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追妻
二十八张宣纸, 厚厚一叠,夹杂着纯白色的落花随风吹个不停。
那些藏在心底,不足为外人道的思念和等待在这短短二百个字里体现的淋漓尽致。
陆执眼底浮现着柔情, 抬手替她拂了拂肩上的落花。
一些本在心中做好的决定, 从他活着离开江南那一刻,蓦地改变了。
床上的小人颤颤巍巍的朝边缘爬去, 陆执眼疾手快上去接住了女儿软软的小身体。
小孩子身上香香软软的,雪白肥胖的藕臂一截一截的去贴陆执的脸。
陆执掂了掂女儿,好像是重了点,也胖了。眼看着岁岁“咿咿呀呀”的要说话, 陆执口型对她道:“岁岁乖。”
心有灵犀般, 岁岁便不说话了,只是没长骨头的歪在陆执身上, 眼眸亮晶晶的朝他笑。
抱了会儿岁岁后,陆执起身离开, 临走时看了眼窗下熟睡的女郎, 深吸了一口气,转身离开。
“不必告诉她孤来过。”
“是。”廊阶下采茵弯身作揖,恭敬回道。
纵容从前采茵有多么讨厌, 甚至憎恨这位太子殿下,可在台县那段日子, 若没有殿下,姑娘,小主子, 还有她都活不成了。
只是日后的路, 还是要看姑娘自己怎么选择!
——
陆执从祈府出去后便弯身上了马车,辚辚之声一路朝着宫门行去。
午后, 御书房。
陆执先回东宫换好了衣裳,此刻站在廊下,玉冠金袍,身姿挺立,虽面上带着疲惫,却依旧掩盖不住俊朗的五官。
苏公公在旁瞧着,虽然早接到了消息,可此刻真的看见殿下那一刻,不免湿透了眼睛。
“劳烦公公通传。”太子接连赶路,声音透着疲惫。
苏公公弯腰行礼,“殿下客气了,奴才即刻就去。”
不多时,苏公公从里边打开大门,恭敬道,“殿下请。”
嘉元帝身子微靠在明黄龙椅上,正用手揉着太阳穴,轮廓威严。
“儿臣给父皇请安,江南疫病已被遏制住,以陈太医为首的太医们,还有一位随家年轻人研制出了对抗瘟疫的方子,再有一月便可彻底肃清余瘟。”
嘉元帝不语,陆执便保持着单膝跪拜行礼的姿势。
半晌,帝王抬眼,容色冷冽,竟是蓦地站起了身。
嘉元帝走到陆执身前,扬手给了他一巴掌!
“啪”的清脆响声蔓延内殿,门口垂着头的苏公公将头压得更低,心中胆颤。
这儿子和女儿就是不一样。
方才大公主来同圣人请旨赐婚,圣人虽不满于公主为了一个臣子守身三年的荒唐行径,可如今见她松口,愿意再嫁,到底还是没舍得苛责,甚至连重话都没说一句,只道等祁国来朝,一同夏苗后再说。
而这同为先元后留下来的太子殿下……
嘉元帝眼底满是失望,厉声道:“陆景宴,你知道不知道朕在你身上浪费了多少心血,耗费了多少精力栽培。皇子年幼时,哪个不是在太学里埋头苦读,可他们幼年见到最多的便是朕的背影。你呢,朕亲自指导你功课,围猎,射箭,把你教养成一个受大邺子民爱戴的储君。可你枉顾你太子的身份,竟然为了一介女子当街屠杀百姓!你要朕怎么跟万民交代,你这太子之,朕废还是不废!”
帝王龙颜大怒,门外的宫人太监都跟着跪了下去。
太子另一条屈着的腿渐渐跪了下去,“父皇息怒,儿臣知错。邺朝太子本就是贤能者居,儿臣已经命祁时安将陆澜带回国,他生母温肃贵妃生前对他教养得当,想必假以时日,必能承担社稷重任。”
“你……放肆!”
嘉元帝怒不可遏,明黄色的袖子挥过茶盏,瓷器碎裂的声音中,他语气愠沉:“朕是让你说这些话的?就不说那些百姓里是不是有人指使的,就算不是,你不会做得隐蔽些?你让朕怎么堵住那些文臣御史的悠悠之口!”
听到这儿,苏公公悬着的心落下了。
瞧瞧,圣人气到这种程度了,还怎么想着替殿下收拾烂摊子。果然和已故去的元后娘娘伉俪情深,一点也舍不得这邺朝江山落在其他皇子手中。
这深沉的父爱啊……
陆执抿唇,肃然的神色带了几分懊恼,今日来除了汇报公务他还想提太子妃人选这事来着。
帝王之怒,余威不减。嘉元帝冷声道:“这几日你不必上朝了,给朕滚回你的东宫好好反省反省,若下次再有这种荒唐行径,朕非废了你不可!”
苏公公默默低头笑,心里补了一句,应该是“朕非再替你找一次借口不可吧。”
“滚!”嘉元帝下了逐客令。
陆执摸了摸鼻子,想着改日再来。
陆执起来转身的时候,嘉元帝看着这个被他寄予厚望的儿子,眸光中多了几分苍老。
骂归骂,可陆执能平安回来,嘉元帝觉得比什么都好。
不然百年之后,面对音音,他怕是要无地自容。
他甚至能想象的出音音又要怎么骂他,不管自己,不管儿子,临了再补上那听得耳朵起茧子的一句:“我当初就不该嫁给你,更不应该给你生孩子!”
嘉元帝想着想着,心头酸蓦低酸涩,连带着对太子说话的声音都柔和了几分。
他道,“太子妃的人选,朕已经定下来了,林阁老家的三姑娘林窈,年岁正当,兰心蕙质,林家你母后的母族,出身高贵,家世显赫,最是匹配不过。等这次祁国来夏苗后,你们便成婚。”
陆执肩膀一僵,蓦低转身,神色带着肃穆急促,“儿臣心中有人选,无意于林家三姑娘,还请父皇收回成命。”
嘉元帝冷哼了声,懒得提与他提三年前的旧事,只挥手,“太子,你没得选。”
从御书房出来后,陆执眼底低沉,周身气压冷的可怕。
凌霄匆匆跟上前,禀报道,“殿下,长公主殿下派人来请您去公主府一趟。”
陆执脚步停下,抬头看了眼天色,脑海中回想到那间小屋的午后,女郎伏在案上午睡,岁岁乖乖躺在榻上,是那么的岁月静好。
知道回宫后会忙,所以特地一入京便去看看她。
眼下姑母又有许多话要等着他,又不知何时能出来。
想起父皇订下的婚事,陆执眼底有着化不开的浓雾。
——
傍晚下起了小雨,淅沥淅沥的声音宛如鼓点,四月的雨丝细密清凉,赶走了晌午的闷热。
沈灵书抱着岁岁倚在榻边,黛眉看着落雨,算计着采茵去拿晚饭带没带伞。
正想着,楹窗下走过一道身影,采茵拎着食盒跑进来,身上被雨浇得湿透。
沈灵书急忙放下岁岁,起身去接她,“这雨来得急,出去的时候忘记让你带伞了。”
采茵抬手扑了扑衣裳,眉眼有些凝重。
沈灵书见状疑惑道,“怎么了,可是着凉了?”
