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份戳穿
羲和宫。
萧炫和太医院宋医正几乎同时到达。
傅知雪见到萧炫, 眼眶泛酸,说不出来的委屈,又恼他, 故背过身去不看他。
萧炫生怕她落泪,忙奔过去当众人的面搂入怀里, 柔声劝哄,“爱妃辛苦了。”
傅知雪的忐忑不安、紧张无措、埋怨皆被萧炫的一句话给安抚了。
“倒也算不上辛苦, 只是不知怎的, 臣妾见到皇上就心生委屈。”
萧炫知她为何委屈, 她娘亲早逝,父亲远在泗水,家人不在身旁, 本该与亲人分享的喜悦,现下只有他一人陪着。
“爱妃,一切皆是朕的错, 朕不好。”
二人如胶似漆的模样羡煞一众当值的宫人。
宋医正等候在一旁, 等皇上哄完羲贵妃,他才近前给羲贵妃把脉, 诊断出来的结果与崔嬷嬷的一样, 傅知雪已有一月有余的身孕。
“前三月最为关键,娘娘先前身子受损,需要开些安胎药煎服饮用, 平日膳食忌寒凉,也无需额外滋补,老夫待会儿列一张膳食清单……”
顶着皇上威严迫人的目光, 宋医正事无巨细逐一交代,崔嬷嬷等人仔细听在耳里记在心里。
之后, 元宝跟随宋医正去太医院抓药,一同前去的还有影六。
萧炫也不闲着,安排一连串调令下去,叫孙怀恩把羲和宫的宫人再筛选一遍,粗使宫人全部调走,匀出乾宁殿的人过来打扫。
此外,还把容易跌落的花瓶摆件悉数收进库房,换上竹子编制的挂件,羲贵妃常出入之地铺上毯子蒲团,撤走一切熏香等。
又叫人去移栽两颗石榴树,甚至连外面池塘里瘦小的锦鲤都被捞出来挪去别地养,把乾宁殿胖硕的锦鲤替换过来。
美其名曰注入了龙气,有龙气护着,她定能坐稳这一胎。
傅知雪被萧炫的安排逗得哭笑不得,他也不是初次为人父,竟比她还万分重视。
她由着他折腾,反正无需她操心。
宫人热好了午膳,萧炫接过来亲自伺候傅知雪用膳。
不多时,孙怀恩气喘吁吁地赶到了乾宁殿,从随身携带的布包里掏出一个木盒递给萧炫。
萧炫接过来,打开木盒,“娇娇,此
銥誮
手镯送你,可以辟邪。”
傅知雪看了一眼玉镯,通体碧绿,一看就金贵,她曾见皇后佩戴过此等品相的碧玉。
“皇上,臣妾不能要,您这样不是折煞臣妾吗?”
萧炫猜她担心什么,直接把盒子放到她手上,“无妨,你怀有龙嗣,对社稷有功,朕赏赐你的。”
傅知雪无奈接下这木盒,萧炫让她现在就戴着,放盒子里没效果。
她笑了笑,只好拿出来戴上。
皓腕纤细,玉镯碧绿,极为相配。
萧炫大声夸赞,“此玉镯与娇娇相得益彰。”
傅知雪作势要行礼拜谢,萧炫轻轻握住她的手臂,把人揽入怀里,问她困不困,要不要去小憩片刻。
傅知雪颔首,记得萧炫之前的承诺,央求他今日便搬到羲和宫陪着她,明知不合规格,且有挑衅皇后嫌疑,她还是说了。
“皇上,臣妾一想到东宫薛良娣小郡主那事,便寝食难安。”
“爱妃且宽心,朕说话算数,一言九鼎。”
当日傍晚,萧炫便搬到羲和宫,除了上朝,其余时辰皆待在羲和宫里。
羲贵妃怀有身孕一事不胫而走。
羲和宫上下守口如瓶,可后宫众人可不是傻子,皇上源源不断的赏赐,邦国进贡的玉石瓜果全部仅着羲和宫先挑。
不仅如此,羲贵妃缺席了如妃的生辰宴,皇上近日都宿在羲和宫。
众人又从娴妃口中得知,羲贵妃近日待在羲和宫里闭门不出,娴妃约她去御花园闲逛,她都婉拒了,声称苦夏嫌热懒得动弹。
借口委实不高明,甚至都懒得敷衍她们。
众后妃反应不一。
娴妃自是替傅知雪高兴,也能理解羲和宫上下为何对外隐瞒,女子怀孕未满三月本就该慎重,况且又是在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纵使有皇上恩宠又如何,也要小心翼翼。
如妃笑而不语,庄嫔等人愤愤不平,王贵妃若有所思,至于皇后,皇后似乎早已预料,并无太过讶异。
延春宫。
薛芙梨叮嘱身边的大宫女春杏,“你明日找个由头把红杏从羲和宫要回来,红杏再待下去,迟早要被杖毙。”
当初她把红杏安插到傅知雪身边,存了一丝私心,如今皇上几乎寸步不离羲和宫,红杏便不能再留,否则要给她招惹祸端。
春杏不大明白,“主子,红杏在羲和宫差事干得不错,贸然要回来岂不是更惹羲贵妃的怀疑?”
“羲贵妃对红杏就没放心过,否则为何派她身边另一名婢女去监督羲和宫?本宫主动要了,是做给皇上看的,本宫可无害她之心。”
羲贵妃吹了枕边风,斗倒了东宫太子妃,拔掉了阮临浦,娴妃向着她,王贵妃也不找茬挑刺了。
薛芙梨顾全大局,为了萧元祁,让一让羲和宫又何妨。
第二日,红杏收拾了包袱,拜别了傅知雪,出了羲和宫。
延春宫找的托词是红杏家里给她订了一门亲事,男方生了病,临终前想要与红杏见上一面。
傅知雪知情识趣,赏了一百两银子,又赠与了一盒珠宝首饰,全了主仆一场的脸面。
萧炫下朝回来得知,从他的私库掏了不少好东西弥补给傅知雪。
皇后会办事,二人心照不宣。
夜里,傅知雪有意无意撩拨萧炫,她想要,他却不给,怕伤到肚子里的孩子。
萧炫壮年得子,特别看中这一胎,将来也不打算再令傅知雪怀孕。
她身子骨弱,自打有了身孕,夜里睡不好。
又怕话说重了伤她自尊,萧炫费力哄着她,“爱妃且看在腹中孩子的份上,忍一忍,待把孩子生出来,朕任你欺负折腾,好不好?”
傅知雪耍赖咬他的肩头,“皇上过分,之前满足自己,总是抓着臣妾使劲折腾,如今臣妾想要,皇上却不给,哪有你这样的……”
萧炫也不是第一天知道她在床上说话有多大胆,常常敢直言不讳她的诉求。
他难道不想要她?!
他想要她想得发疯!
见他不愿,傅知雪泫然欲泣,装样子抹泪,“臣妾知道,皇上放不下后宫妃嫔,如此也好,臣妾有孕在身,不能伺候你,也不该如此霸道霸占您——”
“唉哟,朕的小祖宗,朕何时这样想过?自从有了你,朕早就洁身自好,不再碰过她们,你扪心自问,朕哪次不是丢在你身上?”
傅知雪不依不饶,强词夺理,萧炫惯着她,见不得她受委屈,终于禁不住的撩拨勾引,与她好好缠绵了一番。
生怕压着她的肚子,过程中尤其注意,又见她妖娆勾人,最后他差点死在她身上。
满足过后,傅知雪香汗淋漓,她腰酸,使唤萧炫给她按摩。
风水轮流转,萧炫鼻子一捏,尽心伺候他的小妖精。
自己宠的女人,哭着也要宠完。
傅知雪比较幸运,崔嬷嬷与石榴等人照应得好,除了前几日的害喜,不碰鱼虾蟹之外,她吃嘛嘛香,一日要睡上好几觉。
这日晚间洗漱过后,傅知雪揽镜自照,向萧炫抱怨她丰腴了一圈,衣衫鞋袜从里到外都要置换。
“都怪皇上,臣妾胖了也老了,年老色衰,往后没了皇上的宠爱,臣妾何以度日?”
孕妇容易多思多虑,萧炫每逢此时皆会让着傅知雪,变着法子夸她更美了,添了为人母的光辉。
傅知雪就是想无理取闹,心里委屈,胞兄远在宫外,等闲见不了面,她身边只有崔嬷嬷几人,除了帝王的宠爱,她还能期盼什么?
眼下肚子里的小崽子还未出世,尚不能成为她的依靠。
————
傅岳氏三人离开了相国寺边上的一进院民宅,被接到了一处宽敞奢华的宅子里,此处位于京畿的繁华之地,推窗便见高门大院。
此事还是由陈书生说起,前俩日陈书生把岳大川叫去了相国寺,给岳大川引见了一位贵人老爷。
对方自称与当今太子是亲戚,贵人老爷乐善好施,愿意帮忙替他们引见。
如此,他们便搬进了贵人老爷替他们准备的临时居所。
岳大川东摸摸西蹭蹭,对着一屋子没见过的摆件笑得乐不思蜀,心里美滋滋的。
盼着阮老爷早日替他们引见太子殿下,早日见到傅丫头,他便早日在京城寻个差事定居下来。
大抵水土不服,傅晋鹏病情加重,每日只能在夜间醒来,也不清楚傅岳氏换了住所,更不知道傅岳氏姐弟搭上了贵人。
傅岳氏总觉得哪里不对,把岳大川叫来问道:“那阮老爷为何不直接带我们去见太子殿下?”
岳大川傻乎乎地回道:“姐,阮老爷说了,太子殿下在太庙抄经祈福呢,要过几日才回来。”
傅岳氏可不蠢,皱眉道:“见不到太子殿下,可以先让我们见傅丫头啊!”
“估摸不行,阮老爷说了,宫里的妃嫔没有皇上准许,不得私自出宫见外人,阮老爷还说傅丫头是太子殿下的妾氏,这事归太子殿下管。”
似乎不无道理。
傅岳氏干脆把心放回去,左右不用她操持一日三餐,还有婢女端茶送水,怕啥啊,先住着再说。
主院书房。
阮青山在提笔临摹圣上的字迹,管家阮福疾步迈进来,近前禀报。
“老爷,我派院里伶俐的丫鬟去套岳大川的话,岳大川说的那些与陈书生透露的并无不同,岳氏姐弟就是入京打秋风来了。”
阮青山穿着一袭雨后天晴色的长衫,仗着身形修长相貌清隽,年约五十瞧着还很年轻。
阮青山闻言并未停笔,“府里郎中可有瞧过傅晋鹏?”
阮福躬身回道:“刘郎中瞧过了,傅县丞得了腹病,此病难治,药石无效,恐撑不了几日。”
“继续叫人盯着他们,尽量保住傅晋鹏的性命,他还有用处。”
“小人这就去。”
阮青山随后摊开纸张,写信给宝慈宫的太后,约太后在相国寺一叙。
第二日,太后出宫去相国寺进香,在旁人的掩护下,与胞弟在后院的一间客房碰面。
阮青山也不废话,把傅岳氏等人说了出来。
“皇姐,老弟瞧着羲贵妃的身世存疑,那傅岳氏是后娘暂且不提,但傅晋鹏的相貌可生不出羲贵妃这样的美人,而且他们似乎不清楚东宫已无傅奉仪。”
提及傅知雪,太后就一肚子气,又想到被关押在天牢里的阮菀,心中越发记恨傅知雪。
恨归恨,太后还是存了几分理智。
“莞儿和哀家说过,当初傅奉仪被撵去浣衣局又假死,这事并未传给越州泗水县丞,傅岳氏等人不知晓也正常。”
“不过单从相貌无从判断,你说那泗水县丞已病入膏肓,人生了大病,面貌定然不复从前。”
阮青山心生一计,提议道:“皇姐,既如此,不妨让那傅岳氏与羲贵妃见上一面,二人当面对质,总归露出些许蛛丝马迹。”
“至于如何见面,还需要皇姐暗中相助,倘若羲贵妃身份无疑,便作罢,若真的有问题,岂不是可以为莞儿报仇?”
