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身世
眼看着两人朝寺外走着, 身侧少年清润的声音落在耳边。
祁宴提醒她,“林姑娘,咱们也走吧?”
沈灵书这才收回视线, 对上祁宴偏过来的目光, 她低低垂头,唇边软糯应了声。
两人并肩走着, 祁宴时不时侧首与她交谈着。
“林姑娘,你和刚刚那位祁大人相熟吗?”
沈灵书一怔,不明白祁宴想从她这里打听些什么。
祁宴是祁国皇室,接待, 随侍的都是鸿胪寺卿, 尚书省礼部主客郎中的事儿,祁大人与祁宴并无往来, 何以祁宴对一朝辖管邢狱的大理寺卿这般探底?
沈灵书便只得敷衍答他,“臣女久居府中, 与祁大人并无交情。”
祁宴看着她含糊其辞的样子, 眼尾稍抬,心中略略有数,装若无意道,
“听闻祁大人只参加过一次科考便当上了状元郎,只是他中状元那年已年二十有八, 按照他的天资,一次就中,岂会这般年级才及第, 怎么也应该十几岁就科考中榜了。而且他曾受过重创, 被前妻的父亲照顾了几年养病,他因何受伤, 何等家世来历,这也无从得知。”
沈灵书停住了脚步,平静望向他,“二殿下究竟想说什么?”
祁宴嘴角扯了扯,眼底隐隐笑意,“林姑娘不必如此防着我,本殿只是看祁大人年纪轻轻便位列三品,是天子近臣,又生得仪表堂堂,想替三妹妹打听打听罢了。”
“祁国公主?”沈灵书杏眸有些惊讶。
祁宴颔首,“小妹祁婉随我提前来了上京,朱雀大街上遥遥一见,小妹对那位祁大人,十分倾心。”
沈灵书小手颤了颤,那月菱姐姐怎么办?
大邺嫡公主对上祁国公主,她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是该说祁大人抢手呐,还是抢手呐……
陆执走到马车前,让凌霄扶林窈先上马车,目光随意看向后边,这一看,眼色彻底沉了下去。
祁宴低着头,小姑娘微微仰起头与他对视,两个人不知道说到哪里,干脆站在原地不动继续说,一副相见恨晚之感。
沈灵书心中迟疑着,她回去后要赶紧把这个消息告诉月菱姐姐。
姐姐和祁大人的婚事虽得了圣人允准,可为了姐姐清誉到底还是没传扬出来,才让祁国公主误会。这若是两国朝见时,祁宴大大方方提出来,那为着两国和气,圣人是应还是不应?
不成,这绝对不成。
“殿下,还请快些走吧。”沈灵书说完这句话便觉得身侧有股阴恻恻的风,手腕被一股蛮力拽了过去。
她娇呼一声,吃痛抬头,却看见陆执那张俊朗,阴沉的脸。
“太子殿下。”她唇边轻喃出声,随后视线绕过他,“林窈妹妹呢?”
陆执眼睑微垂,几乎咬牙,“上车。”
沈灵书挣扎着想抽出自己的手,可却无济于事,她目光四处看向周遭,有些心虚,小声道,“殿下,松开。”
陆执冷冷道,“不想更多人看见就随孤上马车。”
沈灵书顿时老实了,埋着头,不去看他愠怒冷冰的神色,身子乖顺的跟他上了马车。
祁宴对着两人的背影,眉宇闪过一丝促狭之色。
他离得近,自然看见了太子眼中的占有欲。同为男子,这等情愫他不会不知。
只是听陆运说,与太子有婚约的是马车那位林三姑娘,可怎么看着,太子喜欢的也是林二。
这大邺的风气,竟这么乱?
不过他此行已颇有收获,只待揭开谜底那一刻。
寻觅了多年,两年后他再度折返回来,怎么也不可能放弃,即便这答案要他交换,去付出一些昂贵的代价!
马车上,太子一言不发,只闭眼靠向身后软枕,闭目养神。
沈灵书局促的坐在他身边,杏眸时不时瞥着他,咬着唇,有些不安。
她小手时不时勾着衣袖,交缠弯绕。
衣料窸窸窣窣的声音听得陆执微微皱眉。
沈灵书顿时停下了动作,她知道他喜静,也知道他满身伤痕,隐隐作痛,很累很累,她不应该再惹他不悦了。
女郎乖顺的挪开了刚贴过去的身子,静静靠着马车另一边,杏眸出神的盯着窗外。
看着看着,心头涌过一丝委屈。
她明明是听祁宴说正事,甚至还听到了一些消息。她没有一丝越矩,更没有对陆执生出一点不臣之心。
她低头看着自己红了一圈的手腕,想起他在祁宴面前不由分说的专横样子,眼泪便不争气的落了下去,“吧嗒”一声砸在手背上,迸溅成几瓣。
经历了很多事儿,她以为她的心境已经很坚强了,可在陆执面前,眼前两人相顾无言的样子,仍能教她委屈落泪。
小姑娘咽了咽喉咙,想试图憋回去,可越是这样她越是难过,泪水争先恐后的往出流,视线模糊成一片,她也不敢抬手擦,怕旁边的人看见笑话她。
可那又轻又细的啜泣声还是引得男人睁开眼睛。
陆执瞥见小姑娘脆弱起伏的肩膀,哭肿的杏眸,某些压抑的破碎声,他叹了口气,手臂将那细软的腰肢捞了回来。
男人熟悉的龙涎香混杂着淡淡体温将她包裹,可沈灵书却越哭越凶,埋着头掉眼泪。
“怎么哭成这个样子。”低哑疲惫的嗓音带着温声的哄,是陆执少有显露的柔情。
沈灵书别过脸颊,难过的蹙起黛眉。
陆执将人搂在怀中,修长分明的指节轻轻拍着她纤弱的脊背,温声道,“好了,是孤不好。”
他终于舍得哄自己。
沈灵书心头的委屈消散了些,可仍旧不肯放过男人,闷闷的声音可怜儿见的,“殿下是太子,太子怎会不好?”
陆执下颌贴近了些,高挺的鼻梁不可避免的陷入她的颈窝中,小姑娘身上的气味钻入他鼻中,香馥诱人。
“袅袅。”他哑声唤。
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丝祈求的意味。
沈灵书擦了擦眼泪,别过脸颊,却被两根手指捏着下巴,下一瞬,那薄唇便咬了上来。
陆执吻的很重,顷刻便掠夺了她所有的呼吸,她的身子诚实的瘫软在他怀中,任那修长的指节撩开了腰肢上的细带。
冰凉似玉,小姑娘忍不住双褪发颤,柔夷连推她胸膛的力气都没了。
时而缓慢,时而急促,她羞涩想去阻挡那作恶的手,却被他另一大掌将双手缚在腰后,身子失衡,摔在了身后松软的垫子上。
微风徐徐,时不时撩开车帘一角,车厢内的光线忽明忽暗,带着撩人的暗示。
沈灵书红唇微肿,“不行。”
橙色的日光落在她凌乱的发丝上,衣襟松垮,露出雪白纤细的锁骨,上边还被恶意的擦过一抹绯红。
这声甜哑的拒绝,怎么看,都像在邀约。
这具雪白松软,背过双手的娇.体看得陆执心潮澎湃,手臂上青筋凸.起。
试问,猎人看见猎物,哪有放过的道理。
“那袅袅还气么?”他吐息幽微,眼底深邃,指节清浅,放慢了速度。
沈灵书轻咬着唇,压着嗓眼里呼之欲出的娇.音,颤颤摇头,“不气了。”
“不气了?”他微微挑眉,动作粗重了些,沈灵书顿时呼吸一紧,下意识夹.住。
她瞳孔璀璨,漂亮的不像话,比如三年前的青涩,增添了分恰到好处的妩媚,教人望着她的眼睛时,难免沉醉。
陆执同她对视了几息,便控制不住低头去吻她的唇,“可我还气着。”
他环住她的腰,肆意揉搓着,又紧紧桎梏住腰间软肉,看着她通红的小脸,毫不客气的狠狠掐了两下。
情到深处,沈灵书小手攥紧他的衣角,如花瓣的指节紧紧蜷曲着,又骤然松开。
浪潮余韵,令她咬唇忍不住发抖,脆弱的可怜。
陆执抚摸着她微微发颤的肩膀,听到耳边细碎的破.吟,略不满将她狠狠搂紧,“还跟他说话么,嗯?”
男人力气很重,她觉得她身子都快被他揉碎了,心跳快得她只能张唇费力喘息着,断断续续软.吟道,“不……不会了。”
陆执唇角扬起笑容,恶劣又迷人,“袅袅,马车不隔音,你小点声。”
沈灵书又羞又臊,慌忙捂着唇,将小脸埋在他颈间,闷闷的骂了句,“坏蛋。”
陆执毫不吝惜的照单全收了,说他坏,他也认了。
失去袅袅的三年里,他改了许多,怕伤到她,怕被厌恶。
只是看见她和祁宴那样亲密的交谈,他克制不住的便想发疯。
两人各自平复着心跳沉思着,车厢外传来凌霄的声音,“殿下,相府快到了。”
沈灵书急忙抬头,“殿下,我想进宫。”
“哦?”
陆执挑眉,玩味道,“东宫?”
男人轻佻疏离的眼色,桀骜风流的恰到好处,看得沈灵书微微失神,她顿时收回视线,轻音纠正道,“我想见大公主。”
陆执淡淡“嗯”了声,他也要去找长姐确认一些事情。
“回宫。”太子吩咐道。
凌霄听到了授意,挥缰的手重新扬了起来。
辚辚之声再度响起,沈灵书突然想起祁宴的话,她顿时将刚刚所谈给陆执复述了一遍。见陆执沉默,她有些谨慎问道:
“殿下,我总觉得祁宴所谓的替祁国公主探底是幌子,祁大人的来历,是否和祁国有关?”
陆执把玩着她的素白指节,眼底隐隐浮现出清晰的答案,“孤听闻,祁国十三年前册立太子大典时发生谋逆叛乱,册封礼上,亲卫护着那位准太子从密道逃走,自此失踪,下落不明。”
沈灵书杏眸凝了凝,祁时安,祁宴,他们都姓祁。
大邺的祁姓更是少之又少,她在江南,上京城中都不曾听闻。
她忍不住低声道,“殿下,您是说祁大人……”
“他是祁国失踪的那位皇子?”
第72章 风雨
两人沉默着, 车厢外传来凌霄的声音,
“殿下,宫门到了。”
陆执眼底沉凝, 拉着她的手, 侧身啄了啄她的唇,“东宫的轿撵在外面候着, 袅袅体虚腿乏,乘轿撵去找长姐吧。”
温热湿润的触感让她微微垂下眼睫,体虚腿乏。
因何腿乏,他这个始作俑者倒是一点也不谦虚。
小姑娘被这直白露.骨的话语羞的声音轻颤, “殿下不一同去么?”
陆执环着她的腰, 片刻也不离,声音暗哑, “孤去一趟鸿胪寺。”
沈灵书点点头,犹豫了下还是婉拒道, “我坐殿下的轿撵被人看见不太好, 我自己去吧。”
陆执亲不够,干脆将她身子抱着放在了自己膝上,下颌贴在她的颈窝处, 嗓音缱绻慵懒,“那让凌霄陪着你。”
他吐息的声音很轻, 透着蛊惑人心般的隐晦,令沈灵书的肌肤起了一层绯色战栗,她轻别过了脸颊, 只觉得微微发痒, 有些抵挡不住。
太子近卫陪着她,落在旁人眼中, 也足够传一些有的没的闲话。
可她知道,陆执已经让步了。
她若再拒绝凌霄陪同,恐怕陆执就要亲自送她去了。
陆执陪她在御花园走一圈,沈灵书闭眼想想那场面都觉得咂舌,第二日朝廷上定有文官上谏指责太子,说不好,宰相府也要跟着被戳脊梁骨。
“好。”她一口应下。
陆执低低“嗯”了声,手臂却没有松开的打算。
“殿下?”沈灵书拗不过他沉过来的力量,只得小声的唤他。
男人食指抵着她的唇,不轻不重的碾压着,看过来的视线隐晦又暧.昧。
小姑娘杏眸一怔,旋即化成了星星点点,唇边抿了抿,浮现了两个小梨涡。
她从未见过眼前这般的陆执。
仿佛,有点,粘着她?