采茵想了想,还是把刚刚去厨房听到的如实说出来,“姑娘,太子殿下回京了。”
雪白的帨巾应声倒地,沈灵书美眸有一瞬的僵滞,随后才缓缓道,“挺好的。”
“奴婢听祈府的下人说今日圣人把殿下叫到御书房,发了好大的脾气,还把殿下锁在东宫闭门思过。”
沈灵书呼吸一紧,身子下意识倒退了两步。
她杏眸凝了凝,哆哆嗦嗦道:“不对,圣人若是龙颜大怒定会废太子,可圣人把陆执锁在东宫,是为了保护他。太子回京,明日早朝必定会腥风血雨,圣人这是有意包庇他。”
采茵听着姑娘的分析,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那既然如此,殿下应该是没事的。”
沈灵书当即问道,“祁大人可曾回府?”
采茵看了眼更漏,“这个时辰,大人下值很久了。”
“我出去一趟。”说完,沈灵书拿起披风便朝雨中走去。
身后采茵急得,“姑娘,你倒是拿伞呀!”
夜色沉沉,早不见那道月白色的纤细身影。
书房内,沈灵书微微福了福身子,“大人。”
祁时安放下手中呈文,正色道,“不必行礼,沈娘子有话直说。”
沈灵书咬了咬唇,雨水顺着眉毛流淌下去,将她衬托得楚楚可怜,“大人,您明日上朝的时候可否带我入宫?”
祁时安一瞬了然,知道了沈灵书已经得到陆执回京的消息。
沈灵书这人太通透,又在宫中待了几年,她太知道怎么样能救陆执了。
不过,这消息也瞒不住,早晚得这样,他也拦不住。
祁时安沉声道,“你放心,不论最后圣裁如何,我都会护住你的性命。”
沈灵书笑笑,“祁大人,不重要了。”
只要陆执好好的,都不重要了。
这是她欠他的。
祁时安顿了顿,“但是,我也仅仅只能将你带入宫门,至于能不能见到圣人,还要看你自己。”
“我没法在人前护着你。”
沈灵书美眸晃了晃,“我明白的,多谢大人。”
翌日五更,朝天门前百官笔直列为两队,文官五官各一列,都站的笔直,有的闭眼瞌睡,有的整理仪容。
过了半晌,内殿里传来苏公公的声音,“百官觐见!”
悠扬纤细的声音响彻整个宫门,百官陆陆续续往里走。
嘉元帝有些犯愁,今日上朝,御史台和台谏两院必定会揪着太子在江南屠杀百姓的事不放。
“陛下,臣有奏!”
苏公公扫着浮尘,“谏议大夫请讲。”
“陛下,臣听闻太子殿下已于昨日回京。太子此番前去江南,曾当街带人射杀了上百名无辜百姓,殿下身为一朝储君,理应爱民如子,此番行径有违天理,灭人大论,德行亏失,理应惩处!”
圣人揉了揉太阳穴,就猜到会是今日的局面。
正为难着,殿外突然传来了阵阵鼓声。
百官惊诧回头,“是登闻鼓,竟然是登闻鼓?!”
沈灵手臂不断挥舞着鼓面,美眸坚定。
“爹.娘,如果你们在天之灵,如果我也已经真的爱上了他,就让我见到圣人,让我去救他!”
她敲了许久,无人出来,也无人赶她。
沈灵书咬咬牙,大声喊道:“罪妇沈氏,狐媚储君,谄媚勾引,身染时疫意图让太子救我,太子不得已才杀人,这一切的罪责都是我,请圣人明察,还太子一个公道!”
“罪妇沈氏,狐媚储君,谄媚勾引……”
数不清喊了多少声,沈灵书手臂中的棒槌摔了出去,整个人昏在了青石板上。
——
太子在东宫闭门思过,闻得此讯让人看住了看守宫门的护卫,直奔大理寺去。
大理寺,东衙廨房内,祁时安正给沈灵书倒了杯茶,茶香四溢,滚烫的热气慢悠悠的打着旋上升,氛围安宁。
两人还没说上几句话,祁时安便瞧着那升腾热气被一股劲风吹得歪歪斜斜。
他眉眼染上一抹揶揄,怎么,这消息刚放出去,人就来这么快?
生怕把他心尖上的人欺负了?
正想着,门被猛地推开,陆执略辨认了下屋内情形,走上前去拉沈灵书的手腕,语气沉沉,“跟我走。”
沈灵书看了祁时安,欲言又止。
祁时安慢悠悠道:“殿下,臣刚任了这大理寺卿不过月余,殿下就要从我手中带走一个死刑犯,这是明摆着让圣人治我的罪?”
陆执看着对面不疾不徐的神情,挑眉道,“祁大人何意?”
沈灵书这才找到机会抽出自己的手腕,退到了一旁。
祁时安食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桌案,道出了实情:“今晨早朝前,我去飞霜殿前堵到了圣人,向他陈情。圣人也觉得沈氏用心恪纯,不在乎一己之身去换取大邺朝纲安稳,特许了沈氏一条命,还替她换了身份,赐了百金。”
陆执反问:“所以今日朝上是做戏?”
祁时安摸了摸鼻梁,“至少圣人和我是。”
陆执悬着的一口气终于放了下去,手臂抬了抬。
祁时安心领神会,临出门前将钥匙放在桌上,“别忘了锁门。”
陆执:“……”
难不成他还能做些什么?
