众多,还有皇上刚封的羲贵妃,据说皇上可宠着这位羲贵妃呢。
巡防营一众将士早被耳提面命过,但凡出了任何差池,他们项上人头不保。
“不耽搁薛主事,您快去忙。”
薛长青三俩下吃完朝食,用帕子擦干净嘴,还去水缸旁打水漱口,这才转身出了膳房。
去马圈的途中遇到不少熟识的人,薛长青一路寒暄过去,找到他的坐骑,牵马出来,出了营帐,直奔远处的林子。
辰时至,萧炫登晾鹰台点兵,傅知雪未跟过去,此等鼓舞士气的场合不需要女眷跟随,她邀了一众官眷命妇去了山脚下庄子里赏花踏春。
皇庄在大帽山脚下东侧,占地约莫三亩地,三面环山一面沿湖,庄子里精致的厢房少,皆是宽敞的仓房,堆放着田里的四季收成。
二进院的园子里,宫人及仆妇婢女们早就备好了应季的瓜果膳食,长桌蜿蜒曲折,潺潺溪水自长桌下流过。
春光明媚,百鸟吟唱,漫山的桃花竞相绽放,春意盎然,令人心旷神怡。
王贵妃告了假,王家来人,她留在行宫待客。
傅知雪端坐主位,其余人等依照身份列席入座。
她举起茶盏,笑着寒暄,“诸位皆是羲和的长辈,今日踏春无需讲究繁文缛节,当尽兴而归。”
官眷命妇们纷纷行礼致谢。
众人心里虽然对突然冒出来的羲贵妃不怎么待见,但面上不敢不恭敬,毕竟羲贵妃盛宠在身,得罪了羲贵妃,她们可没好果子吃。
“听贵妃娘娘的口音,不像江南道的人,倒像是越州辖下青县一带人氏。”
傅知雪瞥向说话之人,左手边最中间坐着一位绛紫色容长脸的贵妇,年岁约莫五十上下。
崔嬷嬷坐在她身后,小声提醒她对方是秦国公夫人,对方与吏部尚书阮临浦夫人阮陈氏交好。
阮莞背后找人打探她的身世,不是什么大事,左右萧炫早已暗中铺垫好一切。
傅知雪处变不惊,笑道:“老夫人见多识广,本宫外祖一家在青县,儿时在外祖家居多。”
众人纷纷点头,原来如此。
见羲贵妃好说话,有爱热闹的妇人开始唠嗑,想要请傅知雪帮忙做媒。
“贵妃娘娘可否趁此机会给各家适龄儿女一次相看机会?”
傅知雪闻言一笑,此人想法与她不谋而合,瞌睡有人递枕头,她就差正经机会与胞兄碰面呢。
“本宫愿意成人之美,这样,明日狩猎,本宫请皇上把朝中单身文官武将拉出来,让他们陪同女郎们一起打猎,若有互相看中的,本宫便求皇上给他们赐婚,再额外添妆,各位长辈意下如何?”
一番话得到众人的首肯,不约而同笑着附和。
“贵妃娘娘所提主意甚好,狩猎最能看出郎君们的品性。”
“獐鹿狐兔再无威胁,毕竟也是野性难驯的畜生,女郎们娇弱,有郎君们在旁看护,安全自然无虞。”
大周男女大防比前朝宽松,往年春猎年轻男女也可结伴而行,自打有一年出了乱子后,皇上这才下令分开。
傅知雪又补了一句,“不过本宫可把丑话说在前头,本宫不做乱点鸳鸯谱那事,还请诸位回去仔细问一问,家中儿女是否有了意中人。”
众人呵呵一笑。
“我等岂会让贵妃娘娘难做,贵妃娘娘放心,定不会乱生事端令您为难。”
阮夫人一直未怎么搭腔,倒不是瞧不上羲贵妃,而是另有心事,忧思重重。
傅知雪不动声色瞧了一眼阮夫人,笑得意味深长。
东宫一众人等也在其中,只不过在庄子里的另一头,且皆是年轻女郎。
太子妃阮莞与大嫂阮吴氏凑在一块低声说话。
“嫂嫂,父亲那边可有说些什么?”
阮吴氏扫了一眼四周,女郎们都在兴致勃勃地讨论明日狩猎一事,间或夹杂哪家郎君儒雅有才气,哪位小将英俊冷酷,再不然就是大理寺少卿崔昊还未有婚约对象芸芸。
崔玲儿被一众女郎围在其中,问东问西,好不热闹。
“莞儿,公爹说兹事体大,不可冲动行事,且需从长计议。”
阮莞心生不爽,她父亲怎么越活越胆怯了,怕这样怕那样,他若不暗中助力,仅凭她一人可对付不了那贱人。
瞧对方那风光的模样,真把自己当后宫之主了,越俎代庖领了皇后的差事,岂有此理。
“嫂嫂且宽心,我已买通薛主事,到时谎称林子里栅栏被虎狼咬坏,定不会被人察觉,况且还有那霸道的□□……”
阮吴氏面上在笑,心里越听越怕,自打小姑子嫁入东宫,性子越发跋扈嚣张,都敢盘算对付圣上盛宠的人。
要是不如了小姑子的愿,小姑子免不了一顿闹腾,还会告状到太后跟前。
阮吴氏尽量顺着她,“晚些时候我会告知辰安,至于成不成,我会给你传话。”
喝了茶吃了糕点,官眷们三三俩俩结伴去逛庄子,各自散开踏青。
傅知雪懒得动弹,今早被萧炫折腾了一通,身子骨差点散架,只想眯眼小憩会儿。
萧炫近日索求颇多,她有些吃不消,更过分的是不让她即刻洗漱,摆明了想要她怀上子嗣。
她倒是想把恩宠分一分,就怕惹来他的不满,回头受罪的还是她。
崔嬷嬷在旁守着她,暗处还有影六等人,安全不成问题,只是远处逐渐传来的吵闹声令她眉头直皱。
傅知雪掀了掀眼皮,没好气道:“石榴,你去瞅瞅发生了何事。”
何人敢在皇庄里发生口角,且都不顾着她的身份,欠揍。
少顷,石榴打探回来,近前禀报,“主子,东宫崔良媛与夏良娣发生了争执,据说是为了崔大人,太子妃判了崔良媛的错,叫崔良媛向夏良娣道歉,崔良媛不愿,坚称她没错。”
傅知雪倏地坐直,为了胞兄?
耐心告罄,她冷下脸,“去把她们都叫来,本宫来听听是何一回事。”
片刻,东宫一众人等,外加在附近赏花的女郎官眷们都过来了。
阮莞面色不虞,东宫的内务何时轮到后妃插手了。
“不知羲贵妃叫崔良媛夏良娣过来所谓何事?”
众人面面相觑屏气凝神,原来东宫与羲贵妃不对付不是传闻。
阮夫人与阮吴氏相视一眼,二人替阮莞捏了把冷汗,生怕她不给羲贵妃面子闹起来,传到皇上耳里那还得了。
阮菀站姿居高临下,坐着的傅知雪不得不抬头仰视她。
傅知雪也不恼,笑眯眯地驳了回去,“太子妃无需紧张,东宫内务,本宫确实不该插手,但今日踏春赏花,是本宫主持邀约,东宫妾氏之间发生口角,本宫理该关心一下,否则不好向皇上交代。”
抬皇上出来,阮莞顿时吃瘪,被傅知雪压了一头,阮菀不服气,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身后的阮夫人暗中扯了扯她的袖子,阮菀迫不得已隐忍,退至一旁。
傅知雪把一切尽收眼底,先扫了一眼沉着脸的夏良娣,复又瞥向气炸的崔玲儿,她抬手示意崔玲儿先说。
崔玲儿本以为羲贵妃会先问夏良娣,夏良娣等级高,先让夏良娣回话理所应当,却未料径直问了她。
心中本就委屈,见羲贵妃与傅奉仪相似的面庞,崔玲儿忍不住眼眶一酸,落下泪来。
“启禀贵妃娘娘,玲儿与女郎们说笑,谁要追上我堂哥,我便叫她一声嫂子,夏良娣横插进来,指桑骂槐,把玲儿堂哥说成肉骨头。”
“玲儿嫌她说得难听就怼了几句,夏良娣这才与玲儿争执起来。”
女眷多了容易碎嘴,话多易错。
傅知雪接着问崔玲儿,“你怼她什么了?”
崔玲儿倒是敢做敢为,勇于承认,“玲儿骂她多管闲事,是不下蛋的鸡!”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骂人不下蛋委实粗俗不堪,且踩中夏良娣的痛脚。
傅知雪抬手捏了捏眉心,崔玲儿这性子够直的。
“你们二人皆有错,身为太子妾氏将来的妃嫔,不该在大庭广众之下互相辱骂,有伤皇家颜面,传出去要被人笑话。”
“皇后不在,本宫今日便越俎代庖一回,罚你们二人回去各抄一遍宫规,明早交上来,可有意见?”
夏良娣虽有不服,但崔玲儿同样也被罚了,故不便再多言,矮身行礼,“妾身知错,多谢贵妃娘娘宽宥。”
崔玲儿见状,也跟着行礼认错。
众人对羲贵妃的处理颇为满意,不偏不倚,也不羞辱谩骂,罚的合情合理,七窍玲珑心,怪不得能讨皇上喜欢。
风头都被傅知雪抢走了,阮莞气得咬牙切齿,偏偏还不能发作。
众人在庄子里吃饱喝足,有人留下继续游玩,有人回营帐。
阮夫人被旁人绊住了脚,一时半会儿腾不出空,找不到时机与阮菀深谈,待傍晚回到营帐,阮吴氏和阮夫人提及阮菀交代的事,阮夫人急得上火。
阮夫人本就担着重重心事,此次压根不愿来春猎,可是不放心阮菀,怕她冲动行事,眼下见阮菀执迷不悟,愁得吃不下睡不安。
“不管对方之前是什么身份,眼下她怎么说也是菀儿的庶母,不看僧面看佛面,再说还有殿下护着,菀儿最多被冷落一些时日,不至于小命不保。”
“一旦东窗事发,不只是她一人掉脑袋,还会连累阮氏一门!唉哟,我怎么就生出这么一个闺女!”
“孽障!”
阮吴氏见阮夫人坐立不安,忙吩咐贴身婢女照顾好阮夫人,她则出去寻丈夫阮辰安,指望阮辰安拿一拿主意。
还未到酉时,营帐北边宽敞的空地上已经堆叠起干柴,巡防营的将士们点燃干柴,烈火燎原,篝火瞬间燃起,照亮一隅夜空。
背风的一处角落里,阮辰安把手里的药包塞给负责茶水的一名小太监,而后迅速闪到了堆放弓箭的帐篷里。
一刻钟后,阮辰安从帐篷里走出来,若无其事地走向载歌载舞的人群中。
虎啸
阮吴氏找到阮辰安, 大庭广众之下不便多说,声称婆母身子不适,要他回去看看。
阮辰安与同僚招呼一声, 便随阮吴氏回了陆夫人所在的大帐。
帐子里,阮夫人愁容满面, 责令阮辰安务必不能听信阮菀的话,不能助纣为虐, 否则恐遭灭门之祸。
阮临浦京中有事, 此次春猎未能参加, 眼下阮夫人只能指望阮辰安。
阮辰安与阮菀早已暗中商议好,设计除掉羲贵妃,羲贵妃不得不死, 此人活着一日,菀儿便无安生一日。
“可小妹——”
“太子殿下护着她,她往后只要安分守己些, 想来不会出什么大事。”
为了不让陆夫人起疑, 他忙安慰道:“既如此,母亲放心, 孩儿知晓如何做。”
阮夫人根本不放心, 怕阮辰安忽悠她,叫他去把薛长青找来,她要亲自与薛长青说。
阮辰安露出为难模样, “母亲,薛长青忙得狠,他要巡林, 不得空。”
阮夫人按捺不住怒火,发飙道:“你们一个个翅膀硬了, 不听话了,辰安,你仔细想想,倘若薛长青知道薛良娣的孩——”
“母亲!”阮辰安倏地站起来,脸色大变,“小心隔墙有耳!”
阮夫人一噎,气得头晕目眩,往塌上一歪,哭哭啼啼,直呼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这辈子摊上你们这对不省心的儿女。
阮吴氏忙去柔声劝哄阮夫人,还拼命朝阮辰安使眼色,暗示阮辰安先服软。
阮辰安缓了缓脸色,近前道:“母亲,您别哭了,孩儿去把薛长青叫来,让您当面和他说,可否?”
阮夫人见状,忙不迭坐直,“嗯,你快去,眼下还来得及。”
阮辰安不再耽搁,赶紧出去寻人。
篝火夜宴喧腾热闹。
萧炫与一众将士官员推杯换盏,傅知雪陪坐一侧,碍于手伤,萧炫不允她饮酒,只叫人给她备了清淡的茶水。
烤羊腿滋滋冒油,撒上茱萸香料,令人垂涎欲滴。
宋医正叮嘱傅知雪要膳食清淡,要忌口,可美食摆在眼前诱惑,她委实撑不住。
“吃两块无妨。”
萧炫见傅知雪直勾勾地盯着盘子里的烤羊腿,笑着用刀切割成可入嘴咀嚼的小块。
傅知雪巧笑倩兮,“谢谢皇上。”
羡煞四周所有官眷与女郎,羲贵妃当真受宠啊!
反观太子殿下与太子妃,他们之间气氛微妙,甚少有亲密举动,且各自与身侧的人闲谈。
原先听说太子夫妇青梅竹马,太后指婚,二人恩爱着呢,眼下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
相敬如宾。
有人把夏良娣与崔良媛的事告诉了萧元祁,赴席前,萧元祁曾叮嘱过阮菀,让她收敛些,不要再与羲贵妃对上,若出了什么事,他也帮不了她。
萧元祁近段时日冷落她,还杖毙了虞奉仪,阮菀已然怀恨在心,又听他话里话外维护傅知雪那贱人,她顿时气得怒火攻心。
面上还得忍着,哭哭啼啼道:“殿下当真不顾念往日情份,莞儿岂是胡搅蛮缠之人?”
以前萧元祁尽量让着阮菀,如今见她哭,萧元祁只觉得心中厌烦,觉得她自讨没趣。
遂不与她多说,先一步出帐赴宴。
阮菀被他下了面子,虽与他同坐一案,却故意拉开了距离。
远处的阮夫人忧心忡忡地瞥向他们,眉头紧锁,压根提不起兴致与众人周旋,又挨坐了片刻,便找了借口提前离席。
有人献舞,有人喝彩。
众人心思各异,傅知雪环顾四周,一眼捕捉到兀自饮茶的胞兄。
夜宴之前,傅知雪在皇帐里见到了崔昊,多日未见,崔昊消瘦了些,碍于萧炫在场,二人只简单寒暄了一句。
萧炫与崔昊谈事,也没避着傅知雪,他们在聊前吏部侍郎刘邕被杀一案。
崔昊在越州发现了蛛丝马迹,有了证据证明刘邕不是假交引的幕后之人,刘邕是替罪羊,罪魁祸首另有其人。
傅知雪听得心惊胆战,有一只看不见的手藏在背后,把所有人搅和其中,王延昌、卢庆松、刘邕以及她惨死的爹娘。
是谁利欲熏心,逞一己私欲,造假杀人灭口?!