沈灵书顿时激灵一下,摇了摇头。
他为太子,又生性冷淡,周身总是冷冰冰的,拒人千里。行起事来,向来眼神比动作还冷。
她神思间,陆执食指悄无声息探入贝齿,他的指节修长带着薄茧,摩擦着口腔软肉,让她有些略略吃痛。她的唇又生的小,瞬间被填满,令她的腮帮不由自主的鼓成一团,男人恶劣的捣了捣,看着她美眸染上一丝靡.丽,软嫩的身子无力的伏在他肩上,这才作罢。
“走吧。”陆执低声道。
沈灵书被他折腾了一番,忍不住轻喘着气,平复心跳,潋滟的美眸瞪了他一眼。
陆执衣袍渐渐撑起,音色也变得低哑,“怎么,不走?再不走,孤可舍不得了。”
沈灵书看着他白皙的脖颈隐隐泛起了红晕,凸着青筋,顿时从他身上弹起,慌张了下了马车。
车外空气流畅,吹散了她脸上的通红的燥热,她试着迈开脚步,却觉得一抹凉润顺着汩汩流出。
她被这羞涩的触觉恼红了脸颊,又不好找那始作俑者算账,便只得硬着头皮朝前走。
凌霄看见马车帘后主子的示意,顿时抱着剑跟上。
陆执也下了马车,改道去了鸿胪寺。
沈灵书走到一半才想起,若是祁宴只是拿祁国公主当幌子,目的是祁大人,那么她去找月菱姐姐说这件事儿就有点不对味了。
但是毋庸置疑,祁大人现在的身份确实存疑,这件事姐姐还不知道。
陆月菱和离后便一直住在朱雀大街上的公主府,因着明日夏苗才被嘉元帝叫回了宫中,方便一同出发。
月璃宫虽不住人,可还是有宫人一日三遍洒扫,布置也和公主未出阁前一半无二。
沈灵书进院时便听见檐下风铃“叮当”作响,海棠树下,公主倚在身后美人榻上,一身绯红宫装,肌肤胜雪,怡然自得。
“月菱姐姐。”
女郎熟悉的声音响起,陆月菱睁开凤眸,略惊喜道,“袅袅,你来了。”
沈灵书看向公主身后的侍女,抿了抿唇“姐姐,我有话对你说。”
陆月菱坐起了身,屏退下人,朝她道,“怎么了?”
风声从耳边钻过,沈灵书犹豫了片刻,还是娓娓道来:“姐姐,有关祁大人的身世……”
“太子殿下金安。”
话茬刚开了个头,院外传来宫人的请安声。
两人顺着声线看去,垂花门初多了抹金线绣四龙团纹的袍角,黑色长靴,步伐沉稳,与陆月菱如出一辙的凤眸,沐浴着晨光,说不出的清隽俊美。
“阿弟?”
陆月菱有些迷惑,怎的,这今日一个两个都来找她?
“殿下万福金安。”庑廊下的宫人还未走远,沈灵书谨守着规矩,弯身行礼。
“起。”陆执声音寡淡,目光看向陆月菱,“长姐,孤有话问你。”
陆月菱美眸眨了眨,这两口子今儿这是怎么了,难不成阿弟也要来同她说祁郎有问题?
她将食几上的茶点挪了挪,眼神示意,“袅袅,你现在这等我。”
沈灵书颔首,想必陆执要说的事儿比她这个,更为重要。
内殿里,三足金乌香炉燃着淡淡的清水香,香线幽微,姐弟二人站在窗边,楹窗半掩着,透出些许清凉,忽地天色阴沉下来,乌云翻卷,竟有落雨之意。
陆执看着窗外天色,漆黑的眸涌动着一丝晦暗的沉重,他问道,“长姐,姑母手中是不是祖父留下的军队?”
陆月菱一怔,美眸缓慢转向他,几乎是脱口而出,“阿弟怎么知道?”
大邺皇室祖训,若中宫嫡出为龙凤胎,则皇女接手圣祖暗卫军,以备将来储君之位变动,有备无患。若中宫只出嫡子,则在宗室中挑选一位刚出生女婴由长公主亲自抚养,教养品格,以执掌此秘传,确保王室血脉不动摇。
当年元后生下双生子,陆月菱及笄后便被嘉元帝带入密室,继承大邺祖训,此事陆执全然不知。那军队的所在也只有姑母知道,但是前些日子姑母把号令暗卫军的令牌给了她。如今,阿弟怎么会这样问?
那厢,陆月菱的反应恰恰证实了陆执那个梦是真的,而非虚无。
他食指捏了捏桌边,那么三日后,陆运和萧后就要动手了。
想起前世自己毒发身亡,姑母葬身火海,长姐被囚禁在公主府,祁时安带着秘信生死未卜,大邺岌岌可危,百年江山落入贼人手中……
陆执俯耳,压低声音,嘱咐了几句。
陆月菱美眸颤了颤,显然接受的有些艰难,可不过须臾,她便却迅速镇定下来。
她乃天家公主,自幼受父母宠爱,民间爱戴,有着尊贵的地位和无上的体面。可她也深知,肩上也有自己背负的使命。无论何时何地,皇室命脉至高无上,大于一切,哪怕牺牲些什么,那也是她的宿命。
话到最后,陆执顿了顿,眼神有些悲悯,“长姐,若祁时安真是祁国当年行册封礼的那位太子,那么祁宴此行,便是冲他而来。”
“祁国君主和皇后犹在,祁宴也是皇后嫡出,是祁时安的亲弟弟——”
陆执意有所指。
有亲生父母和亲弟弟在,祁国太子之位可比区区三品大理寺卿有诱惑的多,人性年前,祁时安和长姐的这段感情就变得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了。
长姐的性子他清楚,父皇,姑母,还有自己皆在大邺,要她远嫁,纵然母族尊贵强大,可到底也是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她未必肯。何况长姐曾和离过,若是祁国皇室对此颇有微词,那么长姐和祁时安就彻底完了!
陆月菱凤眸落在窗外氤氲的乌云上,唇边语气空灵,“我信他。”
可那素来傲气的声音却渐渐失去了底气。
他曾说过,愿为她的走狗,也说过他会娶她,此生非她不可。
她、她信他不会放弃自己……
轰隆隆一声,天际骤然翻起一道闷雷,霎时大雨倾盆而至,方才还晴空万里的天骤然连起了接天的雨幕。
陆执淡淡提醒道,“长姐,要变天了。”
陆月菱柔夷亦渐渐攥成拳,是啊,大邺的天,要变了。
“阿弟准备好面对接下来的风雨了么?”她轻轻地问。
室内的气氛一时有些沉重,陆执微微挑眉,脊背挺直,眉眼处的情绪隐晦不明。
身为太子,他没有怕的退路。
从内殿出来后,陆执那张冷倦的眉顿时皱起。
庑廊下的小姑娘被雨淋得湿透,抱着手臂忍不住发抖,雨水顺着发丝流淌在雪白的肌肤上,狼狈又可怜。
“不知道躲雨?”陆执声音沉了下来,快步朝她走过去,随手将外衫解下来披在她身上。
沈灵书打了个喷嚏,唇边朝他努力绽放个笑容,可她实在太冷了,表情有些许失控,“殿下在和公主谈事,我不好……”
“阿嚏!”她又打了个喷嚏。
陆执横腰将人抱起来,转身朝净室走去,他带着气,手下动作没轻没重,坚硬的手臂咯得小姑娘有些吃痛。
她两条软软的手臂勾着他的脖颈,讨好的蹭了蹭,澄澈透亮的眸子怯怯的看着他。
小姑娘好像天生就会撒娇,被她这般瞧着,陆执便是再有气也散了不少,不过他仍是板着脸训斥道,“有什么事你听不得,身子本就畏弱不能受凉,难不成要孤天天盯着你?”
沈灵书亲昵的啄了啄他起伏的喉结,软声道,“下次不会了。”
净室到了,沈灵书不敢看男人冷淡的神色,自己乖乖的下了地,想到还要更衣,她顿时有些羞赧小声道,“殿下,我要沐浴。”
陆执揉了揉眉心,“嗯”了声。
小姑娘声如蚊呐,“那你转过去。”
陆执有些好笑,上前撩开了披在她身上的,自己的那件外袍,“还有哪里孤没见过,嗯?”
第73章 欲来
男人尾音上挑, 是他一贯骄矜的姿态,可沈灵书却从他的眉眼间看见了一丝疲惫。
她知道他太累了,从山洞回来后去了鸿卢寺, 不知道见了谁, 又马不停蹄的来找大公主,他甚至还没传太医处理伤口, 只是换了身衣裳遮住伤口。
沈灵书眼眶有些红,顿时转过身子,抬腿迈入了浴桶。
等她出来后发现陆执倚着靠椅睡着了。
她心疼的看着他,小手攥在一起犹豫着要不要喊醒他, 男人幽幽醒了。
“洗完了?”低沉的嗓音有些哑。
沈灵书点点头, 陆执低头缓了缓,随后起身牵起她的手, “我送你回去。”
小姑娘被他牵着,却现在原地不动, 杏眸灼灼, “殿下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陆执看着她,微微蹙眉。
沈灵书将他重新摁着坐下,手指点了点他的掌心, 一字一句道,“殿下的伤口还没处理, 哪也不许去。”
陆执微微哑然,原来这是在教育他呢。
就袅袅这么软的性子,能管住谁?
陆执揉搓着她的指节, 低头道, “别闹了,送你回去后孤还有事。”
“我没闹, 殿下都伤成什么样了!”
沈灵书将他重新摁了回去,随后出门去找凌霄传太医。
净室旁用屏风隔出来一间雅室,从前陆月菱在此沐浴后偶尔觉得疲惫便会去一旁的软榻上小憩一会儿。
陆执身材欣长,躺上去便几乎占满。
沈灵书带着太医回来时,陆执一条腿悬着,紧闭双眼,吐息平缓,虎口处的结痂隐隐裂开来。
太医弯下身子先是探探脉,随后在沈灵书的示意下剪刀开衣裳,瞥见那被锋锐石崖割破的细细伤口,一道一道,触目惊心。
他震惊转过身,压低了声音,“姑娘,殿下怎么能伤成这样,还拖到现在才看?”
沈灵书垂眸,无言以对,陆执现在这个样子都怪她。
贵人沉默,太医意识到自己多言,顿时不再废话开始清理伤口——
宁王府。
陆澜下了马车,穿过垂花门时,问向管家,“她呢?”
管家弯身道,“云姑娘在后院呢。”
陆澜抿唇,径直朝后院走。
后院不大,在正殿后边,前年府里修缮时不知谁在槐树下弄了个秋千,云霜着一身白衣坐在上边,侧颜冷清,清冷的金眸里仿佛有化不开的忧愁。
这几日她病着,他不曾踏足后院。
碰巧祁宴来了,陆澜在他那儿得知,高阁老曾设宴邀请他那次,意图给他安一个过失杀人的罪名。但是那夜他记不清了,只记得自己喝多了被人送回去,他对走后高家发生了什么无从得知。
祁宴说,云霜听见了高阁老和下人密谋便去央求他。
一国质子在他国杀了人,陆澜的后半生大抵是废了,就算嘉元帝要保下他,大邺肯割地,那这名声也足以让他下半辈子活在阴影中,抬不起头。
云霜为了他献.身高阁老,没人知道那夜她经历了什么。
只记得第二日天气很暖,陆澜平安无事,可看向她的眼神却带着厌恶。
祁宴的话仿佛还在耳边,陆澜眼底有些泛红,径直走到秋千后边。
一片阴影漫过,遮住了几缕暖阳,藏蓝色的袍角擦过秋千凳上,他抬手轻轻推着绳子,却并不碰她。
“高家的事,怎么不和我说?”少年清冽的声音多了分心疼。
云霜知道是他来了,也不回头,听见他说话也只是低头看着眼前那片阴影。
很久,很久没有和他这样好好待着了。
仿佛她们在祁国的那一段,只是她一个人的梦,现在那个梦好像渐渐醒了。
来王府那日她不知道陆澜已经有婚约了,管家告诉她陆澜去找那位四姑娘时,她就知道,她们已经回不到从前了。
这里不是祁国,陆澜也不是从前那个满心满眼都是她的少年了。既然回不去,放手也好。
她不想自己到最后还当个笑话,在相府四姑娘面前横刀夺爱。
反正她最开始的心愿也仅仅是陆澜平安无虞,一生顺遂。
“你都知道了。”云霜淡淡回道。
陆澜看不惯她这幅云淡风轻的模样,大掌攥过她细白的腕子,情绪起伏,“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要一个人去?区区祁国臣子,难不成他栽赃过来,祁国的大理寺,京兆府都是瞎的,为什么要这样糟践自己?!”