为阮菀报仇戳中了太后的心窝,一想到天牢里不见天日,莞儿那丫头定要遭罪,太后忍不住心疼自责,她稍加思索一番,颔首同意。
三日后,天朗气清,太后邀约一众后妃去御花园赏花品茶。
傅知雪今早起来左眼一直在跳,本想找个理由推掉太后的邀约,得知萧炫也会过去,便叫人替她仔细梳洗一番。
船到桥头自然直,真有什么棘手之事,见招拆招。
六月夏日,御花园里的荷花悄然绽放,粉得与众不同。
群鸟在枝头喳喳叫,宫人端着时令瓜果穿梭其中,后妃们打扮得花枝招展,盼着羲贵妃不能承宠,能分得皇上的恩宠。
傅知雪一袭翠色宫裙缓缓而来,有婢女搀扶着她,容光比往日更盛,连园子里的花都失了颜色。
一众后妃也被映衬得脸上无光。
众妃嫉妒又羡慕,目不转睛地瞅着傅知雪的腹部,频频打量傅知雪的走路姿势。
倒是瞧不出像有了身孕的模样,一时更气。
过来人的娴妃、如妃、王贵妃纷纷猜测,多半是男宝,可若是男宝,孕妇会变丑,娴妃当初就是如此。
奇了怪了,扑朔迷离。
庄嫔按捺不住,率先点破傅知雪有了身孕一事,“妾眼光奇准,羲贵妃怕不是有了。”
太后与皇上还未至,其余人皆等着傅知雪亲口证实。
傅知雪心里门清,宫里藏不住秘密,羲和宫上下围城铁通,总有人慧眼如炬,识破她的伪装。
既然众人早已知晓,也无需再藏着掖着,索性大大方方承认。
她拾阶而上,入座八角亭中,捏着帕子故作娇羞一笑,“庄嫔妹妹好眼力。”
如妃等人相视一笑,不约而同恭贺夸赞,一时其乐融融,当然谁是真心谁是假意,很难评。
远处,傅岳氏见到八角亭里贵气逼人的‘傅丫头’愣住了。
阮老爷安排她悄摸进宫见一见傅丫头,还私下里透露傅丫头得了造化,成了皇上的贵妃。
傅岳氏百思不得其解,脑子转不过弯,一路提心吊胆跟着领路的宫人摸进了御花园,眼下终于见到了人,一颗心跌到谷底不说,还生出惧意。
傅晋鹏那拖油瓶闺女化成灰,傅岳氏也认识,羲贵妃可不是傅丫头!
太后身边的嬷嬷见傅岳氏变了脸色,心也跟着提到嗓子眼,再三打量,傅岳氏分明不是见到熟人的模样,嬷嬷暗喜,谨记太后的叮嘱,眼疾手快把傅岳氏推了出去,还大叫了一声。
“大胆贼人,竟敢擅闯皇宫!还不快如实招来,何人放你进宫?!”
傅岳氏再蠢也意识到她被人骗了,那阮老爷压根不是大善人,分明是想要她与大川小命的毒蛇!
八角亭中的众妃循声瞥向远处,只见太后身边的嬷嬷呵斥着一位妇人模样的宫人。
恰巧此时,太后与皇上偕同而来。
太后板着脸,沉声问道:“何人在此吵闹喧哗?”
端坐亭中的傅知雪定睛一瞧,俏脸倏地煞白,傅岳氏怎会在此?!傅晋鹏可是出了事?!
何人能把傅岳氏从越州泗水弄进皇宫?撇除娴妃,其余之人皆有嫌隙,太后更是不必说。
危急关头,傅知雪骤然踱步出了八角亭,奔向跪趴在地的傅岳氏,“岳姨,你怎的在此处?父亲也来了么?他人在哪?”
众人愣住,谁?羲贵妃的亲人?
娴妃捏紧帕子,面露担忧,恐怕事情不简单,显然有人冲着羲贵妃而来。
如妃皱眉,庄嫔看戏,王贵妃若有所思,皇后则瞥向了皇上。
萧炫仅扫了一眼,不待太后出声,箭步上前搀扶住傅知雪,眉峰微蹙,“爱妃适才太过莽撞,什么事都不如你要紧。”
双手无声按紧傅知雪,示意她稍安勿躁,一切有他。
傅知雪心中苦笑,大意失荆州,她不怕傅岳氏戳穿她的身份,她只担心傅晋鹏出了事。
怒怼太后!
大周皇宫内外宫门大大小小加起来超过百余处, 撇开每一个时辰巡逻的二十四卫不说,能一路畅通无阻摸到了皇宫深处的御花园,若说没有内应带路, 谁信?
宫门守卫森严,眼下让一庶民混了进来, 萧炫雷霆震怒,下令彻查。
“孙怀恩!给朕把五军都督石崇叫来!”
“老奴遵旨。”
“且慢——”太后截断萧炫的震怒, 不让萧炫混肴是非, “皇帝, 此事容后再议,羲贵妃,哀家问你, 此人与你有何干系?”
当初傅知雪进宫可是顶着江南道台苏岭之女苏羲和的身份,怎么适才又称呼此庶民为岳姨,还提及了父亲。
羲贵妃的父亲是谁?
傅岳氏出身乡野, 何从见过此等阵仗, 早就吓得瑟瑟发抖,瑟缩着身子跪趴在池子旁, 大气不敢出。
恨不能挖个地洞钻进去, 再不然插上翅膀飞走!
完了,完了,她的小命要不保了。
众人虽然早已知晓羲贵妃就是原来的东宫傅奉仪, 换了名字过了一遍越州水成了苏羲和,心照不宣的秘密。
这节骨眼上太后拿此事较真,分明是要当面戳穿傅知雪的伪装, 不留任何余地。
再瞧那跪在地上的妇人,其貌不扬不说, 且还一身市井之气,瞧着可不像江南道台的夫人,倒是颇为符合越州泗水县丞的婆娘。
薛芙梨眸光微闪,握着帕子作壁上观。
萧炫一甩袖子,孙怀恩见状,立即驱散御花园里当值的宫人,只留一众妃嫔与太后身边的几名宝慈宫宫人。
傅知雪顶着太后吃人的眼神,欲要回话,她手腕被萧炫暗中一捏,萧炫把话接了过去。
“太后,此事朕最清楚不过,羲贵妃现有身孕,可禁不住您的威吓,朕代羲贵妃回答。”
拿龙嗣要挟,庄嫔等人羡慕嫉妒,除了暗中咬牙切齿,也别无他法。
太后一怔,羲贵妃有了身孕,宝慈宫竟然未收到消息!
这里面的名堂多了去了,要么是宝慈宫的宫人无法插手过问后妃之事,要么就是皇后那边派人挡着,再不然乾宁殿那边做了手脚。
最坏一种,宝慈宫里安插了萧炫的眼线!
无论是哪一种,太后皆无法容忍,曾几何时,她宝慈宫被人如此踩在脚底践踏?!
思及此,太后越发怒气高涨,伸手指着傅知雪呵斥,“皇帝,羲贵妃是你的心头肉,你自然说话向着她,皇帝可想清楚了,倘若羲贵妃连你也隐瞒了,你又待如何?”
傅知雪不想萧炫为难,尚算镇定回答,“启禀太后,实不相瞒,此人乃臣妾父亲越州泗水县丞傅晋鹏的续弦,傅岳氏。”
“臣妾十分好奇,岳姨怎会突然来了京城还闯进了宫里,臣妾事先并未接到任何家乡传书。”
傅知雪的一席话就差直接盘问太后了,更表明她被蒙在鼓里,傅岳氏擅闯宫禁,与她无任何瓜葛。
好啊,好地狠,终于承认她不是江南道台之女了!
太后心中暗喜,乘胜追击问道:“羲贵妃,你父亲是越州泗水县丞?哀家可记得你先前入宫时,你自称是江南道台之女!”
众人不约而同扫向傅知雪,等着她如何圆谎。
萧炫侧首凝视傅知雪,黑眸蓄着幽暗的光芒。
傅知雪回握他的手,真假参半胡诌,“此事说来话长,臣妾当年在东宫被前太子妃陷害,差点死在浣衣局,是臣妾暗中使了银子买通了浣衣局的管事公公,假死脱身……”
“辗转回越州路上被江南道台夫人所救,苏夫人怜惜臣妾,收了臣妾为义女,又因缘际会在越州杭威府邸遇到了皇上,故此有了一翻造化。”
浣衣局管事公公曹守财早被孙怀恩敲打过,傅知雪不怕穿帮,左右她胡诌什么,萧炫都会替她兜住,当务之急先把太后应付过去,把傅岳氏带回羲和宫再从长计议。
此外,江南道远隔千里,纵使太后要派人调查,也需要费些时日。
萧炫适时接过话茬,“太后,羲贵妃的来历,朕早已暗中派人调查过,朕在越州杭威府邸召见过傅晋鹏,傅县丞为人清廉,两袖清风,朕赏赐他黄金万两,他都不为心动,朕很好奇,傅晋鹏的续弦为何不远千里而来闯入皇宫?!”
皇上与羲贵妃唱双簧一致对外,明眼人心如明镜。
傅岳氏彻底傻了,傅晋鹏去越州见过‘傅丫头’?还拒了皇上赏赐的万两黄金?!
老不死的,呜呜,但凡他当时受了皇上的赏赐,她岂会千里迢迢拖着他来京城找人!
有那么多金子,重金悬赏会看腹病的郎中也行啊!
傅岳氏气愤不已,恨傅晋鹏死脑筋,死守规矩不知变通,更恨‘傅丫头’飞黄腾达不问傅晋鹏!
太后冷哼,转移靶子直指跪在一旁的妇人,“傅岳氏,哀家问你,羲贵妃是否是越州泗水县丞之女?!你只需回答是或不是?!”
众人一愣,难不成还有反转?
傅知雪呼吸一窒,心剧烈跳动,俨然快跳到了嗓子眼。
萧炫俊脸一沉,与太后据理力争,“太后,朕不明白您是何意?傅岳氏擅闯皇宫,眼下该审问傅岳氏才对。”
太后扫向萧炫,稍稍放低姿态,改走怀柔手段,“皇帝,哀家也是一片好心替你着想,倘若枕边人来历不明对你不利,即便有了身孕又如何?那也不能要!”
此话不可谓不狠。
娴妃一脸紧张地瞅向傅知雪,这节骨眼上完全没后妃掺和的余地,她有心想替傅知雪说几句,都无从下手。
傅岳氏一咬牙,抬头飞快瞥了一眼贵气逼人的傅知雪,“她不是——也是——”
众人愣住了,什么叫不是也是?
“究竟是不是?!”太后刨根问底,势必要把羲贵妃拉下马。
傅知雪猛地向前一步,几声冷笑,“太后,臣妾倒是糊涂了,臣妾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臣妾一介女流,手无缚鸡之力,承蒙皇上抬爱,入宫得以妃位,如今怀有龙嗣,不说有功于社稷,可为皇家开枝散叶了。”
“越州东云寺,臣妾已一己之力拔出祸害一方的假和尚,臣妾虽身为女儿身,只恨不能为国为民,帮扶皇上!”
“远的不说,且谈近处,大帽山女眷猎场牲畜□□一事,臣妾宁愿落入猛虎之爪,也不愿一众女眷出事,试问,诸位姐姐,东宫的一众女眷,哪一位能比得过臣妾?!”
“而太后您看中的阮氏之女,不堪为太子妃,不堪为东宫表率,只知道拾掇一众妾氏争风吃醋内斗,她好渔翁得利,苛责打骂宫人,搅和得东宫不得安生!”
崔嬷嬷等人心里既揪心又痛快,她们的主子足够好。
字字珠玑,字字泣血,令一众后妃脸面无存,更令太后震怒,怒气直冲天灵盖。
“臣妾拳拳之心待皇上,日月可鉴,若有异心——”
说到此处,傅知雪一口气喘不上来,身子一歪晕了过去。
众人顿时色变。
“羲贵妃!”
“娘娘!”
“爱妃!”
萧炫眼疾手快把傅知雪扶住,随后一把抱起来,朝周围吼道:“来人,快传太医!”
“把傅岳氏给朕押到乾宁殿!朕要亲自审问!谁敢阻扰,斩立决!”
众人脚步一顿,倒抽一口冷气。
娴妃见状,也跟了上去,如妃与王贵妃留在原地,庄嫔等人巴不得傅知雪出事,最好腹中胎儿不保。
孙怀恩一甩浮尘,立即有宫人上前押走了吓得双腿颤抖的傅岳氏,太后唤人拦着,宝慈宫的宫人面面相觑,不敢上前。
太后头痛欲裂,在御花园里咆哮,“你们一个个反了不成!连哀家的话也不听了?!”