“微臣无能,线索追查至淮州便已断掉,忘川酒楼的幕后东家也暂无下文。”
“爱卿不必自谦,你已办得甚好,忘川酒楼一事,朕会叫暗卫接着探查,接下来你可好好歇息一段时日。”
这不,萧炫便把崔昊叫至近前入座,摆明了想给他安排终身大事。
崔昊坐在萧炫下首案几旁,他端起茶盏饮茶,长睫遮住了他的心思。
胞妹升位太快,他替她高兴,又不免担忧,一旦胞妹身份被戳穿,恐会惹来帝王震怒。
然瞧皇上对胞妹的宠溺程度,料想该能逢凶化吉。
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为了让群臣尽兴,不受拘束,一刻钟过后,萧炫便与傅知雪提前离席,先行回了皇帐歇息。
二人一走,众人彻底放开手脚,举杯畅聊。
“崔大人怎么只饮茶不喝酒啊?!来来来,秉良敬您一杯。”
夏秉良乃夏良娣兄长,傍晚得知夏良娣与崔良媛发生口角争执,特来找崔昊招呼一声。
崔昊以茶代酒与夏秉良碰杯,夏秉良正六品官职,任职于军器监,是吏部尚书阮临浦之子阮辰安的直属上峰。
夏秉良说明来意,生怕崔昊变脸,崔大人可是皇上身边的红人,于情于理,夏秉良都得敬着对方。
“夏少监不必如此客气,崔某从不插手过问堂妹在东宫的事。”
言外之意,内宅女眷的事,他们不便过问,他也不会在皇上跟前给夏秉良穿小鞋。
夏秉良得了崔昊这句话,心中大石落下,笑着附和,“崔大人言之有理,秉良受教。”
皇帐里。
萧炫假借酒意,要伺候傅知雪洗漱,傅知雪知他醉翁本文由企e群四二贰耳捂九伊死气整理上传之意不在酒,不愿配合,要把他撵出去换石榴进来,萧炫不允。
傅知雪试图与他讲道理,声称房事不宜频繁,否则恐伤龙体。
萧炫搂着她亲,“娇娇,适才那酒里添了鹿血……”晕黄的烛光下,美人身段窈窕,杏眸欲说还休,勾得萧炫欲罢不能。
傅知雪被他撩得意乱情迷,迫不得已答应他的索求,二人共浴,她哪里是萧炫的对手,很快投降求饶。
折腾得满地皆是水。
待回到卧榻上,傅知雪从萧炫怀里坐直,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皇上,臣妾饿了。”
夜宴上人多,她晚膳用得少,此刻饥肠辘辘,恨不能吞下一头牛。
萧炫也饿了,他替傅知雪穿戴整齐,抱着她落座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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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间的圈椅上,随后唤人进来收拾。
孙怀恩提着食盒麻溜地滚进来,崔嬷嬷与石榴转去寝间更换毯子与寝具。
美人在怀,又快活了一番,萧炫浑身舒坦,尽心伺候傅知雪用膳。
傅知雪就着萧炫的手吃了小半碗面,漱口过后,被萧炫又抱回寝间。
为防萧炫继续摁着她胡来,傅知雪主动聊起白日庄子里发生的事。
萧炫听后夸她做得对,“日后在宫里遇到棘手之事,你就把朕抬出来,朕便是你的挡箭牌。”
“皇上不怕臣妾得罪太后?”
傅知雪试探他的底线,他曾叮嘱过她,要她尊重皇后。
提及太后,萧炫眸光闪烁,“得罪也无妨,太后年事已高,用不了多久,便该出宫荣养。”
一番话令傅知雪嗅到一丝丝不同寻常,萧炫这是要对太后反击了?
傅知雪不敢细问,转着圈问,“皇上,那冷宫梅林又是怎么回事?宫里皆传梅树下葬着帝王的爱妃。”
崔嬷嬷只告诉她梅林树下葬着对萧炫来说此生最重要的人,她先前猜测是当年与萧炫有婚约的廖姑娘葬在里面。
如此便能解释他为何三更半夜跑去梅林借酒浇愁。
心里闪过一丝不舒服,傅知雪坚决不承认她在吃味,活人岂能与死人争宠,待来日大仇得报,她便筹谋如何顺利出宫。
这吃人的宫廷,她一日都不想多待。
至于萧炫,与他而言,他可一点儿都不吃亏。
若说往后她会不会想他,与想他相比,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若为自由故,名利皆可抛。
萧炫见她面色不虞,“吃醋了?”
傅知雪连忙回神,往自己脸上贴金,“皇上说笑,臣妾不是那等是非不分之人。”
“事已至此,也无甚隐瞒,朕与你仔细说清楚,梅林树下葬着不是传言的宠妃,而是我的娘亲许筠。”
萧炫的娘?!
傅知雪目瞪口呆,爬坐起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炫握住她的手,细细道来。
先帝在世时,与萧炫之父荣王同时看中了老太傅之女许筠,许筠更为青睐为人清隽斯文的荣王。
某次重阳家宴,先帝款待皇室宗亲,趁荣王酒醉之际,意图轻薄许筠,此事正好被太后撞见。
太后虽然救下了许筠,但一直心存芥蒂,趁着荣王与先帝去清县祭祖,找人谋害了许筠。
“事发当日,太后一众人等在大相国寺上香,她们设计陷害我母亲失足跌落山崖,尸骨无存,我母亲婢女因照顾不力,被太后当众叫人杖毙。”
“当日唯有一贴身小婢不在后山而逃过责罚,那名婢女你也认识。”
傅知雪怔住,她认识?
她瞬间醍醐灌顶,“崔嬷嬷?!”
萧炫颔首,“嗯,我自登基后,便把母亲的衣物葬在梅林之下,一来是有一处告慰,二来也是鞭挞自己尽快手刃仇人。”
“崔嬷嬷多年来忍辱负重,藏在梅林替朕守着母妃。”
萧炫此人从不矛盾,仇人给了他无上权力,他却从来心知肚明,心里的那一杆称从未倾斜。
怪不得她有时候觉得他孤独,能感受到他高处不胜寒的寂寞滋味。
当上了帝王,失去了自由,朝政被太后娘家之人掣肘,唯有乾宁殿是他的地盘。
所以他暗中培养自己的势力,扶持新人当官,甚至不惜拿她当刀,剑指宫廷,破开腐朽的前朝与后宫。
此一局,她利用了他,他何尝又不是在利用她?
双赢罢了。
都说到此处了,有些事也一并问清楚。
傅知雪觑着他,“皇上当初定是一眼看穿臣妾耍的小心机了吧?您呢配合臣妾,也不点破臣妾,若非阮菀对臣妾用刑,皇上还会作壁上观对不对?”
萧炫失笑,“爱妃把朕想得太过不堪,朕还没那么大度,朕也是有七情六欲的人,对你生了怜悯之心,拉你一把也是人之常情。”
傅知雪不信,尤其是萧炫,算无遗策,他即便不当大周帝王,也能当好一方潇洒自由的王爷。
“阮氏一族猖狂至今,朕已不堪忍受,一旦找到罪证,便会扳倒他们。”
“皇上怀疑——”
萧炫抬手捂住傅知雪的嘴,“一切尚未证实,不便多说,娇娇只管记住,朕幼年护不住母妃与廖将军之女,而今定能护得住你。”
说不感动是假,心里的那一丝醋意也消失殆尽。
傅知雪扑向萧炫怀里,紧紧抱住他,“臣妾谢皇上怜惜。”
“娇娇,你且安心留在朕身边。”萧炫把人抱紧,低头亲了亲她的脸颊。
翌日辰时正,萧炫领着文官武将去林子里狩猎,傅知雪随同女眷去另一处单独辟出来的园子里耍。
狩猎之前,萧炫放话,女眷这边猎物不分大小,只要猎到一只便能有赏。
女郎们纷纷喜笑颜开欢呼雀跃,有机灵的立即拍傅知雪马屁,声称都是羲贵妃的功劳,皇上爱屋及乌。
一席话惹来众人的羡慕,却令王贵妃、庄嫔、太子妃等人心生不悦。
傅知雪笑骂这群女郎,不忘叮嘱她们一切以安全为重,切不可闯进另一侧的猎场。
挑选出来的未婚郎君们适时列阵出来,拍胸口保证,有他们在,定能护住女郎们周全。
林子入口处有座宽阔的戏台,此处成了猎场,附近乡民迁走后,戏台保留了下来。
不参与狩猎的女眷贵妇可坐在戏台上等候,有宫人伺候茶水吃食。
傅知雪双手戴着护套,虽不能用力握住缰绳,却不妨碍她沿着林子外沿慢悠悠溜达一圈,指不定能撞上一两只傻兔子。
石榴与崔嬷嬷未跟随而来,身后不远处有萧炫派来的两名猛将跟随,影六等人也会在暗中护着她。
不仅如此,傅知雪身后还跟着崔昊、崔玲儿。
堂兄妹二人并未急着驰入林子里,崔玲儿想趁此机会与傅知雪聊一聊,崔昊亦是如此。
傅知雪故意逗他们,“崔大人与崔良媛好生奇怪,你们不去林子里狩猎,偏偏跟着本宫作甚?”
崔玲儿大言不惭地撒谎,“回禀贵妃娘娘,玲儿昨熬夜抄写宫规,现下力气尽失,即便进去林子里,也拉不开弓,不如跟着娘娘,说不定还能捡漏一二。”
崔昊拱手回道:“堂妹身边无人照应,微臣虽不善骑射,若遇急事,也能抵挡一二。”
傅知雪大声一笑,“罢了,本宫允你们跟随。”
庄嫔瞥到右侧结伴的三人,忙打马奔到王贵妃身边,小声嘀咕道:“崔氏兄妹与羲贵妃走得挺近。”
王贵妃分神瞅了几眼,她并不觉得奇怪,崔昊是皇上的人,崔玲儿与傅知雪在东宫时关系就融洽。
“夏良娣吃了闷亏。”
庄嫔也这么觉得,羲贵妃明面上都罚了二人,实则崔良媛写不写都行,反正没有人去查证。
“崔良媛走了好运,这下有羲贵妃的撑腰,她在东宫可以横着走了。”
王贵妃未搭腔,能不能横着走,还早得很。
远处传来吆喝追逐声,显然有人已经发现了猎物,王贵妃与庄嫔不再耽搁,飞快纵马驰骋。
她们只要猎得一只便能去换皇上的赏赐,她们不要金银首饰,只想换一夜恩宠。
大半个时辰后,女郎们猎了不少只野物,有野鸡、野鸭、野兔,甚至还有人猎了一只獐子!
未婚文官武将们在旁说着奉承话,女郎们心花怒放乐不思蜀,变故陡生,有虎啸声从林子深处传来。
众人一惊,面面相觑。
“哪里来的虎啸声?西边猎场那儿的?”
“怎会?西边猎场与此地相距甚远,真有虎啸声,也传不过来。”
“咱们还是回去吧,总觉得瘆得慌。”
“怕什么?有郎君们在,真有大虫过来,郎君们一箭就能射死!明日大家便能分得虎皮制成的袄子!”
有胆小的女郎调转马头跑了,胆子大的还留在林子里继续狩猎。
林子边沿地带,崔玲儿还真的捡漏到一只被撞晕的野兔子,她兴匆匆地下马去捡,猝不及防树枝上窜出来一条长虫。
千钧一发之际,崔昊的箭矢正中那只长虫,力压千钧,钉在了树干上!
“玲儿!回来!”
崔玲儿后知后觉惊声尖叫,顾不上野兔子,扭头就跑。
傅知雪□□的马儿开始疯狂刨蹄,躁动不安,傅知雪双手无法使力,下意识出声喊胞兄,“大哥——”
身后跟着的两名猛将反应再快,不如崔昊离得近,崔昊跃下马背,扑至傅知雪身侧,用力拽住她的缰绳,试图安抚马儿。
奈何马儿不听使唤,撒起蹄子就要往回奔。
影六从天而降,一把提溜走马背上的傅知雪,朝众人大喊——
“快走!林子里有虎啸!”
前有狼后有虎!
一句林子里有虎啸砸懵了崔玲儿等人。
傅知雪脸色一变, 怎么会有虎啸?!谁纵容猛虎出闸?!
来不及多虑,傅知雪大喊道:“影六,你先放我下来!你脚程快, 快去找人支援!赶紧催大家走!”
话音一落,说时迟那时快, 林子里奔出来狼狈逃窜的女郎与郎君们,众人嘴里呼喊着有狼。
“快跑快跑, 有群狼来了!”
傅知雪脊背一僵, 前后虎后有狼, 怎么一窝蜂都跑出来了!虞衡司的人怎么办事的?!
焦灼之际,影六一口回绝傅知雪的命令,“娘娘, 属下只负责您的安危!”
言外之意,旁人听天由命,傅知雪若是有个万一, 皇上的雷霆之怒可承受不起。
傅知雪见影六执拗, 顾不上慌张,拿出贵妃娘娘的气势, “今日她们若有三长两短, 本宫难辞其咎,本宫命令你去搬救兵!”
说完不给影六反驳机会,朝先前跟着她的二位骠骑营的将军发话, “烦请二位将军助本宫一臂之力,一起护住女眷们,将狼群斩杀!”
骠骑营将士见羲贵妃临危不乱, 不忘惦记众人的安危,也跟着热血起来。
“末将遵命!”
影六权衡利弊, 唤来其他暗卫去送信,他把傅知雪提溜到戏台上,寸步不离护着她。
崔昊崔玲儿也跟了过来,崔玲儿吓得战战兢兢,固执地不愿先走,要与傅知雪并肩作战。
崔昊也一言不发地举着弓箭警惕在她们身侧。
骚乱初始,戏台上的女眷起初不以为然,直到羲贵妃的座驾发疯,林子里的女郎们冲出来,她们才惊觉到不对劲。
一个个吓得花容失色,在仆妇婢女的搀扶下,纷纷跑下了戏台,跑出了林子。
来之前只跟了一队巡防营的小兵,以及各家孔武有力的护卫,众人见状不对,一问之下才知道林子里出了事。
巡防营的人冲了进来,吆喝女眷们快点走,恰在此时,忽然从四面八方冒出来成千上万的长虫,长虫发出斯斯声,吐着猩红的芯子,看得人头皮发麻。
接连不断的马儿从林子里冲出来,女郎们见到铺面一地的长虫,纷纷色变,吓得失魂落魄,饶是胆子大些的郎君们也忍不住面露恐惧。
“别愣着!冲出去!”
郎君们斗着胆子拉弓射杀,奈何长虫流窜速度太快,转眼间就游至近前。
为了给女眷们腾出逃跑功夫,一众将士护卫拔剑就坎。
崔玲儿哪里见过此等恐怖恶心场景,承受不住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石榴与崔嬷嬷眼疾手快把人搀扶住,崔昊顾不上崔玲儿,也加入射杀长虫之列。
傅知雪胃部不适,强忍呕吐之感,追问影六,“影六,这些畜牲怎么一夕之间冒了出来?!可是闹春?!”
影六见多识广,眉头紧皱,“不像是闹春,倒像是被人下了发情的烈药。”
“可有法子对付?”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影六身手再好,也架不住四面八方不断涌出来的长虫。
“火药。”
傅知雪一怔,营地那边应该有火药,暗卫过去一趟至少也要一刻钟。
“林子里还有谁未出来?!”
崔嬷嬷忙不迭回话,“主子,王贵妃庄嫔及太子妃等人还未出来。”
傅知雪脸色难堪到极点,暂且先放下私人恩怨,“影六,派人去取火药!把崔良媛送回去!”
另一名暗卫抓起崔玲儿,脚尖一点,迅速跃上戏台屋檐,转瞬间没了踪影。
林子深处,王贵妃与庄嫔被一只饿狼堵住了去路。
饿狼朝她们露出尖锐的獠牙,狼身前倾,狼爪抓地,一副随时扑上来的架势。
庄嫔挂在马背上篓子里的箭已经耗光,手里的弓徒增累赘,她却不敢丢掉,关键时候还能用弓砸狼。
后背冷汗涔涔,庄嫔脸色惨白,动也不敢动,“娘娘,妾身不想死……”
王贵妃手中只余一支利箭,持着弓箭瞄准了那只凶神恶煞的狼。
没人会想主动送死。
“闭嘴吧!”
僵持之际,有一行人从林子深处纵马奔了过来,野狼受到刺激,猛地跃向更好对付的庄嫔!
庄嫔哪还顾得上其他,打马就往回跑,惊叫声传出老远。
王贵妃挽弓射箭,却因坐骑不安,箭头一歪,射到了旁边的空地上,惹来野狼的扭头报复。
阮莞一行人冷眼旁观,速速奔走,徒留王贵妃与野狼挣扎。
临走时还不忘提醒王贵妃,“娘娘快跑!猛虎追来了!”