祁时安走后,廨房顿时安静了下来。
“你日后打算怎么办?”太子垂目看着她,突然问。
沈灵书眸光看向窗外,轻音道,“把岁岁抚养长大。”
陆执沉默,漆黑如墨的眸子晦涩不明,沈灵书别开目光,有些心虚。
短暂的沉默后,陆执蓦地朝她这走了几步,沈灵书身子下意识往后退,抵在了墙壁上,陆执也没停,两人之间离得很近,没留半点缝隙。男子侵略压迫的气息自上扑鼻而来,沈灵书小手紧紧攥着袖子,呼吸絮乱,下意识的别过脸,却被陆执食指捏着下颌板了过来,另一手桎梏在她腰间,替她隔绝了冰凉的墙壁。
廨房内明明没有春风过境,可沈灵书的小脸如同煮熟了的蟹子,染上一抹绯红。
陆执轻轻揉搓着她雪白的下巴,又替她别过散落在眼前的青丝,轻声地说道,“父皇给我和林家三姑娘,也就是你未来的妹妹……”他话音顿了顿,眉眼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的神色,“赐婚了。”
他很想看看,她是什么反应。
沈灵书杏眸一怔,随后刻意保持声音连贯,温声道:“恭喜殿下,殿下的年纪也该成婚了,那位林家三姑娘容貌出众,家世显赫,是桩良缘。”
陆执看着她云淡风轻的模样,微微挑眉:“是真心的么?”
沈灵书点头,“自然真心。”
陆执低头从怀中拿出一张信笺,清冽的声音落在大理寺廨房中:“只愿君心似春色——”
他低头凑近了些,两个人的气息渐渐混在一起,声音逗弄,“沈大姑娘这是在等谁呢?”
“你……”沈灵书看见那自己一笔一划写下的字迹,小脸瞬间羞红,就欲躲过去,却被陆执胳膊晃着躲开,她身子失衡一瞬扑到了陆执怀中。
男人手臂顺势收紧细腰,低头看着她,神色温柔:“是在等孤,嗯?”
沈灵书侧过脸颊,试图避开他温热的吐息,可那淡淡的龙涎香还是将她感官包裹,廨房内安静如斯,她甚至清晰的听见自己如雷的心跳声。
她唇齿打颤,“才不是!”
“那为什么要敲登闻鼓,为什么要以命相抵?”
“还是沈大姑娘爱孤已经爱到不要性命了?”
小姑娘脸色羞赧,瞪了瞪美眸又觉得理亏,左右为难间,宣纸被人骤然撒开,飘落在空中。
陆执另一手摆正了她的小脸,捏着下颌,低头吻了下去。
“说你在等我。”
“说你也爱我。”
“说你这二十八封信笺,字字非我,却字字都是我!”
他的吻如暴风骤雨过境,带着克制的疯狂直.捣.她的软.舌,另一手紧紧收紧细腰,她的身子不断超后倾去,被他吻得几乎折了腰。
沈灵书觉得自己快喘不过气了,可偏偏男人没有放过她的打算。忽而浅尝辄止,忽而加快节奏侵略的吮吸着,酥酥麻麻的感觉伴随着浪潮从身体里不断涌出,她克制不住的溢出了几缕求饶的娇吟,却没松口回答他的话。
陆执手指落在她后背上桃色薄衫上,点了点,沈灵书脊背不可抑制的僵了僵,敏感的躲了一下。
“啧啧”的吻声混杂着男人酝酿了许久的那句:
“袅袅,孤重新提亲,可好?”
第62章 含羞
“袅袅, 说话。”
男子湿热的吐息落在她眉眼间,俊美的面相带着惑人的欲,那双漆而黑的眸子里盛满了她紧张无措的倒影。
沈灵书低垂下眼睫, 掌心都在跟着湿润, 发颤。
平心而论,陆执在台县为她做得那些事她不是感觉不到。就单凭她感染瘟疫, 他不嫌弃不介意,宁愿自己也一同感染,宁愿去杀害那些堵在她家门口的流民,她就无以为报。
可是刚刚他说, 圣人给他和林三姑娘赐婚了。
沈灵书仰起头, 突然觉得如今的自己,声名狼藉, 一无所有。与陆执这样高贵的身份,犹如鸿泥之别。
三年前他去圣人那亲自求来的赐婚的圣旨, 可自己跑掉了。
如今虽在御前以命换了太子的声誉, 可圣人对她已经是厌恶至极,就连她这“林家二姑娘”的身份,也是祁大人替她求来的。
这样的她, 圣人怎么还会允许她嫁给太子,成为大邺的太子妃。
陆执刚受了圣人斥责, 父子关系恶劣,若是再为了她抗旨悔婚,闹得满城风雨……
沈灵书心绪杂然, 小手蓦地朝后伸去, 将他的手推了开,朝侧边走了几步, “殿下的好意我明白,只是人应向前看。殿下与我之间的过往都在台县就结束了。我如今只想守着岁岁,过平静的生活。”
她微微福了福身子,糯糯的语气带着一丝哽咽,“愿殿下日后安好,千岁。”
说完她便欲往外跑,裙摆一角擦过男人的黑靴,却被他攥住了手臂。
陆执不愿放手,将她拽了回来。
他心知,沈灵书出了这个门,便是林阁老家的二姑娘,再想见面,就很难了。
“沈灵书,孤只问你一句。”
“殿下……”
陆执语气强势,“你听孤把话说完。”
沈灵书垂目不语,只是小手褪去了攥着自己袖子的桎梏。
“现在,此时,此刻,你心里,到底有没有孤?”
“回答我,孤不想听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你说真心话,你心里还有没有我?”
陆执眼色隐隐浮着一层薄怒,按着她的下颌,迫使她仰起头看向自己。
沈灵书美眸与他对视,那双一向澄澈透亮的眼眸渐渐染上泪花,淡色水痕自脸颊流淌下来,顺着下颌的弧度落在陆执食指。
温热,湿润,无助。
她低不可闻,轻轻哭噎。
廨房内阒然无声,唯余两人浅浅的呼吸和浓重的心跳声。
半晌,陆执松开她,抬起手,食指轻轻逝去眼角泪痕,语气柔和了下去:“别哭了,是孤的话说重了。”
可他越是温声哄着,小姑娘眼泪却越是止不住,哭得更凶。
沈灵书吸了吸鼻子,藏在心底的那些权衡,计较痛痛化作了一腔委屈,直让她眼圈发酸,视线模糊。
方才的风轻云淡,客套祝福都被这汹涌的眼泪冲散。
明明是他欺负自己,招惹自己,为什么她还要替他想那么多!