宫人们纷纷跪地求饶,“太后恕罪……”
乾宁殿。
傅知雪悠悠转醒,醒来发现她躺在乾宁殿的寝殿龙床上,萧炫守在一旁,她的手腕被他紧紧握住。
几乎她一醒,萧炫就狠狠松了一口气,倾身凑近抱住她,他埋首在她脖颈处,心疼不已。
“娇娇,刚才你晕过去差点吓死朕了,宋医正替你把过脉,说你一时怒火攻心,外加睡眠不足导致晕厥,朕不好,未能妥帖照料好你。”
庆幸的是她腹中胎儿无事,她若有个三长两短,萧炫也难以苟活。
不知不觉间,这丫头的一举一动牵引着他的心神,从当初的莽撞聒噪到如今的爱不释手,一切的一切皆让他沉醉,他仿佛回到了少时母妃还在,他快活恣意的那段岁月。
傅知雪抬手攀附住萧炫,贴着他温热的脸,感受他激烈的心跳,“皇上,傅岳氏呢?”
萧炫知她担心傅晋鹏会出事,已然费心替她安排好。
“她被关押在偏殿,有暗卫守着,无人敢动她,孙怀恩在盘问她,朕已派人去查,太后前俩日去了一趟相国寺,想必能从那里查出一二。”
“皇上,你不问臣妾到底是不是傅晋鹏之女?”
适才在御花园里,萧炫见她力怼太后,宁死不屈,也不愿意放低身段向他求助,他心疼又火大。
“无论你是不是,都无关紧要,朕赐你名,你便是苏羲和,是真的羲贵妃。”
坦白身世
萧炫黑眸沉沉, 蓄着复杂的情绪。
傻丫头,他怎会不知呢,她的见识谈吐, 她的能言善辩,她的针灸之术, 可不是区区越州泗水县丞能养出来的女儿。
她不提,他配合装聋作哑, 总归她已落在他的手心, 又被他骄纵至今, 还能跑到哪里去?
左右再也找不到如他这般在意她的人。
傅知雪听出萧炫话里的忍让与纵容,忽觉惭愧,沉吟片刻, 不愿再欺骗他。
她的身世始终是悬在头顶上的一把尖刀,她不想被心怀叵测之人利用,让她与萧炫反目成仇。
思及此, 她决定摊牌。
“皇上, 您可还记得当初允诺臣妾的两个承诺?”
萧炫自然记得此事,那时她为了这事还与他闹了别扭。
他稍稍坐直, 与她拉开一些距离, “朕记得,娇娇可是有事相求?何须用到那,你说出来便是。”
傅知雪从寝被里钻出来, 而后下地作势要跪。
萧炫脸色一变,伸手去搀扶,“娇娇——”
傅知雪向后退了一步, 避开了萧炫伸过来的手,屈膝跪地。
她仰首凝视萧炫, 眼眶泛红,“启禀皇上,臣妾骗了你,臣妾的确不是越州泗水县丞傅晋鹏亲生之女,臣妾生父乃是越州辖下青水县知县苏茂文!”
“五年前,臣妾爹娘及兄嫂死于家仆纵火,臣妾苟且偷生,被傅伯父认作干女儿,带回泗水照顾。”
傅岳氏模棱两可的不是也是,由此而来。
提及双亲,傅知雪忍不住潸然泪下,她顾不上擦拭眼泪,直勾勾地瞅着萧炫,杏眼含着委屈、纠结、迫不得已及愤怒。
出乎傅知雪意料,萧炫丝毫不意外,甚至颇为淡定从容。
傅知雪一时猜不透他,心里又急又怕,正要膝行上前,她腰身一紧,已被萧炫搀扶起来,随后被他抱坐到腿上。
她绷着的心弦顿时一松,扑入他怀里抽抽噎噎。
狼狈躲藏的五年,伏低做小的五年,在东宫委曲求全的种种皆化在了萧炫的这一抱里。
“娇娇快别哭了,哭多了伤身。”萧炫心疼她的遭遇,抬手擦掉她的眼泪,“朕不怪你。”
傅知雪猛地抬起头来,与萧炫再三确认,“皇上当真不会怪罪于臣妾?”
萧炫见她眼里闪着狐疑,无奈一笑,她怕不是不知道她在他心中的地位能与荣王及荣王妃相媲美。
“朕若是心有怨怼,还能如此心平气和待你?”
那倒也是。
傅知雪未曾想过会轻易过关,总觉得不可思议,大抵是托了腹中孩儿的福。
未免萧炫变卦,忙不迭使用柔情攻势,迫不及待送上香唇。
呼吸间皆是他身上的檀香与茶香,她一点点啄吻他的唇瓣,徐徐图之,边吻边情不自禁呢喃。
“皇上,你待臣妾真好……”
萧炫反客为主把人搂在怀里,受不了她慢吞吞的撩拨,攫住她的香唇。
怀中人儿又软又娇,且还怀着他的骨肉,他心头滚烫,只愿时光多优待他,让他多陪陪她。
良久,萧炫松开她,“你本名苏知雪?”
她颔首,“是。”
重拾昔日姓名,心情颇为复杂,欢喜有之、伤心有之,更多的是释然。
萧炫勉强得了一丝安慰,如此,她也不算全然撒谎哄骗他,撇开姓氏,还是她原本的名。
“娇娇,倘若傅岳氏不出现,你打算守着这秘密到何时?”
“臣妾原想着待腹中胎儿再瓷实些禀告,那时皇上迁怒臣妾,也不会累及这孩子,未料今日见到了岳姨。”
傅知雪并未撒谎,腹中的孩子打乱了她的谋划,既然有了,她也舍不得不要,只能一边安心养胎一边寻找机会与胞兄联络。
萧炫又问了她爹娘胞兄惨死一事,傅知雪趁此机会透露她掌握到的消息,萧炫听后大为震怒,又怕吓到她,迫使自己冷静。
“朕会派人彻查此案,若娇娇父亲死于谋杀,朕定会为你的家人讨回公道!”
苦尽甘来。
傅知雪重重一叹,搂紧萧炫,“皇上的恩情,臣妾没齿难忘,这辈子恐难以报答,下辈子臣妾愿为您做牛做马。”
“朕的好贵妃,下辈子的事太过遥远,你既然招惹了朕,就得陪朕在宫里慢慢到老。”
她当初处心积虑去梅林接近他,东宫遭遇杖刑咬牙忍住,从而得到他的怜悯与怜惜,正是为了想替她家人翻案。
如今得了他的宠爱,胆敢抛弃他,他定然不罢休。
要一直留在宫里陪他到老?
傅知雪犹豫不决,故意试探问道:“皇上,后宫美人何其多,您何必一直霸着臣妾不放?若臣妾以后想回乡小住呢?”
“朕在这里,你哪也不准去,你若要回去,朕便与你一道。”
傅知雪算是败给萧炫,她从未料到他如此霸道无理。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解开她的心结,萧炫转移话题,“娇娇可愿陪朕演场戏?”
多半与傅岳氏有关。
萧炫提了,傅知雪怎能不同意,一场戏而已。
————
“羲贵妃,你顶替越州泗水县丞之女进宫,罪证确凿,可还有话要说?”
“事已至此,臣妾无法狡辩,只恨大仇未报,无脸死去见爹娘与兄嫂。”
“你——好样的!仗着朕宠你疼你,你不知错,你当真以为朕不敢问罪你?!”
“皇上,若说罪过,追根究底是越州知府全部人的错,更甚至是皇上的错!若非他们贪赃枉法,陷害我爹娘,我何至于隐姓埋名,顶替她人身份冒险入宫?!”
“试问,臣妾何错之有?!”
紧接着是孙公公的劝说声,“皇上千万息怒,千万别与贵妃娘娘计较,娘娘自打入宫至今,从不苛待宫人,逢年过节还额外打赏我等,娘娘菩萨心肠实乃大周的福分。”
“孙怀恩!把羲贵妃送回宫,自今日起禁足,未有朕的允许,不准她踏出宫门一步!”
剑拔弩张的气氛令跪在偏殿一隅的傅岳氏大气不敢出。
傅岳氏“旁听”了这场戏,惊恐万分,悔不当初,彻底歇了打秋风的心思。
早知如此,就该听从傅晋鹏的劝谏。
眼下为时已晚,“傅丫头”被关禁闭,傅晋鹏一病不起,她和大川也没好果子吃。
故此,萧炫宣招,傅岳氏二话不说磕头求饶,不敢有任何隐瞒,一股脑儿全招了。
“皇上万岁万万岁!都是民妇的错,民妇猪油蒙了心,见自家相公一病不起,家徒四壁……”
萧炫拧眉,善人老爷,还是常去相国寺进香的大善人,且有能力把傅岳氏送入宫的人,对方身份呼之欲出。
“傅岳氏,朕问你,你可看清对方的模样?”
傅岳氏战战兢兢回道:“回皇上,民妇不曾亲眼见过善人老爷,民妇胞弟大川见过……”
萧炫瞥了一眼暗处的影二,影二嗖地一下无了踪影。
藏在屏风后的傅知雪蹙眉,善人老爷会是谁,此人能与太后攀上关系……傅知雪瞬间一怔,太后胞弟阮青山!
萧炫曾与她说过阮氏一族的发家史。
阮氏族人起源于云州一代,云州有银矿,他们早年挖矿谋生,后来一路辗转壮大至京城,族人纷纷入朝为官,太后在先帝出游时,被先帝看中纳入后宫,长袖善舞独占鳌头,从一名美人爬上皇后之位。
阮青山为了避嫌,被调任至云州总督,十年前因病致仕,回京养老。
这期间阮青山倒是安分守己,闲暇之余去相国寺进香,再不然就是约三五好友下棋品茗垂钓。
不时赈济一方,京城大善人的名号不经意而走。
若当真是阮青山挟持了傅晋鹏等人,说不定此人伪善,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太后的品行摆在这里,傅知雪有理由怀疑阮青山的人品。
怕不是姐弟俩一丘之貉!
是或不是,也只是她片面的猜测,还需萧炫派人去验证。
等等,胞兄说灭门惨案线索断了,断在前刑部尚书贺瞭手上,贺瞭正是阮青山的女婿,她不妨大胆假设,苏府灭门案是否也与阮青山有关?!
阮氏发家起源于银矿,造假的交引图谋更大,父亲手里捏着证据,被人一夜灭门,栽赃仆人归到纵火案!
傅知雪越想越心惊肉跳,她屏住呼吸,仿佛摸到了冰山一角。
宝慈宫,寝殿。
太后气急攻心,一病不起,五十岁的人了不得不服老,躺在床榻上瞧着苍老了不少。
薛芙梨亲自伺疾,端着煎熬好的药,一勺又一勺递到太后嘴边。
半碗药下肚,太后再也喝不下去,她摆了摆手。
薛芙梨把药碗递给宫人,随后捏着帕子给太后擦拭嘴角。
“太后,您千万保重身体,可别与羲贵妃置气,她人小不懂事冲撞了您,回头让她给您赔罪。”
“呵,哀家岂敢让她赔罪?!她巴不得吃了哀家才好!”
提及傅知雪,太后脸色越发难堪,未曾想这辈子还能被区区一个女娃给怼得差点下不了台。
薛芙梨神色尴尬,不知如何再劝。
太后撩起眼皮扫了一眼薛芙梨,尽管皇后没有大的作为,甚在听话本分,入宫至今未曾出宫岔子,比阮菀那孩子省心。
“还是皇后识大体,不枉哀家当初悉心栽培你。”
说完又忍不住破口大骂羲贵妃,声称对方是祸乱宫廷的妖女芸芸。
“此女留不得!皇帝眼下被她荼毒迷了心智,皇后定要好好规劝一番,皇后也不想元祁将来难登大宝?”