王贵妃气得睚眦欲裂!
她如何能跑得了!另一只野狼突然窜出来,前后夹击堵住她的去路,坐骑狂躁不安,一个不稳就会被甩下马背。
想她富贵荣华半生,眼看要葬送于狼腹,王贵妃不禁后悔此次不该出席春猎,与皇后留守后宫赏花饮茶多好。
奈何世事难料,她没有未仆先知的能力。
手中箭已用尽,王贵妃干脆抡起弓狠狠砸向其中一只狼,为自己杀出一个突破口,未料那狼似乎洞悉了她的盘算,躲过了弓背又立即杀了回来。
王贵妃心猛地往下坠,完了。
她恐惧地闭了眼。
下一瞬,狼口未至,利箭破空之声在耳边响起。
紧接着又是一道嘲讽之声,“坐以待毙可不是贵妃娘娘的风格。”
王贵妃猛地睁眼,大喘气,只见有人提溜着傅知雪从天而降,落在一颗粗壮的树干上。
来人相貌平平,身手了得,提着傅知雪毫不费力,且还游刃有余。
王贵妃一直知晓皇上身边有暗卫高手,却不知皇上把暗卫赠予了傅知雪。
这会儿说不嫉妒是假的,有心想驳斥傅知雪几句,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气氛僵持之际,大理寺少卿崔昊纵马赶来。
崔昊手里举着火把,催促怔住的王贵妃,“贵妃娘娘快走!此处不宜久留!”
王贵妃回神,眸光复杂地盯了一眼傅知雪,飞快调转马头往回奔。
前来迎接的骠骑营将士举着火把殿后,一路上不断驱逐怕火的狼群与长虫。
影六提着傅知雪离开,虎啸声由远至近,三人脸色发白,顾不上多说,拼命往回奔。
傅知雪感受到影六的呼吸越发粗重,“影六,放我到崔大人马上!你提着我反而累赘!”
她不想连累影六,别到时候一个都跑不掉。
影六听劝,顾不上后妃臣子之别,二话不说把人扔向崔昊的马上。
“你们往回走!属下去把那只大虫引开!”
傅知雪坐稳后一把搂住崔昊,扭头朝半空大喊,“影六你当心!一切安全为重!”
“属下遵命。”影六提气纵跃,消失在树梢间。
崔昊载着傅知雪驾马狂奔,兄妹二人狼狈逃窜,仿佛再一次回到了五年前的灭门之夜。
风声呼啸入耳,傅知雪心弦绷紧,忍不住埋怨,“大哥不该随我一道进林子。”
这节骨眼上并不是怕被人说闲话,也不是怕萧炫醋意大发,傅知雪不想崔昊为旁人送命,她进林子救人是顾全大局,迫不得已。
他们老苏家总得留一个后。
崔昊左手举着火把,右手紧握缰绳,目露警惕,“五年前我未能护住你,五年后我怎能弃你而去?”
倘若那时兄妹二人在一块,他会替她寻个稳妥的人家照应,不会让她进宫走这条路。
萧炫是一位明君,可不是良人,帝王注定不会只为一人从一而终。
胞妹的性子,他最清楚不过,她儿时盼着能觅得如意郎君,像爹娘二人那样,夫妇和睦相处,守着家人过细水长流的日子。
傅知雪忍着泛酸的眼眶,做好最坏打算,今日若是惨遭虎腹,兄妹二人要死也死在一块!
变故再次发生,马儿嘶鸣,停步不前,虎啸声越来越近。
傅知雪神色猛变,“大哥,还有另一只虎!”
崔昊也听出来了,影六反应再敏捷,也架不住两只虎前后夹击。
兄妹二人默契十足,调转马头往上山方向冲。
林子外女眷众多,他们不能引虎下山,只能智取,但愿骁骑营与巡防营的支援早些到达。
猎场西侧,暗卫飞速奔来禀报了女眷那处的骚乱。
孙怀恩侯在猎场外的营帐里,听到暗卫的禀报,脚底打滑摔个倒栽葱!
坏了,坏了,怎就这节骨眼上出了岔子!
就冲皇上把羲贵妃当成命疙瘩似的疼宠模样,羲贵妃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皇上还不得发疯?!
孙怀恩推开旁人的搀扶,急吼吼道:“还愣着干啥?!赶紧找人去寻皇上!”
萧炫与一众大臣进林子里狩猎去了,眼下也不知跑到了何处,大帽山猎场范围大了去了!
“哎哟喂!娘娘身边可有人护着?!”孙怀恩急得上火,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去女眷那处,先把羲贵妃给救出来!
“影六等人守在娘娘身边。”
听闻影六在,孙怀恩松了一口气,但还是心急如焚,女眷那处林子可有不少贵人,后妃及东宫一众妾氏。
啧啧,这可怎生是好!
孙怀恩忙令通风报信的暗卫也驾马进猎场去寻皇上,同时安排骠骑营的半数人马去东边营救。
为防生变,此处还得留一半人马,防止有人声东击西!
————
崔玲儿在营帐醒来,得知堂哥与羲贵妃在东侧林子里未能出来,只觉得天塌了。
她哭也不敢哭,生怕惹来太子殿下的责骂。
同时不免忧心忡忡,堂哥与羲贵妃在一块,皇上那边不知如何反应。
堂哥与羲贵妃似乎关系熟稔,羲贵妃座驾受惊,堂哥立即奔过去控马。
崔玲儿不想歪都不行。
堂哥要是与羲贵妃有了私情,她……
女眷郎君们基本都跑出来了,除了个别几人受伤,摔跤跌伤,并无大碍。
庆幸的是那些长虫无毒,否则简直要人命。
一众女眷被勒令待在营帐里不准随意走动,外围有巡防营士兵层层守卫,还架着篝火,安全无虞。
官眷命妇们直呼后怕,一个个夸赞羲贵妃处置妥当,临危不乱,把她们安好无损送了出来。
“老天爷保佑羲贵妃无事。”
王贵妃沉着脸,不愿意承认她被傅知雪救了,可不得不承认,她的确承了傅知雪的情。
心中无比希望傅知雪能出事,如此便能瓜分她的恩宠,一方面又希望傅知雪能活着回来。
矛盾又纠结。
庄嫔吓得瑟瑟发抖,这节骨眼上也不敢胡言乱语,去触太子殿下的霉头。
太子殿下坐镇大帐,谁知道会不会把他惹急了,拉出去砍头。
阮莞不在帐子里,阮夫人身子不适,阮莞回阮夫人帐子伺疾去了。
有人憋不住,小声嘀咕,“怎就好端端地跑出了长虫与虎狼?”
有聪明的人嗅到了阴谋,瞥向太子阴沉的脸色,忙朝同僚挤了挤眼,示意禁言。
皇上得知此事时雷霆震怒,要不是太子殿下拦着,虞衡司的一众人等早被拉出去砍头了,眼下只是被关押起来,等皇上回来亲自审问。
大帽山东侧山林。
萧炫身穿盔甲,亲自入林寻人。
长虫与野狼均被射杀,巡防营留人处理这些畜牲尸骨,二虎踪迹难寻,他们一行人追逐着马蹄印迹往山上寻去。
“找到影六没?”
影一现身禀报,“并无,恐匆忙,影六未来得及留下记号。”
大帽山范围广,一半山势陡峭,怪石嶙峋,越往山上走,光线越暗。
萧炫脸色铁青,差点捏断手里的剑,三人到底去了哪里?!
他的娇娇……
萧炫气傅知雪自作主张进林救人,又心疼她的顾全大局,同时自责,他今日该把她带在身边。
若他在,她也不会卷入进来。
“给朕继续找!务必找到羲贵妃三人!”
众人祈祷,但愿羲贵妃未落单,身边跟着崔大人或者暗卫,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只可惜众人失算了。
崔昊把马让给了傅知雪,单独对付猛虎,傅知雪死活不肯走,被崔昊用力拍马,骏马载着她继续向山顶疾驰。
一人一马慌不择路,陷入猎人设下的陷阱,连人带马掉进了坑里。
马儿腿部瘸了,卧在洞底,傅知雪并无大碍,掏出靴子里的匕首,割下累赘的披风,给马腿包扎,尽人事听天命。
洞底寒气逼人,且无枯草树枝,未带火折子傍身,傅知雪蜷缩在马腹旁取暖保存体力,等人来救。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老天爷定要保佑她胞兄。
半个时辰后,萧炫一行人摸到半山腰,在一处大石旁找到了奄奄一息的崔昊。
崔昊身上都是擦伤摔伤,右腿骨折爬不起来,庆幸的是他没有被猛虎撕咬,关键时刻,影六折返回来射中了猛虎,救了他一命。
得知影六还活着,萧炫稍稍安心,他近前关切了一番,又忙不迭追问崔昊,“羲贵妃在哪?!”
崔昊被人抬上了担架,随行的暗卫给他包扎伤口。
崔昊气游若丝道:“微臣把坐骑让给了贵妃娘娘,朝着山顶方向跑了,影六已经先一步过去寻了。”
萧炫夸赞崔昊做得好,待他回去再另行嘉奖,令人送崔昊下山,他则领着其余人直奔山顶。
洞底的傅知雪不敢睡,山里睡一夜容易失温,她不想在睡梦中死掉。
她在复盘杀死爹娘的罪魁祸首。
上山逃亡途中,胞兄透露一件事,当年给苏家归成仆人纵火案的刑部尚书叫贺瞭,对方是阮临浦提拔上来的。
现任的刑部尚书姜晁是去岁初升上去的,五年前姜晁还只是刑部一名不见经传的官员,无权过问京畿之外的地方案件。
巧合的是,贺瞭的夫人恰是当今太后胞弟的闺女。
胞兄说线索断了,再往下查,查不到,因为贺瞭两年前病故,贺夫人举家迁移至偏远的西南州县,他暗中托人去西南一带寻人,消息迟迟传不回来。
如此巧合,太后胞弟。
思索间,洞顶有脚步声响起,傅知雪精神一震,正要起身呼喊,倏地一顿。
并未有火光透下来,上山寻人怎不带着火把?
处处透露怪异。
她握紧匕首横在胸前,防人之心不可无。
果不其然,有人探头向下望了过来,傅知雪看不清对方的脸,只听到对方沉重的喘气声。
那人先开口询问,“可是羲贵妃?”
嗓音陌生,仅从嗓音辨析,来人年岁不小。
傅知雪环顾四周,洞底不宽敞,勉强容下一人一马,此人落是跃下来对她图谋不轨,她该如何应对。
她面露警惕,“你是何人?怎一人上山寻了过来?可有见到皇上与崔大人?”
对方并未回答,紧接着窸窸窣窣的嗓音响起,眨眼间,那人从上面跳了下来。
傅知雪瞬间寒毛直竖,只因对方手里握着一把长剑,且来人明显不怀好意,看向她的眼神肆无忌惮。
她无处可退,抬起匕首叱喝道:“你且想清楚,本宫今日若死无葬身之地,皇上定会让你五马分尸,诛你九族!”
来人俨然不惧傅知雪的威胁,低声讥笑道:“小人还没尝过后妃的滋味,贵妃娘娘国色天香,只要乖乖配合小人,小人便能放你一马,否则,嘿嘿——”
“放你娘的狗屁!”
士可杀不可辱,傅知雪举起匕首刺过去!
冲着阮家来了
一路狼狈逃窜心惊胆战, 胞兄为了给她争取逃生机会,独自恶斗猛虎,岌岌可危。
傅知雪的心弦早已绷紧, 来人的羞辱无疑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激发了她潜藏的血性。
与其坐以待毙, 不如鱼死网破!
傅知雪这一刺用尽了全力,专挑对方脆弱的部位。
来人讥笑, 显然未把她手中的匕首放在眼里, 径直举剑挡住!
下一瞬, 来人面露愕然,盖因匕首锋利,削铁如泥, 他手中的长剑哐地一声脆响,一折为二!
傅知雪冷笑,乘胜追击再刺过去。
来人反应迅捷, 纵身一跃往旁避开, 咬牙切齿道:“臭娘们!敬酒不吃吃罚酒!看老子怎么玩死你!”
原以为羲贵妃手无缚鸡之力,弱不禁风娇女子, 轻易毒杀太过可惜, 不如送她去死之前,让他解解馋,不料他竟看走了眼, 踢到了铁板!
来人不再拖延,凌冽掌风袭来,傅知雪猛地弯腰, 以一种刁钻的角度闪躲过去,双指一翻, 银针徒现,猛刺对方的风池穴!
奈何对方有所防备,身子后仰,避开她的偷袭。
大为震惊。
“臭女表子!看不出来你还有这一手!”
“骂我就等于咒骂生你出来的娘!给老娘去死!”
危急关头,傅知雪视死如归,举起匕首再次刺过去,大不了同归于尽!
来人接二连三没讨到好处,再也按耐不住,双拳成风,朝着傅知雪的脑袋砸过去。
傅知雪瞳孔一缩,暗忖要糟,千钧一发之际,利箭破空而来,双箭齐发正中来人的眉心喉咙!
有绳索从天而降一把栓住了傅知雪的腰身,来人身子栽倒过来时,傅知雪被人一把拉了上去。
风声呼啸而过,鼓动着耳膜。
昏暗的视野陡然明亮起来,傅知雪还未站稳,就被人一把抱住,对方恨不能把她揉入骨血之中。
“娇娇!”
温暖熟悉的环抱失而复得,傅知雪觉得不可思议,心跳剧烈跳动,呆愣片刻,后知后觉地放声大哭。
“皇上!呜呜呜……臣妾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真的是萧炫来了!
鼻间皆是他身上的墨香与檀香,还有沾染猎物的血腥味。
说不害怕恐惧是假的,片刻前视死如归的勇气遇到萧炫之后悉数瓦解崩塌。
感受到她的颤抖,萧炫后怕不已,他再迟来一步,差点就令她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是朕不好,朕来迟了,害你担惊受怕!”
二人心跳皆在激烈跳动,分不清彼此。
待怀中人呼吸平缓之后,萧炫与傅知雪拉开些距离,借着火把的光亮仔细检查她的全身。
她没有外伤,全身上下沾染了不少灰尘,衣衫发钗凌乱,像只落难的凤凰,又可怜又令人心疼。
他忙解下身上的披风,替她披上,挡住了她的狼狈。
傅知雪直勾勾地盯着萧炫,他眉峰紧蹙,黑眸里的担心紧张多得快要溢出来,唇瓣干裂,显然为了找她,滴水未进。
她心里委屈,要不是替他救人,她何必做到如此地步。
而后顾不上身后的一众将士,迫不及待地踮起脚尖咬他,唯有真切地感受到他的热度,傅知雪才觉得自己活了,真的安全了!
萧炫愣住,下一瞬找回主动权,把人重新摁入怀里,低头寻她的唇,狠狠纠缠。
骠骑营及巡防营一众将士齐刷刷背过身去,他们无不狠狠松了一口气,羲贵妃安然无恙!
影六力竭,从树上跌落,往地上一摔,终于赶上了,差一点他就要以死谢罪。
影二等人跃下坑底,想办法合力把马儿弄出来,死掉的刺客也一并被带了出来。
有人上前扒开刺客的黑色面巾,出乎众人意料,对羲贵妃意图不轨之人竟然是军器监少监夏秉良!
众人瞠目结舌、面面相觑,事情棘手到超出他们的想象。
朱将军颇有耐心,等皇上哄完羲贵妃才上前回禀,“皇上,暗算羲贵妃的人乃军器监少监夏秉良!”
傅知雪从萧炫怀中挣脱出来,夏良娣大哥?此人莫不是替夏良娣叫屈,故意找场子报复她?!
傅知雪瞥向萧炫,萧炫与她心有灵犀,示意她稍安勿躁。
“把夏秉良的尸首先带回去!”