眼看着她越哭越凶,陆执心口处也跟着隐隐作痛。他倒是宁愿她冷生生的跟他放着狠话,也不愿意看到她委屈成这个样子。
“袅袅,怎么哭成这个样子。”
陆执忍不住将她搂入怀中,那孱弱纤细的身躯不停的抽噎着,一下一下,钻进他心坎里。
“坏蛋!为什么非要来招惹我,为什么招惹我了又不管我!你知道我一次次鼓起勇气去东宫找你,想见你却又见不到的时候,我有多难过,多无助。栖凤宫里的人都笑话我,说我不知廉耻,用那下作的手段勾引了你才得到太子妃之位,整个上京城也在看我的笑话。可是,可是四年里我再怎么喜欢你也只敢远远的望着,只敢借着月菱姐姐才能多看你一眼,若不是你的属下喊我过去,我又怎么会失身于你……”
沈灵书语气含着泪声,一桩桩一件件哭诉着,话语凌乱,逻辑不通,可她只顾着把自己两世的委屈说出来,也想不得那么多了。
陆执听到这些委屈哭诉的话,初时心疼,复又涌上一丝甜蜜,继而又化成了安心。
他从未见过袅袅这个样子,肯在他面前把自己憋在心中的情绪发泄出来。
这一刻,他等了好久好久。
陆执将她搂得更紧,下颌抵在她肩上,眸色湿红,嗓音低哑哄着,“怪我,袅袅,怪我没能好好对你……”
沈灵书越说越气,她推开陆执,却还是被他揽住腰身,那双泛着红意的剪水杏眸瞪着他,浮着一丝羞恼,“既然不喜欢我,那就一别两宽,各自欢喜,偏偏又寻到了江南。我当初一个人在小县城落脚有多难,我怀着岁岁还要每日绣绢帕,生产的那日我差点以为我活不下来了,都在和采茵交代后事了,我最难最无助最需要你的时候你都不在,你有什么资格说喜欢我!”
沈灵书挪不开他的手,气恼的别过脸去:“如今殿下身上还有着婚约,就请殿下放过我,也别再误了那林三姑娘一辈子!”
她说了这么多赌气的话,陆执哪还舍得再松开她,恨不得要将她揉碎刻在骨子里。
陆执低头看着她的垂着的卷翘睫毛,雪白红晕的小脸,和那咬出了点点红痕的樱唇,怎么看都挪不开眼。他克制不住的低头去吻她:“晚了,孤做了这么错事,就让孤用一辈子来偿还你,好不好?”
沈灵书别过脸躲开他的靠近,小手渐渐攥成拳头,抵在胸前,瘪了瘪唇,没说话。
“我知道袅袅在顾虑什么。名声,身份,地位,这些你统统不必在乎。我若是想娶你,又岂会让你为难?”
沈灵书鼻音轻轻低哼了声。
“好不好?沈大姑娘给个话?”男人低着头,亲昵的贴着她柔软的青丝,低垂下的羽睫漫过鸦色阴影,嗓音诱哄。
沈灵书看他把玩着自己的发梢,找准时机推开他,一下子跑没影了。
陆执被她不知拿来的力气推得朝后退了几步,低低的笑透着一丝无奈。
袅袅,不说话,孤就当你默认了。
廨房内还弥漫着她身上清甜的香气,陆执兀自站了一会儿也朝外走了。
走到门口时,祁时安正斜靠在廊柱下,听到声音抬起头,微微挑眉,声音隐隐笑意,“这么快?”
陆执脸色有点黑,将钥匙扔他身上,径直朝前走了。
瞧不起谁呢。
真是。
——
沈灵书离开大理寺后便上了祁时安一早安排好的马车,她们先是回家去接岁岁和采茵后才又返回朱雀大街,朝东边的通宁坊行去。
林家百年望族,根基颇深,已故元后林音便是林家二房的嫡长女,如今大房林阁老虽已退居,但是威望不减,是真正的高门望族,钟鸣鼎食之家。
林氏族中出过三位宰辅,门生遍布天下,嫡幼女林窈在上京贵女中也算是数一数二的。甚至比当年阿耶在世时,她的地位还要高。
能得林家嫡女的身份,陆执和祁大人确实是没少花心思。
林家离皇城根很近,一炷香的功夫就到了。
沈灵书被采茵搀扶着下了马车,林家角门处已早早有下人来接应。
她略搭眼看了看,不禁感慨,这下人穿得衣衫都是织锦缎料,这林家当真是阔绰。
下人引领着沈灵书朝林老夫人的宅院去。
数不清穿过了几个垂花门,走了多长的抄手游廊,终于绕过一处影壁后,下人停住了脚步,恭敬道,“二姑娘,到了。”
沈灵书脸色赧然,看来此事已经在林家过了明面了,连下人都唤她行二的称谓。
沈灵书转过头对采茵嘱咐了几句,让她抱着岁岁在偏厅坐着,随后自己整理了一下容色,去了正厅。
高座上的林老夫人带着褐色的抹额,衣着富贵,满头发丝虽银却梳理的一丝不乱,此刻正在低头垂着目,拨弄着手中茶盖。
身边的丫鬟将沈灵书带进屋后便关上了门,去老夫人身前站着。
沈灵书福下身子,语气温婉,“沈家女见过老夫人。”
堂下的的女子一身浅碧织锦罗裙,身段纤秀窈窕,五官生得非常精致,肌肤莹白,尤其是那一双漂亮的眼睛,看向她时仿佛有光华流转,鬓间只别了一根珍珠鎏金步摇,婉约纯然,仿佛一块上好的璞玉。
林老夫人看着沈灵书的容貌,心道,太子栽在这等女子的身上,也不算她家窈姐儿输得冤枉。
上京城内这么多高门贵女,若说穿着打扮,这沈家女或许不是最华贵的,可这身段相貌,她却是再也找不到第二个。
林老夫人放下茶盏,手臂在空中抬了抬,示意她起身,“沈姑娘客气了,只是日后,你或许要改口,像窈姐儿那样叫我一声祖母了。”
沈灵书袖子里的小手不安的捏了捏,这她属实是有些心虚。
刚刚在大理寺廨房内刚和人家亲孙女的未婚夫做了那种事,甚至她唇上的口脂都被他舔舐的差不多了。
本打算一别两宽,如今这种局面,她倒是也不知道怎么收场了。
沈灵书硬着头发,甜甜的叫了句祖母。
坐下后,有下人给她上了茶,林老夫人这才同她缓缓说道,“二姑娘同太子殿下的事,我也从我们家那几个不成器的,在朝为官的打听到了些。本以为太子此次回京会向圣人请旨与你赐婚,却不想这婚旨落在了我家三姑娘身上。林家几代忠梁,有圣旨下来不得不从,只是太子殿下为了你在江南屠了几十口子百姓,老身便知殿下心里有你,不知道二姑娘如今心里是怎么打算的?”
沈灵书美眸凝了凝,林老夫人这是在替林三姑娘要一个说法。
毕竟她与陆执纠缠了多年,还有了孩子,若是林三姑娘嫁了进来,夫君的心里却全都是另外一个女子,也是蹉跎了她一生。
可若是太子刚刚没去廨房,她还可以挺直腰板,平心静气的说一句与太子再无瓜葛……
沈灵书抬眸,将话茬丢了回去,“既已入了林家,享受了林家的庇佑,林书全凭祖母决断。”
林家嫡二女林书,祁时安给她的新名字。
林老夫人锐利的眼神笑了笑,倒是个聪明的孩子。
只是她总觉得,太子与林家的这门亲事未必能成。太子放在心尖护着的姑娘,舍得娶了别人?