“糟践?”云霜似是听到了什么讽刺的话语,低低笑出了声。
原来她的情深一片在他眼里是糟践。
“我糟践我自己的身子,跟你有什么干系?”
云霜站起身甩开他的手,美眸与他对视,泠然决绝,“打扰殿下多日了,云霜告辞。”
陆澜上前一步,横在她身前。
少年挺拔的身躯宛若一座高山令她不可逾越,他薄唇紧抿,星眸愠怒,“你的病还没好,离了我,你能去哪?”
云霜瞪着他,眼底隐隐泛红。
陆澜步伐不让,却还是松了口气,“绵绵,听话。”
云霜讽刺的笑了声,“殿下唤我绵绵,那相府的眠眠怎么办?殿下既然已经身有婚约,就应该和其他女子保持距离,云霜自己伤心够了,不想再多一个姑娘伤心。”
“陆澜。”她抬起杏眸,“你让开。”
“不让。”少年咬字愠怒。
“你。”云霜抬手,却被陆澜一记手刀落在脖领,眼前一黑,身子软绵绵的朝后倒去。
陆澜接住她的身子,横腰抱起来时,微微皱眉,她竟瘦成这幅样子了。
云霜身高纤挑,在祁国时他常常抱着她,却略有些吃力,如今竟觉得怀中一点重量也没了。
陆澜抿唇,径直朝屋内走。
路过花厅时余光暼见一道倩影。
管家惊慌失措走上前,一脸紧张,“殿下,四姑娘非要进来,姑娘是您名义上的未婚妻,奴才也不敢多拦着,殿下恕罪……”
陈幼眠看着陆澜怀中抱着位女子,杏眸闪过一丝刺痛,手中拎着的食盒“哗啦”一声掉在地上。
桃花糕,糯米羹,噼里啪啦洒了一地,粉色的果子滚落到陆澜脚边停住。
陆澜抿唇,嗓音有些慌乱, “眠眠,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第74章 后悔
眠眠眼睛倏地红了一圈, 她低头去看掉落在地上的果子,双腿无意识的在发抖。
随行而来的婢女秋月在厅外站着,瞧见这一幕也是气得直跺脚, 绕开管家径直上厅蹲在地上捡。
这是果子是姑娘一早央着嫂嫂学的, 厨房烟火气重,姑娘生性怕热, 却愣是在里边待了几个时辰,只说自己这是第一次给殿下做吃的,想弄得精致可口一些,别丢了相府的脸。
那道赐婚的圣旨下来后, 旁人只说姑娘福气好, 虽是相府嫡出,至多不过选个门当户对的侯爵伯爵公子, 可一朝飞上枝头落去了皇家!如今看来,秋月只替姑娘不值, 这福气, 还是不要的好!
她捡完果子,站起身气愤道,“姑娘, 夫人那边传话了,说是姜家老太太已经到京了, 要咱们即刻回府呢!”
眠眠眼眸通红,定定的看了眼陆澜,鼻音“嗯”了声, 没有丝毫犹豫, 转身便朝后走。
“等等!”
身后传来陆澜的声音。
可却不见人来。
眠眠心知他抱着云霜回屋了,气得身子都在发抖, 水葱似的指甲嵌入皮肉,掌心满是月牙痕迹。
管家有眼力见儿的横在门口,低头躬身,“四姑娘请留步。”
眠眠声音嘶哑,鼻腔隐隐透着哭音,“怎么,堂堂宁王府要学那些强盗行径,不让人走?”
管事恭敬道,“奴才不敢。”
眠眠冷着声音,“那就让开!”
管事急得直冒汗,不敢深拦着,可主子那边的意思明摆着不想让这相府的四姑娘走,自己这……
拦了这么一会儿,陆澜已将人放在了榻上,折返回来。
陆澜横在眠眠身前,犹如一座难以跨越的绵延高山,眠眠想也不想绕开他就欲跑!
可男人哪舍得让她离开,拉着她的手径直朝后院凉亭走。
“你松开!”眠眠边走边喊,可奈何男人手下力道劲大,她身子踉跄着,被迫着让他拉到了后院。
陆澜松开手,看着小姑娘通红的腕子,星眸晦暗,喉结苦涩滑动,“我有话对你说。”
眠眠吃痛的揉着手臂,杏眸又红又恼,颤声道,“我与殿下没什么可说的,殿下心有所爱是人之常情,我管不着。今日来殿下府中,我也算看明白了,想要从您这里拿到退婚书也是无望,我会让阿耶和圣人去说,让这门亲事废止。”
陆澜上前一步,眠眠下意识后退。
他悬在半空的手,被她眼中戒备的神色拦住。
“眠眠,我知道我说什么你都不信,但是我跟她真的没什么了。她是因我受的伤,我没办法将她扔着不管,但是我跟她之前的事我已经放下了,我很确定,我现在喜欢的人是你。”
“你再信我一次,嗯?”
眠眠神态缓了下去,她偏头看向一旁的秋千,眼中湿红渐渐褪去,仿佛陆澜眼下说什么她也不在意了。
她平静问,“殿下说完了,臣女可以走了么?”
陆澜眼眸像是被刀刃划过,隐隐泛红,他低着头,声音低哑,“你还是不信么?”
暮色笼罩,月影高悬。
檐下的风铃被风吹得叮当作响,风中吹拂过离别的意味。
眠眠对上陆澜猩红的目光,重新仔细端详了他这张俊俏透烈的脸,脑海中突然浮现那个雨夜阿娘在耳边的话:
“若是七殿下日后登门致歉,你打算见还是不见?”
“这孩子没救了。”
她辜负了阿娘,也背弃了阿耶,丢掉她身为贵女所有的廉耻,就换来眼前这个结果。
南墙也撞了,她也尝到滋味了,这场闹剧也该结束了。
眠眠轻音道,“殿下,我想回去了。”
陆澜垂着的手指抬了抬,薄唇翕合,张了几次才找到声音,“不退婚,行么?”
眠眠没抬眼看他,只回头看向楹窗。
陆澜每一次同她说话,她都能想起他抱着云霜,眉眼隐隐心疼的样子。
这不怪云霜,也不怪陆澜。
只是她出现的时机不对。
也许圣人不该为了七皇子回国,巩固他在朝中的名声选择和素有声望的忠臣之女联姻而赐婚,也许那夜大公主找她相看时,她不该直勾勾的看过去,更不应该听话的想送他回家。
当时陆澜伸出的手,她没办法拒绝。但是现在,她后悔了。
陆澜顺着眠眠的目光看过去,明白了她的意有所指。
云霜在那。
陆澜躁乱的眸子有一瞬的沉静,他揉了揉眉心,“我送你。”
眠眠婉拒,“不劳殿下了。”
陆澜没出声,他数不清自己被拒绝多少次了。
见主子没反应,王府的下人也不敢拦着眠眠,她带着侍女很快离开了府中。
庑廊下,管事快步走进来,不待陆澜开口,便主动询问道,“殿下,四姑娘她……要派人去追吗?”
怎么追?话都说成那样了,他若是再不放手,恐怕宰相就要登门了。
入夜,宫中急召。
陆澜在御书房庑廊下等着时,门牗骤然打开,太子从里边出来,见他在廊下候着,漆眸欲言又止。
陆澜可怜巴巴的上前,意气风发的眉眼也蔫蔫的,唤了声,“哥。”
太子微微皱眉,显然知道了傍晚王府那一出,只出声问,“那女子送走没?”
陆澜沉默,太子便知道怎么回事了。
他看着这个自幼依赖自己的弟弟,冷冽的语气还是缓了下来,“温肃贵妃过世后,你出国为质,甚至朝中有不少大臣都快不记得你了。与宰相府的这门亲事父皇很看重,你别让他失望。”
陆澜甩了甩头,一脸苦闷,“哥,你什么时候这么爱讲大道理了,是因为要和嫂子成婚了?”
提起沈灵书,陆执挑眉,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
陆澜快哭了,“火烧眉毛了,哥你别秀了吧。”
太子唇边冷哼了声,转身向外。
“哥,若是你,你会怎么选?”陆澜清冽的声音落在夜色中,尤为刺耳。
陆执低头摸了摸鼻子,认真思索道,“选不了,孤只有她一个。”
陆澜还欲开口便听见里边一声震怒,顿时噤声,随后视死如归的进去。
陆执看着他的背影,薄唇微抿,摇了摇头。
殿内,陆澜脚刚迈进去一步,“给父皇请安”那句话还没来得及说便被折子飞扇到脸上。
明黄烛光下,嘉元帝眸色锐隼,怒不可遏,“朕看在你生母的份上,给你亲自做媒,寻了陈家匹配。相府嫡女,做太子妃也绰绰有余了,你还敢弄个不知身份的女子出来?”
陆澜瞳孔微张,父皇知道云霜了,那他会不会私下解决掉她?!
他深吸了一口气,脑门上阵阵冷汗,语气诚恳,
“儿臣知罪。”
嘉元帝眯眼,嗓音冰寒,“朕当不起你一声知罪,退婚书朕已经给了陈家,你好自为之!”
“至于你府中那女子……”
第75章 眷恋
“至于你府中那女子……”嘉元帝顿了顿, “明日骊山围猎前若还不处理,朕会亲自替你送走。”
陆澜垂着的眼皮颤了颤。
此“送走”非彼送走。
帝王之术,他自幼生在皇家, 最清楚不过。
陆澜弯身作揖, “儿臣遵旨!”
陆澜走后,嘉元帝揉了揉太阳穴, 心中莫名有些遗憾,若是温肃还在,这孩子的性子也不会养成这样。
风声浮动,羊角灯笼光影摇曳。
嘉元帝看向窗外, 蓦地觉得, 替皇后除去温肃,也许是个错误。
殿外苏公公端着一盏七分烫的参茶走进来, 见圣人沉思着,又联想到七皇子刚出去, 不免隐隐猜到。
当年元后去世, 后宫二位贵妃,圣人权衡了许久,最终定下了萧贵妃。可这两年皇后在后宫前朝没少为着萧家出力, 野心日益庞大。当年圣人看重萧贵妃的就是其家世和能力,现在看来, 陛下是后悔没留下温肃贵妃了。
陛下当年也是极其疼爱七殿下的,不然也不会选了相府嫡女,可惜了……——
翌日一早, 礼部一早递上了吉庚, 五月十二,吉, 宜出行,动土,兴。
帝王允准后,兵马浩浩荡荡从大邺宫廷出发,朝骊山行去。
主城距骊山行宫一日路程,不过此行除了随行的六部重臣,三寺寺卿还有后妃,是以一日的路程缓行成两日。
三品以上重臣可携家眷,此行除了帝后,后妃公主皇子,大臣,还去了不少官眷,陈家,林家,姜家都在其列。
沈灵书抱着岁岁同林窈乘坐一辆马车,舟车劳顿,她有些晕车,素手掀开帘子,
昨夜陆执跟她交代过此行可能不会太平,让她把岁岁带在身边,眼下她看着窗外倒退的景色,大军一眼望不到头,她心中惴惴不安。
到底会出什么事?
岁岁睡了一路,此刻还窝在沈灵书怀间,圆乎乎的小手朝上抓了抓,奶声奶气的唤,“阿娘,笑,笑笑。”
沈灵书唇角下意识弯了弯,刻意甩去那些不安的情绪,岁岁还在跟前呢。她臂弯晃了晃,柔声哄着,“还困不困?”
岁岁胖脸摇了摇头,软软的小身子换了个姿势,但是仍旧黏着她不愿下去。
林窈看着小孩子粉雕玉啄的,实在喜欢,忍不住用指节轻轻戳了戳岁岁白胖的团脸,见岁岁朝她笑,声音都变嗲了,“姐姐,岁岁太可爱了,不然我帮你抱一会吧!”