此人死不足惜。
冷风一吹,神志清醒,大庭广众之下与萧炫旁若无人地亲吻,她委实太过孟浪。
傅知雪被萧炫抱着上了马,她被他揽入怀里,斗篷遮住了她羞红的脸。
萧炫策马载着傅知雪返程,其余人陆续跟上。
傅知雪依偎在萧炫怀中,环抱住他的腰身,“皇上,臣妾以为你们会留活口。”
夏秉良死了,杀她动机就只能落在夏良娣身上。
萧炫双手控住缰绳,当时情况不杀夏秉良不解心头之恨,影六在树上一箭射中夏秉良的眉心,他射中夏秉良的喉咙。
“只要你平安无事,其他都不重要。”
“对了,你们可找到崔大人?!”
“娇娇放心,崔大人无性命之忧,只右腿骨折,朕已派人送他先行下山。”
右腿骨折,定然痛不欲生。
傅知雪忍着泪意,不便多加追问,只说要多多嘉赏崔大人,他救了她一命。
萧炫心中有数,待一切事了,回京便提拔崔昊。
皇帐里,石榴与崔嬷嬷提前得了消息被叫了过来,二人见傅知雪平安无事,奔上前抱头痛哭。
萧炫责令她们准备热水给羲贵妃沐浴梳洗。
石榴与崔嬷嬷立即擦干眼泪忙活起来。
须臾,傅知雪泡在浴桶里,热水解了一整日的疲劳,身子还会下意识抖动,一想到今日的遭遇,她就忍不住后怕牙齿打颤。
萧炫脱掉内衫,跨入桶里,把人抱坐到怀里,“娇娇别怕,朕以后再也不让你离开身边。”
审问查探背后隐情之事先放一边,当务之急先把他的爱妃哄好,否则今夜她又得噩梦频频。
萧炫越是在乎她,她越发矫情委屈,迫切地去寻萧炫的唇,萧炫热烈地回应。
待安抚好佳人,天已然黑透。
傅知雪累得在萧炫怀中睡着了,萧炫替她掖好被角,遮住了满榻春光。
他起身批衣下榻,绕过寝间去唤人。
片刻,萧元祁领命而来。
皇帐内水汽弥漫,檀香与女子的幽香混合其中,久久不散。
萧元祁不敢乱瞥,瞅向端坐在案几后的萧炫,“父皇,羲贵妃没事吧?”
大理寺少卿身受重伤,被抬回来时简直不忍目睹,听闻与猛虎恶战了一番。
萧炫披着外袍端坐在桌案后,抛出来的一句句话却把萧元祁钉在了原地无法动弹。
“元祁,去岁你南下办差,太子妃仗势欺人,折辱你的妾氏傅奉仪,不仅仗刑了傅奉仪,还强行除掉她的奉仪籍。”
“可惜太子妃不知傅奉仪有造化,入了朕的青眼,被朕捧上了贵妃位,你杖毙了虞奉仪,替太子妃恕罪,那你可知,女眷猎场出事,太子妃可有掺和其中?”
面对萧炫上位者的睥睨眼神,试探话语,萧元祁心惊肉跳,父皇竟然主动捅破了窗户纸!
萧元祁当即跪地表忠心。
“启禀父皇,元祁暂且不知阮菀是否掺和其中,恳请父皇给儿臣彻查机会,儿臣定会追根究底查明真相,给父皇及羲贵妃一个交代!”
萧炫不疾不徐地端起茶盏,茶水已凉,入嘴苦涩,正好使人清醒。
“你对羲贵妃怎么看?”
威压如泰山压顶,萧元祁如鲠在喉,他无论怎么看,现下都不便说出口。
他硬着头皮回话,“元祁不敢,自皇祖母替元祁选秀充盈东宫,迄今为止,元祁还未曾私下召见过傅奉仪。”
“她能被父皇看中,是她的福分,元祁也甚为感激羲贵妃替父皇挡刀,如若不然,元祁不敢——”
萧炫很是受用,到底是从小经他细心培养的太子,萧炫也只是敲打萧元祁一番,并未真的想听他的评价。
“嗯,世上女郎多的是,元祁日后若看中哪位秀外慧中的女郎,朕会替你赐婚。”
这边是承认他巧夺了傅奉仪,要给予补偿。
萧元祁心里最后一丝隔阂当即消散,“儿臣谢过父皇。”
话锋一转,萧炫又说道:“元祁,朕暂且不回宫,会亲自彻查此事,后妃及东宫诸人、官眷,朕会令朱将军挨个审问,虞衡司的人交给朕亲自处理,你先行回宫,代朕处理朝中事务,待一切事了,朕再回去。”
萧元祁心中大骇,父皇不让他插手过问,一旦幕后之人与东宫脱不了干系,阮菀求助无门。
萧元祁不敢违背,“儿臣遵旨。”
待萧元祁离开,萧炫唤孙怀恩进帐,派孙怀恩去办几件事。
一刻钟后,虞衡司一众人等被带了过来,悉数跪在皇帐外,皇上令他们好好反省,只给他们一次机会,天亮后若不老实交代,格杀勿论。
萧炫重回塌上,他一夜没合眼,怀中人睡得不安稳,眉头紧锁,他凑过去亲吻她的眉心,在她耳畔低语。
“娇娇别怕,朕在。”
————
营地这边,众人终于得到了消息。
皇上找到了羲贵妃,羲贵妃是否受伤暂且不知,皇上把人直接带回了皇帐,等闲人不得进入。
等候在另一边帐子里的女眷不明所以,太子殿下不允她们离开,她们难道要苦熬一夜么。
仗着萧元祁被皇上叫走,众人开始交头接耳,小声嘀咕。
“也不知羲贵妃到底如何了。”
“猜测应该没有大碍,否则皇上也不会让我等枯坐着。”
角落里夏良娣没来由得坐立不安,左眼一直跳个不停,她不知所措,环顾四周想找人问一问,奈何周围都是她不熟识的官眷贵妇。
太子妃不在,崔玲儿背对着众人侯在帐门处,眼巴巴地瞅着外面,恨不能盯出个窟窿。
王贵妃、庄嫔等人各自垂首不语。
夏良娣起身,借口要去如厕,有害羞的女郎们也跟着一起,看守的巡防营将士找来乾宁殿过来的宫人送她们出去。
帐外,骠骑营的将士与巡防营的将士里三层外三层把她们所在的大帐围了起来,众人不苟言笑,脸色冷峻。
身侧的女郎们大气也不敢喘,夏良娣察觉到不对劲,怎么看着不像是守卫她们,倒像是看守犯人似的。
待如厕后回到大帐,先前的猜测被证实。
铿锵有力的脚步声从帐外传来,众人跟着心头一颤,紧接着有人掀帘入内,巡防营守将朱将军出现在众人眼前。
朱将军身上的盔甲未卸,他双手合十朝众人一举,“本将奉皇上之令,特来夜审东侧猎场骚乱一事,诸位莫慌,按照名册挨个来,审完即可回到各自的营帐,待水落石出,诸位即可归家。”
一石激起千层浪!
众人傻眼,夜审她们?!
有人不解,有人震惊,有人恍惚,有人深思,难不成那些畜生跑出来是人为?!
秦国公夫人仗着辈分大资格老,率先发难,“朱将军,夜审是何意?难道你要对我等用刑不成?”
一听到用刑,胆小的女郎们纷纷哭出声来,呜呜哭个不停。
朱将军身侧的小将一声怒吼,“肃静!”
女郎们倏地止住哭腔。
朱将军可不怕这些簪缨氏族,秉公办事道:“老夫人不必慌张,只例行审问,诸位只要如实交代即可。”
王贵妃了然一笑,率先起身,“既如此,朱将军不妨先问本宫吧,早点问完,本宫早点回去歇息。”
朱将军朝帐门方向伸手,“贵妃娘娘,您这边请。”
王贵妃一走,庄嫔等人无不提心吊胆,她们虽嫉妒羲贵妃受宠,也巴不得羲贵妃出事,但猎场骚乱一事可与她们无关啊。
皇上本就偏心,羲贵妃若是借此一事栽赃嫁祸,她们该怎么办?!
崔玲儿紧随其后去负责名册的小将那边说了一通,其余人见状,也纷纷涌过去,毕竟没做亏心事的人不怕被审问。
夏良娣坐在远处没动,按理说她只在昨日庄子里与崔玲儿起了争执,不该心生胆怯,可她就莫名心虚。
周围的人除了年岁稍长的几位夫人未动,也就剩她了,连平日里牙尖嘴利的庄嫔都凑过去了。
夏良娣咬咬牙,扭着身子挤过去。
皇上下令夜审女眷的消息传到了阮夫人帐子里,阮辰安尚算镇定,阮吴氏慌得不知所措,阮夫人更是吓得浑身颤抖,催促阮菀去找太子殿下帮忙。
阮菀丝毫不慌,薛长青有把柄在她手上,等闲不会供出她来,只是那夏秉良办事不力,竟未得逞,当真便宜了傅知雪。
就是不知夏秉良有无被发现。
还未开口吩咐海棠去寻人,秋雪从帐子外慌张地奔进来,“主子,太子殿下带着福泉回京了!”
萧元祁走了?!
阮菀猛地站起来,一脸惊愕,何事如此匆忙,都顾不上过来通知她一声?
“太子殿下临走前可有说些什么?!”
秋雪摇头,哆嗦着身子回答,“奴婢借着如厕的时候发现的,太子殿下从皇帐出来,径直领着侯在外面的福泉驾马走了,随行的还有一众护卫。”
这节骨眼上皇上调走了太子,又令人夜审女眷,可想而知是冲着阮家来了。
阮夫人呼吸一窒,眼前一黑,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娘!”
“婆母!”
阮吴氏忙上前掐阮夫人的人中,阮辰安奔过去搀扶起阮夫人,夫妇二人一个喂水,一个拿药膏。
阮菀也忍不住慌了,她掐紧手中帕子,不信萧元祁就这么弃她于不顾,她好歹是太子妃,替他生了儿子。
青梅竹马多年的感情难道凌驾不了至高无上的皇权吗?
退一万步讲,她若露出马脚,被投入大牢,萧元祁真的见死不救?
“大哥、嫂嫂,你们都别慌!只要一口咬定猎场骚乱一事与你们无关,其他的交给我。”
阮夫人悠悠转醒,闻言气不打一处来,“如何交给你?!太后远在宫里,远水救不了近火!那薛长青昨夜明明答应得好好地,为何今日又反水?!”
“莞儿!你实话告诉娘,你是不是在背后又找了旁人?!”
阮菀心虚,她不敢吭声,说了又如何,反而徒增阮夫人的烦恼。
阮夫人见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死丫头真的找了后手!
毁了,一切都毁了,皇上可不是昏君,那羲贵妃也不是省油的灯。
阮氏家业败了。
“辰安、莞儿,我养你们二十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们兄妹俩就是如此报答我的?”
阮辰安、阮吴氏当即跪地,阮菀唤了一声,“娘……”
阮夫人泪流满面,“也罢,我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与其这么提心吊胆,不如让我顶替了罪名,也好让你们得以苟且偷生。”
“娘!不可!”
恰在此时,帐子外有人高声呼喊,“太子妃娘娘,朱将军有请。”
阮夫人颤巍巍起身,朝着阮菀扑过去,压低嗓音道:“菀儿,娘先去,你先装病卧床,想来皇上看在皇太孙的份上,不会株连我阮氏九族——”
“娘、大哥、嫂嫂,你们务必牢记我的话。”
阮菀甩开阮夫人的手,理了理衣衫发髻,在海棠的搀扶下,不疾不徐向帐外走去。
斩立决
距离皇帐不远的帐子里, 设了一张桌案,一张圈椅,还有两名小将从旁记录。
朱将军端坐在桌案后, 也不啰嗦客套,直接开始问话, “太子妃娘娘,末将失礼了, 敢问您与羲贵妃是否不合?”
一上来就给人定罪, 此乃衙门审讯犯人的惯用手法。
阮莞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 面上丝毫不慌,甚至还板着脸训斥。
“朱将军是何意?羲贵妃三月初刚进宫,本宫与羲贵妃之前未曾谋面, 怎会不合?”
“是何人在朱将军面前败坏本宫的名声?可是昨日庄子里夏良娣与崔良媛起了口角,本宫令崔良媛向夏良娣道歉,旁人就以为本宫偏颇夏良娣, 乱嚼舌根诋毁本宫与羲贵妃不合?”
两名小将下笔如神, 刷刷刷在纸上抄录。
朱将军并未回答阮莞的反问,也并未露出丝毫不耐, 接着问道:“后宫众人皆传羲贵妃相貌与东宫去岁冬月病故的傅奉仪相似, 娘娘如何解释?”
阮莞心里猛地咯噔一下,朱将军连这都知晓。
十有八九是崔玲儿等人把这事说了出来,故意引朱将军往此方面猜忌。
“天下相似之人何其多, 本宫断然不敢妄议后妃。”
一句不敢妄议后妃令朱将军一噎,他咳嗽几声,清了清嗓子, “王贵妃与庄嫔遇野狼,她们二人说您当时见死不救, 可有此事?”
阮莞不无意外,王贵妃与庄嫔靠不住,且傅知雪进林子救出王贵妃,王贵妃向着傅奉仪,也实属正常。
“朱将军呀,当时后有猛虎追逐,本宫与婢女等人自身不保,吓都吓死了,哪敢停下来帮贵妃娘娘她们?”
“人都是自私的,若本宫有朱将军这等本事,自然会上去帮忙。”
阮菀佯装一副后怕的模样令朱将军没辙。
夜审有人快有人慢,出来的人无不如释重负。
天明破晓时分,女眷们悉数回到各自的帐中,朱将军请她们稍等半日,口供需呈给皇上复核,若无事,他会派人告知。
阮夫人与阮吴氏被分开带走审问,二人先后回到陆家帐中,阮菀还未回来,她们左等右等,终于在半柱香后把人等到了。
阮夫人箭步上前,一把抓住阮莞的手腕,“莞儿,朱将军并未为难我,我皆按照你说的那样答复。”
阮吴氏也是如此,一口咬定不知道。
阮莞宽慰她们,“嗯,母亲嫂嫂别慌,最慢也不过是今日,我们就能回京。”
话虽如此,可阮莞心里隐隐觉得不安,始终觉得审问过于简单,而且朱将军字里行间也未提及夏秉良。
少顷,阮辰安回来,三人得知郎君们那边审问更为简单,单纯走个过场问一下。
“我未看到夏秉良,皇帐那里也只有虞衡司的人跪在那里。”周围有人盯着,阮辰安未能大张旗鼓找人。
阮夫人担忧道:“夏秉良能跑去哪里?”
“夏秉良许是逃了……”
阮莞也旁敲侧击过朱将军,那人油盐不进,装茸做哑,“父亲那边定会尽力为我们周旋,若是被人捉住把柄,就往夏良娣身上推。”
————
傅知雪倏地翻身坐起,她捂着心口大喘气,前一刻在梦里她与胞兄被猛虎追逐,猛虎利爪掀来,她躲避不及掉落悬崖,下一刻她便醒了。
失重感记忆犹新。
几乎她一动,外间的萧炫便察觉到,疾步绕过屏风奔了进来。
“娇娇可是又做噩梦了?别怕,朕在。”
一见到床榻上捂着心口一脸后怕,眼里含泪的傅知雪,萧炫顿时心疼不已,忙奔过去把人拥入怀里。
萧炫温暖的怀抱驱散了傅知雪心中残留的最后一丝恐惧。
她抬起双臂回搂他,却注意到双臂无力,大概昨日对付夏秉良太过使劲,以至于今日脱力。
“皇上,几时了?”