薛芙梨心里咯噔一下,傅知雪若怀的是男胎,待瓜熟蒂落,快则也要十二三年才能问事。
皇上正值康健,没病没痛再当个二十年帝王也不是不行。
皇上一日不退位,元祁一日便是太子,倘若皇上鬼迷心窍,要扶持傅知雪的孩子上位,倒是很有可能。
太后仔细旁观薛芙梨的神色,心中甚为得意,她捏住了薛芙梨的脉门,继续拾掇怂恿。
“皇后,你掌管三宫六院,切不可让来路不明的女人搅和是非,哀家老了,不中用了,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大周皇室毁在一个民间女子手里。”
“莞儿的事不提也罢,那孩子咎由自取,被羲贵妃抓住了把柄,自讨苦吃。”
“可你与她不同,你恪守皇后本分,每日悉心处理宫务,操不完的心,理当安享晚年……”
薛芙梨一直在宝慈宫待到天擦黑才回了延春宫。
椅子还没坐热,大宫女春杏从外疾步而来,把打听来的消息说了出来。
“主子,乾宁殿那边传来消息,皇上审问了傅岳氏,得知羲贵妃隐瞒身份,顶替了泗水县丞之女的身份入宫,大发雷霆,看在羲贵妃怀有龙嗣的份上,把人先行关押在羲和宫,待查清再进行发落。”
薛芙梨一脸震惊,猛地起身,“你没听错?”
就冲皇上疼宠羲贵妃的那模样,恨不能把人整天拴在身边,怎会轻而易举听信了那妇人的一面之词就下了决断?
此事肯定大有文章,说不定又是皇上在与羲贵妃唱双簧。
春杏绘声绘色地描述,“奴婢没听错,据说羲贵妃被从乾宁殿撵出来时,眼尾猩红,哭哭啼啼求饶呢。”
“太奇怪了,不该是这样……”薛芙梨百思不得其解。
春桃端着热好的晚膳踏进屋内,“主子,甭管对不对,明日请安时便能知晓。”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春桃的话令薛芙梨茅塞顿开,也是,也不急于一时,羲贵妃真的被禁足,庄嫔等人自会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出于私心,薛芙梨希望傅知雪自此一蹶不振,被皇上彻底厌弃。
她心中始终梗着一根刺,哪有即伺候儿子又去伺候老子的女子!太后说得对,霍乱宫廷的女人要不得,怕就怕皇上与傅知雪在做戏。
各宫几乎同时收到了羲贵妃被禁足的消息,有人欢喜有人愁,也有明白的人嗅到了风雨欲来的气息。
当事人则在羲和宫里用着迟来的午膳。
膳后,崔嬷嬷还用热帕子给傅知雪敷眼睛,“娘娘可千万别再哭了,哭多了伤眼,也不利腹中的胎儿。”
傅知雪乖乖地颔首,“听嬷嬷的。”
石榴坐在绣敦上,在与雪芝一块学纳鞋底,二人在给小皇子和小公主准备衣衫呢。
她们巴不得主子被禁足,如此便省去给皇后请安,也无需与后妃应酬,羲和宫里有大厨,崔嬷嬷与几名暗卫都会做饭,一众人等自得其乐。
无论羲贵妃的身份如何,她们都把她当成主子,打定主意这辈子跟定了她。
晚些时候,萧炫悄然来了羲和宫。
傅知雪躺靠在床榻上愁容满面,见到萧炫进来,勉强挤出一抹笑。
“朕听崔嬷嬷说,你晚膳只用了半碗粥,长夜漫漫,不吃多些,夜里会饿。”
萧炫身后跟着端着托盘的孙怀恩,傅知雪吸了吸鼻子,香气扑鼻。
萧炫令孙怀恩掀开盖子,一盘鲜美十足的野菜素馅饺子,饺子皮晶莹剔透,映出五彩纷呈的馅。
萧炫拿起筷子,亲自喂她,“娇娇无需顾虑,一切有朕。”
多愁善感可不适合她,她该是明媚骄纵,恣意盎然。
傅知雪张嘴咬了一口,味道确实鲜美,她细嚼慢咽,就着萧炫的手,一鼓作气吃了六个。
她打了一个饱嗝,便把剩下的推给了萧炫,萧炫也不嫌弃,把盘子里余下的十来个全部吃完。
之后宫人端水进来给他们漱口。
夜宵过后,傅知雪握住萧炫的手,与他在寝殿里散步消食。
“皇上可打听出什么消息了?”
“朕已着人送傅岳氏出宫去寻傅晋鹏,最快明早便能有进展。”
傅知雪直言不讳,说出她的看法,叫萧炫彻查阮青山。
萧炫双眸一亮,夸她一点即通,与他想到一块去了。
“退一万步讲,阮青山不会关着人不放,还不到撕破脸的时候。”
忘川酒楼点花灯,影一那边已经查到幕后之人与阮青山脱不了干系,现下还缺乏关键性证据问罪他。
“再过俩日,与云州接壤的大月国来朝贡,届时朕会设宴款待使臣,娇娇可要一块出席?”
傅知雪哂笑,“皇上,臣妾都被您下了禁足令,如何能赴席。”
“那日撤了便是。”萧炫不以为然,禁足做给太后看的,至于太后信不信,另当别论。
傅知雪眉眼弯弯,一眼识破萧炫的盘算,“皇上担心他们会进献美人,怕臣妾吃醋,干脆带上臣妾一起出席,也好堵住众人的幽幽之口。”
“爱妃此言差矣,大月国若是进献美人儿,朕可赏赐给太子,再不然朝廷命官也可。”
再多的美人也不及她万分之一,萧炫可没多余的精力再去宠幸他人,此生有她足矣。
“臣妾愚笨,皇上可别卖关子了。”
“据傅岳氏所言,傅晋鹏得了腹病,药石无效,此次大月国使节团里有人擅剖腹取胎,曾救治过无数待产妇人,想必能治傅晋鹏的病。”
傅知雪双眸噌地发亮,当即表态,“臣妾定会参加宴席!”
只要能救得了傅伯父,傅知雪愿意拉下脸来去求对方,也不枉傅伯父救她一场。
各有各的英俊
傅晋鹏找到了。
影二等人在相国寺附近一处空置的宅院里找到的人, 人还活着,岳大川守在傅晋鹏身边。
岳大川一头雾水,脑袋瓜子转不过弯, 想不通为何一觉醒来被人转移了地方,他出去叫人, 也无人应答。
骤然见到从天而降的傅岳氏与一众暗卫,还以为傅岳氏找到了傅丫头, 傅丫头派人来接他们去享福。
“姐!你可算回来了!找到——”
“大川, 你没事吧?!”
岳大川的絮絮叨叨被傅岳氏猛地打断, 傅岳氏奔上前拉着岳大川不住打量,生怕岳大川被那位善人老爷责罚。
“我没事啊——”岳大川不懂傅岳氏为何一副神色仓皇有口难开的模样。
话音戛然而止,一把利剑抵着岳大川的脖子, 其余暗卫四散开来搜寻有用的线索。
傅岳氏不敢哭嚎,只一个劲地跪地叩首,求暗卫们高抬贵手。
岳大川哪见过这等阵仗, 当即意识到不对劲, 脸色瞬间惨白。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少啰嗦,我问一句你答一句, 别废话别隐瞒, 否则割下你的脑袋当球踢!”
影二稍加恫吓,岳大川便没了骨气,点头如捣蒜。
据岳大川所说, 他也没亲眼见到大善人的模样,只有幸见了大善人手底下的老仆。
“小的听老仆口音,应该是京城人氏, 个子不高,身材壮实, 穿着贵气,那料子一看就是好的……”
影二心细如发,追问他们在大善人的别庄里住了几日,都曾见过谁,吃了什么用了什么。
“拢共不过俩日,白日只有婢女端茶送水,吃的可好了,红烧蹄髈,红烧鱼,鱼肉做成的丸子……”
须臾,另一波人与影二等人汇合,傅岳氏提及替他们引见的陈书生早卷了铺盖跑了,倒不是因为此事跑路,而是那位同是租客的行商突然回京,撞破了自己夫人与陈书生的奸情,举剑要杀陈书生,陈书生不得不逃。
萧炫得了影二的汇报,把傅晋鹏三人弄去了大理寺,事关青县知县苏茂文灭门一案,傅晋鹏是人证,自然要妥善保护起来。
消息递到崔府,崔昊惊得一跃而起,顾不上腿伤未愈,便令仆人备车直奔大理寺。
傅岳氏与岳大川被分别关押起来,傅晋鹏由两名暗卫照顾。
崔昊还是幼时与傅晋鹏见过一面,印象中傅伯伯康健健谈,时隔多年再见,傅晋鹏苍老憔悴瘦骨嶙峋,腹部肿大,如有孕妇人。
傅晋鹏每日昏睡,夜里醒来也神志不清,只嘟囔不要去找傅丫头。
崔昊感恩傅晋鹏对苏苏的照顾,疾病缠身之余还不忘惦念苏苏,他亲自伺候傅晋鹏喝药,还打水给傅晋鹏梳洗更换干净的衣衫。
崔昊在大理寺待了一夜,翌日一早又马不停蹄进宫面圣,君臣二人具体谈了什么,不得而知。
回到崔府后,崔昊久久不能入睡。
苏苏冒险向皇上坦白了身世,出乎他的意料,皇上并未刁难苛责,且她如今怀有身孕,往后有大好前程。
宫里有虎视眈眈的太后,宫外还有心术不正的阮青山,为爹娘家人报仇的事就交给他,他不愿苏苏踏入危险境地。
崔昊想找个机会与苏苏详谈一番,思来想去只有款待大月国使节夜宴上有机会。
大月国使节团到达京城这一日,太子代表皇上亲自去城门口迎接,与鸿胪寺一众官员先把他们一行人安排到驿馆歇下,京城周遭游玩一日稍做调整,第二日下午再入宫赴宴。
使节团共有一百二十人,大月国王最喜爱的三王子扎西作为使节前来朝贡,不仅带来了玉石珠宝,还有各式瓜果草木种子,以及大月国圣女。
圣女端坐在马车里,看不清样貌,扎西直言不讳,声称要进献给大周皇上。
有心人煽动,风声逐渐传入后宫。
其余各宫蠢蠢欲动多方打听,萧炫给傅知雪吃了定心丸,羲和宫主仆上下一心其乐融融。
庄嫔等人一早给皇后请安时便迫不及待提及此事,想套一套皇后的口风。
“外边皆传大月圣女貌美堪比天上的仙子,且才二八年华。”
“是又如何?羲贵妃不美么?再说这圣女年岁太小了,都能当皇上的闺女,皇上多半会把人赏赐给太子殿下。”
“那可不一定,在座的姐妹都是宫里的老人,皇上若是贪图新鲜,说不定会把圣女纳进后宫。”
“纳就纳呗,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左右不能让羲贵妃独占鳌头,有人来分一杯羹也行。
薛芙梨不若往常那样作壁上观,或充当和事佬,一反常态呵斥她们慎言,“皇上是否纳入进宫是皇上要考虑的事,暂且轮不到我等做主。”
庄嫔等人被敲打,一个个脸色不好看。
娴妃与王贵妃相视一眼,复又不着痕迹收回视线。
众妃在延春宫门外散了,王贵妃与娴妃一并而行,把余下诸人甩在身后。
刘美人笑着走至庄嫔身侧,故意哪壶不开提哪壶,“庄姐姐最近怎么不与贵妃娘娘走近了?你们二人瞧着生分了不少。”
庄嫔被刘美人戳中痛脚,没好气地瞪了对方一眼,强撑道:“刘妹妹看错了,贵妃娘娘近日沉迷书法字画,特向娴妃讨教一二,姐姐我有自知之明,没那造诣,自然就不去自讨没趣。”
真相如何心里门清,说完身子一扭回宫去了。
刘美人被怼得一噎,复又啐了一口,“呸!庄嫔惯会装相,谁不知道她在大帽山猎场见死不救,独自撇下贵妃娘娘跑了。”
身边的宫人小声提醒,“美人,如妃出来了。”
刘美人与如妃同住景仁宫,如妃是景仁宫主位妃位,刘美人居偏殿,以如妃为尊。
当即收敛怒气,展颜一笑,转身恭候如妃一起回宫。
如妃心里搁着事,没瞧见刘美人与庄嫔之间的龃龉,见刘美人等她,心不在焉地道了一声走吧。
招待大月国一行人的夜宴设在距离皇宫南门最近的德政殿,萧炫偕同皇后等一众高位妃嫔出席赴宴。
傅知雪落座于萧炫左侧下首,身后跟着崔嬷嬷与元宝,她左手边则是如妃等人。
萧炫叫人替换了她食案上的茶水,又给她备了松软的引枕靠垫,夜宴至少要一个多时辰,以免她久坐不适。
庄嫔、刘美人等人扼腕,失策,皇上禁足羲贵妃原来是怕太后找茬,并不是真的冷落羲贵妃。
薛芙梨见状,适时说道:“皇上放心,臣妾特地叮嘱过御膳房,单独给羲贵妃准备一份膳食,腥辣之物都已撇除。”
萧炫夸赞了薛芙梨一声,“皇后办事,朕最放心不过。”
傅知雪闻言,也立即朝薛芙梨欠身表达谢意。
薛芙梨笑着与她寒暄了几句,之后又去与身侧的王贵妃等人寒暄去了。
少顷,以大月三王子扎西为首的一行人纷纷入殿跪见萧炫与薛芙梨,恭贺帝后二人长命百岁之类芸芸。
萧炫赐座,说了一番客套的话,便宣布宴席开始。
礼部尚书与鸿胪寺卿陪在扎西身侧,替他引见大周四品以上官员,扎西遵循大周礼节,彬彬有礼与众人寒暄问候。
大月国三王子高鼻深目,身穿大月国特有的长袍,瞧着年岁二十上下,相貌虽不如太子殿下英俊,然他嘴角挂着笑,还有迷人的酒靥,自有一番风流倜傥之味。
一众后妃只稍稍瞧了几眼便不好意思再看。
傅知雪无所畏惧,一个劲地盯着扎西瞧,恨不能把扎西瞧出一朵花来。
萧炫借着给她斟茶的功夫,压低嗓音提醒她,“不是扎西,你再看下去,旁人要置喙你了。”
傅知雪乖乖收回目光,端起茶盏敬萧炫,“旁人哪敢置喙本宫,怕不是皇上吃醋了。”
萧炫勾唇一笑,黑眸深邃望了她一眼,“那愣头青有朕好看?”