沈灵书身子稍稍前倾,岁岁小手立刻抓紧娘亲的衣襟,藕节一样的小短腿盘着,显然不愿。
沈灵书无奈莞尔,这孩子依赖她,除了采茵,也就只让陆执抱她。
林窈悻悻收手,眉眼略有些尴尬,可对岁岁的喜爱依旧不减,只想着日后自己生一个玩玩也好。
可又转瞬想到,她跟谁生去呢?
祁宴?
从前不知,如今知道他身份是一国皇子,不论两人身份是否能匹配得上,她也不愿离开家人,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不过……少女的心思一旦起了,便如同燎原之火,星星点点。
林窈想得头疼。
圣驾前头,陆执骑着高头大马,与祁时安并肩而行,两人身后两队锦衣卫并着羽林卫护在圣人两侧。
陆执手握着缰绳,目光睨着远处崇山云雾,压低了声音,“查清楚了?骊山脚下祁国十万精兵,可为陆运调遣?”
祁时安回道,“确实没错,陆运以林三姑娘为饵,逼着祁宴交出调兵的同心佩,见玉佩如同见人,他这次要圣人死在骊山。”
祁时安顿了顿,看了眼身侧男子,哑声道,“还有殿下。”
是了,圣人驾崩,大邺国本定会迎储君继位,可若是太子也一并死在骊山呢?
“此行随军的禁军,锦衣卫,金吾卫只有不到一万。为了不打草惊蛇,我们提前调来埋伏在行宫的也只有五万,若是真硬碰起来,只怕……”
陆执打断道,“所以,那件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雾霭散去,日光漫过树梢,为沿途倒退的景色覆盖了一层细碎的金子。
祁时安握缰的手动了动,沉默。
祁宴曾私下找过他。
这些年他对自己的身世也存疑,也曾私下回过当年那处悬崖,可依旧一无所获。
他自醒来时身上便带着个玉佩,刻字,“祁山。
他嫌难听,便改为祁时安。
祁宴拿来了祁国皇室族谱,祁时安在上边看见了和玉佩上一模一样的名字。
那一刻,他便知道他与公主的事要迟则生变。
祁宴那夜道:
“兄长在邺朝为官,受帝王俸禄,可我祁宴与大邺毫无瓜葛。若兄长愿意同我回国,继立太子之位,那么骊山下十万精兵愿为祁国太子调遣。反之,我与陆运这笔交易,大邺帝王,太子的性命与我没有半分干系,且陆运答应我登基后岁供折半,再开两朝互市,我没有理由拒绝!”
太子所指的事儿全在他一念之间。
祁时安叹了口气。
陆执不愿逼他,只道,“一切全凭你自己。”
终于,翌日傍晚,车马陆续抵达骊山。
接连奔波了两日,众人已是疲乏的很,好在骊山景色秀美,傍晚时分,层云雾绕,熙熙攘攘的火山云从天边绵延质眼前,金黄燎红,浮山跃金。
骊山分为东、西、两个行宫,行宫独立却又由山峦,泉湖各自相连。南北向为猎场,每隔十步设立了瞭台,既有京城望楼瞭望远方的作用,又可引做烽烟之用。
烽烟起,帝王危。
山上山下精兵便会立刻前来救驾。
第一晚前朝后宫各自安排寝殿,稍作修整。
工部提前半月修葺翻新了一番,也拟好了名单,众人按次序入住。
圣驾住在东边的长定行宫,萧后带着后妃及女眷住在西边的永寿行宫。
沈灵书被分到了永寿行宫的月室殿,同林窈住在一处。
奔波了一天,把岁岁哄睡着后,她换上了一身月白色襦裙,披了件桃色外裳朝院子外走。
檐下六角宫灯微微摇晃着,她裹紧衣裳,顺着曲廊缓步走着,美眸四处眺望,冷不防腰间被人横住。
沈灵书唇瓣微张,翕合着吓了一跳,转过身对上了一双清冷的黑眸,淡淡的龙涎香顺着他的呼吸,落在了她的肩上。
“殿下。”她咬唇,轻音唤了声。
陆执抱着细腰,下颌自然的抵在她的颈窝处,轻轻摩挲着,嗓音顺着晚风打着旋儿,带着情人的缱绻,“在找谁?”
“你说呢!”沈灵书羞恼的嗔了声。
此时晚风过境,夜色浓重,没有瞧见她通红的耳朵。
陆执恍若未闻,手掌顺着裙带娴熟的探了进去,手中滑嫩的触觉令他闭上双眼,扳过她的身子,去吻她的唇。
此时风声涌动,他从清浅的探息变成重重的碾压,她忍不住想要躲开,可她越躲,他腕上的力道便愈大,带着几缕恶劣的纵意。
“殿下别,有人……”
陆执咬她的耳垂,声音很低,“再让孤抱会儿,下次不知是几时了。”
沈灵书杏眸睁圆,“是有大事要发生吗?”
陆执低头看她,眸子凤眸被灯火照得幽微,“陆运要动手,孤也不确定,但就是这在几日。我把凌霄留给你,若有意外,你带着岁岁先走。”
沈灵书咬唇,“那你怎么办?”
“陆郎,你会有事么?”
第76章 猎场
陆执食指抵在唇边, 示意她噤声。
沈灵书眨了眨眼,不解的望过去,这一看, 娇躯微微发颤。
不远处凉亭下站着一对男女, 男人将女郎抵在柱边,大掌攥着她的腕子, 两人似是在交谈,月色如银,男人衣袍一角飘出亭外,藏蓝底, 金线团龙纹。
眠眠扭着手腕, 想躲,想跑, 却动不了分毫,她抬唇恼道, “男女授受不亲不亲, 殿下这是何意?”
亭外眠眠的侍女秋月想去搬救兵却又怕毁了姑娘清誉,可这行宫人来人往,若是被看见了, 那姑娘和姜家未戳破的婚事可怎么办是好!
陆澜低着头,冷着一张俊脸, 半丝笑意也不见,只欺身逼近,“和姜陈衍, 是什么时候的事?”
眠眠一怔, 他怎么知道。
可这心思旋即而逝,她和谁认识, 跟陆澜有什么关系!
“你松开!”眠眠扭开不得,另一手想也不想扇了过去。
“啪”一声,寂寂夜色中传来一道清脆透耳的巴掌声。
陆澜不知道是不想躲还是没反应过来,脸颊微微侧过去,只是攥着她手臂的大掌仍旧不松!
眠眠手臂打得生疼,有些后怕的看着他,似乎也没想到自己真的扇了过去,也没想到陆澜竟然不躲。
可他越是这样,眠眠越抗拒。
眠眠睫毛湿颤,语声呜咽,可怜至极,“你究竟想要怎样?”
陆澜仍旧攥着,只是那双漆黑的杏眸渐渐猩红,他听不见一般,重复问道,“姜陈衍凭什么替你擦鞋?”
眠眠哽咽道,“姜家同陈家本就是世交,两家马车又挨着,我下车放风时不小心踩脏了鞋袜,姜家哥哥随手而为,这跟殿下有什么关系?我和您的婚约已经不作数了,您能不能松开我……”
自小被娇养长大的姑娘,就连恼怒时的底气也不是那么足。
能不能松开?他怎么舍不得。
陆澜俊脸逼近,看着她哭花的小脸,眼底刺痛,喉结缓缓滑动,“眠眠,再给我一次机会。姜家不成,你们两家虽是世交,可那交情也是老一辈留下的。姜阁老去世后,姜大人有意在朝中站队,向皇后靠拢,这样的非纯臣之家护不住你。而且姜陈衍也不是好人,你以后离他远点,第一面就帮你擦鞋袜,难道他不知道女子的脚不能被男人……”
眠眠听得云里雾里,他什么意思?
不过最后那句陆澜说到姜陈衍,她顿时扯了扯唇,讥讽道,“他不是好人,殿下此时此刻就是了?姜家哥哥起码止于礼节,殿下夜半三更将臣女拦在这亭子,又算什么君子行径!”
“不准叫他哥哥。”
“我跟他不一样。”
眠眠反问:“哪里不一样?”
陆澜看着她喋喋不休的小嘴,俊脸逼近,攥着她腕子的手改为嵌住她的腰身,掌心灼热的烫意隔着轻薄的料子不断传来,男人身上侵略意味在此刻达到了极致。
“哪里都不一样,眠眠,我心里有你,这辈子认定你了。人我已经送走了,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之前的事都是我的错,以后你看我表现。我重新去陈府提亲,好不好?”
少年嗓音清冽,目光灼灼,呈着夜色的星眸写满了她的倒影。
他终于肯定肯在自己面前提曾经喜欢的女人,可是眠眠已经不在意了。
她闭上眼,试图别过脸,柔夷渐渐攥成拳抵在胸前。
“眠眠,好眠眠。”少年赤城,一遍遍蛊惑着,磨顿她的心肠。
眠眠心跳失衡,克制不住的发抖,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不适感就快要将她席卷吞噬。
云霜是怎么走的,她难道会不清楚?若非圣人勒令,他岂会舍得让她走。
爹爹进宫前曾再三问过她,但凡他进宫面见陛下捅出此事,她跟皇家这门婚事就绝无可能了。
那时的自己心如死灰,只伏在阿娘的肩上掉眼泪。
她接受不了她几次三番的给他机会,他却全是欺骗,半句实话都没有。
眠眠越想越难受,口中费力的喘息着,心跳也越来越快。她嘴唇渐渐发泛白,手臂骤然无力垂下,身子蓦地朝后摔了下去。
“眠眠?”
“姑娘!”
亭下的婢女秋月想要跑过去接,却被陆澜手臂横住,拦腰抱起。
“传太医。”陆澜经过手底下的人时,匆匆吩咐道。
两人这一幕,落在不远处草丛中,那茂密的枝叶颤了颤,乌发身影以手掩唇,淡金色的美眸蓄满了泪水。
沈灵书显然也注意到了,她抬眸看向陆执,“殿下,草丛里的人,是云霜么,她不是已经走了——”
陆执眸色略沉,捏了捏她的掌心,“云霜能出现在这儿,就证明不是陆澜赶她走的,若是父皇动手,那么她早死了,更不可能跟到骊山。孤也不知为何她既然决定离开还要守在他身边,但她不会害陆澜,更不会影响陆澜和陈家女,还算拎得清,便暂且先留着她。”
沈灵书抿唇,若是云霜拎不清,心术不正,媚意勾引,怕是陆执身为哥哥就要替他出手了。
他们都知道,云霜出身低微,没遇见陆澜之前又是以色事人的歌姬,这样的人,是怎么样也不会成为皇子妃的。
只是云霜是祁国人,若是在大邺地界出事……她唇瓣翕合,还想再说些什么。
陆执洞悉她的想法,没再与她探讨下去。只是牵着她的手,点了点她冻得通红的鼻尖,不想让她操心太多,温声道,“回吧。”
山上温差大,虽然是夏夜,夜晚还是凉的很。
沈灵书心中有牵挂,却也知道,此时此刻,她安静守拙才能让陆执放心去做他要做的事。
送到院子门口还有十丈时,她转身垫脚抱住了她,身子贪恋的窝在他怀中,淡淡的龙涎香让她分外安心,“这次,不管明天发生什么事儿,我和岁岁都等你回来。”
陆执勾唇,轻拍了拍她的胯,“有你和岁岁等,孤一定回来。”
良宵圆夜,陆执这边是花长百岁好,同日而生的长姐那边却是冰封千里。
青色帐子外,两名锦衣卫硬着头皮横在大公主前头,声音打颤,“殿、殿下,我们大人出去了……”
陆月菱眉眼微挑,凤眸睨了眼锦衣卫身后的青帐里的灯光,朱唇笑道,“是么,那本宫就在这等着祁大人。”
锦衣卫相互对视,头皮发麻。
此处不远就是圣人所居的长定行宫主殿。这里往来的宫人,巡逻的锦衣卫无数,大公主往这一站,想必过不多久,这消息就传到圣人耳里。
一朝天家公主,夜半堵在了值夜的大理寺卿帐篷外,这,明日祁国二皇子和使者就要到了啊,难不成要圣人夜半审案子!