罩子里的烛火未灭,且没有窗,看不太清外面的时日。
萧炫察觉她双臂软弱无力,主动拿起一侧的衣衫替她穿上,“刚至巳时。”
这么迟了,再过半个时辰都可以用午膳了。
傅知雪惦记昨日的事,追问萧炫如何处理夏秉良,她昨夜回来状态不好,浑浑噩噩的,临睡前只记得她在萧炫怀里装可怜了。
“你先用膳,朕稍后给你看女眷们的口供。”
傅知雪心里存着事,且不知胞兄伤势如何,未吃多少,只喝了一碗杂粮粥。
膳后,她坐在案几旁,翻阅朱将军呈上来的口供。
无用的皆被萧炫提前一步筛选过滤,只余十几张勉强入眼。
萧炫坐在她下首的圈椅上,慢悠悠解释,“原只是走个过场故意磨一磨她们,并未指望她们能说出什么有用的,出乎朕的意料,有些人的供词还挺有趣。”
傅知雪挑眉,何谓有趣?
她拈起一张庄嫔的口供,仔细看了看,半晌失笑。
“这一个个互相攻歼够有意思的。”
她们为了摘清自己,说了不少听来的秘密,比民间小报上的消息还匪夷所思、骇人听闻。
哪家千金与哪家公子私定终身,转首又与别家结亲,秦国公夫人与阮夫人交好,实则秦国公夫人年轻时与阮临浦有一腿……
真够乱的。
萧炫狡诈,心里有了怀疑对象,明明可以直接审问阮莞等人,却故意把女眷困上一夜,吓唬她们,掏她们的肺腑之言。
“外面跪着的是什么人?虞衡司的?”
傅知雪把口供放置一旁,瞥了一眼帐外那群耷拉着脑袋,瑟瑟发抖的十几人。
有骠骑营的将士提剑看着他们,她不认识薛长青,一眼扫过去也没找到与薛环模样相似的人,大抵衣衫暗沉,他们又垂着头,容易混淆。
薛环答应她要在春猎之日把小郡主被换之事捅出来,说已嘱咐给薛长青,着实不凑巧撞到了猎场骚乱一事,也不知薛长青说了没有。
萧炫还未提审虞衡司众人,已有人架不住吓唬主动坦白。
“东宫薛良娣的胞弟薛长青任职虞衡司少丞,夏秉良是薛长青上峰,薛长青指控夏秉良威胁他去林子里破坏栅栏投放烈药。”
傅知雪倏地一顿,忽而睁大双眸,吃惊道:“可夏秉良已死,死无对证。”
茶盏已凉,萧炫唤人进来更换,“还有一人可以作证。”
傅知雪瞅着萧炫暗含深意的眸光,忽而一笑,“还是皇上聪明。”
萧炫抬手刮了刮她的鼻子,“娇娇,你是当局者迷,朕旁观者清。”
夏秉良刺杀羲贵妃,羲贵妃还活着,羲贵妃便是最好的人证。
午后,皇上有旨,春猎取消,一众官员女眷可回京,东宫太子妃、夏良娣及阮夫人等人暂行扣押。
东宫太子妃被扣押?太子妃竟然是主谋?!
在场之人纷纷震惊,忍不住窃窃私语。
“太子妃为何如此做?”
“早闻阮尚书千金嚣张跋扈,听说太子府里死了不少太子殿下的妾氏。”
“那她为何要算计女眷们?”
“恐怕真的是针对羲贵妃……”
“怎又与夏良娣有关系?”
一时众说纷纭。
来不及互相打听求证,一众官员女眷即被骠骑营的士兵催促回京。
听闻阮菀、夏良娣等人被扣押,崔玲儿喜出望外,她想要留下来旁观,遂跑去皇帐那边求崔嬷嬷。
看在同为崔性的份上,崔嬷嬷稍稍透露羲贵妃没有大碍,劝崔玲儿先行回宫。
“皇上有旨,不让任何人见羲贵妃,崔良媛赶紧回去吧。”
崔玲儿也不强求,羲贵妃无碍就好,她先回京去看望堂哥。
清县大帽山猎场出事火速传遍至宫里,太后懿旨传来,命令萧炫不得私自对太子妃用刑,且令一众人等即刻回宫,太后要亲自主审此事。
萧炫故意拖延了一晚,翌日大清早才返程回宫。
午后,一行人径直入了皇宫西城门,直奔宝慈宫。
宝慈宫正殿门外,阮临浦摘掉了官帽脱掉了官服,着一件青色单衣背着荆条请辞谢罪来了。
阮临浦跪在石阶下,朝跨过宫门而来的皇上与羲贵妃叩首,“微臣教女无方,纵容莞儿嫉妒成性,差点害死羲贵妃,微臣有罪,不堪为吏部尚书,恳请太后与皇上责罚。”
早就等候在殿内的后宫众人表情不一。
太后一脸肃容,几日不见,瞧着苍老憔悴了好几岁,两鬓斑白。
薛芙梨揪着手里的帕子,脸上无光,萧元祁被绊在了政事堂,王贵妃、娴妃与如妃等人心思各异。
萧炫眉峰微蹙,黑眸冷厉,看也不看阮临浦,径直牵着傅知雪的手跨过正殿门槛。
阮临浦见状,身子越发低了些。
双手被绳索束缚的阮菀眼里蓄着泪,见到昔日高高在上的阮临浦如今为了她负荆请罪,再也憋不住,顿时潸然泪下。
“爹!”
坠在最后的阮夫人两眼汪汪,轻轻唤着阮临浦‘老爷’,阮临浦未抬头,依旧跪在原地。
阮辰安、阮吴氏无颜面对阮临浦,二人低垂着脑袋,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
傅知雪随萧炫向太后行礼,而后落座到萧炫身侧。
王贵妃等人纷纷侧目,皇上偏心到家了,羲贵妃挨着皇上坐,恰好与皇后位置平齐。
瞧着不像有外伤的样子,脸色倒是挺红润有光泽的。
薛芙梨权当看不见,也无暇顾及这些。
阮菀转身见到太后,飞快奔至近前跪下哭道:“皇祖母,莞儿冤枉,莞儿岂敢设计陷害羲贵妃?都是那夏良娣栽赃陷害莞儿!”
朱将军替皇上传话,羲贵妃被猛虎抓伤,醒来后一口咬定夏秉良是受她指使,夏秉良已死,她成了活靶子。
傅知雪太狠了,压根不给她到皇上面前辩解的机会,直接定了她的罪,还分别关押了她与阮家人。
萧元祁不在,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太子妃冷静,是否有人故意陷害栽赃你,哀家自会替你问个明白,断然不会令你受委屈!”
亲眼目睹阮菀凄惨的状况,太后脸色非常不好看,忍着怒火又宣阮临浦进殿。
阮氏父女真有意思,阮临浦负荆请罪,阮菀嘴硬不承认,搁这唱双簧呢。
萧炫还未发话,傅知雪抬起帕子擦拭眼角,故意拔高嗓音唉声叹气。
“阮尚书爱女心切,本宫深有感触,若是本宫父亲得知本宫差点被猛虎咬死在大帽山,还差点被歹人□□,想必也会憎恨幕后凶手。”
言外之意,谁的闺女不是闺女!
娴妃瞥向傅知雪,抛去一个赞赏敬佩的眼神。
其余人到抽一口冷气,羲贵妃可真敢说啊!
萧炫绷着面皮,心里高兴不已,他的小狐狸说话能噎死人。
太后横眉冷对傅知雪,见不得傅知雪这副惺惺作态模样,怒气冲冲道:“羲贵妃,再怎么说阮大人也是长辈,他替太子妃求情无可厚非!”
“你和哀家仔细说说,那夏秉良是如何一回事?”
傅知雪咳嗽一声,细细向众人道来。
娴妃等人听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若不是皇上来得及时,羲贵妃多半凶多吉少。
太后听完不以为然,“定是那夏秉良栽赃陷害!羲贵妃,你眼下好好活着,阮大人既然请辞,不如你与菀儿各退一步,看在皇太孙的份上,此事到此为止。”
“太后——”
萧炫正要反驳,太后立即截住话茬,“当然,太子妃行为不端,哀家准许皇帝褫夺她的太子妃头衔,降为奉仪,皇帝,你意下如何?”
这是要强行和稀泥,护着阮莞了。
傅知雪无声落泪,摆明了就是对太后的做法不满。
装可怜博同情谁不会?
萧炫见不得傅知雪落泪,猛地拍了拍案几,“太后,羲贵妃福大命大,虽然无碍,但委实吓得不轻,这几日频频恶梦,未能安歇好。”
“哀家请相国寺主持大师进宫给羲贵妃念经祈福,佛经能使人安宁,兴许管用。”
“太后,虞衡司薛长青可上殿作证!阮氏视人命如草芥,不堪为太子妃,倘若不是羲贵妃力挽狂澜,当日在猎场的女眷岂能轻易而退?”
“朕原本就要褫夺阮氏的太子妃头衔,朕不接受她被降为奉仪,谋害贵妃实乃重罪,此等十恶不赦之人该斩立决,以儆效尤!”
太后被驳了面子,霎时涨红了脸,气得直哆嗦,“皇帝!”
“皇祖母!”阮菀一听要被斩立决,吓得立马朝太后爬去,“皇祖母,莞儿不想死,凌儿不能没有娘亲啊——”
凌儿是皇太孙的乳名。
阮菀拿皇太孙要挟,太后更是急得怒火攻心,“皇帝,你今日胆敢判了莞儿斩立决,哀家就一头撞死在这!倒要令天下人耻笑你!”
“太后息怒——皇上息怒——”
薛芙梨等人忙不迭上前劝和。
萧炫眸光陡变,脸色晦暗不明,太后以死相逼无疑踩中他的痛脚,提醒他当初如何登上皇帝宝座。
被阮氏一族欺压近二十载,萧炫忍辱负重至今,而今还要为了一个小小的太子妃再次屈服,他——
“皇上,既如此,臣妾不妨退让一步。”
傅知雪冷不丁地打断太后与萧炫的争执,萧炫回神,猛地握住傅知雪的手,无声瞅着她,不愿意她让步。
众人一怔,等着她的下一句,就听她云淡风轻道:“且把此事交给三司会审,慢慢审吧。”
胞兄右脚骨折,需要卧床养伤,这伤一日未好,大理寺重案当然得往后顺延。
太后差点两眼一翻,气晕了过去!
三司会审明面上听着比斩立决好太多,实际上一旦入了大牢,那还得了?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羲贵妃实在可恶!
阮菀哭得伤心欲绝,“皇祖母,莞儿不想死,不想坐牢,呜呜……”
阮夫人趁机跟着哭诉哀求,“羲贵妃,民妇给您磕头认错,您要杀要剐冲着民妇来,恳请您看着皇太孙还小的份上,放过莞儿一马……”
傅知雪哂笑,放过阮菀,那谁能放过上辈子在冷宫死去的她呢?
“启禀太后,启禀皇上,东宫薛良娣有事请奏!”
殿外,薛良娣抱着小郡主忽然现身,打断殿内的哭闹。
傅知雪勾唇一笑,终于来了。
阮莞骤然转首,见到殿门口的薛良娣,她惊得瞳孔一缩,脸色霎时雪白。
跪在一旁的阮夫人及阮辰安夫妇更是吓得半死。
众人不明所以,东宫薛良娣还未出月子,这节骨眼上抱着小郡主来宝慈宫所谓何事。
萧炫脸色铁青,眸光在薛良娣与阮菀之间扫了一遍,而后讥笑,示意薛良娣进来回话。
太后气不打一处来,脸色不善地瞪着薛良娣,“薛良娣,你不好生待在东宫歇息,为何抱着小郡主跑来宝慈宫?”
薛良娣抱着小郡主径直走向殿内,倏地跪下叩首,“启禀太后,启禀皇上,妾身薛环状告太子妃阮莞,太子妃找人暗中偷换了小郡主,妾身怀里抱着的不是妾身与太子殿下的女儿!”
满殿哗然。
换子?!
女孩替换女孩?!
众人匪夷所思,惊得哑口无言。
薛芙梨瞠目结舌,不可置信地站起来,“薛良娣,你此言当真?!你又如何笃定你怀中的孩子不是小郡主?!”
破绽
兹事体大, 薛良娣这节骨眼上冒出来,多半冲着阮莞而来。
倘若阮莞真的十恶不赦替换了薛良娣的女儿,缘由又是什么?是否……
薛芙梨竟不敢往下深想, 一时拿不定主意。
众人愣住,对啊, 未满月的孩子若无明显特征,仅凭相貌判断, 委实辨别不出与爹娘是否相似。
薛环掰开怀中孩子的右手, 凑前几步给众人瞧。
“启禀太后, 启禀皇上,妾记得非常清楚,小郡主手心有颗痣, 几日前忽然发现这孩子手心没了痣,妾很慌,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询问身边伺候的婢女芽儿, 芽儿也记得小郡主出生时手心有痣。”
一同跟进来的芽儿跪在一旁附和点头,“奴婢的确注意到小郡主手心是有颗不起眼的黑痣。”
薛环接着说道:“都说母女连心, 妾对这孩子生不出半点喜爱之情, 恳请皇上下令彻查。”
本就因生女大出血,月子里又察觉小郡主被掉包,薛环至今未能歇息好, 气血不足,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且还有些喘。
娴妃、如妃等人瞧着丝毫未养好的薛环,顿觉心生不忍。
女人未坐好月子, 后半辈子老遭罪了。
太后闻言嗤笑,“荒谬!光凭手心痣就能断定小郡主被换?薛良娣, 你且知道你所生的是女娃,何人会替换了你的女娃?”
言外之意又不是生了男娃被替换。
薛环噎住,憋不住红了眼眶,她把孩子搁至一旁的地上,毅然决然道:“回禀太后,妾有身孕子时,太子妃便威胁妾,声称要想令妾平安生产,便联合虞奉仪对付傅奉仪——”
“薛环!你胡诌什么?!”阮菀惊恐万状,不管不顾爬起来奔向薛坏,要去撕扯她的头发。
众人目瞪口呆,不约而同瞥向端坐在萧炫身侧的傅知雪。
羲贵妃原是东宫太子殿下的奉仪本是心照不宣的秘密,如今遮羞布被薛良娣公然陡然,打的何止是太子殿下的脸。
傅知雪眼观鼻、鼻观心,冷眼觑着堂下的闹剧。
萧炫震怒,猛拍掌,立即有宫人上前按压住阮菀,重新缚紧阮菀手中的绳子。
“薛良娣,朕允你继续说下去。”
造孽啊!
太后捂着搅和成一团的心跌坐在椅子上,恨恨地瞪了一眼不中用的阮菀。
阮菀被太后冷不丁的一瞪吓得缩成一团,发疯似的嘀咕着她没有,薛良娣趁机落井下石芸芸。
萧炫嫌弃阮菀聒噪,叫人拿帕子堵住阮菀的嘴,不让她插话。
薛环见状,狠狠松了口气,赶紧又说道:“妾若不肯,太子妃还拿妾的家人威胁,妾迫不得已只能与虞奉仪一块陷害傅奉仪……”
“自羲贵妃入宫,虞奉仪被太子殿下杖毙,妾便猜到早晚有一日要遭到报应,”若不是太子妃暗中叫人替换了小郡主,拿小郡主威胁妾,又能是谁?!”