她们林家不过是圣人与太子斗法的一个筹码。
圣人这是在敲打太子呢。
林老夫人顿了顿,说出了今日心中所想,“祖母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那便是如若窈姐和太子真的成了婚,你从此不能再见太子一面。你也别怪祖母狠心,这样做,对你们三个都好。”
沈灵书当即颔首,一口应下。
心中暗暗骂了太子一顿。
刚刚是谁在自己面前大言不惭的说,“我若是想娶你,必不会让你为难。”
男人的话果然只能听听不能信,都是骗人的!
从林老夫人那出来后,沈灵书又依次去拜见了后院女眷林夫人,林家长媳薛氏。
林阁老只娶了一房正妻便是母家是东昌侯的林老夫人。老夫人身下所出一子二女,长子林庭如今在大理寺任职寺正,官居五品,二女儿生下来身子骨弱便被送去了佛寺养着,于十年前香消玉殒,林家上下悲痛欲绝。佛家讲究着清净之身,便如落花一般,无牵无挂的走,是以这件事京中并无人知晓,这也是沈灵书能充当林二姑娘的原因。老夫人只说是身子骨将养好了,从佛寺重新接了回来。最末的便是林三姑娘林窈,今年十六,正是女儿家最好的年华。林窈今早去城郊的卧佛寺上香,要明日这个时候才能回来,便也没能见到。
林夫人同她道明儿早一同去城门口接三姐,沈灵书恭顺答应。
回到自己的院子后,她终于松了口气,采茵正在哄岁岁喝奶糊,见姑娘回来了顿时抱着奶娃娃起身,看见沈灵书的脸色一般后,有些担忧问道,“姑娘,可是老夫人为难您了?”
“没有。”沈灵书摇头,接过了岁岁,任那香软温热的体温在她怀中打滚。
“阿娘,什么……时候还能能,见到耶耶捏……”岁岁揪着她腰间的荷包,小奶音断断续续嘟囔道。
沈灵书听到这话更头疼了。
刚刚被林老夫人那么一问,她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段关系了。
可女儿是自己的,该哄还是要哄。沈灵书臂弯晃了晃,温声道:“娘亲也不知道,不过岁岁乖一点就能见到了,好不好?”
岁岁咬着自己的手指头,“嗯嗯”了两声,唇齿不清的,“岁岁乖……”
傍晚,沈灵书在窗边伸了个懒腰,轻轻捶了捶腰随后出去走走。
拨给她的这间院子小巧别致,粉墙黛瓦,院子里植了好几颗杏树和桃树,绿柳袅袅间,粉白的花瓣随风“簌簌”扑落,像是下了一场香气扑鼻的落雨。
她走在白玉石间上,看着天边最后一点夕阳渐渐散了去,美眸也闪烁着一抹不安。
陆执,他会怎么做……
——
天色一点点暗了下去,东宫的管事周正按照惯例去询问凌霄,今日晚膳的食谱殿下那边可有示意新增些什么,却被凌霄食指抵唇,“嘘”了一声。
“殿下出宫了,周管事正常上菜即可。”
周正心领神会,顿时退出了长定殿。
殿下不在,还要正常上菜,那就是为了不引人怀疑,也从侧面证实了殿下是微服出宫!
亥时一刻,沈灵书刚沐浴后,只着了一件桃色亵衫,靠在西屋的美人榻上用帨巾绞头发。
她今日有些着凉,怕染上风寒,便让采茵带着岁岁去东屋暖阁里的架子床睡了。
房门关着,不过楹窗被沈灵书拿窗横支了起来。傍晚有些余温,她打开窗子透透气。
黄花梨木嵌玉的桌案上点着十几根蜡烛,香炉里燃着淡淡的鹅梨帐中香,她低头专心拧着发丝上的水珠,冷不防一股春风拂过,她抬起头,美眸骤然瞪圆,帨巾吓得松开掉落在一旁,轻音道,“殿,殿下……”
陆执一身藏青色金线云纹锦袍,眉眼间还披挂着窗外的月色,他低头捡起了那帨巾,柔声道,“我来。”
小姑娘被吓了一跳,软软的身子也乖乖的任他拨拂,躺在他腿上,任满头青丝垂落下去。
陆执手下动作放轻,可太子哪会伺候人,弄断了几根发丝后,沈灵书心疼的起身,糯声道,“殿下,还是我自己来吧。”
沈灵书低头擦拭着,冷不防想起,她朱唇微张,“这林府守卫森严,又是人定的时候,殿下您是怎么进来的?”
太子摸了摸鼻子,倒也没藏着,“翻墙。”
小姑娘杏眸瞪圆一圈,一朝太子,翻墙?
她记得几年前京兆府还接过一桩案子,定国公家的二公子看上了忠勇伯府的大姑娘,夜半翻墙,那墙才翻了一半便被巡街的街史逮到,送去了京兆府。京兆府府正也是没管这是哪个皇亲国戚,侯府公子,直接赏了他二十个板子。后来定国公家闹到了圣人跟前,圣人只道京兆府做得对,还破格给那人提了官。
夜半翻墙这件事管得这么严,他还翻进了林家?
陆执看着小姑娘那傻乎乎的眸子,有些忍俊不禁,捏了捏她的小脸,“这么不相信我?”
沈灵书旋即回神,老实道,“没有。”
陆执攥过她的小手放在自己掌心,神色认真问道,“林老夫人她,有没有难为你?”
沈灵书想了想,顿时摇头。
老夫人顶多算是知会她,并不算难为。
只是白日的问题显然不是她想躲避就能躲避的掉的。
但是她也不想和陆执先开口提,那样好像显得她很急切的想要嫁给他一样。
她才没有。
陆执看她眼眸转啊转的,睫毛像蝴蝶一样忽闪个不停便知道白日里林老夫人都同她说了些什么,顿时诚恳保证道,“你放心,我会让父皇收回成命,改日我也会亲自登门到林家赔礼道歉。袅袅不必觉得不好意思面对林三姑娘,这门婚事只是父皇的口谕,还未正式下御旨行文定之礼。所以,孤同她,其实实在没什么关系。”
沈灵书装作听不见,自顾自拨弄着自己的发梢,许是她心绪的太明显,连身后男人何时搂上了她的腰肢都察觉不到。
陆执下颌低在她颈窝间,偏过头吻了吻她的耳瓣,灼热的气息随着他的吐息喷洒,低磁暧昧,“说完了袅袅最在乎的事,现在说第二件正事,嗯?”