可偏生他们也不敢多嘴,深拦着。
这位公主的受宠程度,便是连太子殿下都望尘莫及,只是大人早前吩咐了的,不准任何人踏入帐中……
忠心的锦衣卫哆哆嗦嗦的和公主殿下挺起尸。
陆月菱也不急,让下人搬来杌子,也不计较,屈尊降贵的坐在了账外,身后随从暗卫无数,皆立在她身后。
一炷香的功夫,祁时安持剑从北边巡逻回来,见自己帐篷前摆了好大的阵仗,微微皱眉。
祁时安走进,锦衣卫顿时弯身行礼,“大人。”
他看了眼陆月菱,沉声问道,“这是何意?”
锦衣卫答,“大人走前吩咐过不许其他人进帐。”
祁时安揉了揉眉心,颇有些无奈,“她是别人么?”
锦衣卫顿时缄默。
您又没说。
祁时安又转过身,睨见公主因等待冻得微微泛红的鼻尖,语气缓和下来,“殿下有事?”
夜色很浓,男人的呼吸声重得仿佛近在耳前。
陆月菱挑起凤目,娇声道,“祁大人不请本宫进去坐坐?”
这句话和那年她硬闯他私宅时,一模一样。
祁时安看着她不说话,可那沉默的目光颇有些压迫,让陆月菱来时那颗嘈杂跳动的心更加不安。
少倾,他似是心疼她冷得微微发颤的肩膀,低声道,“公主请。”
这么多年了,他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就像当初她不过是朝他走近了几步,招招手,他虽面上不显,可胸腔里的心已经不由自主的靠了过去。
两人甫一进帐,陆月菱便顿住了脚步,上前去勾他的手,却被祁时安不漏痕迹的躲开了。
公主被他这动作气的牙齿暗暗用力,妩媚的眼角提起一丝怒意。
可不待她发火,却看见祁时安瞥了眼案几上的蜡烛,公主这才意识到她们的影子全都投在了帐上。任何动作,行为,外面看得一清二楚。
祁时安上前几步吹灭了蜡烛,这才借着月光,准确无误捉到了她的手,将人拥入怀中。
他低头,鼻尖蹭了蹭她的唇,轻声道,“阿菱。”
陆月菱素手在他腰间轻轻拧了一下,听见男人略微吃痛,这才看着他道,“若本宫今日不来见祁大人,明晚的宴会上,是不是要唤大人一声大皇子?”
这怒气冲冲的质问,让祁时安呼吸稍滞。
她都知道了。
祁时安抱着她的胯,微微往上一提,这稍带暗示性的动作让陆月菱黛眉微蹙。
她伸手推了推,朱唇潋滟,“什么意思?”
祁时安一手把玩着她的青丝,亲昵的吻了吻,“阿菱不信我,嗯?”
这话一出,陆月菱来时的怒气泄了大半,鼻尖轻轻哼了一声,“我怎么知道你怎么想。”
祁时安阖上眼,感受着手中绵绵荡荡的触觉,喉结隐隐发颤。
她不再自称本宫,而是用了“我”字。
这意味着她消气了。
祁时安手扣着她的后颈,低头吻了下去,他的手臂寸寸收紧,任那玉腰在掌中发软,发烫。
唇齿交缠间,他给了承诺,“阿菱,我永不负你。”
陆月菱贝齿磕碰到他的唇,闭上的睫毛轻轻发颤,挂着晶莹泪珠。她疼得指甲去攥着他的衣领,香汗交融,层层轻纱堆叠至腰际时,祁时安横腰抱起了她。
烛影摇曳,帐子外都是锦衣卫,小公主不敢喊疼,也不敢哭,只咬着他的唇隐隐承受。
祁时安力道克制的放得轻缓,又忍不住的喘着粗气,被她磨得眼底湿红。
红烛燃糊,丝衾骤跌,她无力的伏在他的臂弯里,眼角挂着泪痕,朱唇潋滟,轻轻喘息着。
祁时安抱着她的发颤的身子,怎么也想不出,人前骄傲的小公主在他怀中是何等脆弱可怜。
他知她的来意。
她怕,她不安,她却不敢对他宣之于口。
她们相爱,她却也没有以爱的名义束缚他,号令他,不让他走,不让他认亲。
横在她们二人之前的是他的母国,亲生父母,还有一朝太子的尊荣。
祁时安叹了口气,俯身在她额头轻轻吻了吻,湿润虔诚。
在江南对你说过的话,永远都作数。
——
初夏时节,惠风和畅,万里无云。
锦衣卫列阵,圣驾浩浩荡荡,身后跟着文武百官,后宫女眷跟在最末位,来到了骊山猎场。
嘉元帝褪去了繁复冕服,着一身银白色骑装,金冠束发,褪去了帝王威严,将他衬得英姿飒爽。
“吾皇万岁万万岁!”
底下的朝拜声整齐划一,响彻天际。
嘉元帝面带微笑,振臂拉弓,金雕翎箭笔直射向天空,一箭贯穿野鸽子四目,臂力惊人。
“今日夏苗,众爱卿尽兴便好。”
有帝王龙威开场,此行陪伴的太子,二皇子,七皇子,王公大臣,世家子弟陆续下场。
旌旗破空,风声涌动,毅虫嘶吼,热闹非凡。
女眷这边则都围在萧后及诸妃身侧。
萧后的目光落在陈夫人和姜夫人身上,凤眸染上点点笑意。
陈家和七皇子的婚事能有今天,多亏了她找兄长派人一路暗中护送着云霜来大邺。
而云霜也没有辜负她的期望,果然把婚事搅合黄了,拖到了姜家入府的日子。
这次夏苗是最好的机会,她要助运儿一臂之力,登入那至高无上的位子,就必须先除去老的,再做掉小的。
陆澜那孩子打小就跟在太子屁股后边转,就别怪她了。
姜夫人率先打开话匣子,目光落在不远处振臂搭弓的陆运身上,“娘娘真是慧眼识珠,二殿下经历了沙场历练,如今愈发稳重,瞧,这没一会儿,彩头都快赶上太子了。”
林夫人撇撇嘴,看不上姜夫人巴结的样子。
那二皇子不过猎了两只雄鹰,一只麋鹿,太子殿下那边猎到的都是熊、豹等生猛毅虫,这哪有可比性。
远处郎君春衫薄,少年郎骑马振弓,英姿勃发,沈灵书目光追随在陆执身上,本应是场畅快野猎,她惦记着那件大事,心中隐隐透着担心,却又不敢显露出来。
林窈握着她的手,轻声道,“姐姐别担心,殿下一定会拔得头筹。”
靶场内,姜陈衍捏着弓朝陈幼眠晃了晃,“要不要试试?”
眠眠垂眸,却说为何她出现在此地,是方才秋月来禀说姜家公子在这等她射箭,母亲和姜家夫人都听见了,两位夫人眉眼心照不宣的笑笑,母亲便让她跟着姜家哥哥去玩玩,别成日拘着。
眠眠接过了弓箭,却有些心神不宁。不知怎的,她眉心处突突直跳,总觉得有事情要发生。
眠眠展臂拉弓,回想着教习师傅所授,眯眼横移,对准把心,飞快地松开了食指,发力的一瞬,弓弦隐隐歪了一寸。
“嗖”地一声。
镞头打偏了。
眠眠叹了口气,她不善于此道,在姜家哥哥面前露怯了。
姜陈衍自然的揉了揉她的头,仿佛安慰脆弱小兽般,微笑道,“眠眠已经很棒了。”
“你、做什么!”眠眠后退一步,杏眸颤颤睁圆,步摇随着她慌乱的动作一晃一晃的。
“是在下失礼了。”姜陈衍神色微怔,复又温润笑笑。
与此同时,远处传来接连不断的声音,“报,报,太子出事,七皇子出事!”
眠眠心一惊,弓都跟着掉在了地上。
北边出事了。
第77章 所爱
眠眠杏眸望着北面, 耳边锦衣卫出动的声音呼呼挂过。
她怔然愣在原地,脑子里满是那句——
“七皇子出事了。”
“七皇子出事了。”
姜陈衍也是一边扔弓一边朝她走过去,语气急促, “此地不宜久留, 眠眠,咱们还是快回去吧!”
眠眠点头, 麻木的任他牵起自己的袖口,迷迷糊糊随他上了马。
林丛茂密,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眠眠心里想着北边的事, 完全没看清姜陈衍骑马带她走的是哪条路。
——
消息传来女眷那边时, 萧后微微蹙了眉。
怎会这样快?
她怎么不知道!
后排的沈灵书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里,虽然知道今日围猎开始后就不会太平, 可真来了后,她还是忍不住担心, 后怕。
报信的太监穿过重重人影, 才跑到萧皇后面前,刹不住脚打了个滚,哆哆嗦嗦道, “禀,禀皇后娘娘, 北边出事了——”
萧皇后急道,“出什么事了?”
一众后妃女眷皆秉着呼吸等待下文,甚至有胆小者已经慌得开始哭哭啼啼了。
不因别的, 她们的夫君, 孩子刚刚都去下场围猎了!
大公主性子急,娇喝道, “还不快说!”
萧后趁着功夫斜睨了她一眼。
小太监费力的吞咽了口血沫子,飞快道,“刚刚七皇子正在猎一头熊,可不知为何追着追着那熊竟然自燃了起来,疯狂反扑向七皇子,事发当时陛下和太子也在不远处,太子为救圣人受了重伤,七皇子也被那着火的熊擦伤了一条手臂!”
萧皇后问,“陛下可有受伤?”
小太监答:“陛下只是受惊从马上摔了下来,并没有受伤。”
萧皇后眼眶湿润,仿佛骤然松了口气,只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
只是刚刚皇后话音里的急切,只有一旁的姜夫人听明白其意思。
皇后娘娘她,巴不得圣人出事,最好被那熊一口咬死才好。
“公公,那其他人呢?”身后女眷见皇后问完,圣人无恙,顿时蜂拥凑了过去打听自家夫君孩子的下落。
人都涌了过去,萧皇后重新回到了看台,姜夫人见状也跟了过去。
萧皇后眉眼戒备的看向四周后,压低的声音刮着责备,“这怎么回事?!”
姜夫人佯装看向远处,嘴边回道,“七殿下于太子而言是不小的助力,在野兽身上提前涂抹了磷粉,日光最强的时候刚好自燃,神不知鬼不觉便可替娘娘除去心腹之患,只是臣妇没想到太子殿下他——”
萧皇后的脸顿时沉了下去,“简直是胡闹!如今打草惊蛇,还让陛下受惊,那晚上的宴会怕是要取消了——”
姜夫人额头薄汗,“娘娘,祁国二皇子的十万精兵就在山下,如今太子重伤,七皇子一条手臂也受了伤,臣妇以为,今晚是最佳时机,若错过了,等太子他们缓过神后,怕是少不了一番厮杀。而且祁国皇子和时辰傍晚便到了,圣人最要面子,这晚宴断不会取消。”
自古以来,能不兵戎相见的政变才是上上策。
萧皇后沉吟半晌,轻轻转着拇指上的翠玉扳指,“通知运儿,就今晚吧。”
风声鹤唳,日光耀目,明明是正午的天,空气中却涌动着淡淡的血腥味。
烈阳当空照着,暖意融融,沈灵书却觉得身处寒潭,冷得厉害。她心脏不断骤跌,坐不下去,林窈去扶她,却低头怔然,姐姐的手冰凉一片。
“窈窈,你带我去见他,你带我去。”
林窈扶着姐姐,吓得直点头。
自己是太子名义上的未婚妻,也只有自己能带姐姐去见太子殿下。
两人正欲离开,林窈的婢女春庭匆匆跑来,“姑娘,苏公公将长定行宫守得严丝合缝,数不清的锦衣卫都堵在跟前,太子,七皇子,太医院的人都在里边,只有往外面出的,任何人不准进去。”
林窈点头,转过头去看姐姐,却发现她唇色惨白,肩膀一直在发抖。
猎场封了起来,王公大臣都守在了长定行宫殿前,当时在围猎现场的世家子弟回去后,想起上午猎场那一幕仍旧惊魂未定。
自燃的猎熊发疯了一样冲向七皇子和身后的嘉元帝,他们吓得浑身发抖,腿都站不稳,是太子殿下飞身跃马,持剑刺入熊目,却也因此挨了猎熊重重一掌。
血溅三尺,爪子上还勾着血淋淋的皮肉——
他们只默念着,再也不来猎场了,再也不来了。
那好好的熊身上怎么烧了,一片密林,当时还起着风,一瞬蔓延百里,这是要将他们活活烧死在里边!