“混账!”太后再也听不下去,气得袖子一挥,砸碎了摆在案几上的茶壶,“你空口无凭、信口雌黄诬蔑太子妃!来人——”
茶壶的碎片四散,正巧蹦到了被搁在地上的‘小郡主’额头上,下一瞬,‘小郡主’被吓醒,嘴一张呜呜呜大哭。
婴儿的啼哭响彻整座大殿,跪坐一旁的阮菀双眼死死盯着地面,忍着不去碰那孩子。
阮夫人更是心如刀割,恨不能破罐子破摔坦白真相,却陡遭阮临浦暗中一瞥,顿时偃旗息鼓。
傅知雪打断太后的话茬,吩咐她身后的崔嬷嬷,“崔嬷嬷,先把孩子抱起来,不管真相如何,稚子年幼无辜。”
太后一怔,崔嬷嬷疾步上前抱起哭个不停的‘小郡主’,抱到角落里去哄。
萧炫拨动戴在手腕上的佛珠,厉眸盯着薛环,“薛良娣,暂且抛开傅奉仪一事不说,阮氏生的是男娃,退一万步讲,她若生了女娃,你若生了男娃,掉包且有可能。”
“第二种设想,阮氏生了小郡主,掉包你的小郡主,不久将来你会突然暴毙,你的孩子养在阮氏名下,阮氏还得了善名,可你想过没有,你二人的孩子前后相差一个月,足月与不足月的婴儿很容易区分出来。”
薛良娣适才环中所抱的孩子分明未足月。
“最后一种设想,阮氏从宫外寻来女娃,掉包了小郡主,然话说回来,女孩换女孩,无太大意义,故此设想不成立。”
萧炫的一席话把众人的神智拉回正轨,也是,皇太孙满月那日,薛环胎动生女。
众妃糊涂了,傅知雪也不例外,她早就考虑到这一点。
阮菀嘴巴被封了起来,无法开口说话,她披头散发模样狼狈,瞧着委实可怜。
娴妃问薛环,“何人会换了小郡主呢?可是薛良娣平日里得罪了人,被人故意戏耍?”
“妾自打有了身孕,除了日常请安外,皆待在万华苑养胎,甚少外出,也不与人结仇。”
皇上说得不无道理,薛环始终认为幕后黑手就是阮菀。
傅知雪伸手碰了碰萧炫,“皇上,母子连心,薛良娣即有怀疑,那您不能不问,不妨把照顾小郡主的嬷嬷都叫来问一问,她们若不老实,严刑拷打一翻。”
太后回神,不想任由此事耽误正事,“羲贵妃,你此举何意?小郡主之事不急于一时,左右不差这一日——”
萧炫打断太后的阻扰,即刻吩咐孙怀恩去办。
东宫到宝慈宫有段距离,众人等待的间隙也未闲着,各抒己见。
如妃咳嗽一声,提了一句,“皇上,想要证明小郡主是否是太子殿下的孩子,不如请太子殿下过来一趟,来个滴血验亲。”
后妃常听戏,戏文里经常上演换子,滴血认亲也是最常见的法子。
如妃见皇后不吭声,忙问萧炫,“皇上以为如何?”
萧炫直接否决了如妃的提议,“滴血验亲作不得准,大理寺之前经手的一则案子,滴血验了相关人等,血几乎都能融合,卷宗分发给各部衙门,你们若有兴趣,之后可去借阅翻看。”
在坐之人届是常年困守后宫的妃嫔,见识阅历不如萧炫,萧炫说什么,她们便捧未圭臬。
就连适才气得要撞墙的太后也并未反驳萧炫的话。
娴妃替众人问出口,“皇上,可还有其余作证之法?”
萧炫还未出声,王贵妃夺过话茬,“听闻相国寺主持大师擅长摸骨看相,想必能一眼看出此子是否是太子殿下的小郡主。”
“不能吧?相术这行有忌讳,上不看小,下不看老。”
傅知雪说道:“臣妾倒是赞同王贵妃的提议,看一看不要紧。”
王贵妃瞥了一眼傅知雪萧,未吭声。
如妃瞅了瞅二人,她们向来针尖对麦芒,今日却站在一条绳子上。
娴妃微勾唇角,羲贵妃本事着实不小,连王贵妃都向着她说话了。
一刻钟后,万华苑里伺候小郡主的两个奶嬷嬷到了宝慈宫,这二人是薛芙梨派人从皇庄里千挑万选出来的。
薛芙梨道出二人的来历,又责令二人仔细交代小郡主的衣食起居,可有怪异之处,若她们撒谎,将会株连九族。
二位奶嬷嬷吓得忙跪地求饶,指天发誓她们自打去了万华苑,每日精心照料小郡主,不敢有丝毫偷懒。
“小郡主的膳食奴婢们皆有记录在案,每日定时喂水喂奶,夜里一人守上半夜,一人守下半夜……若我等撒谎,必遭天打雷劈!子孙后代考取不上功名!”
薛环忍不住插嘴,“你们可曾注意到小郡主右手心有一颗黑痣?”
其中一位年长的奶嬷嬷回话,“回良娣,奴婢眼拙,并未特地留心小郡主的手心,洗三礼前一日只顾着查看小郡主手脚是否灵活……”
这话也不假,不是自己的孩子,寻常人甚少注意如此细节之处。
“娘娘!小郡主身上穿的里衣不合规矩。”
角落里崔嬷嬷冷不丁的一句话令众人一头雾水,小孩子穿的衣衫能有什么不合规矩之处?
傅知雪蹙眉,唤崔嬷嬷过来,“嬷嬷,皇上在这呢,你仔细给大家伙说清楚。”
崔嬷嬷抱着‘小郡主’疾步走至近前,轻轻扯开‘小郡主’的衣领,最里面一层是雪色的云锦布料制成的内衫。
云锦布料触手绵软,花纹繁复,泛着珍珠莹润光泽。
“若是老奴没记错,薛良娣的位份是分不到云锦布料的,司衣司的柳司衣可是宫里的老人,压根不会犯此错误。”
崔嬷嬷的话霎时叫众人醍醐灌顶,后妃衣食住行等级皆不同,正如从三品下的妃子穿不了红色,薛环即便升了位份,那也是太子殿下的妾氏,如何能穿得了进贡的云锦。
东宫除了太子妃,旁人可分不到。
小郡主的贴身衣物一半来自司衣司准备,一半来自母亲的旧衣改制,柳司衣那么精明的一人,怎会把如此把柄露出来。
柳司衣。
傅知雪无声一笑,巧了不是。
娴妃等人不约而同扫向傻掉的太子妃,太子妃用她自己的女儿掉包了薛良娣的孩子?
未免太过匪夷所思。
不等萧炫开口,薛芙梨便拉长着脸,令人宣召尚服局一众人等速来宝慈宫。
贬为庶民
出乎众人意料, 皇后刚问了几句,柳司衣便主动承认是她授予底下的人给小郡主穿云锦的。
“给小太孙裁制的云锦料子还余不到半尺,想着不如用这半尺布给小郡主也做一件, 左右都是太子殿下的孩子,想来太子妃娘娘不会怪罪。”
此法合乎情理却不合规矩。
这番回答乍然一听没有不对, 仔细琢磨却觉得不对劲,柳司衣任职司衣司十余年, 多余的料子自有处理法子。
要么宫人贪了, 自己缝制成小衣穿了, 女官们睁只眼闭只眼,毕竟水至清则无鱼。
一早上从大帽山赶回来,热饭菜都未能用上一口, 傅知雪饿得饥肠辘辘,她不好意思提,萧炫眼尖, 直接叫人把一众人等分开再审, 吩咐人去偏殿摆膳。
“朕耐心有限,既然你们都说自己无罪, 东宫薛良娣且坚称小郡主被掉包, 那便来最管用的,来人,把司衣司一众人等, 照顾小郡主的奶嬷嬷,及阮夫人等人皆拖出去杖刑,不论打板子数, 打到她们招供为止!”
圣上雷霆震怒,一众人等吓得抖三抖。
阮莞目露惊恐, 旋即声嘶力竭地大吼,奈何嘴巴被堵住了,她发不出声音来。
阮夫人放声大哭,“老爷——菀儿——”
阮临浦身子抬到一半,复又伏了下去,大声求饶,“恳请皇上看在老臣一心为国的份上,宽恕内子……”
“胡闹!”太后骤然站起来,呵斥萧炫,“皇帝,你岂能不分青红皂白学那套刑部审问重犯的手段说用刑就用刑?!你不怕被史官记上一笔!”
萧炫冷着脸道:“太后,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真正的小郡主是否被灭口,性命是否危在旦夕,且还未知,朕国事繁忙,没那么多闲工夫和她们慢慢扯,既然尔等互相隐瞒,就别怨朕叫人严刑拷问!”
萧炫一甩袖子起身,而后牵起傅知雪,牵着她出了污糟糟的正殿。
太后差点气得翻过身去,抬手指着萧炫的背影,骂个不停。
不堪入目的谩骂声混合着阮临浦的求饶声响彻大殿上空。
这节骨眼上,王贵妃与娴妃等人有眼力见地跟着台阶下,一块涌出了正殿。
阮菀费力地吐掉塞在嘴里的帕子,她爬向愣在原地的皇后,拽着皇后的裙摆,眼泪扑簌簌往下掉,跪地叩首求饶。
“母后!要杀要打冲着莞儿来便是,莞儿的娘亲是无辜的,恳请母后替莞儿娘亲求情——”
“阮菀,太后都说服不了皇上,你以为本宫就能?能救你娘她们的只有你!”
薛芙梨恨阮菀更恨自己,恨阮菀不好好当太子妃,终日只知道争风吃醋找事,恨自己这个皇后当得窝囊,凡事都被蒙在鼓里,事到临头被人牵着鼻子走。
薛芙梨气得头晕目眩,春杏连忙上前搀扶起她,主仆二人也离开了正殿。
须臾,偏殿外,阮夫人及阮吴氏等一众司衣司宫人凄惨的哭喊声响起,响彻整座宝慈宫。
傅知雪在殿内安心陪萧炫用膳,她在东宫被杖刑的那日,天阴沉飘雪,凉意刺骨,那雪花砸进脖颈里,可凉了。
那一整个腊月,她都畏寒怕冷。
今日春光明媚,万里无云,萧炫杀鸡给猴看,杖毙是不会杖毙的,最多叫那些人苦头吃。
等候在正殿里的薛环瞥着发疯的阮菀冷笑,风水轮流转,十年河东十年河西。
萧炫故意设计阮夫人被杖毙的假象蒙蔽阮莞,一刻钟后,正殿那边传来了消息,太子妃招供,承认是她替换了薛良娣的孩子。
太后指望不上,阮菀彻底心死,她哭红了眼,抽抽噎噎道:“皇祖母,莞儿也不想替换薛良娣的孩子……”
“随着月份逐渐增大,莞儿肚子却不怎么见涨,太医院负责问诊的刘太医把脉后,说这一胎心脉微弱,恐难以存活……”
阮菀急得嘴角上火,招阮夫人进宫商量,阮夫人背着阮临浦找了西南巫医,巫医探出阮菀怀的是女婴,阮莞怕失宠,特地寻了阮家奴仆家生子的男婴顶替。
生出来的女婴犹如小鸡仔般又瘦又弱,被阮夫人带回府,交给巫医亲自照料医治,本以为活不下去,女婴慢慢在长,只比同龄看着显小。
阮莞见崔环生了女婴,心生嫉妒,便在洗三礼那日派人暗中掉包了小郡主。
正如萧炫所猜,日后找个缘由让薛环暴毙,她把亲生闺女接到身边照料,还能赚个善名。
至于假的小太孙,她会想方设法再生,若生出男婴,假的小太孙随便找个理由不治身亡。
一众人等被阮莞的坦白惊吓得无言以对,太子妃委实恶毒。
这场换子风波终于尘埃落定。
东宫太子妃德不配位、嫉妒成性,且居心叵测,以假乱真欺骗太子殿下,此影响重大,太过恶劣,直接被褫夺太子妃位,被贬为庶民。
先行押入宫中天牢,念在其给太子殿下生了一女的份上,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待秋后流放千里之外的苦寒之地,这辈子不得回京。
斩立决太过便宜阮莞,先关她半个月,让她吃一吃苦头。
阮夫人助纣为虐,剥夺一品诰命夫人头衔,判入教坊司,阮吴氏隐瞒不报,一并纳入教坊司。
阮辰安唆使夏秉良投毒谋害羲贵妃,直接流放充军西南瘴气之地。
阮氏兄妹二人一个在南一个在北,终生不得相见。
阮尚书教女无方,萧炫准奏他请辞吏部尚书一职,告老还乡。
阮家四分五裂,阮氏一族倾倒大半,阮临浦一夜之间白了头。
树倒猢狲散,人走茶凉,昔日与阮氏交好的官员贵妇纷纷撇开关系,生怕沾染霉运。
皇后闭门思过。
东宫太子妃一位空缺,萧元祁无心填补,阮莞生的女儿留在了宫内,被太后抱去了宝慈宫扶养。
太后经此一事,意识到把控不了萧炫,气得闭门不出,谢绝一众人等请安。
薛环找回了闺女,小郡主被阮夫人藏在了阮府,阮夫人并未谋害小郡主,反而养得很壮实。
薛环看得十分紧,不假她人之手亲自照料。
没过几日出了月子搬去了葳蕤轩,夏良娣夹起尾巴做人,安分守己。
庆阳宫内,傅知雪与崔嬷嬷石榴等人闲聊。
“经此一事,太子殿下不会再升薛良娣的位份,新太子妃的人选大抵在柳昭训与崔良媛之间挑选。”
萧元祁对阮莞毕竟存有青梅竹马之情,即使阮莞做出十恶不赦之事,也是萧元祁平日纵容出来的恶果。
“薛良娣日后若有造化,生个儿子,说不定能晋妃位。”
石榴想得长远,傅知雪未接茬,萧元祁将来能否登基,那也是将来的事。
那时,她说不定早就远走高飞。
崔嬷嬷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主子,您此次得罪了太后,老奴担心太后那边恐会对您不利。”
傅知雪嗯了一声,心中有数,太后想替阮莞报仇,无非从她的来历着手。
傅晋鹏现任的第二任妻子始终是个隐患,然而让她开诚布公与萧炫坦白,她暂时做不到。
萧炫再疼宠她,他也是帝王,帝王心思深似海。
她得留一手,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没了阮莞这个搅事精,傅知雪近日过得颇为舒坦,不用向皇后请安,后宫暂时无人敢给她脸色瞧,她横着走都行。
昨日还听萧炫提及了崔昊,崔昊的伤势在逐渐好转,三月后便能下地行走。
眼下当务之急得联系上胞兄,探讨如何从西南那边摸索到更进一步的消息。
前刑部尚书贺瞭是关键,奈何线索中断,定是被有心人掐断了。
宫里着实萧条了一阵子,各宫都不敢造次,就连王贵妃也开始修身养性,钻研写字画画。
四公主萧元媛更是不敢回宫,初一早上露个脸给娴妃请安就遁了。
没过几日,傅知雪正式从庆阳宫迁入羲和宫,各宫热闹起来,皆送来乔迁之礼。
庄嫔等人心里泛酸,但着实不敢怼羲贵妃,羲贵妃扳倒了嚣张跋扈的太子妃,眼下如日中天,可在宫里横着走,就连皇后都避其锋芒。
羲和宫宽敞明亮,三进三出,前殿正殿后殿,还有左右配殿及暖阁,亭台水榭更是不必仔细描述,萧炫宠她,招来能工巧匠借鉴了越州杭员外府邸的建造风格。
庆阳宫西配殿的寝具家具全部打包送来了羲和宫,原封不动地布置,不过在此基础上,又额外增添了些摆件,处处彰显着雅韵。
一切皆按照傅知雪喜欢的风格。
傅知雪重赏了红杏与雪芝,她在羲和宫摆了几桌席面,广邀后妃及东宫诸人。
太子殿下未来,只托薛良娣送来了贺礼。
薛环抱着小郡主郑重其事向傅知雪跪谢,傅知雪也未客气,她受了薛环的这一拜,二人先前在东宫的恩怨算是一笔勾销。
席间,崔玲儿举着酒杯绕过众人,走到傅知雪面前敬酒,“羲贵妃,玲儿敬你!”