“皇上说笑呢。”傅知雪放下茶盏,微微摇头,“他是大月人,您是大周人,不好比较。”
就差直言不讳各有各的英俊了。
萧炫哂笑,拿她没辙,罢了,他紧张什么,谁还未年轻过?况且他正值壮年,正是男子最富有魅力的阶段。
宫廷宴客舞结束后,蒙着白纱,穿着五彩雀鸟裙的大月圣女缓缓从殿外飘了进来。
圣女光脚踩在地砖上,露出不盈一握的细腰,腰间的铃铛随着她的舞动叮当作响,一袭翩若惊鸿的祈月舞惊艳四座。
一众文武官员无不拍手叫好。
众妃表情不一,有人嫉妒,有人欣赏,有人担忧,也有人幸灾乐祸。
她们暗地里注意皇上的动静,奈何皇上表情高深莫测,等闲叫人猜不出什么,再仔细瞧羲贵妃,羲贵妃更绝,她目露惊艳地望着大月圣女,一丁点防备的意图也无!
崔昊跟着众人鼓掌,目不转睛地盯着圣女,眼里含着思量。
傅知雪与崔昊的位置不算近,她注意到胞兄频频打量圣女,顿觉怪异。
胞兄不是见异思迁之人,他与嫂子青梅竹马,感情甚好,然嫂子过世已有五年,胞兄眼下顶替崔昊的身份,理该可以重新再娶。
赐婚
大月圣女的风采迷倒大周文武百官, 扎西暗忖大周儿郎也不外如是。
英雄难过美人关。
只可惜大周帝王神色懒懒不为所动,也是,帝王后宫三千佳丽, 自然不缺美人。
扎西笑呵呵地近前,“尊贵的大周皇上, 圣女是我大月国的银月女神,她能给您带来好运, 恳请皇上收下大月国送上的贵礼。”
殿内一众人等无不翘首以盼, 等着萧炫的回答。
众臣暗忖皇上多半还是会收的, 大月圣女如此妖娆动人,祈月舞简直跳进了人的心坎里。
呵,贵礼。
被大月国捧为圣女的人也只能被当成礼物送出去。
萧炫早已过了被人溜须拍马的岁数, 最看重实在的利益。
“扎西,朕的年龄都可以当圣女的父亲,圣女入了朕的后宫, 着实委屈了人姑娘家, 大月的心意朕心领了,朕愿意把此次机会让给在座未婚的儿郎。”
委实没料到萧炫会拒绝, 传言不实啊。
扎西脑袋瓜子转得飞快, “皇上,扎西不明白,您身边的皇后妃子们也很年轻啊。”
薛芙梨等人被夸赞年轻, 纷纷拿起帕子遮笑。
萧炫笑而不语,悠然自得地饮茶。
扎西被晾在原地,不上不下。
圣女跪在一旁, 也未吭声。
庄嫔等人面面相觑,这节骨眼上轮不到她们开口。
再瞧皇后, 皇后一副为皇上马首是瞻的模样。
气氛尴尬之际,傅知雪倏地出声开口,“扎西王子,本宫见识浅薄,何谓银月女神?又如何带来好运?”
扎西松了口气,只见萧炫身边最为貌美出众的妃子给了他台阶下,对方一汪杏眼盈着笑意,犹如天上的星子闪烁夺目,容颜丝毫不输圣女。
好一个如花玉似的美人儿!
扎西看得一时晃眼。
若不是身边有大月礼官咳嗽提醒,扎西差点出洋相,他连忙回神,骤然撞上萧炫扫过来的凛冽眼神,又顿觉尴尬,忙赔笑脸。
“娘娘貌美如骄阳,请恕扎西一时冒犯失礼。”
想来这位便是如雷贯耳,被萧炫盛宠的羲贵妃。
傅知雪歪靠在扶手上,举着扇子娇笑,“扎西王子无需多礼,本宫不会怪罪于你,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萧炫瞥了一眼傅知雪,她倒是会说话。
扎西忽觉此行不虚,羲贵妃为人颇为有趣,怪不得能入了萧炫的青眼。
两厢一对比,大月圣女着实显得不够看。
思及此,扎西又把话题拉了回去,“回娘娘的话,银月女神代表圣洁纯真,圣女善医术,自幼跟随大月巫医行医。”
哼,不信大周皇上不心动!
得来全不费工夫。
傅知雪眸光大亮,侧首看向萧炫,笑着开口,“皇上,臣妾有个不情之请。”
萧炫猜到她的意图,配合道:“爱妃但说无妨。”
“大理寺少卿崔大人在大帽山猎场以身伺虎救了臣妾,以至于摔断了右腿,臣妾于心难安,听闻崔大人洁身自好,皇上可否做主赐婚与崔大人?”
扎西:“……”看走眼了!
在场众人皆一怔,羲贵妃也太偏袒崔大人了吧!
忽而转念一想,崔昊无派无系,是帝王眼中重臣,大月圣女嫁给孑然一身的崔昊,确实是最佳选择。
出乎众人意料,不待扎西反驳,圣女屈膝行礼,说着一口流利带有大月口音的大周官话。
“谢皇上娘娘圣恩,银月愿意。”
银月早就暗中打量观察了大周皇上与文武百官,大周皇上虽是英武不凡,但瞧着心机深沉,等闲人难以驾驭。
况且他身侧围满了各有千秋的美人,尤其他左手边那位贵妃,一看即与旁人不同,坐姿随性且不受拘束,还直言不讳要替官员赐婚。
她入了大周皇上的后宫,不见得能受宠。
再观那一袭竹青色官袍的大理寺少卿,相貌英俊不说,为人端坐有礼,她适才跳舞故意绕到他身侧,他都不为所惑。
由此可见,此人品行尚佳,即便不是最佳如意郎君,但或可托付终身。
萧炫笑着允了傅知雪的恳求,“既如此,朕准了便是,崔爱卿,你可有意见?”
众人纷纷侧目,有人笃定崔昊会推辞,也有人猜测崔昊会欣然接受。
哪有儿郎不爱美人的?
崔昊起身,行礼拜谢,“微臣谢皇上,羲贵妃娘娘赐婚。”
银月心中暗喜,努力克制住激动,以免惹来扎西的不满。
来大周之前,扎西就曾叮嘱过她,希望她能顺利进入大周帝王后宫,以便成就一番大业。
银月与扎西虚与委蛇,明面上应下,私底下很是排斥,若非身世不可违,担着圣女一职,她早就逃离大月,远走高飞。
木已成舟,事与愿违。
扎西再不爽,也只能跟着拍手祝贺。
“崔大人一表人才,与圣女堪为良配,扎西恭贺二位喜结连理。”
有官员也跟着迫不及待恭喜崔昊,崔昊落落大方与众人寒暄,既不沾沾自喜也不骄傲自满,叫人看不出来他真实想法。
不愧是皇上看中的臣子,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淡定从容。
庄嫔等人狠狠松了一口气,只要不进后宫就行,管圣女嫁给谁。
宴席继续。
银月落座于崔昊身侧,敷面的面纱还在,一双勾人摄魄的双眸直勾勾地盯着寡言少语的崔昊。
浓烈的栀子花香扑鼻而来,倒是不难闻,只是味道太冲,一时叫人难以适应。
眼角余光里,身侧之人大咧咧的眼神无所顾忌地落在他身上,惹来左右官员的羡慕与打趣。
“崔大人好生冷漠无情,美人在侧,崔大人多少顾及一些。”
“是啊是啊,皇上既然把银月赏赐给了你,那她便是你院子里的人,何故如此端着?还不快快熟悉才是。”
崔昊懒得理会众人的揶揄,他侧首,招呼宫人给银月添置一副新的茶具,还把未用过的糕点端到她面前。
“银月姑娘请用。”
银月满心欢喜,伸手拈起一块糕点,背过身去送入口中。
入嘴香甜。
大周的吃□□致可口,奈何量少不饱腹。
银月怕吃多了惹来嘴馋的形象,不敢再多用,之后只枯坐着饮茶。
茶水喝多了,憋不住要去如厕。
银月不熟悉大周皇宫,不敢四处走动,求助似的望向崔昊。
“大人,银月想去如厕……”
崔昊见状,准备叫宫人送她去,忽而一顿,亲自起身,拖着还未健全的右腿,一瘸一拐领着人出了德政殿。
银月眸光一顿,跟在崔昊身后仔细瞅着他的右腿脚踝之处,须臾松了口气。
傅知雪离席去更衣,崔嬷嬷与元宝跟随左右。
主仆三人一走,有人也跟了上去。
少卿,傅知雪与崔昊在德政殿一遇撞见,银月还未出来,崔嬷嬷与元宝侯在一旁,即使旁人瞧见也不会说什么。
胞兄倒是没有表露不满,他在人前惯会伪装。
傅知雪不放心地追问,“崔大人可怪本宫自作主张请皇上替你赐婚?”
崔昊微微欠身,“微臣不敢,娘娘一片好意,微臣感激不尽。”
苏苏的心思,他懂,把银月赐给他一箭双雕。
即希望治好他的腿疾,也盼对傅晋鹏有所助力。
他岂会不配合?
先把人安抚住,回头再多备些彩礼给银月寻一户好人家嫁了便是。
傅知雪怕胞兄误解她的意思,故意朗声道:“崔良媛曾和本宫提过,她堂哥哪里都好,就是孤寡一人,终日与案子为伴,活得没滋没味,崔良媛希望本宫能替你相看人选。”
“本宫想着京城女郎多半碍于你的官位不敢下嫁于你,不妨为你挑一外邦女郎,本宫今晚瞧着大月圣女颇合心意,银月姑娘俏丽动人,有她为崔大人红袖添香,长夜漫漫也不寂寥。”
说完还不等崔昊反应,便摘下手腕上戴着的玉镯递过去。
“本宫便把这玉镯赠予银月姑娘,还请崔大人代为转交。”
崔昊行礼叩谢接了过来。
傅知雪适时撑着腰,呼喊崔嬷嬷,“嬷嬷,本宫累了,直接回宫吧,叫人去和皇上通传一声。”
崔嬷嬷忙上前搀扶住傅知雪。
元宝立即跟上。
崔昊适时道了一声,“娘娘慢走。”
主仆三人走远,银月恰好从月亮门里转出来,见到崔昊等候在廊下,欢喜地奔了过去。
“大人……”
崔昊手腕一翻,把掌心的玉镯递给银月,“羲贵妃赏赐你的。”
玉镯触手温热,还残留着她人的体温,银月受宠若惊,握着玉镯踌躇不定。
崔昊示意她安心收下,“羲贵妃为人和善,我曾救过她一次,她便记住了恩情,你且安心收下。”
既如此,银月便却之不恭,把玉镯妥帖收了起来。
她手腕纤细,玉镯带上去容易脱落,回头用红绳多缠绕几下再带。
这一幕被远处藏在暗中的人瞧入眼底,等崔昊与银月离开,此人才从柱子后转出来,悄无声息摸回了正殿。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这人一走,影六从屋檐下跃了下来,而后与屋檐上的人比划了一个手势,紧接着脚尖一点,离开了德政殿。
遣散后宫
宴席结束, 银月跟随崔昊的马车回了崔府,夜色已晚,崔伯伯崔夫人早已歇下, 崔昊径直领着银月回了松竹院,吩咐仆人给银月腾出一间厢房暂住。
银月在马车上便落了面纱, 相貌确实出众,下巴尖尖我见犹怜, 虽是浓妆艳抹, 模样瞧着显小, 不像刚至十六岁。
她杵在书房不走,脸色通红,吞吞吐吐道:“大人, 银月伺候您就寝。”
不敢追问何时成亲,反正已经入府,左右是他的人了, 也不急于这一时。
自己的地盘, 崔昊不愿隐瞒银月,实话告知。
“银月, 实不相瞒, 皇上贵妃赐婚你我,我若当众回绝,你必然会被扎西王子刁难, 令你当众下不了台。”
“我痴长你七八岁,且把丑话说在前头,我少年时在乡下有一发妻, 只是她遭了难,我在她墓前发过誓, 此生不会再娶她人。”
“你若现在想回使节馆,我会派人送你回去,再赠你一些银子,如何?”