这哪里是陪着圣人围猎,这就是无辜卷入党争,来送命的。
_——
傍晚时分,乌云遮月,二皇子一行到了长定行宫。
一下午的时间,鸿胪寺和礼部都在忙进忙出,布置宴会所需。
嘉元帝在主殿迎接祁国时辰团。
入夜时分,早已布置好的天水殿三面大门斜斜敞开,每一扇门上皆刻着上好的山水鸟绘卷,殿外环湖,丝竹之声响起时,碧波荡漾,雾气氤氲,清爽惬凉。
嘉元帝眼带笑意,丝毫不见下午受惊之时的慌乱,举杯提酒。
祁宴一身玉冠金炮,眉眼清俊,面对着威严尤盛的大邺君王毫不露怯,起身举杯。
酒过三巡,畅聊了大邺文化和祁境风光后,祁宴提出了此行最关心的事:
“陛下,我朝每年岁供十万两,足以看出臣服的诚意,不知大邺陛下可否对再开互市一事重新考虑?”
嘉元帝捏着酒杯,眯起眼,轻轻晃着,任那昏黄的浊液光华流转。
偏侧的萧后凤眸幽深,身侧鸿胪寺卿上前递上了接下来的舞乐名单,她纤指微点,轻音道,“陛下好琵琶,就这曲《浔阳月夜》吧。”
曲调袅娜响起,数十名胡姬踩着鼓点打着旋儿碎步而入,悠扬婉转的琵琶嘈切杂弹,如珠落玉盘,泠泠成音。为首领舞的女郎一身绯色衣裙,肌肤如雪,软荡勾人,随着她的舞姿越来越快,也离嘉元帝越来越近。
觥筹交错间,胡姬从月匈前抽出一柄锋利的匕首,准确无误,快准狠地推入了嘉元帝的心脏。
四目相对间,胡姬微微轻笑,可她盯着嘉元帝的瞳仁仔细看了看后,笑容迅速消失——
嘉元帝薄唇翕合,震颤发抖,汩汩留出鲜血,“你……”
“护驾,护驾!”苏公公吓得声音尖锐,无数锦衣卫从四面八方涌入宫殿,胡姬被当场射杀,后背如同筛子一般,娇躯僵硬倒地。
萧皇后惊得花容失色,眼圈通红,失声道,“太医,快宣太医!”
祁宴瞳孔一震,转头看向殿前立着的陆运。
天水殿一瞬被围堵的水泄不通,白刃剑光,哭喊的,问责的,心怀鬼胎想退路的。
人心在这沉沉夜色里躁乱到了顶峰。
萧皇后守在嘉元帝身前,一遍遍询问太医,凤眸哭得干涸可还是要以大局为重,故作镇静,脆弱的模样惹人心疼不已。
嘉元帝被抬去了后殿,太医院彻夜联诊。
萧皇后在偏殿坐着,背影寂寥,哭肿了的美眸倏地眨了眨,嘴角涌起一丝轻笑。
一个时辰后,内殿渐渐响起了凄凄的低微哭声。
萧皇后肩膀动了动,一些蛰伏了许久,藏在心底里多年且就快要成功的欲念驱使着她站起了身,身子僵硬,却快步走向内殿。
殿内光线重叠明灭,点了十几根蜡烛,亮如白昼,像极了日落西山的回光返照。
太医跪了一地,水盆上的血迹未干,满殿的药香混杂着血腥气味扑鼻而来,呛得人发晕。
萧皇后手捂着唇,哭声连连,“许太医,陛下他、他情形如何了?”
许太医跪在地上,声音惶恐,带着竭尽全力的颓然,“娘娘,微臣同太医院尽力了。陛下他,乏天无数了——”
“你们出去。”萧皇后拿出手帕抹了抹泪,低声吩咐道。
人都散去后,萧皇后坐在榻前,素手轻轻将帷幔拢在金钩上,仔细端详着嘉元帝,轻声道,“陛下。”
你终于也有今日。
龙榻上的男人没有回应,甚至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睫毛挂着血,痛苦的抖着。
烛光落在萧皇后保养极好的脸上,可还是映照出几缕皱纹。她素手轻轻拂过脸颊,唇角忍不住笑道,“陛下,您看看臣妾这张脸,已经快四十了。”
她自顾自道:“你给了我至高无上的权位,却剥夺了我生子的权利。元后故去,臣妾贵为皇后,您却不让我抚养太子。这么多年,萧家多少男儿骨枯黄土,几辈子的人都埋在了军里。陛下,您何曾怜惜过臣妾?”
嘉元帝指节颤了颤,费力的蜷动着。
萧皇后渐渐笑得癫狂,“不过,这一切,都在今晚结束了。陛下,您守了一辈子的江山,最后落在了臣妾手中,您最寄予厚望的太子也身受重伤,命不久矣。您不是一向最标榜喜爱元后么,很快,你们便夫妻团聚了。”
“就让臣妾,送您最后一程吧。”
第78章 下场
龙榻上的男人费力的想要睁眼, 却在手臂躬到了一半时,陡然跌落,重重摔了下来。
萧皇后倾过身子, 轻轻替他遮盖上了双眼, 任那温热的血迹抚平她此时此刻躁动的心。
皇帝驾崩,就快要成了。
外面渐渐涌上了星星点点的火光, 地面震颤,无数禁军从四面八方冲了上去,黑为邺军,红为祁军, 将整个长定行宫团团围住。
女眷所住的永寿行宫同样被禁军看守起来, 声势浩大的锦衣卫将人都驱赶到院中。
陆月菱带着一小队暗卫冲到了沈灵书的院子里。她推开门时,却发现里边熄了灯, 采茵抱着岁岁躲在榻上,沈灵书和林窈一人抱着个花瓶, 严阵以待。
“姐姐!”沈灵书松了心神, 颤声道。
大公主美眸沉凝,顿时握紧腰间短鞭,上前轻声安抚道, “袅袅别怕,阿弟不在, 长姐护着你。”
话音方落,搜屋的锦衣卫带刀冲进了隔壁院子,眼看着就要冲到她们这里, “当啷当啷”不断的响声几乎要震碎几个女子的心神。
沈灵书咬唇, 外面火光通天,长定行宫那里还不知如何……她突然想起那日陆执和她说的烽烟!
南北向为猎场, 每隔十步设立了瞭台,既有京城望楼瞭望远方的作用,又可引做烽烟之用。
烽烟起,帝王危。
山上山下精兵便会立刻前来救驾。
从圣人遇刺到长定行宫被封,这么长时间过去了烽烟还没起便可知道情况不容乐观,她们不能再坐以待毙下去!
沈灵书顿时压低声音问道,“菱姐姐,你可有马匹借我一用?”
陆月菱不解,可脑海中迅速回忆,旋即道,“西廊下离马房不远,里边有行宫养的南番马。”
“西廊……”沈灵书唇边喃喃两句,随后轻声道,“姐姐,你照顾好岁岁。”
说完她快步走向后门,娇小的身影不多时便融入月色中。
“袅袅,你要去哪,你会骑马么?”
身后公主的声音渐渐模糊,她描绘着白日所记的路线,挑了昏暗的地方朝马房跑去。
她虽身子弱些,可镇国大将军的女儿岂能不会骑马!
沈灵书轻踏马蹬,翻身上马,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素手死死握紧缰绳。
夜色和风声在眼前倒退,一路上血流成河,空气腥污,数不清的断臂残缺尸体,她强忍着胸腔里翻涌的呕吐感,扬鞭朝南边猎场疾驰而去。
长定行宫主殿打开了门,萧皇后凤袍曳地,背影纤长,头上的九龙吞珠点翠凤冠被火光照得通红,似血。
“素兰,运儿那边情形如何了?”萧皇后站定后,偏着头问了声。
守在不远处的宫女顿时走进来,弯身行礼。随后她抬眼,露出一丝喜色,“恭喜娘娘,贺喜娘娘,二皇子得手了!”
“如今这行宫内外皆是我们的人,祁军由二皇子祁宴带着一并按住了埋伏在骊山的金吾卫,太子等人此刻已经在被羁押过来的路上!”
听到得手的消息,萧皇后紧绷了一晚上的心神终于松懈下来。她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后,却又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大真实。
甚至,过于轻松了!
萧皇后立刻问,“运儿呢?”
不远处廊阶下走来一身穿盔甲,手持长剑的男子,隔着重重火光,他快步上前,随后单膝跪在地上,喘声道:“儿臣给母后请安。”
看见陆运,萧皇后总算彻底安下心,又恢复了从前那副尊贵傲慢的姿态,她看着不远处被刀剑挟裹着走进来的太子,轻声道,“运儿,这天下,尽是你的了。”
陆运抬头,阴鸷的眼神有过一瞬犹豫,随后像往常一样站起身,站在萧后身边。
萧后凤眸满意的看着廊下的场面,随后,一柄寒芒挟着冷气,横在了她的脖颈上。
她不可置信的转过头,声音收紧道,“运儿,你?”
陆运的目光变得复杂,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萧蔷抚养他的那一天,他的嘴角涌起一丝轻笑,“母后,儿臣没得选。”
陆运话音方落,萧蔷心中“咯噔”一声,胸腔中作祟的种种不安终于化作了现实。
她深吸了一口气,却迟迟喘不匀。她明白,她失败了。
圣人根本没有死,太子也并没有受伤!
陆运这个人,哪怕败局已定,他还能装作没事人一样骗取她的信任,倒戈反水。从抚养他那一刻开始,她就知道,他是个养不熟的狼崽子!
可嘉元帝那样多疑,又岂能容得下一个试图谋逆的皇子。
她养了陆运多年,也教了他多年,可他始终变不成她想要的那柄利器。
萧皇后慢慢道,“祁宴呢?他也反悔了,不借兵了?”
陆运上前一步,尖锐的剑刃轻而缓的割破了她脖颈上的皮肉,呼吸急促,“祁国十万精兵,皆听祁太子调遣,祁宴他啊,终究是老二!”
就像自己一样。
被生下来不由自己,活着的时候也不由自己。
他这一生,都是在被嘲讽,遗弃,利用。
有的时候他在想,既然父皇那么爱重太子,那又为何要生下他们这些庶子,他存在的意义难道就是给太子做陪衬么?
他自小吃不饱,穿不暖,想要活下去就要被后妃利用,一旦不得帝王宠爱便立刻被冷脸相待。反而太子享受皇宫中最好的一切,父皇的宠爱,臣民的爱戴,过着理所当然,顺遂尊荣的一生!
萧皇后感觉到脖颈间的痛意,呼吸都变得微弱,直到她看见身后缓缓浮现的阴影,忍不住转过身,这一看,整个人彻底跌在了地上。
刚刚死去的嘉元帝眸光沉凝,负手而立,锋锐的棱角冒着不可侵犯的天家威严。
远处,太子和七皇子也被大军簇拥着走到了阶下。
陆执脸色苍白,脚步缓慢,右手缠着绷带,挂在脖颈间,微微弯身行礼,“儿臣给父皇请安。”
陆澜在身旁扶着他,亦随着请安。
萧皇后眼眶含泪,失声喃喃道,“陛下,您没有死,您……”
嘉元帝淡淡看着她,唇角掀起猩红冷意,“朕宠了你多年,竟不知你藏着这么多心思。”
“您没死,您居然没死!难道晚宴上的人不是你?!”
太子漆黑冷冽,声如寒夜:“皇后既然早早收买了祁国人,怎会想不到祁国易容术,孤落不到孤的手中?”
萧皇后一瞬了然,晚宴上的圣人是易容装扮的,不然胡姬怎么会那么容易就得手,他们早就设计好了,就等着今夜请君入瓮。那胡姬在得手时应该察觉到了不对劲,可她早已被夺了呼吸。
嘉元帝走上前,俯下身子,食指抬起萧皇后的下巴,就像捻一个小动物那样轻慢随意,“皇后,朕对你不好么,嗯?你要这么害音音?”
林音,帝发妻,顺承元年,薨于腿疾。
萧皇后被迫仰着头,脖颈处被割裂的伤口牵扯地疼得她面容扭曲,声音满是惶恐,“陛下,臣妾没有……”
他眸色深邃,低哑的声音犹若夜魅,“音音当年患病,久治不好,每每发作寒冷不已,是你亲自请旨,愿意侍奉皇后在侧,最后还得了盛宠。怎么,这么快你就忘了?”