傅知雪微微一笑,端起杯盏一饮而今,一切尽在酒中。
宴席过半,萧炫姗姗来迟,近日忙着下旬邦国来朝之事,甚少光顾后宫。
傅知雪也不介意,与娴妃等人聊得不亦乐乎。
当晚,萧炫留宿羲和宫。
傅知雪一招借刀,利用薛良娣扳倒太子妃阮氏,击垮了太子妃背后的阮尚书,令萧炫刮目相看。
萧炫沐浴后打发伺候的太监下去,摸进寝间,傅知雪披着长袍歪靠在塌上,捧着大周游记在看。
萧炫坐过去,把手伸进她的衣衫里,有一搭没一搭撩拨她。
傅知雪被他撩得七上八下,与他朝夕相处的半年里,身子被他养熟了,他一碰,她就浑身酥软。
“爱妃,天色不早,该就寝了。”
傅知雪脸皮早就养厚,笑着伸手圈住他的脖颈。
萧炫一把抱起她,绕过屏风走向床榻,单手解下了床帘。
云雨过后,傅知雪侧躺着,萧炫从背后抱着她,亲吻她的美背与汗湿的脸颊。
“爱妃,替朕生个孩子吧,朕想有个像你这般模样的闺女。”
傅知雪抓住他作乱的手,送到嘴边咬了一口,敷衍他,“嗯,怀上了就生。”
萧炫听出了她的随口敷衍,担心她被阮菀与薛良娣之间的风波影响,从而绝了生子的想法,不禁柔声劝哄。
“若娇娇有了身孕,朕便留在羲和宫处理政事,有朕亲自看着,料想没有不长眼的人敢来陷害招惹你,待你生子,朕便带你出宫游山玩水,可好?”
傅知雪忍俊不禁,萧炫挺会盘算。
她转身投入他怀里,“皇上,你切不可为了儿女情长不顾朝政,不是臣妾吹枕边风,太子殿下眼下还不能胜任一国之君。”
提及萧元祁,萧炫也赞同傅知雪的看法,“娇娇说得对,元祁性格软弱,不够强势,纵容阮菀多年,养虎为患。”
二人闲聊,聊到后来难免胡作非为了一通,傅知雪第二日腰酸得下不了床,萧炫神清气爽地去上朝。
远在千里之外的越州泗水,傅岳氏与岳大川姐弟二人架着马车出了泗水县城,马车里躺着突生恶疾的傅晋鹏。
傅晋鹏瘦骨嶙峋,肚子却大如六月怀胎妇人,泗水小地方,郎中治不了,傅晋鹏便想着不治了,死了也好,省得拖累远在京城的苏丫头。
只是架不住家里的母老虎闹腾,非拾掇着她胞弟送他去京城找苏丫头治病。
治病是假,打秋风是真。
傅晋鹏气得一病不起,更是说不出话来,眼睁睁地任由他们二人摆布。
傅岳氏骂骂咧咧道:“老娘当年嫁进他们傅家,傅晋鹏一穷二白,还是鳏夫,现在他闺女发达了,成了太子殿下的妾氏!他倒好,生了这劳什子的病!偏偏不让人送信去京城!老娘可没闲钱给他治病!”
“姐,你说傅丫头会请太子殿下给我谋一个差事么?”岳大川可没闲心操心傅晋鹏,只关心他的前程。
傅岳氏啐了一口,“呸!她敢不同意?当初要不是我把太子殿下选秀的消息告诉她,她哪有今日这般造化!”
贵不可言
皇宫西北角天牢。
影六提溜着傅知雪趁夜来了天牢, 她本也可以白日摆派头过来,但没必要。
见不见阮莞,傅知雪慎重考虑过几日, 最后还是决定见阮莞一面。
主要想弄清楚一件事,她当年入了太子府, 阮莞为何偏偏对她有成见,变着法子打压磋磨她。
单说相貌, 傅知雪略胜一筹, 比琴棋书画女红, 她可不如柳昭训等人。
总觉得此事蹊跷。
看守天牢的皇宫禁军见到傅知雪,立即点头哈腰,亲自走在前头带路, “小人拜见羲贵妃,启禀贵妃娘娘,阮氏看守得好好的, 没让任何人进来探视她……”
天牢的墙堆砌得高又深, 过道两旁燃着亮如白昼的火把,影六在前, 影八殿后, 傅知雪走在二人中间。
以防有人劫狱,阮莞被关押在天牢地下二层的最里面一间。
三面环墙,只余过道一面通风, 可谓暗无天日。
此处太过压抑,等闲人被关上半日就得发疯。
阮莞大抵哀莫大于心死,绝望过头, 没了撒泼哭闹的力气,龟缩在墙角里。
牢狱气味难闻, 傅知雪拿帕子遮住口鼻,打发走看守的人,又令影六、影八站远一些。
她近前道:“阮氏,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但凡你昔日手下留情,也不会遭遇如此万劫不复之地。”
阮莞猛地抬头,露出一张灰不溜秋的脸,见到傅知雪盛气凌人地立在过道旁,嘲讽挖苦自己,顿时气得七窍生烟。
“贱人!本宫要杀了你!”
阮菀费力爬起来,想要扑过去扯烂傅知雪的衣裙,抓花对方光鲜亮丽的脸。
都怪傅知雪!若不是此人从越州选上秀女,入了太子府,哪有后来那些事!她也无需遭罪!
脚上手上厚重的镣铐使得阮莞骤然跌倒在地,阮莞挣扎着向前爬,五官狰狞,双眼猩红。
“我要杀了你!”
傅知雪一点都不同情阮莞,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这人彻底无药可救。
“阮氏,你已是庶民,千万别再自称本宫,本贵妃大度不与你计较,不过好心提醒你一句,以免你流放时惹恼了差役被人鞭刑。”
“呸!贱人!用不着你假惺惺装好人!傅知雪!你以为你把我拉下马,你就能安枕无忧!哈哈!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傅知雪并未把阮莞的威胁恐吓放在眼里,即便阮莞故意卖关子,她也能猜出一二。
不妨试试看,她手里可握着萧炫加盖印信的两份承诺书,等于免死金牌,保她与胞兄绰绰有余。
除非太后想找人扳倒萧炫,暗中支持其余皇室宗亲上位,想来萧炫也不蠢,背后定有所筹备。
“本宫夤夜而来只想问你,当初被选人太子府的秀女二十人,你为何独独针对我一人!”
阮莞怔住,忽而大笑,笑得疯狂苍凉。
打蛇打七寸,傅知雪手里有底牌,不怕阮菀不交代。
“你若说实话,本宫便保阮夫人与你嫂嫂性命无忧。”
果不其然,阮莞倏地止住狂笑,神情恍惚,一会儿又泪水直掉。
傅知雪有耐心,等着阮菀开口。
阮菀哭累了,老实交代,“钦天监有位能掐会算的小官,你们入府当日,都要过一遍他的眼,他私下里提醒我,说你命格贵不可言,我当即便生了要撵你出府的心思,怎料太子殿下来得巧,一眼记住了你,我只能先按兵不动……”
一语成谶,确实贵不可言,原以为会威胁她太子妃的地位,谁料成了皇上的妃子!
傅知雪半晌无言,如此可笑如此荒唐,为了一句钦天监小官的判词,她上辈子白丢了性命。
得知了真相,傅知雪离开了天牢,临走之际,请狱卒把阮莞安排至地下一层,仰首能窥见半扇窗户的那间牢房。
她凝望那扇窗户,眼里流露出旁人看不懂的东西。
回到羲和宫,傅知雪难以安寝,索性又唤来影六,送她去乾宁殿。
乾宁殿寝殿已燃起烛火,灯火通明,宫人备着热水侯在门外,再过半个时辰,皇上要去上早朝。
宫人见到羲贵妃从天而降见怪不怪,反而暗喜可以偷懒了。
傅知雪竖起食指,示意宫人别出声。
宫人笑着点头,无声行礼,忙把手中的水壶递过去。
傅知雪接了过来,走到门旁等候。
须臾,寝殿的门被人从里打开,孙怀恩打着哈欠迈出一只脚,见到傅知雪,立即眉开眼笑,正要开口招呼,忽又一顿,笑眯眯地作揖行礼,往旁边一让。
傅知雪提着水壶踏进去,孙怀恩机灵地关上殿门,亲自守在廊下当门神。
今早当值的其余宫人也有眼力见,连忙去膳房通知大厨多备几道羲贵妃娘娘爱吃的早膳。
大厨得知羲贵妃来了,二话不说甩开膀子开始和面。
娘娘来了,早膳定然会推迟一会儿,足够他做二道新鲜糕点了。
寝殿里,萧炫见到傅知雪突然来了,很是高兴,又仔细瞅了瞅她,察觉她似乎一夜未睡。
他一猜即中,“娇娇昨夜去了天牢?”
“皇上慧眼如炬,臣妾瞒不过你。”傅知雪提着水壶走到洗脸架旁,往铜盆里倒热水,又兑了些凉水,而后端着铜盆走向萧炫。
萧炫起身接过她手中的铜盆,搁至一旁的桌子上,牵着她的手返回床榻。
“可是那阮氏说了刺耳的话?”
傅知雪坦然相告,把阮莞的一番话说了出来。
到底还是伤了心,否则也不会来寻他求安慰。
萧炫揉捏她软乎的手背,“娇娇不妨换个想法,若不是阮氏针对你,朕也不会遇上你。”
傅知雪豁然开朗,确实如此,实话讲,她撩拨萧炫并不后悔,以萧元祁的性子,为她苏家翻案难上加难。
“皇上可会吃醋?”
“不会。”
“当真不会?”
“何须骗你?你当初虽以太子妾氏身份入宫,然你与元祁无缘,月老牵错了线,老天爷为了补偿你,让你在梅林遇见了朕。”
傅知雪噗呲一笑,她扑进萧炫怀里,还真的被萧炫猜对一半,老天爷的确补偿了她,只不过是她绞尽脑汁去梅林勾搭他的。
萧炫抬手搂紧她,鼻间皆是她身上好闻的馨香,令他忍不住想当一回从此君王不早朝的昏君。
“娇娇要不要留下来补觉?朕早朝后回来陪你下棋。”
傅知雪打了一个哈欠,嗯了一声,不过还懒在萧炫怀里,不想放他离开。
萧炫见状,勾唇一笑,揽着她一同摔向床榻间,抽空抬手一拉,悬挂起来的床帘复又垂了下来。
萧炫陪傅知雪睡了半个时辰的回笼觉,顾不上用早膳,捏起一块糕点丢入嘴里,便急匆匆地乘坐轿撵去早朝。
乾宁殿内当值的宫人一律动作轻柔缓慢,生怕吵醒睡得正香的羲贵妃。
————
崔府。
崔玲儿今日一早出宫回府,先去陪崔夫人家长里短聊了会儿,母女二人一块用了午膳,午后崔夫人陪她一块去前院探望崔昊。
前院松泉苑。
崔昊腿伤未愈,太医叮嘱他卧床休养,切不可下床走动。
贴身伺候的小厮一个在给他端茶送水,另外一个还负责帮他跑腿送批阅过的案卷至大理寺。
偶尔大理寺的官员捧着卷宗过府来找他商谈。
崔氏母女还未至松泉苑大门,大老远便瞧见崔昊小厮送一名大理寺官员出府。
崔夫人轻声一叹,“你堂哥病中也不得闲,我与你爹劝他多歇息,他每每当耳旁风,你与他关系亲近,待会儿记得多劝一劝他。”
“娘,您可别指望我,堂哥哪回听过我的话?”崔玲儿小声吐槽。
“瞧我这记性!”崔夫人扶额一笑,“那倒也是,你听他的差不多。”
松泉苑景致别无不同,没有多余的花草,依然清冷得过分。
崔昊见崔玲儿回来,并未显露多高兴,只是吩咐小厮上茶。
崔夫人受不了一屋子的卷宗,每一卷卷宗皆是一桩桩案子,数不清的人命官司,看得人瘆得慌。
崔夫人陪着稍坐一会儿便走了,声称要去厨房看着炖汤的火候,再给他们兄妹二人多备点菜,待傍晚崔父下值,一块去前厅用膳。
崔夫人一走,崔昊拉下了脸,沉声问道:“太子妃一倒,东宫谁代领她的职责?”
言外之意,大周朝对后妃出宫省亲规矩没那么严,但按照规矩,太子妾氏与宫妃出宫省亲至多一日,怎可留宿娘家?
崔玲儿忍不住心中嘀咕,堂哥竟比她父亲还管得严,简直没天理。
“按理说该资格最老的夏良娣,可她不愿暂代,便由薛良娣暂任,我打着回府探望堂哥的由头,多住一晚也不妨事,左右皇后与太子殿下无心搭理我们。”
这话不假,东宫出了这么大的事,太子与皇后都有责任,皇后闭门思过,太子也未能好到哪里去,被皇上罚去太庙抄写一月佛经了。
崔昊哦了一声,也不再多问,只提醒崔玲儿切不可张狂,还是要低调做人。
崔玲儿颔首表示知道,忽又转了转眼珠子,鬼鬼祟祟问道:“堂哥,你与羲贵妃——”
话还未问出口就被崔昊打断,“玲儿,不得背后妄议后妃。”
崔玲儿皱眉,就冲崔昊这严肃板正的模样,或许是她多虑了,看着也不像与人有私情。
她给自己找补,“堂哥,我就是好奇你们那日在大帽山如何躲过了猛虎。”
崔昊放下卷宗,崔玲儿那日吓晕了过去,大抵没注意到影六等人。
“娘娘身边有皇上的暗卫,暗卫救了我,不然你以为我有射虎的本事?”
原来如此。
崔玲儿在松泉苑小坐了片刻就走了,左右套不出有用的话,再留下来八卦还会被堂兄训斥。
天色未晚,崔玲儿领着婢女出府采买,难得出宫一趟,她打算买些京城里时兴的小玩意带回东宫。
马车经过如意楼时,崔玲儿意外瞥见了四公主萧元媛。
四公主身边还站着一位身形魁梧高大的男子,男子恰巧正对着她,手里拿着一窜糖葫芦在哄四公主。
崔玲儿一脸诧异,男子约莫四十上下,他的模样与四公主有些相似,不知情的人定然会以为他们是父女。
崔玲儿甩了甩头,怎么可能呢,她又想多了,说不定这人是四公主的舅舅也不无可能。
半炷香后,崔玲儿采买了一堆好吃的好玩的回府,没敢让崔昊知晓,偷偷摸摸藏了起来,否则又要被念叨。
翌日一大清早,她乖乖出府回宫。
崔玲儿刚踏入万华苑就遇到了柳昭训,柳昭训告诉她四公主丢了,娴妃在庆阳宫哭呢。
“柳姐姐此话当真?”
“我骗你作甚,夏良娣、薛良娣等人都去了庆阳宫,我正好也要过去,你与我一道,即便帮不上忙,也好歹去宽慰一番。”
“玲儿不明白,四公主身边的护卫婢女呢?!”
崔玲儿糊涂了,她昨日傍晚在如意楼前还看见了四公主呢,怎一夜过后,人就丢了?
柳昭训摇头不知,“宫人未说清楚,我也不知具体如何丢的,你随我去了庆阳宫便知晓。”
庆阳宫,东配殿。
后妃一众人等皆在,娴妃坐在暖塌上哭红了眼,“今早元媛身边伺候的小太监回宫,还以为元媛昨夜回宫,说她不在府里,我便惊觉不对,忙去求皇上派人去找。”
王贵妃问道:“皇上如何说?”
娴妃拿帕子擦眼,擦干了又哭,一想到四公主若是有个好歹,她也别活了。
“皇上叫我别担心,他会派人去找,京畿衙门的差役与巡防营的人也会暗中查探,一有消息便会派人来告知。”
如妃坐在一旁宽慰,“四公主会武,想来她去了交好的闺秀家忘了和你禀报,妹妹千万别急,将军府那边肯定也会派人去找的。”
东宫一众妾氏也陆续来了庆阳宫宽慰娴妃,还帮忙出谋划策。
傅知雪注意到崔玲儿眼神闪烁,且还频频向她侧目,当即找了借口出了正厅。
院子一隅,傅知雪扫向尾随而来的崔玲儿,“可是有话想与本宫讲?”