此乃他的真心话,顶替旁人的身份过活本就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待将来大仇得报,他会向皇上坦白身世,回到家乡。
银月怔住,崔昊有过发妻?!
属实难以预料。
她当即跪下,苦苦哀求,“大人,银月想留下来,即便回去也是死路一条,被扎西当成物件送出去!”
“圣女听着好听,实则不然,回了大月也是任人摆布!恳请大人留下银月,银月吃得少,也能干活,不会增添您负担的。”
崔昊多少料到她的意图,忙示意她起来说话。
“银月,我不撵你走,你可留下来,将来若是遇到如意郎君,只需知会我一声,我会为你送嫁。”
为她送嫁……
银月心酸,也知二人初次相识,崔大人不是其他急色郎君,无法轻易打动他。
她叩谢崔昊,“谢大人恩典,银月不能留下来白吃饭,大人若用得着银月之处,银月愿意效劳。”
“嗯,你先去歇下,自会有用得着你的地方。”
得了崔昊的首肯,银月笑着行礼退了出去。
待人走远,崔昊从衣袖里翻出胞妹递玉镯时趁机塞给他的纸条。
他展开来细读,大意便是她迫不得已向皇上吐露身世,皇上值得信任,另外她还怀疑太后胞弟阮青山是苏氏灭门惨案的罪魁祸首。
“兄长,崔昊与你有恩,万望你不要暴露身份,我在宫里一切安好,有皇上与暗卫相护,太后构不成威胁。”
苏知雨盯着最后的叮嘱,心里一暖,胞妹怕他暴露身份后会被阮青山陷害。
他自会小心翼翼,不让她费心。
乾宁殿。
萧炫今夜饮了酒,一身酒气,遂未去羲和宫叨唠傅知雪,省得遭她嫌弃。
他歪坐在塌上饮茶醒酒。
须臾,有暗卫从窗外跃进来。
孙怀恩恰巧捧着铜盆踏进殿内,见到影六疾速飞过,没好气地嘀咕了一声。
好好的殿门不走,净搁着翻窗,殿里又没外人。
影六装聋作哑,全当听不见孙公公的唠叨,跪在萧炫跟前禀告。
“启禀皇上,如妃的人在跟踪羲贵妃。”
萧炫瞬间清醒,酒气散尽,他倏地坐直身子,“何时发现的?”
影六事无巨细如实禀告,“今晚夜宴前便有景仁宫宫人鬼鬼祟祟在羲和宫门前徘徊,宴席过半,娘娘去更衣,与崔大人闲聊了几句……”
二人闲聊没什么,身边皆有伺候的宫人。
萧炫沉吟片刻,叮嘱影六,“待会儿你回去与羲贵妃知会一声,提醒她有所准备。”
如妃是工部尚书之女,育有二皇子萧元昊,平日里赏花弄草,几乎从不主动生事。
王贵妃或者庄嫔等人会干这事,摆在如妃头上,,萧炫一时半会儿难以尽信。
影六的话不会作假。
孙怀恩把过了温水的帕子递给萧炫,揣摩他的心意,“皇上,人心善变,您独宠贵妃娘娘,有心人定会嫉妒。”
萧炫接过帕子擦拭手脸,抬手捏了捏眉心,“是朕年轻时太过草率,不该纳那么多人进宫,有人在的地方就会有争斗,看来得把解散后宫这事早点提上议程。”
解散后宫。
孙怀恩不无意外,就冲着皇上醉心于羲贵妃的那劲头,这后宫也就是个摆设。
皇上说的没错,与其把那么多人掬在宫里养着废银钱,不如早点送她们出去,安排好去处。
影六回到羲和宫,传达了萧炫的意思,傅知雪诧异程度不亚于萧炫。
扪心自问,她与如妃不亲近,也几乎无龃龉,除非如妃眼红她的盛宠,不然找不到旁的缘由。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石榴手里拿着帕子,给傅知雪擦拭刚洗过的发。
“主子,如妃有二皇子,她也该提防着皇后啊,再不然就是王贵妃。”
崔嬷嬷看事深远,提醒道:“假若皇上废了太子,娘娘诞下皇子,不仅如妃要针对娘娘,王贵妃那边怕不会也有动作。”
傅知雪哭笑不得,废太子?
萧炫还不至于如此昏聩,萧元祁虽然为人多情,性格不够果断,但差事办得尚可,毕竟年岁摆在这里,在萧炫的鞭策下,假以时日总该能独当一面。
“皇上不会轻易废太子的,再说了,本宫怀的不一定就是皇子,她们未免太过杞人忧天。”
若这一胎是皇子,傅知雪还不想让儿子当太子呢,封王出京当个富贵闲散王爷更恣意。
她可不愿当太后,未来操心后宫那一摊琐事争斗。
话虽如此,崔嬷嬷与石榴雪芝还是不敢掉以轻心,暗暗决定每日膳食三人轮流检查,不让脸生宫人进入羲和宫。
另一边,景仁宫。
如妃不知她的人已经打草惊蛇,她坐在书案后,手里捏着父亲托人送进来的信件,愁眉不展。
“吾儿,棋局已下,悔棋已来不及。”
如妃看了又看,最后把信件烧掉销毁。
她本不想沾惹是非,在后宫安分守己到终老,奈何形势不让,父亲所言她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元昊考虑谋划。
少顷,如妃把宫人唤进来。
“可有发现什么?”
“大月圣女不识路,崔大人送她去更衣,正好遇见了羲贵妃,羲贵妃与崔大人熟识,羲贵妃还赠了玉镯给崔大人,似乎托崔大人代为转交给大月圣女……”
好生奇怪,傅知雪为何托崔昊转交?只因银月当时不在场?
如妃嗅出了期间猫腻,怪不得庄嫔曾说羲贵妃与大理寺少卿关系瞧着非同寻常。
她起初以为傅知雪当初在东宫,与崔良媛交好,如今想来,怕不是傅知雪与崔昊早就相识。
“二人之间关系瞧着如何?”
宫人不敢胡乱猜测,只捡看到的说,“崔大人对羲贵妃很是尊敬,并未逾越。”
如妃皱眉,摆手示意宫人退下。
别看傅知雪娇弱没心眼,能把皇上牢牢抓在手心,没有一点心机谁信。
再说那崔昊,此人心细如发,又擅长断案,定会注意与宫妃保持距离。
大庭广众之下,估摸抓不到他们的把柄。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三日后,傅知雪去给皇后请安,突然得知景阳宫的庄嫔父亲犯了杀头之罪,庄嫔在乾宁殿外跪了一夜,恳请皇上看在往日情分上,绕过庄大人一命,庄嫔自请出宫削发为尼,青灯古佛过后半辈子替庄大人赎罪。
后宫不得干政,众人也不敢当着皇后的面讨论此事,一个个无精打采地散了。
娴妃与傅知雪一道走,娴妃问傅知雪可事先知道此事,傅知雪摇头,“我近日都待在宫里,甚少外出闲逛,也是刚听说。”
娴妃颔首,话里话外暗示近段时日或许不太平,叮嘱傅知雪少出来的好。
回到羲和宫没多久,萧炫便来了,要留在这里用午膳,崔嬷嬷连忙去了膳房加菜。
傅知雪问及庄嫔一事,萧炫也未瞒着她,直说庄嫔此人品行不端,留在宫里恐生事端,他找个由头把人撵出了宫。
“皇上当初可曾宠幸过她?”
萧炫见傅知雪开始翻旧账,不免心虚,模棱两可道:“十几年来前的旧事,朕不记得了,爱妃若想知晓,朕叫孙怀恩去翻一翻。”
孙怀恩今日不当值,田公公侯在一旁,闻言立即有眼力见地上前。
“回贵妃娘娘,若是老奴没记错,皇上只在庄嫔初进宫那日宠幸过一次。”
傅知雪倒不是吃醋,也不是替庄嫔心寒,她只是觉得萧炫此举会闹得人心惶惶,届时又把罪名架在她头上。
“皇上,您该不是想遣散后宫?”
萧炫就知道瞒不住她,故意夸大其词,“西北邻国蠢蠢欲动,恐来年会开战,朕自今日起要节衣缩食,裁剪开支筹措军费,后妃太多,朕年岁已高心有余力不足,与其令她们老死宫廷不如趁早送出去寻觅第二春。”
谁年事已高心有余力不足?
傅知雪只为当初愚蠢无知的自己难堪,不然她腹中孩子哪里来的。
知道他胡诌,也明白他做这些都是为了她,心中既感动又惶恐。
她何德何能能令萧炫做到如此地步。
要她的小命!
崔府主院寝房。
崔夫人打发送水的丫鬟离开, 她亲自伺候崔老爷洗漱,谈及松竹园的银月,她一筹莫展。
“老爷, 那银月姑娘可是皇上赐婚给昊儿的,可昊儿那孩子把人当婢女使唤, 还把人带去了大理寺!”
“我昨日私底下问银月,昊儿打算何时把她收入房, 你猜银月怎么说?”
崔老爷平日里不大过问侄儿房里的事, 崔昊尊礼守节, 又纯善孝顺,几乎从不令人操心。
“哎哟,夫人, 你就别卖关子了,直说得了。”
崔夫人翻了个白眼,把过了热水的帕子递给崔老爷, 叫他自己洗, 她不伺候了。
“你那好侄儿竟然说他在乡下有一发妻,此生不打算再续娶!”
崔老爷一愣, 这事儿崔昊当年进京时便告诉过他们。
崔老爷自动忽略愤愤不平的崔夫人, 半晌冒出一句,“昊儿纯善,是个好孩子。”
见崔老爷维护崔昊, 崔夫人又气又急,“老爷!我知道昊儿是不可多得的好郎君!他今年二十有八了,岁数不小了, 总不能真的单身一辈子!”
“我瞧着银月这姑娘不错,让他们二人早点完婚, 早点要个孩子,我也好对得起那早逝的妯娌。”
皇帝不急太监急。
崔夫人自个抱不到闺女的孩子,就把主意打到崔昊头上。
左右都是崔家人,她先帮忙带一带侄儿的孩子也行。
崔老爷不敢与崔夫人唱对台戏,怕今晚被撵下床,于是陪着笑脸应承下来。
“夫人莫要着急,明日一早我就去找昊儿谈一谈,他若不愿续娶,可先折中把银月纳为小妾,夫人以为如何?”