嘉元帝松开了她的下巴,随后扇了她一巴掌。
“啪”的一声,萧皇后连躲也不敢躲。
她被重力扇到在地,牙齿掉了几颗,猛地吐了口血。
“你策划这场政变,刺杀太子,皇子,互通祁国借兵意图谋逆,这种种罪名朕皆可由大理寺代由审问,可唯独谋害音音这件事,朕要亲自听你说!”
嘉元帝捏着她的衣领,斑驳的血迹流淌了一路,像拖死狗一样拖进了内殿。
陆执盯着那合上的门扇,是萧蔷濒死惊恐的眼神。
他微垂眼睑,袖下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复又松开。
阿娘,他心底默默念了声,眼睑湿红。
不多时,嘉元帝从内殿出来,敞开的门扇内,萧蔷死灰一般坐着,绝望的闭上眼中血泪,耳边回想着他刚刚的话:
萧家罪无可赦,诛夷九族,世世代代,从这个朝代中灭绝。
而她自己,不会死去,要眼睁睁看着萧家族人凌迟处刑。亦不配“活”着,要眼睁睁看着史书另改,没有一个人记得她,认识她,直至死亡。
——
夤夜时分,公主府的暗卫皆被逆军斩于马下。
院子中央,陆月菱提着手中赤金软鞭,身后采茵抱着岁岁,林窈亦捧着个花瓶,被逼在了角落。
逆贼将军晃着手中钢刀,忍不住讥笑道,“大公主,时移世易了,这天下要姓萧了,你再反抗也是徒劳!”
陆月菱嗤笑了声,妩媚的眼角在月华的映照下光华流转,“是么?小小逆贼便妄想颠覆我陆家江山,谁给你的狗胆?”
将军被一手无缚鸡的女子骂了回来,属下皆忍不住“哈哈”大笑,他挂不住面,神色阴狠,啐了声提刀砍了过去。
陆月菱扬鞭一挥,带着劲力的软鞭挥在了他的手臂上,他忍不住吃痛,钢刀倏地摔在了地上,身后发出了爆笑声更为爆炸:
“哈哈哈,连个娘们儿都打不过……”
“将军,不行我们上吧,您这看见美人就走不动道啊!”
逆贼恼羞成怒,赤手空拳冲了上去,重重朝陆月菱脸上挥去,公主敏捷后退了几步,反手一鞭却被他拽住,随后蛮力猛地朝后拽,男女之力悬殊,陆月菱霎时松开鞭子,趔趄了几下。
逆贼舔了舔唇,不再给她反抗的机会,挥着鞭子狠狠朝陆月菱抽了过去。
鞭风凛冽,带着浓浓的杀伐之气,陆月菱根本反应不过来,她下意识抬手去挡,紧紧闭上了眼睛。
“嘶——”
她喘着粗气,心脏撼动,等了半天却没等到预想中的疼痛,一股淡淡的雪松味萦绕在鼻尖,小公主下意识睁眼。
祁时安单手接过长鞭,另一手握的长剑,准确无误的刺入他的喉咙,温热的鲜血顺着剑刃汩汩留下,逆贼瞪大了双眼,唇瓣僵硬的张了张,朝身后栽去。
与此同时,院外突然传来阵阵声响,大批援军从四面八方涌入,看见烽烟的红盔祁军持剑厮杀冲了过来,场中情形一瞬逆转。
“你……”陆月菱朱唇呢喃出声。
祁时安松开剑,转过身。
四目相对间,陆月菱眼眶一瞬模糊,她甚至看不清眼前人的样子。
他去看她晶莹剔透的眸,却被她下意识退了几步,躲开了。
“阿菱。”
似是怕吓到公主,祁时安喉结滑动,灌了血腥和风霜的声音极轻,极低。
陆月菱眼圈猩红,身子抖颤的趔趄了几下,她指着祁时安身后的红盔大军,低低问道,“什么意思,为何赶来的会是祁军?为什么?”
祁时安眼眸微黯,“阿菱,你听我解释。”
陆月菱气血翻涌,试图平复心情,可她越顺着气,整个人越是在发抖。
袅袅用命去驾马点燃烽烟,可赶来的援军却是祁国的军队。祁时安身为大理寺卿本应该守在圣人那边,可却毫无牵挂的出现在永寿行宫的小院里。
祁郎啊祁郎,所以你是要回到祁国,继任你的太子之位了吗?!
第79章 寻觅
“阿菱, 不是你想的那样。”
小公主眼圈猩红,控制不住落泪。对面说的话,她一个字都不信。
祁时安扔了剑, 泛着寒意的手臂将她揽入怀中, 下颌抵在她的颈窝处,温声道, “我不走。”
陆月菱道:“那你为何能调遣祁兵?”
祁时安道,“我答应了弟弟此事过后,会亲自回祁国和父皇秉明原由,留在大邺。”
公主伏在他肩上, 声音闷闷地, 显然不信:“难不成祁王还会放你离开吗?”
“为何不会?”
祁时安轻手替她拂去眼泪,语气促狭, “比起祁太子之位,我更愿意别人唤我一声驸马。”
凉风拂过, 却不敌眼前滚烫动人的情话。
陆月菱嘴脸忍不住勾了勾, 手臂缠着他窄劲的腰身,仰头贴上了朱唇。
祁时安脊背一僵,转瞬收紧了手臂, 狠狠捣.入软舌,褪去了以往的温存, 他疯狂吮吸着,掠夺她唇齿空气,她求饶的呢喃溃不成音……
情人的耳语寸寸交叠, 一触即发——
长定行宫内, 叛军被尽数羁押,跟此番谋逆案有所牵连的皆由刑部收押, 等候进京关入大理寺,在场的锦衣卫长殿前司指挥使在回太子话。
沈灵书从远处走来,见陆执手臂缠着绷带,美眸凝了凝,步子顿时加紧了些。
不是说好演戏,怎么还真受了伤?
“殿下万福金安。”她弯着身子,语气却在发抖。
陆执冷漠的看了她一眼,淡淡“嗯”了声,算是默认平身,随后嗓音清寒问,“何事?”
沈灵书站起身后抬头看他,看着他陌生的视线,反应了半天,下意识咬了咬唇。
还能何事,那棉白色的纱布上猩猩点点,都渗血了。
可男人凉薄起来,说起话来都像带着刺人的冰碴。
纵然知道他是怕此刻人多造成误会,可还是忍不住轻轻哼了声,顿时道,“无事,臣女告退了。”
女郎一瘸一拐的背影落在月色中,清冷瘦弱,像是一株摇曳的玉兰花。
这是,吵架了?
陆澜微微抿唇,不敢出声,因为他发现哥哥的脸色有点黑。
太子长叹了口气,略平复了下心绪,继续冷眼听着锦衣卫长汇报。
陆澜闲着无聊,便在一旁陪着,大局落定,明日圣驾就要回栾了,他也不知道该干什么。
他正听着繁复的公务汇报,一婢女从远处小跑来,走近了看才发现是陈幼眠的贴身侍女秋月。
秋月眼睛红得像兔子,话都说不利索,“殿下,七殿下,求您救救我家姑娘!”
陆澜神色微凛,上前一步,“她怎么了?”
秋月断断续续:“围猎开始时,姜家公子姜陈衍邀请姑娘去射箭,姜夫人和我家夫人当时都在,我家夫人允准后,姜陈衍便带着姑娘去林子外,直到现在也没有回来,这外面都是流窜的叛军,殿下,我怕姑娘出事……”
“该死,怎么现在才来说!”
陆澜低低骂了句,顾不得右肩膀上的擦伤,转头翻身上了马。
夜色渐浓,林荫茂密,月华被乌云拢住,白日里放出去的猛兽毅虫还未来得及收,此刻林子里阴风阵阵,宛如黑夜里蛰伏着的一座巨大野兽。
陆澜策马,手中火把早就被冷风吹熄,他借着微弱余光,极目眺去,寸寸搜查过去。
“眠眠!”
“陈幼眠!”
回应他的是遍布山野的兽禽哀嚎。
陆澜一颗心渐渐下坠,握缰的手无意识冒着冷汗,寒风吹过去,遍体生凉。
姜陈衍这厮到底把眠眠带到了哪里去?!
风声鹤唳,弥漫不停,一处高大密石后,云霜带着面纱,只漏出一双极美的,淡金色的眼睛,她身侧眠眠双手被绳子绑到背后,唇中亦塞了纱布,她口中呜咽声微弱,身子不安的发颤。
“别出声!”云霜压低声音警告道。
眠眠杏眸惊恐,可却依言乖乖安静了下来。
一个时辰前,姜陈衍策马扬言带她逃出叛军的包剿,可他扬鞭的方向却越来越怪,等她反应过来后人已经被带入了密林中。
姜陈衍步步逼近, “阿眠,我喜欢你,我请旨娶你,好不好?”
眠眠似是听见了天荒夜潭,戒备的看着他:你说什么?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我要回去。”
她说完就欲绕开他,却被姜陈衍往前一横,他眼中炙热,不管不顾的抓着她的手臂。
陌生侵略的男人气息让眠眠不适甚至有些反胃,她彻底冷了脸色,“姜陈衍,你什么意思?”
“我母亲早就和你母亲谈好了,今日射箭也是让我们相看一番。”
姜陈衍微微一笑,温润的神色锁在她纤弱的腰肢上,鹅黄裙裳被风吹起,飘飘荡荡的,更显优美弧度。他促狭道,“还不懂吗?我看上你了。”
呕。
眠眠在心里恶心了一下。
可她也算看明白了,姜陈衍这是想借机毁她清白。
男人步步紧逼,陈幼眠心都要从嗓子里跳出来,可她知道自己越反抗,只会越发的激起姜陈衍的兴趣。
眠眠故作镇定,小脸染上一抹轻笑,站定后施施然道,“姜哥哥,不知你姜家要以何礼娶我?”
姜陈衍果然被她的问题吸引住了,他指腹隔着衣料磨了磨她腕间的软肉,挑起眉,“怎么,阿眠觉得我姜家的聘礼拿不出手?”
眠眠笑了笑,“拿不拿得出手的,你连个许诺都不肯给我?我阿娘还说等我出嫁时要十里红妆呢,姜家和陈家在上京皆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哥哥,你不会让别人说闲话吧?”
姜陈衍看着眠眠认真的神情,不由自主的顺着她的话茬思索起来。
虽然今日之事是皇后和母亲安排,他姜家既然上了皇后这条船,那么他的婚事就已经不能自己做主了。那日母亲把他喊到房中要他娶宰相嫡女时,他还泛起了嘀咕,姜家虽然祖上是阁老,可如今父亲在朝中只领着一份闲职,并不得重用,如何能高攀得上陈家女?
母亲只道她有办法。
虽然得到陈幼眠的方式有些不齿,但是若她真愿意嫁,他还是想给她一些体面的。
只是他如今才中举人,并无官职在身,聘礼也只能府中的份例来出,父亲又娶了那么多姨娘,那些庶子兄弟也到了成婚娶妻的年纪,家中的钱财并不是十分富庶……
“阿眠,我……”姜陈衍细细思索间,便见眼前突然多了一道黄沙,他被迷得睁不开眼睛,连连后退。
陈幼眠顾不得掌心泥泞,抬腿便翻身上马,可她没骑过马,只堪堪勉强坐稳,双腿试图驾马,可马儿却纹丝不动!
姜陈衍反应过来后,看见她试图逃跑的样子,忍不住阴鸷一笑,凶相毕露:“死丫头,敢和我耍花招!”
眼看着她步步走近,眠眠急中生智,拔掉发钗便扎入马儿身体里,马儿吃痛,仰天叫了声,撒了欢一样朝前跑去。
姜陈衍冷笑一声,大掌攥住她衣裙一角,将人直接从马上薅了下来,眠眠摔倒了地上,手臂被树枝磕破,疼得她眼冒金星,可她愣是咬着唇,死命扛着,她死也不会在坏人面前掉一地眼泪。
“啧。”男人看着灰朴朴的落败美人,忍不住咂舌,这模样儿真可怜,可他复又换了神色,想想刚刚她竟然敢骗自己,他还真仔细想想要怎么给她充门面,现在看来大可不必了。
甚至她嫁过来的陪嫁,不如去抵府中账上的亏空好了!