沈灵书身子一顿战栗,被他故意吹过来的气弄得痒痒的,她还想朝地上去却被他大掌紧紧桎梏着,她羞恼问,“什么正事?”
“自然是……正事。”陆执含住她的耳垂,灵巧的舌头轻轻拨弄着,眼看着那一点点绯红渐渐爬了上来,眼色渐渐变得深邃。
第63章 相拥
沈灵书仰着头承受着他如疾风骤雨的吻痕, 娇小的身躯渐渐朝他怀中躺去。
连陆执也不觉得,她的身子,似乎比以往主动了一些。
晚风摇曳, 月影倒悬在黛色的明瓦上, 楹窗开开合合。
一室氤氲。
她的裙摆凌乱堆叠在腰际,雪白纤细的长褪一览无余。陆执的食指落在她后背上桃色里.兜的蝴蝶带子上, 不轻不重的点了点,动作停下。
那层鲛纱很轻薄,几乎遮不住满月的春.光,呼之欲出。
沈灵书杏眸蓦地睁圆, 被他咬肿的唇瓣轻轻张着, 心中羞赧。
陆执的食指轻轻摩挲着那轻薄的纱料,却又不说话, 只是粗重的喘息着,似乎在等待她示意。
一念之差, 天壤之别。
沈灵书哪经受的了男人这般磋磨的小手段, 雪白的脖颈渐渐泛上一抹红晕,喉咙间的细声几不可闻,让人听了心生怜惜, 也忍不住的眼神晦暗。
烛火明灭,陆执的眼神愈发深邃, 他扳过女郎的身子,教她正视着自己,任那雪白藕臂一点点举过杏眸。
她美眸含泪的看着他, 虽无言, 可身子却柔顺的任他摆弄。
此时无声胜有声。
沈灵书心底里隐隐羞耻,这应该是她能暗示的最大的限度了。
若陆执不是个傻子, 那么就……
容不得她多想,男人似是被鼓励到了,倾身吻了下来,吻她的眉眼,鼻尖,朱唇,湿软薄润的唇如落雨般留下暧昧的红.霉,叫她思绪混乱。
沈灵书咬唇,控制不住的低声轻颤,如同花瓣蜷曲的手指一会攥着丝衾,一会按着床榻,一会儿勾着他的脖颈,忍不住嘤咛出声。
她低低的,求饶似的唤,“陆执……”
男人额头挂着汗,语气粗喘,“唤我什么?”
“陆郎……”颤细的声音,带着浅浅的轻.吟,沈灵书杏眸被他逼.出了点点湿意,透着怜人的泪光,楚楚可怜的望着他。
可他仿佛听不见一般,只是低头吻着她的眼泪,安抚她的情绪。
蜡烛燃了大半,灯花爆了又爆,她意识涣散间,身子控制不住的发抖,被他横腰抱去了净室。
净室内水汽氤氲,冒着水白色的热气,陆执将人轻轻的放在桶中,小姑娘累得睡着了,雪白肩膀靠在桶壁边缘,上边皆是他作恶的青紫色淤痕。
陆执冷漠幽深的凤眸也含着一丝显而易见的柔情。
两世啊,终于再度揽你入怀。
“我会负责。”
他低头,虔诚地吻了吻她的手臂。
从净室回来后,沈灵书被他横抱着,杏眸困倦睁开,声音软糯轻细,“陆郎,几时了?”
陆执听得眉眼舒展,却闷不做声。
“陆郎?”小姑娘得不到回应,又唤了声,这会儿她有点醒过来了。
陆执抬脚抵开了门,将她轻轻放在架子床上,才低声开口,“爱听,多唤几声。”
沈灵书有些羞恼,自己抿着唇,有些不好意思将脸埋在丝衾里。
男人拉开丝衾,捏了捏那不施粉黛的小脸,见她困了,想了想还是嘱咐道,“再过十日便是夏苗,孤要同鸿胪寺卿商定夏苗的地点,还有接待祁国皇子公主及使臣的诸多事宜,可能会很忙,不能常常来见你。孤回头让凌霄送只信鸽,你若是有事便飞鸽传书。”
陆执顿了顿,“没事也可以传。”
沈灵书小手勾着他的食指,轻轻“嗯”了声。
陆执又道,“解除婚书的事可能要等到夏苗之后了。父皇面前,与祁国此番交涉往来是头等大事,便是长姐和祁大人的婚事也一同推到了夏苗以后。袅袅,你放心,孤没有对你空口许愿,这件事孤放在心上,你别多想。”
男人想得熨帖,沈灵书哪还有别的话说,只是贪恋着把玩他的指节。
陆执见她低头专心捏着自己的指腹,半点话都没听进去,唇角略略提起,“不过若是袅袅等不及了,孤也不介意再去向父皇请旨,见面,也不必这么麻烦了——”
小姑娘听得心跳漏了一拍,急忙起身,雪白藕臂勾着他的脖子,声如蚊呐道,“不急,不急……”
陆执手臂放在她的细腰上,柔柔地,吻了吻她的眼底,“睡吧。”
——
林府万籁俱寂,进入了人定,廊下暖黄色的灯笼都跟着打起了盹。
与此同时,望楼那边歌舞升平。祁时安被陆澜拉着来吃酒的时候,让下人去宫里给大公主报了信儿。
望楼三楼,视野最佳的包厢内,屏风前四位女子轻歌曼舞,一旁有个琵琶女执手鼓弹着,陆澜和祁时安的食案并排而设。
酒过三巡后,陆澜抱着祁时安的手臂哼哼唧唧唠叨着没完。
祁时安听得头疼,将人从自己身上拖了起来,只是面虽冷着,可那清隽的眉眼染上了几分风月,倒是没有素日的清冷疏离。
他问,“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要么,遵照圣人的旨意娶了相府的四姑娘,要么,你现在回祁国去找云姑娘。二选一,你选吧。”
陆澜被他问得捋不清思路,掰着手指头盘算了半天才把话顺明白。
许是夜色浓重,许是酒气上头,许是云霜实在伤他太深,陆澜甩了甩头,语气沉闷着,“娶,我娶妻成家还不行么!”
祁时安点了点桌案,再次认真道,“殿下,你可要对你这话负责。换句话说,你若想悔婚,现在还来得及!”