崔夫人赞同崔大人的提议,“一切听老爷的,昊儿有个知冷知热的屋里人照料,你我将来老去也能安心些。”
前院的松竹园,书房。
银月站在书案旁,一手捏着袖子,一手在磨墨。
崔昊端坐在书案后,翻阅十年前来自云州的陈年旧案。
崔昊并未支开银月,堆积起来的卷宗有如山高,哪怕衣不解带也要费上十来日才能翻完。
银月背过身去,悄悄打了个哈欠。
崔昊正巧抬头捕捉到,忙停笔催促她回去歇息。
银月不敢去歇息,她争取多一些与他单独相处的机会,白日里在大理寺,他忙得分身乏术,她都寻不到与他说话的机会。
“大人,银月还能再撑一会儿。”
崔昊见劝不动她,干脆叫她别磨墨了,吩咐她替他翻阅卷宗,找一个叫贺瑞安的人。
前刑部尚书贺瞭是太后胞弟阮青山的女婿,皇上身边的暗卫探寻到消息,当年替贺瞭保媒拉纤的人是时任云州市舶使贺瑞安。
“贺瑞安五年前意外身亡,当年曾卷入一桩杀人案,云州地方官府送上来的卷宗不齐全,且又没按年份归拢,不急于今夜找到,你先看。”
崔昊说完又去吩咐仆人送些夜宵茶水过来,还又令人点了两盘驱蚊的艾草。
松竹园里草木繁多,夏夜蚊蝇不少。
银月见自己能派上有场,忙不迭抱起分到的卷宗,落座到另一侧的桌子旁,专心致志翻阅。
仆人轻手轻脚,送上茶水膳食点燃上更香便退了出去。
大半个时辰过去,崔昊双眼酸涩,眼前阵阵发黑,他才搁下未看完的乾元五年纵火案。
抬手捏了捏酸痛难忍的脖颈,一抬头便瞧见近处趴在桌子上睡着的银月。
她右手还握着沾了朱砂的笔,右侧脸颊红痕交错。
崔昊起身近前去唤她,奈何叫了几遍,银月皆未醒。
见她睡得深沉,崔昊沉思一瞬,便弯腰抱起她。
人抱在怀里几无多少重量,崔昊拖着未虞的右腿,送她至最近的暖塌上。
他转身又去寻来轻薄的毯子替她盖上。
忙活一通,竟然出了汗。
崔昊暗笑自己身子不中用,起身出去了一趟,复又回来接着翻阅。
直至子时才吹灭烛火,去隔壁厢房歇息。
子时过半,崔府大宅松竹园角落一隅有一道黑夜闪过。
来人身手迅捷如风,顷刻间消失在廊下。
下一瞬,二层小楼东厢房的房门被对方悄无声息用刀撬开。
来人闪了进去,忽又心中骂骂咧咧摸了出来。
房间里无人!小道消息有误!
纵身一跃至院中,正要挨个盘查厢房,四周风声倏地一紧,来人惊觉不对,全神戒备暗忖要遭,果不其然,下一瞬,还没反应过来便被骤然冒出来的暗卫给制服在地!
紧接着书房右侧厢房的房门被人从里推开,崔昊听到院子里的动静,冷着脸踏了出来。
皇上暗中派人护着他,他是知晓的,平日里也不甚在意,左右暗卫未骚扰到他。
他先前不以为然,今夜才意识到暗卫的重要性。
倘若没有暗卫相助,他或银月恐会惨遭毒手。
暗卫见状,便把闯入者交给崔昊,论审讯手段,还是崔大人更适合。
崔昊居高临下俯视霄小,对方已被暗卫点了麻筋与哑穴,浑身动弹不得。
此人身形矮小,五官其貌不扬,四肢粗壮,观其面貌不是京畿人氏,特征更偏向于云州一带。
“劳烦这位兄弟帮忙把人先行扣押起来,待天亮,本官会亲自带他去大理寺审讯。”
听闻要被送去大理寺,蜷缩在地上的霄小吓得双眼直翻,挣扎着求饶。
崔昊不予理会,袖子一甩,径直转身回房。
暗卫拎着霄小刷地一下跃离了院中,藏了起来。
天明破晓,银月醒来发现自己睡在书房的暖塌上,身上还盖着轻薄的寝被,记不清昨夜她何时睡着了。
想来她不敢主动厚脸皮留下睡觉,定是自己睡着后被崔大人抱着送到了暖塌上。
一想到她就这么错过崔昊的怀抱,顿时觉得遗憾惋惜。
院子里有仆人走动的脚步声,银月不再耽搁,下榻穿鞋,叠好寝被送至原位,开门出去。
松竹园仆人见她从书房出来见怪不怪,笑着与她道早。
“银月姑娘,大人去了主院老爷那里,大人交代你若醒来便先行用朝食,无需等他。”
银月与对方寒暄几句,而后自行回房洗漱。
踏进房间那一瞬,她便察觉有人闯过!
钱财等身外之物并未丢失,只是被褥破了,棉絮散落一地。
有人想要她的命!
松竹园仆人没有崔昊的允许,不会擅自踏入她的厢房,平日她自己打扫厢房,由此可见,昨夜有外人摸了过来!
银月眼中沉沉,同时不免庆幸自己睡在书房,救回了一条命。
辰时过半,崔昊自主院那里回来,他一踏进松竹园,一眼见到银月等候在院中,坐在石凳上,痴望着地上的棋盘。
崔昊察觉她的不对劲,抬眸扫向二楼她的厢房,“昨夜有贼人闯入,你房间可有丢失东西?”
银月猛地回神,蹭地起身,疾步奔向崔昊,不管不顾投入崔昊的怀中,紧紧抱住他。
“大人!那人想要我的小命……”
廊下的仆人见状,识趣地背过身去。
崔昊冷不丁地被银月抱住,反应慢了半拍,想要推开她,听闻她口中所说,顿时脸色发寒。
最终未推开她。
待她冷静下来,不再抽噎,他抬手轻拍她后背,“别怕,我院里有皇上的暗卫看护,你昨夜若是回房歇息,暗卫会出手相助。”
言外之意她睡在了书房,贼人第一时先摸到了楼上。
银月舍不得松开他,他身上陈年墨香的味道好闻,诱惑着她的心跳。
可是不得不松开,她得见好就收,否则下一回他得她有了防备之心就不好了。
银月退后几步,双腿一弯屈膝叩谢,“银月谢大人的救命之恩——”
“无须多礼。”崔昊一把搀扶起她,“贼人已被扣,你待会儿随我一道去大理寺,或许有用得着你之处。”
银月点头如捣蒜,巴不得时刻随伺左右。
羲和宫。
几乎萧炫一动,傅知雪便醒了。
她掀了掀眼皮,床帘掀开一小半,外间明亮的光线透了进来。
她往萧炫怀里凑了凑,嘟囔道:“皇上今日不早朝,怎的起来如此早?”
萧炫侧身朝向她,左手搂着她的腰,右手给她按摩腰部,时不时亲一亲她的香唇。
“午后大月国使节团出京,朕上午要签署不少奏折,不然还能陪你多睡会儿。”
温香软玉在坏,萧炫也舍不得下榻,恨不能再把人压在身下好好疼爱一番。
她有孕在身,他不敢太过动作,常常远水解不了近渴。
宋医正特别叮嘱前三月至关紧要,房事宜少。
那老头就差没直言不讳最好禁房事了。
只是说来着实有趣,他的娇娇自打有了身孕后,对他的需求与日俱增,越发依赖他。
此对他而言再好不过,可苦的便成了他。
掐指一算,还有一月才能彻底碰一碰她。
傅知雪得知扎西一行人打道回府,也不好意思再霸着萧炫不放,抬手圈住他的脖子,再索个热烈的香吻。
萧炫俯身回应她的纠缠。
二人厮混了小片刻才双双起床。
宫人听到萧炫的呼唤,端着热水纷纷从外间踏进来。
萧炫亲自伺候傅知雪穿衣,从宫人手里接过金带钩,正要给她束衣,顿觉手中的金带钩重量不对。
他与傅知雪拉开几步,举起金带钩,借着夏日烈阳反复检查,眉间褶皱越来越深。
傅知雪见状,也跟着蹙眉,萧炫不会无缘无故不给她穿衣,突然对金带钩起了兴趣,定是他察觉了什么。
寝殿内的宫人面面相觑,今日当值的石榴也一头雾水。
半晌,萧炫沉下脸,掷地有声道:“传朕的命令,把司饰司一众人等全部叫过来!”
之后又立即唤来影六,叫他去太医院寻刘太医,宋医正告假三日。
一众宫人惊觉不对劲,纷纷颔首应诺。
傅知雪不明所以,怔愣在原地,“皇上,这金带钩臣妾用了已用了好久,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萧炫把金带钩搁到宫人端着的铜盆里,仔细擦了擦手才回到傅知雪身旁。
他牵起她的手,见她手腕上的紫楠佛珠还在,不禁松了口气。
杀鸡儆猴
紫楠珠串驱毒辟邪, 傅知雪呼吸一窒,金带钩沾染了毒物?!
可金饰外表光滑,若是淬了毒, 大抵要变色。
“皇上可是发现金带钩里有毒物?”
适才他掂了掂金带钩,定是察觉到重量有问题。
萧炫知她聪慧, 找来替换用的玉带钩给她束上腰封。
“嗯,金带钩里面是实心的, 你佩戴的鱼行金带钩份量轻了些许, 寻常人难以发现。”
暗卫与贴身宫人再心细如发, 也难以注意到此物。
“你是贵妃,且有了身孕,此等贴身之物被人动了手脚, 显然是冲着你腹中胎儿而来,既然司饰司不作为,朕便亲自审一审。”
前有司衣司的柳司衣掺和了前太子妃替换小郡主一事, 被革职查办。
司饰司上下不引以为戒, 反而玩忽职守,显然是有靠山。
萧炫倒要看看哪个不长眼的靠山不把他放在眼里。
傅知雪忍不住颤抖, 何人如此歹毒, 背后暗算她?!
若是腹中胎儿有个三长两短,她可怎生是好?
羲和宫固若金汤,崔嬷嬷与元宝配合默契, 二人把羲和宫打理得井井有条,未料还是防不胜防!
“皇上,臣妾怕……”
“娇娇别怕, 有朕在,无人敢动你!”
萧炫见她杏眼汪汪, 似要哭出来,忙把人搂入怀里劝哄。
傅知雪紧紧攀附着萧炫,明知他甚是忙碌,不该困于后宫争斗一事,理该交于皇后处理,可突遇此事,她措手不及,一时心慌没了主张,不愿放他离开。
心中挨个过滤下毒的可疑人选,然而她看谁都有可能,毕竟她占尽帝王恩宠,后妃人人皆能针对她。
萧炫抱着傅知雪落座到外间榻上,一边吩咐人去通知礼部与鸿胪寺,请他们代为送扎西一行人出京,一边亲自伺候傅知雪净面。
崔嬷嬷得知此事,当即领着羲和宫上下所有宫人跪在院子里,有人陷害她们的主子,她们皆未发现,有失察之罪,今日要不是皇上心细,主子万一出了意外,杖毙她们都是轻的。
傅知雪频频望向窗外,有心想替崔嬷嬷等人辩解几句,可见萧炫不苟言笑的模样,她怕火上添油,只能按下不表。
萧炫与她相处颇久,她一个眼神,他便能猜出她的想法。
他凑近她耳畔,压低嗓音道:“娇娇不可太过妇人之心,即使她们无罪,也要借此惩戒一番,否则如何立威?”
傅知雪嗯了一声,身子绵软无力,挨入萧炫怀里。
“臣妾听皇上的。”
萧炫见她脸色泛白,不禁暗暗揪心,暗骂影六办事磨蹭,一刻钟过去了,还未把太医拎过来。
人禁不住念叨,下一瞬影六拎着刘太医从天而降。
刘太医落脚时脸色还惨白呢,骂又不敢骂,说又不敢说,心里委屈且还叫苦不迭。
皇上身边的暗卫总喜欢不按套路出牌,好歹给他们备个轿撵也行,动不动拎着飞上天也不是个事儿啊!
“皇上,老——”
“刘太医无须多礼,快近前给羲贵妃把一把脉。”
萧炫打断要下跪行礼的刘太医。
刘太医二话不说站直,提着药箱疾步奔至暖塌前。
萧炫示意刘太医直接落座另一侧,刘太医颤颤巍巍坐下,迅速打开药箱拿出脉忱。
“娘娘请伸手。”
傅知雪依言伸出左手,搁在脉忱上。
刘太医双指搭在傅知雪的手腕处,顶着萧炫虎视眈眈的眸光,力持镇定开始把脉。
傅知雪不免心慌,心快跳到嗓子眼,惹来刘太医微妙的一瞥。
几个意思?