姜陈衍想得极美,蹲下身子,大手毫不客气的拉开她衣襟的带子,眠眠双腿朝后蜷缩着,杏眸惊恐瞪圆,失声喊道,“救命,救命!”
“阿眠,这里是密林深处,喊破了喉咙也没人来救的。难不成,你还在想陆澜?”
话音方落,眠眠被一股大力猛地拉了起来,她惊恐回头,却对上一双清冷的金眸。
“你不配提他的名字。”
女子声音空灵,却带着不用质疑的愠怒。
姜陈衍轻漫笑了声,“哪来的东西,还跟小爷搞神秘!”
云霜没再废话,右手利落地抽出软剑,只一瞬便横在姜陈衍脖领上,悄无声息,快的令他没反应过来。
“你……贱人,你敢动我?!你知道我是谁吗?”
云霜嗤笑了一声,手腕微微用力,软剑倏地割断脖领,姜陈衍甚至来不及说话,手臂微抬挣扎着想要捂住伤口,整个人朝后边载了去。
眠眠看到汩汩鲜血,吓得脸色苍白,下意识扶着云霜的手臂,半弯着身子干呕着。
云霜皱眉,却没挪动身子,直到小姑娘平复好眼泪鼻涕。
“谢,谢谢你,云姑娘。”
云霜没什么情绪,“不必谢我,我救你,也不是为了你。”
眠眠一怔,随后被云霜用纱巾赌住了唇,手也被绑了起来。
云霜望向远方,眉眼清淡,有化不开的袅娜云烟。
良久,她淡淡出声道,“为什么不接受陆澜?”
眠眠低低呜咽了两声。
云霜上马,随后提手将她带了上去,“不是想看陆澜的真心吗,我成全你。”
远处,陆澜骑马不断喊着,吼着,声如泣血,带着无尽的后怕。
云霜眼底触痛,喉咙有一瞬的堵咽。
可是为了成全你,好像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殿下,我见不得你难过。
云霜从石头后缓缓走了出去,月白色的衣裙迎风起舞,浮现着优美的弧度,宛若一株盛开到极致的栀子花,燃烧着自己最后的倔强!
“陆澜,好久不见。”
云霜扬了扬手中眠眠的手帕,任对面男人眼底一寸寸,对她结起了冰!
第80章 求娶
陆澜走到云霜跟前, 透烈的眉眼染上了一丝凌厉,语气冷寒:“她人呢?”
逼人的寒意萦绕在面前,云霜心口酸涩的厉害, 可脸上仍旧挂着一丝浅笑, 妩媚道,“殿下就这么在意陈姑娘?”
她记得从前, 若是现在这个场面,陆澜定要问她和姜陈衍交手时可有被伤到哪里,疼不疼?可如今的陆澜满心满眼都是陈姑娘。
虽然这是云霜要的结果,可当这个男人真的彻底放下自己, 面对自己如古井无波时, 她的心还是不可避免的疼痛,如刀割穿腹。
这种感觉, 好疼。
陆澜皱眉,沉声道, “我知道姜陈衍不是你的对手, 眠眠人呢,她在哪?”
云霜低低笑了声,“殿下怕我伤了你的心上人?”
陆澜眉心拧起, 显然耐心已经到了极限。
他抬头看了眼天色,黑沉的厉害, 远处隐隐有轰隆之势。
云霜亦抬头跟着看去。
她自幼在祁国长大,祁境多山峦,自然知道每逢夏雨时节山体容易坍塌, 形成极其凶险的泥石流。
此刻她们身处骊山腹部, 天色欲晚,乌云密布, 再待下去三个人都有性命危险!
云霜美眸黯了黯,低咳了声,转头看向身后巨石。
陆澜一瞬了然,快步走过去,果然在那巨石罅隙中看见一角鹅黄裙摆。
小姑娘双手被绑到后边,脸颊灰扑扑的,还挂着两行灰色泪痕,看见他时,干涸的杏眸一瞬湿红。
陆澜心口一紧,快步上前替她解开绳子,随后目光扫过她全身检查有没有受伤,确认她完好无损时才将人狠狠抱在怀中,语气暗哑,带着后怕:“对不起,我来迟了。”
眠眠垂着头,不知怎的,被姜陈衍坑害的时候她没哭,云姑娘救了她时也没哭,可陆澜出现的时候,她鼻子酸酸的。
说好了不会再为他掉眼泪,也答应了阿耶一定要退这门亲事。陈幼眠,你能不能争气一点!
小姑娘这样的脆弱易碎,让陆澜更是乱了心绪。
来时他积了满腹的话,想过要训斥她不听话一个人跟着只见过几面的男人出来,也想过阴阳她口中曾一口一口姜家哥哥的叫,可看见她好端端的出现在自己面前时,他只后悔自己没有看好她,护好她。
他已经弄丢了眠眠一次,他再也不能失去她了。
“别怕,我在。”
远处,云霜瞥见两人相拥的背影,忍不住弯身,手捂着唇,呕了一大口。
她松开手掌,看着那片霎人的鲜红湿润,心脏不可抑制骤跌。
“嘶……”她忍不住喘着粗气,吃痛的喘息着。
毒发的这么快了么?不过还好,总算,她拖着这身残破的身子,完成了她能做的最后一件事。
你救了我一命,我救了你心上人一命。
陆澜,黄泉路上,我再也不欠你了。
眼泪模糊视线,云霜分不清是血还是泪,她抬手擦了擦,唇边的血渍却止不住一般,怎么也擦不完。
“轰隆隆”巨大一声,豆大的雨点铺天盖地般砸向密林,紧接着大地开始震颤,远处山体松动,落石挟裹着泥浆从四面八方的山坡上俯冲。
地面晃的人站不住,陆澜和眠眠亦被落石枯枝分开,眠眠摔在地上,眼睛却一直盯着云霜那边,她好像受伤了,很痛苦的伏在地上。
眠眠高声唤道,“殿下,快去救云姑娘!”
陆澜听见她的声音,迅速朝云霜看去,待睨见她唇边手上的血迹时暗骂了句,“遭了!”
从王府离开的这段日子,她没有按时吃太医开的药,体内余毒复发了。
陆澜只迟疑了一瞬,脚步转头便往回走,他扶着眠眠起身后,这才朝那边喊道,“云霜,手给我!”
眠眠亦费力的想要跑过去救云霜,“云姑娘,快把手给他,快!”
陆澜以剑撑着,勉强踉跄几步,随后大掌抓到了云霜的衣袖。
云霜那边地势晃动的厉害,落石连连击中了几波,眼看着就要断层分裂跌入万丈深渊……
她费力抬眼,隔着泼天雨幕,陈姑娘杏眸焦急,小手够不到,却拼命想要抓着她。云霜视线偏了偏,少年薄唇紧抿,凌厉的轮廓被雨水打湿,俯身狠狠攥着她衣袖。
云霜轻轻的笑了,眼尾血红,时隔这么久,她终于在陆澜眼中看见只为她而跳动的情绪。
也许已经没有了爱,但是她死而无憾了。
当年那场宴会,她不该遇见陆澜,不然他也不会怀着愧疚在两个女人间左右为难,她也不会死在这孤独的荒山野岭中。
她和他不过是一步错,步步错。
世间的阴差阳错从未停止,只是命运从未善待过她。
还好,现在她终于要解脱了。
殿下,希望你和陈姑娘有着美满安宁的一生。你是生于九天之中的璀璨星子,你的良配从来都不是一个低贱的舞女,更不会是我。
云霜最后深深地看了眼陆澜,似要将他的模样刻入血肉中,随后从腰间抽出一把断匕,在陆澜的注视下,一寸寸割断了自己的衣袖。
四目相对间,他呼吸骤停,她眉眼含笑。
没了陆澜的拉力,云霜几乎是一瞬被落石砸中,跌入漆黑的悬崖中。
暴雨夹着泥石流倾泻如注,仿佛刚刚那个人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云霜!”
“云姑娘!”——
顺承十年,嘉元皇帝借祁国之力平定萧家之乱,并与祁国达成友好盟国,两境重开互市,每年岁供减半。太子在此役居功甚伟,功过相抵,七皇子陆澜亦从旁协助,功不可没,特誉封为“宁王”,代享亲王尊位。
圣驾从骊山回銮已经三天了,东宫案牍上的公文堆积如山,可正主儿整日不在宫中,连个人影都没有。
翰林院赵学士捧着一堆修撰好的史书底稿候在门外,神色焦急道,“凌侍卫,殿下今日还是不在吗?”
凌霄想起近日纷起的流言蜚语,硬着头皮“嗯”了声,“殿下近日有些忙,赵学士明日再来吧。”
赵学士唉声叹气的走了。
要说那流言,恐怕除了整日埋在翰林院的文官清流,整个朝野上下,市井小馆都知道,太子殿下整日里没事儿就去林阁老府跟前转悠。
那些世家高门都知道圣人给太子和林三姑娘赐婚了,但是东宫侧妃之位还悬着,还有良娣,良媛的位子。
这段时间,家中有女儿的官员都铆足了劲跑去东宫门前献殷勤,可无一例外都碰了一鼻子灰。
太子压根瞧不上,就围着林三姑娘打转呢。
林府后院内,藤萝如帐,碧树如屏。微风拂过,檐下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时日悠闲。
花厅里,林夫人攥着帕子不断地在案几前踱步,保养极好的脸上涌着愁容。
太子这是什么意思,明知道和窈窈的婚事是个幌子,不悄悄的将此事平息,反倒是日日堵在门口,这眼看着婚期还有一月就要到了,难不成他真要她家窈窈过门吗?!
林窈看着母亲愁的不行,反倒是不着急,慢悠悠道,“阿娘,殿下肯定有办法,这事急也急不得呀!
林夫人白了她一眼,“胡说,你日后还嫁不嫁人?”
林窈轻哼了声,她的婚事她自有想法。
林夫人看着不谙世事的闺女,只觉得浑身上下操不完的心。从前只知道夫君在朝中伴君如伴虎,可如今天恩不可测,圣人拿着她女儿的前程当铺垫,这事她找谁说理去!
正愁着,嬷嬷从外面探信回来,林氏急忙问,“如何?人可走了?”
嬷嬷行礼后,答道:“回夫人,殿下人已经走了,但是奴婢远远瞧着,祁国二皇子的马车停在巷子口有一会儿了……
听到祁宴的名号,林窈心里“咯噔”一声。
明明是青天白日的,她却感觉眼前炸开了一片白色的星星。
夏苗都结束了,该和圣人谈的条件也谈了,他怎么还没离开大邺?
林府内一时间上火的不止林夫人一个了。
萱安巷尽头,青色华盖马车内,一截绣着金线的月白袖口掀开帘子,帘下那张如玉清隽的脸隐隐气急败坏,“怀序,你说这邺朝太子什么意思,他不会真要娶窈窈了吧?”
怀序恭声道,“殿下放心,那日御书房内,殿下与圣人谈了三个条件,最后一个条件便是封林家三女为公主,和亲祁国,天子金口玉言,岂会反悔?”
“也是。”祁宴甩了甩头,自顾自絮叨:“陆执和沈家女的孩子都三岁了,应该不能。”
“只是这陆执去的也忒勤了,本殿还连窈窈的面都没见到呢!”
怀序看着殿下,心里默默补了句,人家去得勤快,那也愣是没见到,你急什么。
春水堂内,罗汉塌上铺着几叠宣纸,沈灵书伏在案几上执笔画画,满室墨香四溢。
岁岁在院子里不知道从哪揪了朵小花,弄得小胖脸灰扑扑的,一双澄澈的葡萄眼眸亮晶晶的,奶声道,“阿娘,阿娘,花花……”
采茵跟着进来,生怕岁岁又跌了一跤,载到花茵下的软泥土里,却正看见姑娘画的景象:
一片烂漫花丛中,堇色叠碧,姑娘坐在秋千上,裙摆微扬。小主子捧着一朵小黄花,朝姑娘跑去。
采茵小心的观察着姑娘的神色,顿了顿,忍不住道,“姑娘的笔力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只是这画卷是不是有点冷清了,若是殿下在的话……”
沈灵书杏眸眨了眨,抬起头问,“他又来了?”
采茵点点头,“姑娘,这几天外面风言风语都传开了,您总是不见殿下,影响怕是不太好……”
沈灵书想起骊山那夜男人冷漠的嘴脸,心里别扭,唇边咬了声,“明日他来,我还是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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