游在两个女子之间摇摆不定,对三个人都不好。
今夜,他非要陆澜做个了断。
陆澜摇摇晃晃的捏着酒杯,一饮而尽,烈酒过喉,辣得他微微皱眉。
他蓦地想起了漠北。
天很蓝,云很低,除去一望无际的草原,便全是自由自在的风声。
再后来啊。
脑海里那些有关北地的过往,竟也渐渐变得模糊了。
对啊,这里不是祁国了,这是大邺,是上京城!他也不再是那个无所事事的质子,他是邺朝的七皇子,他是陆澜,他再也不能随心所欲的爱着一个人了。
何况,那人本不值得他爱。
陆澜好像一下子就想通了。
“老师,我娶。”
祁时安沉声问,“真的?”
陆澜:“比真金还真。”
祁时安抬臂朝门口摆摆手,小厮顿时明白朝一旁的屋子走去,恭敬的敲了敲门。
不多时,门牗被一截雪白皓腕打开,陆月菱走了出来,看了眼身后鹅黄色衣裙的女子,打趣的笑了笑,“怎么,眠眠,害怕了?”
陈幼眠闻言,耳根处有些泛红,心怯的垂下眸子,软声道:“公主,您别取笑臣女了。”
“好好好,知道你胆子小,不逗你了。”陆月菱拉着她软绵绵的手,并肩朝外走去,“只是隔着屏风后遥遥一望,你对本宫的七弟可还满意?”
陈幼眠自幼胆子小,素日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若是有事出门了也必定会赶在傍晚前回家,是京城中有名的乖乖女,就连这望楼也是陆月菱硬拉着她来的。
此刻二楼下歌舞婉转,人声鼎沸,陈幼眠心跳得厉害,脑海里却不由自主的回想起刚刚的场景——
少年临窗而坐,紫袍金冠,眉眼透烈,姿态桀骜,就像是离她很远的窗外的风,一举一动,都带着恣意。
这门亲事刚落到家中的时候,祖母,母亲,阿耶,哥哥嫂嫂,还有长姐专门将她拉去花厅探讨此事。从七皇子的出身,母妃在宫中的品行,他这个人的生平喜好,行事作风统统聊了个遍,她听得害羞就跑出去了。后来晚上睡觉时母亲到她房中又特地问了问她愿不愿意,那时她只是说想先看看七皇子长什么样子再说。
如今见到真章了,她在闺中见过的男子本就甚少,陆澜又生得不凡,她自然满意,便就羞赧的轻轻“嗯”了声。
陆月菱推门进去的时候,祁时安已经走到了门口,两人目光心照不宣的对视,她笑得妩媚,他微微挑眉。
“见过大公主。”
“祁大人免礼。”陆月菱手轻轻抚了抚鬓边,略作娇呼道,“本宫想起来时在朱雀大街上,不知道大人可否陪本宫找找?”
祁时安下颌微微扬起,露出好看的削挺弧度,“遵旨。”
陈幼眠一听陆月菱要走,顿时咬咬唇,小手攥着她衣袖,“殿下,那我也先回家了。”
陆月菱推开她的手,附耳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陈幼眠杏眸颤了颤,心跳得更快了。
直到包厢里外的人都清退个干净后,陈幼眠还站在原地,小手紧紧攥着帕子,闹钟回想着公主殿下刚刚的话。
“眠眠,你的未婚夫有些薄醉,你有义务送他回宫。”
陈幼眠心中打了打气,硬着头皮走进屋。
刚进屋,便被满室的酒气熏得有些臊红了脸,她鼓起勇气朝陆澜走去,坐在他旁边,素白食指轻轻戳了戳他的衣袍。
陆澜懵然抬眸,眼前的女子小脸白皙,眉眼轻细,望向自己的时候晕着一缕化不开的柔,似曾相识。
他唇边喃喃而道,“绵绵……”
云霜,小字绵绵。
“是你么,绵绵,我好想你。”
少年温热的气息混杂着淡淡的酒气一瞬席卷了陈幼眠所有感官,她心抖不已,身子被他抱着的地方不可避免的紧绷起来,动也不敢动。
“殿下,您松开臣女……”她声如蚊呐,那点子声音仿佛只有自己才能听得见。
这人怎么这样呀,眠眠心中暗暗腹诽。
陆澜沉浸在失而复得的狂喜中,哪里还听得见,他紧紧搂着那娇软的细腰,随后松开她,看着她低垂宛如小鹿乱撞的睫毛,低头吻了下去。
她的唇很软,像是剥了壳的荔枝肉,带着淡淡的清甜,让他克制不住索取更多。
陆澜舌头熟稔撬开她的唇瓣,长驱直入,陈幼眠被他这侵略性的动作吓得紧紧闭上眼,手臂贴在他胸膛前,仰头承受着,她甚至不会接吻,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就快哭了。
从小到大,除了幼年的时候阿耶抱着她出去看花灯,还有一次走路不小心摔在了花坛里被哥哥抱回了房间,她再也没和男子接触过。
陆澜这样放肆轻佻的姿态显然把她吓坏了,可此人是皇子,位高权重,更重要的是,他、他还还是她的未婚夫!
陈幼眠的思绪乱得很,意识被陆澜带着飘啊飘,直到那骨节分明的指腹游到她后背的带子上,她才惊呼出声,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把他推开了。
贯力让眠眠也跟着朝后仰去,她小手撑着后边,模样滑稽狼狈,可怜可爱都有。
陆澜酒醒了,也终于看清了眼前的女子,眉眼间有三分相似,但却不是她。
“你是谁?”他淡淡问。
陈幼眠睁圆杏眸,刚刚他不是还唤着自己的小名,怎么突然又这么冷淡。
但是极好的素养和家教还是让她轻声回答,“陈幼眠。”
陆澜脑海里思索着这三个字,渐渐找到了来源。
他眼尾微微挑着,不冷不淡道,“你就是相府的四姑娘?你怎么在这?”
眠眠点点头,“大公主带我来的,说殿下醉了,让我送您回家。”
说着,她小手手背轻轻擦了擦被他吻乱的口脂,脸上的红霞散不透一般。
陆澜瞥见她这动作,突然想起自己刚刚对人家姑娘做了什么,顿时有些尴尬。
他挠了挠头,歪歪斜斜站起身,转头道,“我送你回去吧。”
这么个弱弱的小姑娘,还能送他回家?
陈幼眠也跟着起身,乖乖的站在他身后走着。
陆澜突然想起玉佩忘拿了,停住了脚步,眠眠反应不过来小脸撞在了他后背上,磕得她鼻尖发酸,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呦呦。”陆澜看着她这委屈的小模样,唇边忍不住轻“啧” 了声,皮肤生得那么白那么细,稍撞一下就红了,还真是个小可怜。
“小可怜,怎么了,哥哥帮你吹吹?”陆澜骨子里浑劣的心思又透露出来,玩味的逗弄她。
眠眠更委屈了,再联想起刚刚他做得那轻浮的事,一双杏眸噙着水,凶巴巴的瞪着他。
她现在不是很满意了。
美人落泪,我见犹怜。陆澜见她要哭了,顿时凑近了些,低低道,“好好,我错了,别哭了?”