傅知雪霎时瘪嘴,眼泪要落不落。
萧炫抬手,借着袖子遮挡,低头吻掉傅知雪蓄在眼里的泪水。
傅知雪心间一烫,又羞臊得脸红耳赤,没好气地瞪了一眼胡作非为的萧炫。
外人跟前也不收敛点,回头后妃们又得骂她娇气作妖。
萧炫也不恼,陪着笑脸落座到她身后,几乎把她搂在怀里。
刘太医尴尬地垂首,皇上盛宠羲贵妃传言果然不假。
须臾,刘太医问诊结束,缓缓说道:“回禀皇上,娘娘一切安好,腹中胎儿强健,再过几月,娘娘恐会受累,夜尿频繁,还需宫人仔细照应。”
傅知雪吊着的一颗心终于卸下,她轻轻抚摸腹部,笑着谢过刘太医。
萧炫听出了刘太医的话外音,心中稍稍有些失望,不过转念一想,儿女皆一样,他不能厚此薄彼。
叫人送走刘太医,萧炫又唤人送早膳过来。
傅知雪有了胃口,在萧炫的监督下,一鼓作气用了一碗粥一笼虾饺。
膳后,萧炫牵着她在殿内散步消食。
期间,司饰司一众人等被内侍监押送过来,司饰司掌事吴嬷嬷见到乌泱泱的羲和宫宫人跪了一地,心顿时凉了半截。
孙怀恩一甩浮尘,呵斥道:“跪下!”
皇上当成命疙瘩般疼宠的人,司饰司也敢欺辱,狂妄至极!
吴嬷嬷一众人等吓得立即跪地求饶,直呼冤枉,“启禀皇上,金带钩一事,奴婢等人并不知晓,奴婢万不敢毒害羲贵妃娘娘——”
“噤言!”
孙怀恩又是一声呵斥,吴嬷嬷等人立即噤声,一个个抖若筛糠,大气也不敢出。
萧炫睨了一眼天上的烈阳,也不搭理外面的吵闹,先让司饰司一行人跪一跪,跪累了再审。
约莫半个时辰后,各宫听到风声皆闻讯而来。
奈何羲和宫宫门未开,内侍监一行人守在门口,声称无皇上允许,任何人都不得擅闯。
司饰司上下共计十五人,眼下皆被罚跪在羲和宫,虽不至于令后宫事务停转,但多少累及方方面面。
宫门前无遮阳的廊道,娴妃举起团扇遮脸,“皇后娘娘,既然皇上不愿意我等旁听插手,我等不如先行回去,日头晒,各位妹妹万不能中暑。”
王贵妃也正有此意,出声附和道:“本宫也赞同娴妃的提议。”
如妃没吭声,刘美人等人压根没有置喙的机会。
“嗯,你们且回吧。”
薛芙梨挥手示意她们先行回去,她得留下来。
皇上杀鸡给猴看,她就是那只猴。
幕后黑手已死
羲和宫内悄无声息, 越是安静,等候在羲和宫外的薛芙梨越是心神不宁。
皇上近几年心思越发难猜,后妃甚少有人得他欢喜, 自打傅知雪横空冒出来,皇上一头栽在她身上不说, 还为此人打破多种惯例。
接她回宫未久便晋升为贵妃,身边还派暗卫护着。
涉及后妃争斗, 理该由她出面调停, 皇上却越过她接了过去, 显然是对她起了戒备之心。
太后昔日的话言犹在耳,若让傅知雪诞下皇子,皇贵妃之位唾手可得, 她的地位直逼中宫,元祁的太子之位恐难保住。
大宫女春杏替薛芙梨叫屈,跪求薛芙梨先行回宫, “主子, 日头晒,您身子不好, 小心中了暑气, 让奴婢们在此候着。”
“还不能回去,且再等一等。”薛芙梨站累了,便回到轿撵上坐着。
春杏瞥了一眼身侧的宫人, 宫人机灵,脚底抹油转身直奔东宫。
羲和宫内,傅知雪端坐在桌案后抄写佛经, 萧炫陪坐一侧批阅奏折。
二人互不干扰,倒也分外和谐。
孙怀恩立在外间廊下, 悄摸用帕子擦拭脖颈间的汗,眼瞅着快要巳时,他转身朝殿内瞅了瞅,见皇上丝毫无唤人的意思,他忙走到角落里灌水。
殿内,清风徐来,吹散墨迹未干的经文。
傅知雪搁笔,拿镇纸镇着一角,随后起身离开桌案。
几乎她一动,萧炫便望了过来。
傅知雪先去净手,接着转身朝他走去,嘟嘴道:“皇上,臣妾饿了,想吃崔嬷嬷做的奶糕。”
萧炫岂会不知她的小心思,伸手把她揽入怀中,小心翼翼抱坐到腿上。
她腰身未见丰腴,依然纤细如初,只脸上贴了膘。
萧炫眸光落在她微微敞着的领口,露出竹青色内衫,呼吸间碧波荡漾。
他竟忘了还有这一处。
傅知雪捕捉到他不怀好意的眼神,笑着抬手圈住他的脖颈,紧紧贴着他,偏首去寻他的唇,企图耍美人计替崔嬷嬷等人求情。
萧炫眸色一暗,而后欣然接受,垂首攫住她的唇瓣,追逐她的丁香,细细缠绵了会儿。
一吻作罢,萧炫心满意足,替她重新拢好散乱的衣襟。
傅知雪浑身酥软,躺在他怀中打了一个哈欠。
“娇娇要不要再去睡个回笼觉?奶糕做好了,朕再叫你起来。”
傅知雪嘟囔说不困,想旁观萧炫审讯司饰司一众人等,可架不住上下眼皮打架,几乎瞬间在萧炫怀里睡着了。
萧炫耐着性子等她睡得再扎实些才抱着她起来,送她回了寝殿。
之后,他唤来崔嬷嬷等人进来照应。
崔嬷嬷与石榴雪芝等人顾不上仪容不整,跪地叩谢圣恩。
萧炫稍稍敲打了她们一番,“贵妃心善,替你们在朕跟前求情,朕看在往日你们衷心伺主的份上,暂且饶过尔等,若有下次定斩不饶!”
崔嬷嬷等人忙不迭再次跪谢。
萧炫示意她们起来,叮嘱她们去备膳,还不忘提醒奶糕少放些糖。
石榴与雪芝留下照应,崔嬷嬷与元宝去膳房备膳。
萧炫领着孙怀恩出了寝殿,孙怀恩这才有空禀报皇后等候在羲和宫外一事。
“皇上,可要请皇后娘娘进来?”
薛芙梨等候在羲和宫外,萧炫一早知晓,暗卫早就递了消息进来。
他抬头瞧了瞧天色,终于开恩,“请皇后进来。”
少顷,跪在院外的司饰司一众人等全部被带去了偏殿。
经过一个多时辰的暴晒,吴嬷嬷等人焉头耷脑,大汗淋漓,有些人甚至中了暑气,也只得了一碗凉水,还得继续跪在偏殿里等候发落。
薛芙梨一行人也未好到哪里去,汗湿后背,妆容晕花。
萧炫还算敬着她,叫宫人递上去暑的凉茶。
“皇后几时过来的?怎么不叫人扣门?”
薛芙梨明知萧炫故意晾了她,她却不得不敛起委屈,她不是被帝王偏宠的女人,即使她抱怨,他也不心疼。
薛芙梨声称片刻前才到,环顾四周未见到傅知雪在侧,又一脸关心地问道:“皇上,臣妾听闻有人替换了羲贵妃的金带钩配饰,还在其中藏了毒物,羲贵妃可有大碍?”
内侍监大张旗鼓去抓人,众人想要探听消息易如反掌。
萧炫瞥了一眼跪在下方的吴嬷嬷等人,嘲讽道:“托先帝的福,羲贵妃腹中胎儿安然无恙,如若不然,司饰司一行人直接杖毙了,哪还能有如此好运见到六月烈阳。”
吴嬷嬷等人吓得瑟瑟发抖,也不敢贸然搭腔。
薛芙梨心里说不出来的滋味,傅知雪福大命大,运气着实令人羡慕。
她面上不显,当着萧炫的面念了一句阿弥陀佛,“羲贵妃无碍就好,否则臣妾难辞其咎。”
萧炫瞥向薛芙梨,示意宫人再递来一碗凉茶。
“皇后无需自责,后宫事务繁多,难免有疏漏之处,你身子骨不好,从今日起,朕会请王贵妃协助你处理六宫内务。”
薛芙梨心里咯噔一声,皇上对她不满,找人分散她手中权利,偏偏还找了与她不对付的王莹。
薛芙梨不敢有任何意见,“臣妾多谢皇上体谅,这下有了王贵妃的协助,臣妾晚上也能早点歇息,多偷懒一会儿。”
帝后二人“闲聊”了片刻,之后便开始正式审讯司饰司一行人。
薛芙梨虽然得以旁观,但无置喙的机会,全程皆由萧炫主导审问。
“负责羲贵妃衣饰的人站出来。”
吴嬷嬷起身挪至近前回话,“回禀皇上,羲贵妃娘娘的衣饰皆由老奴亲自准备,万不敢让旁人碰触。”
萧炫展开内侍监从司饰司搬来的近半年后妃所用的饰物册子,找到羲贵妃那几页,指出其中一不当之处。
“朕问你,羲贵妃佩戴的鱼形金带钩半月前为何被送去了司制司?”
“回禀皇上,贵妃娘娘佩戴的饰物每隔五日需送回司饰司清洗除尘,那块鱼形金带钩老奴记得分外清楚,鱼嘴那块有磕碰痕迹,便送回司制司重新打磨……”
孙怀恩端着铜盆近前,铜盆里的水已然变色,成了褐色浓稠状。
薛芙梨亲眼目睹,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何人如此歹毒?!本宫竟闻所未闻此物!”
萧炫戴上护套,用银筷夹起金带钩,仔细打量鱼嘴处,上嘴比下嘴短了些许,看不出磕碰打磨过后的痕迹。
“孙怀恩?”
“老奴在。”
“给朕把司制司经手鱼形金带钩的人通通叫来。”
“老奴遵旨。”
等待之际,萧炫继续旁敲侧击,吴嬷嬷平日里牙尖嘴利,或许能在宫妃面前巧言善辩,而今直面帝王,早没了撒泼胡扯的气势,萧炫问一句,她答一句,若是有半点废话,答非所问,边上就有宫人掌嘴。
帝王心难猜,看似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毫无关节的问法,实则最容易追查出漏洞。
“何人送至羲和宫?”
“宫女荷叶。”
吴嬷嬷双颊肿胀,眼泪婆娑,哭又不敢哭,忍痛回话。
碧衣宫人出列,还未开口求饶喊冤枉,萧炫摆手示意叫人先用刑,左右脸颊各掌掴三下。
用刑的宫人特地避开耳廓,以防把人打聋,回不了皇上的问话。
六声脆响过后,荷叶大声哭着求饶,“皇上,奴婢冤枉!奴婢以家人发誓,奴婢未曾陷害贵妃娘娘……”
偏殿的动静未能传到后面的寝宫。
傅知雪小憩醒来,在崔嬷嬷等人的伺候下用了奶糕与茶食。
“皇上那边审讯的如何了?”
石榴把过了温水的帕子递过去,气呼呼道:“元宝适才去走了一趟,皇上把司制司的人也叫了过来……”
听闻事情越闹越大,且皇后也陪在偏殿,傅知雪琢磨自己是否过去一趟。
崔嬷嬷看出傅知雪的犹豫不决,提醒道:“主子还是别过去了,审人哪有不挨板子的,免得您再受惊。”
傅知雪也正有此意,皇后先前等候在羲和宫外,她未开口相帮,这节骨眼上还是别过去拱火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吃饱喝足,傅知雪去了书房继续抄写佛经,给腹中孩儿消灾祈福。
半个时辰后,偏殿那边传来动静。
替换金带钩的宫人找到了,司饰司与司制司各有一名宫人涉及其中,吴嬷嬷也难逃干系,幕后黑手指向景仁宫里的刘美人。
刘美人畏罪上吊,留下血书承认私心作祟,嫉妒羲贵妃,故从云州商人那里买来蛊毒芸芸。
如妃作为景仁宫主位妃位,有失察之职,被萧炫罚俸半年,犯事宫人一律杖毙,余下之人全部打散,交由内侍监处理。
萧炫还抛下一句狠话,“朕平生最恨后妃借着争风吃醋肆意谋害人命,倘若再有下次,抄家灭族!”
傅知雪听后眉头不松反而紧蹙,她与刘美人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何至于如此陷害设计她?
“嬷嬷,你是否觉得此事结案得太过容易?”
崔嬷嬷的想法与傅知雪的不谋而合,然而她们下人如何认为不重要。
“主子,不论背后真相到底如何,刘美人既然已死,便死无对证,有皇上此次的敲山震虎,那些躲在背后的人不会再贸然出手,定会消停一段时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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