一众后妃里,崔玲儿只信得过傅知雪,便把昨日傍晚撞见四公主之事说了出来。
有孕
傅知雪示意崔玲儿先回去, 不要再和旁人提及此事,交给她处理。
崔玲儿听话,也怕自己留下来会说漏嘴, 遂去了前殿与柳昭训知会一声,先行回了东宫。
去往乾宁殿的路上, 傅知雪忍不住回忆搬入庆阳宫后的种种,娴妃待她和善, 庆阳宫里的宫人也不捧高踩低, 就连四公主对她也不排斥。
防人之心不可无, 当时她还有过戒备,随着日渐相处,她察觉娴妃为人不伪善, 是真心相待她的。
后妃甚少有如此大度的妃子,她还纳闷呢,如今再往深处想, 恐怕另有内幕, 大胆猜一猜,或许四公主真的不是萧炫所生。
萧炫当年广纳妃嫔是为了对抗太后, 替廖将军之女报仇, 不愿薛芙梨独占鳌头。
娴妃是兵部尚书孟老将军之女,若有心上人,未婚先孕进宫也不无可能。
事实如何, 她需要与萧炫求证,此事,当然越少人知道越好。
乾宁殿。
萧炫正与大臣叙事, 孙怀恩把傅知雪迎到偏殿,亲自陪同等候。
有宫人端来一盘傅知雪爱吃的牛乳制成的糕点, 她捻起一块尝了一口,忽又觉得腥味十足,便搁置一旁。
“孙公公,皇上可有派暗卫出宫去寻四公主?”
孙怀恩及时给傅知雪斟茶,恭敬回道:“娴妃娘娘一早来报,皇上就派暗卫出宫去找了。”
傅知雪接过茶盏,低头啜饮,总算压住了残留的牛乳腥味。
少顷,萧炫与大臣谈完政事,得知傅知雪来了,主动去偏殿寻她。
暮春初夏自交,她穿着单薄,早早换上单薄的鎏金夏裙,周遭盛开的芍药与石榴竟被她比了下去。
“娇娇不是在庆阳宫?可是有事找朕?”
傅知雪扫了一眼四周,孙怀恩会意,立即领着一众宫人出了偏殿。
萧炫见傅知雪神色严肃,也跟着敛起笑意,落座到她旁边的圈椅上,等着她主动告知。
四下无旁人,傅知雪直接开门见山问道:“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臣妾不以为然,反而觉得皇上心胸开阔,愿意替旁人养孩子。”
一句话使得萧炫俊眉微蹙,浮想联翩,又见她从庆阳宫而来,转瞬弄清楚一件事。
“娴妃主动告诉娇娇了?”
傅知雪一怔,哟,她只是来诈一诈他,他竟然不藏不遮,主动承认了。
萧炫见状,哪还有不明白的,顿觉她调皮胆大,都敢来套他的话了。
他轻声一笑,伸手去握她的手,见她手心温热,悄悄松了口气,生怕她贪凉感染风寒。
随后稍加使力,便把人抱坐到腿上。
“不是故意隐瞒你的,本也不是什么大事,朕也未料到元媛胆大包天夜不归宿,这孩子被娴妃与孟老将军宠坏了,越来越无法无天。”
“皇上可愿和臣妾说一说来龙去脉?”
“事情并不复杂,当年朕纳娴妃进宫,娴妃便与朕坦诚,说她腹中已有情郎的骨肉,一月有余,情郎战死沙场,她想生下遗腹子,朕纳妃也只是为了与太后斗法,便成全了娴妃的心愿,故意宠幸她半月,让她名正言顺怀有身孕。”
“孟老将军为何不换个女儿送进宫?”
“老将军只娶了一位夫人,共有两子一女,朕为了坐稳皇位,当年与老将军置换了一些筹码。”
原来如此。
娴妃心上人已死,左右嫁给谁都一样,赌一把告诉萧炫,未料正中下怀,二人合谋欺骗太后与一众人等。
怪不得四公主常年待在外祖家,原来是萧炫的纵容。
怀中人儿馨香扑鼻,萧炫抬起她的下巴,察觉她养得圆润了些,忍不住低头亲了亲她的唇瓣。
亲了一嘴的牛乳甜香。
萧炫瞥了一眼盘子里被她咬了半块的糕点,顺手够来丢到嘴里,不算甜腻,尚算可口。
“娇娇如何得知此事的?”
提及正事,傅知雪忙不迭把崔玲儿看到的事说了出来。
萧炫差点噎住,傅知雪见状,不厚道地咯咯笑,忙端来茶盏递给他饮。
萧炫一饮而尽杯中茶水,缓了片刻才道:“娴妃的二位兄长驻守边关,今岁未曾回京,此人身份存疑,还需娴妃亲自出宫确认。”
“若那人真是四公主生父,皇上如何处理此事?”
“朕尊重娴妃的意愿,她若愿意出宫,朕便有法子。”
傅知雪揪了揪萧炫的耳垂,无非是假死一遭。
“皇上,您不妨再说一说,五公主萧元漪可是你亲生闺女?”
早在去年五公主生辰那晚,众人去听戏,她便注意到萧炫对子女并不过分宠溺。
萧炫捉住她的手,紧紧握住,“娇娇火眼金睛,实不相瞒,元漪的确不是朕与皇后所生,她是已逝秦王之女。”
傅知雪随口一问,还被她真的猜准了!
嚯,萧炫不愧是受老百姓拥戴的明君,专爱养别人的闺女!
她就说萧炫与皇后相敬如宾,为何生了太子又生了公主。
晌午时分,暗卫把四公主逮了回来。
娴妃被叫到了乾宁殿,其余人全部被撇在殿外,如妃见羲贵妃也被拦在外面,顿时不也计较了。
众人各回各宫,反正最迟明日也能知晓皇上的处罚。
傅知雪回了羲和宫,晚膳时分,乾宁殿那边传来消息,四公主顽劣不堪,不守宫规,目无尊长,被罚去边关历练一年再回京。
将军府的两位舅舅也在边关,众妃对皇上的决定倒是没有多加置喙。
看似贬低驱逐,实则还是维护四公主,不用守宫里的规矩,天高任鸟飞。
娴妃那边照旧待在庆阳宫。
萧炫透露,这十年来娴妃当那人早死了,在宫里养尊处优惯了,哪里还习惯出宫生活。
不如放四公主与生父去边疆生活一年,他们二人也没再见的必要。
————
三日后的清晨,傅岳氏、岳大川及傅晋鹏三人一路顺利摸到了京城。
傅岳氏为了省银子,沿途多方打听,叫岳大川去租赁了京郊相国寺边上的一处民宅。
宅子简陋,拢共一进院子,还与人合租。
傅岳氏三人租了最宽敞的东侧两间厢房,月租要价五两,已是最便宜的一处居所。
坐北朝南的堂屋住着一户行商,行商不在,好像出了远门,只余他年轻的婆娘与小闺女。
西侧一间厢房住着一位读书人,白日在相国寺打杂赚取花销,晚上才回来住,另一间是众人共用的厨房。
京畿之地,衣食住行皆要银子。
相国寺每日免费提供一顿素斋饭,傅岳氏该省省该花花,再未找到傅知雪时,她便与岳大川去相国寺蹭斋饭。
院子里无水井,日间用水不甚方便,需要额外花钱叫人送水,一担水的价格倒也不贵,少则三文,多则十文。
热水收取三十文,冷水十文。
傅岳氏买热水的银钱还是有的,她来之前,把私底下攒的几十贯银钱都带上了,庆幸的是眼下不是冬日,只需买几桶冷水回来自己烧。
傅岳氏打发岳大川出去打听太子府的位置,她则替傅晋鹏去抓药煎药,傅晋鹏可不能死,他若死了,她家大川的前程也没了,她后半辈子还指望着大川养老呢。
岳大川一直到天擦黑才摸了回来,京城太大,差点迷路回不来。
“姐,我打听了一圈,太子府所在的那条路被围了起来,等闲人不让进,都说太子府去年失火,还在重新修建呢。”
傅岳氏大为失望,忽又拍着饭桌道:“太子府进不去,咱们就去叩宫门!太子肯定带着傅丫头住进了皇宫!”
“不准去——”
睡醒的傅晋鹏听到傅岳氏拾掇岳大川要去闯皇宫,急得要爬起来,奈何傅晋鹏躺了近一月,身无多余力气,啪地一下又躺了回去。
傅岳氏没好气地瞪了一眼傅晋鹏,继续与岳大川商量如何摸去皇宫。
岳大川抬手指了指对门的读书人,“姐,不如我去求许书生,他在相国寺替人写佛经,见多识广,定然知道皇宫怎么走。”
“也行,不过你千万别说我们是去找太子殿下的妾氏,只说有人托我们给宫里当差的公公送些家乡吃食。”
傅岳氏打量四周,家徒四壁,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相送,咬牙端起桌上剩余的半碗素馅包子,示意岳大川拿给许书生。
岳大川一去就是半柱香,回来时眼里含着笑,说许书生愿意帮忙领路,不过这几日他抽不开身,得到月底。
相国寺香火旺盛,听说过俩日还会有贵人老爷来上香。
反正都来了京城,找傅丫头也不差这一时,傅岳氏遂同意月底请许书生带路去皇宫。
许是晚膳吃撑了,半夜闹肚子,傅岳氏趁着月色摸出了厢房,去东南角如厕。
须臾,有细微的推门声响起,接着就是猫一样的脚步声,若是屋里的睡熟还真难发现。
傅岳氏直觉不对,以为院子里进了贼,正要大叫,忽又听到女人的一声娇哼,她屏气凝神,竖起耳朵耐心倾听。
有人在厨房偷人!
绝壁不是外人,傅岳氏耳聪目明,凭脚步声,她可以勉强判断出来,其中一人是许书生。
行商出远门,行商闺女才七八岁,岳大川在隔壁屋里呼呼大睡,偷情的二人几乎不用言明。
呸!还说她们乡下地方乱,她看京城里的人也不遑多让,简直颠覆她的三观!
眼下不宜打草惊蛇,且忍一忍。
傅岳氏猜测许书生中看不中用,一刻钟不到,厨房的动静便没了。
她又等了片刻,迅速提起裤子,踮起脚尖,像猫一样,无声无息返回厢房。
窸窸窣窣一阵动静后,傅晋鹏嘟囔的声音响起,“你起夜了?”
傅岳氏的心情非常复杂,复杂到让她一时半会说不出话来,索性傅晋鹏也没等她回答,翻过身又沉沉睡去。
天一亮,傅岳氏先醒来,她惦记昨夜的事,三俩下穿好衣衫。
走出里屋,她就看见许书生衣着整齐地坐在院子里喝茶,手里还捧着一本书在读。
道貌岸然。
许书生见到傅岳氏,主动问早,“傅大娘,今日可需在下帮忙?”
傅岳氏与对方虚与委蛇几句,顾不上洗漱,径直去了隔壁喊岳大川起来。
见岳大川还懒在被窝里,傅岳氏一把扯住岳大川的耳朵,拽他起来,“大川,快醒醒,我有话和你说。”
男女偷情这事,傅岳氏管不着,她只是担心为这事招来杀身之祸。
俗话说兔子不吃窝边草,许书生趁着行商出远门就敢与对方的婆娘乱搞,那他的人品就得重新考虑。
岳大川早饭都没能混上一口,就被傅岳氏撵出了院子,傅岳氏交代他今日务必重新找一处居所,哪怕月租贵一些也无妨。
她自己还没赚得便宜,可不想被人先占了便宜。
————
许是初夏犯困,傅知雪整日懒洋洋的,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宫内事务全部交给崔嬷嬷与石榴等人操持,无需她太过费心。
午膳时,乾宁殿大厨亲自送来了一道桂花糖醋鱼,特地挑选了刺少的海鱼,为保鱼肉鲜美,选择蒸煮烹饪。
傅知雪尝了一块鱼肉,腥味直冲嗓子眼。
她顿觉恶心想吐,倏地起身奔向一旁,雪芝眼疾手快捧着痰盂过去。
石榴放下夹菜的筷子,连忙奔过去,“主子,您没事吧?”
雪芝与石榴未生过孩子,不知道状况,单纯以为傅知雪吃坏了肚子,再不然就是鱼不新鲜。
在外间刺绣的红杏眸光微动,她伺候过皇后,皇后当年有身孕时也如羲贵妃这样。
十有八九害喜了。
红杏忙放下手里的针线,跨过门槛近前道:“贵妃娘娘,您这月的月事可有来?”
傅知雪饮了两杯温茶漱了口,红杏的话令她一怔,她下意识低头瞧着平坦的腹部。
有了?
石榴与雪芝面面相觑,紧接着喜笑颜开。
石榴负责记着此事,“主子月事不准,时常四十几日来一次,五十几日来一次,自上回月事至今……已过了四十日了。”
“奴婢去叫崔嬷嬷。”雪芝兴匆匆地奔了出去。
傅知雪说不出此刻是什么滋味,她走到一旁的暖塌上坐下,叮嘱她们先别声张,明日宋医正过来请平安脉,怀没怀上,一把脉便知晓。
崔嬷嬷急匆匆从后殿赶了过来,她比石榴雪芝二人沉本文由企e群四二贰耳捂九伊死气整理上传稳,示意傅知雪伸出左手,她两指摸向傅知雪的寸关尺,神色颇为严肃。
石榴三人安静守在一旁,不敢出声打搅。
傅知雪之前便知道崔嬷嬷略通脉相,原本不紧张的,这她们严阵以待的模样影响,不免也跟着忐忑起来。
若是没怀上,岂不是闹了笑话。
须臾,崔嬷嬷抬手,替傅知雪理好袖子,“主子,老奴觉得像,可也不敢托大,老奴叫人去请宋医正过来一趟,可否?”
崔嬷嬷嘴里说着谦词,可脸上的笑容出卖了她,定然是怀上了。
石榴三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傅知雪,皆盼着她的吩咐呢。
傅知雪心慌意乱,喜悦紧张夹杂,大仇未报却有了身孕,本是排斥的,可事到临头,她发现自己反而不排斥,相反欢喜更多。
她有了与萧炫的孩子。
也不知是男孩还是女孩,萧炫盼着她生女孩,多半是他没有自己的亲生闺女,都忙着替别人养了。
她沉思片刻道:“宫人脚程慢,去叫影六跑一趟”
石榴立马笑着向外跑,找影六去了。
崔嬷嬷转身吩咐雪芝与红杏,“你们二人去找厚实一点的棉布,把羲和宫里所有边缘锋利的桌角裹起来,没法裹的通通换掉。”
雪芝与红杏齐声应答,“奴婢这就去。”
崔嬷嬷扫了一眼桌上的膳食,把不宜吃的全部归到一旁,又高声唤宫人进来,把冷掉的膳食再去热一遍。
“嬷嬷,别忙活了,本宫倒是不饿了。”
“主子,您现下可不是一人,多少再吃点。”
傅知雪只好作罢,想了想又叫人去唤影八,请影八跑一趟乾宁殿,把她可能怀有身孕的消息告诉萧炫。
不能只让她一人紧张,怎么着也要始作俑者来一块承担。
乾宁殿。
影八白日里从天而降现身乾宁殿,其他暗卫还以为羲和宫出了什么事,纷纷从暗处冒出来,等着皇上一声令下,摩拳擦掌去办事。
萧炫正与六部官员商议政事,为举荐新一任的吏部尚书在商讨,六部等七八位一二品大员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吵得不可开交,闹得萧炫午膳都没胃口吃。
孙怀恩接到影八送来的消息,老眼骤然放光,二话不说推开殿门,不顾争得脸红耳赤的六部官员,跑到萧炫跟前,附耳告之。
“启禀皇上,羲贵妃娘娘害喜了,娘娘特地叫影八过来通传,请您去一趟羲和宫呢!”
萧炫拧着的俊眉骤然舒展,盼了那么久,终于盼来了这一日。
他面上风轻云淡,心中欣喜若狂,未满三月不得广而告之,他硬生生压抑着激动兴奋的心情。
“诸位爱卿,朕还有要事,你们且散了吧,此事容后再议!”
说完也不等大臣们反应,径直撩起袍子下了龙椅,大步奔了出去。
一众官员:“……”皇上瞧着不像有要事的模样,倒像是有了喜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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