眠眠一向很乖,连阿娘也夸她是家里最听话老实的。陆澜稍稍哄哄她,她便好多了。
陆澜瞭了瞭眼皮。
真好哄啊。
他突然觉得自己这个未过门的小娘子还挺有意思的。
陆澜食指轻轻碰碰她的手背,见小姑娘没反应,自然的牵起他的手,带着她朝前走。
陈幼眠杏眸睁圆,呼吸加快,她低头看了看,指节相缠,是十指相扣的动作。
她就这样任凭陆澜拉着她的手,穿过望楼的人声鼎沸,遇见让她脸红心跳的场景,他还会伸手挡住她的眼睛。
少年温热的掌心落在她眼皮上,四下一片黑暗。
陈幼眠蓦地想起和大公主在隔壁讨论一见钟情还是日久生情时,她们不约而同道。
一见钟情。
——
翌日,天刚蒙蒙亮,采茵便端着洗漱的水盆帨巾候着屏风外,小脸思忖着要不要叫醒姑娘。
她昨夜睡得早,自然不知道西屋这边发生了何等孟.浪之事,只是但看着净室前那一地斑驳的水痕,她便知道那个人来了。
采茵心中有些担心的,生怕他又欺负了姑娘。这里是林府,太子殿下怎么做起事来还是横冲直撞,不管不顾!
可是眼看着天际渐渐晓亮,姑娘昨日应了林夫人要一同去接林三姑娘的。
用着人家的身份,住着人家的院子,采茵知道孰轻孰重,还是推开了门
她绕过屏风,便看见榻上的女子背对着她睡着,薄软的丝衾堆叠在腰际,露出漂亮脆弱的蝴蝶骨,雪白的肌肤上痕迹斑驳用力,星星点点,采茵忍不住以手掩唇,差点惊呼出声。
怎么弄得这么狠,姑娘皮肤向来娇嫩,轻轻一按都有个红印子久久不散。
来不及想这些了,采茵轻声叫醒了姑娘。
沈灵书睡得杏眼朦胧,意识到找到后便觉得浑身酸胀得厉害,尤其是褪那里,昨日个姿势太过荒唐,酸疼的她发软。
“何时了?”她迷迷糊糊问,声音软绵绵的。
采茵扶着她坐起身子,拿来浸润过水的帨巾轻轻擦拭着,“还早,姑娘,还来得及洗漱用饭。”
沈灵书喉咙间“嗯”了声,坐着缓了会儿才清醒过来。
采茵看着她脖颈间的痕迹,有些心疼问道,“疼么,姑娘?”
沈灵书被她问的小脸羞红,急忙蹬着鞋下地走到菱花镜前,镜中的女子未施粉黛,只披着一层薄薄的鲛纱,星星点点的痕迹让她不可避免的想起昨夜,小脸羞得一红。
“我去给姑娘选个偏高领的罗裙。”
沈灵书心间羞涩,自顾自的低头浣洗着。
她无法否认,眼看着陆执对自己越来越好,她又何尝不是一样。
少女的心思一旦被撩拨,戳破了开,便如同那春水,绵延十里,缠绵不休。
用过早饭,沈灵书带着采茵去给林老夫人请安后便随着林夫人上了马车,出门了。
镌刻着“林”字徽记的香车随着辚辚之声,行驶在朱雀大街上。
马车行至一半,有家丁匆匆在车窗处小声说,“三姑娘让人来传话,她有点别的事不用夫人来接了,晚些时候姑娘自会回府。”
林夫人听了也不生气,有些习以为常了,她家窈窈要是何时听话了,那才是该让她担心了。
林窈性情活泼,顽劣,自幼没少让她们操心,她的二姑娘簌簌倒是性子乖顺,只可惜被那场病拖得早早离她而去。
林夫人想起已故的二女儿,脸色有些暗。沈灵书在江南的时候翻开医书,略懂些药理,轻声开口,“夫人累了,我去前边药铺给夫人抓些药,回去熬煮了您可好好安睡。”
她模样生得乖,说起话来轻声细语,听得让人心静宁神。
林夫人笑了笑,“书儿还懂医术?”
沈灵书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笑了,“早年常常生病便自己翻看医书,便是久病成医了,我抓的药方也可请府中大夫看过夫人再用。”
“无妨,我自是信你。你去吧,我就在路边等你。”
沈灵书下了马车,带着采茵一同去前边不远处的医馆。
她朝掌柜的要过了笔,坐在一旁奋笔疾书,思忖着用哪几味药,正低头写着,冷不防头顶上落下一道清冽的女声。
“大夫,给我开点药。”
“好勒,姑娘您这边登记一下姓名,年纪。”
女子淡淡道:“云霜,年十八。”
沈灵书笔尖一顿,赫然抬头,站在门口的女子身量高挑纤细,衣着破烂,有些风尘仆仆,可却丝毫掩饰不住那张漂亮的容貌。
云霜逆光而立,纤长的手轻轻捂着小腹,睫毛蜷曲卷翘,漂亮的美眸呈着浅浅的淡金色,与大邺人的长相背道而驰。
第64章 心疼
沈灵书看着那女子极为高挑的身形, 异于常人的瞳色,唇边一瞬朝采茵口型道“云霜”这两个字。
那日祁大人简略的跟她说了一下,但是也没有说太多, 只是说七皇子陆澜在祁国为质的时候心里曾有过一个姑娘。后来陆执在和她聊起夏苗的时候提到过, 陆澜身为皇子要去,他和宰相府的四姑娘订亲了, 宰辅陪同圣人,那么陈家几位嫡子女也一定会去。起码,陈幼眠这位准皇子妃一定会在。
沈灵书突然觉得,云霜此刻不该出现在大邺。
云霜是祁国人, 能甘愿衣衫褴褛, 风餐露宿也要找来上京,她的目的只有一个, 就是来找陆澜的。
可陆澜已经订亲了。
沈灵书心头微微发烫,这件事她要尽快告诉陆执, 不过信鸽还在林府……
她微微低头, 想尽快写完药方再上前去搭话。云霜孤身一人来到大邺,肯定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若是她能把云霜带回林府, 这件事便可从长计议了。
可她奋笔疾书着,冷不防听见掌柜略带惊讶的声音, “姑娘,您这是中……”
“闭嘴!”云霜突然愠怒,美眸瞪着掌柜, 食指指着他, “庸医!”
说完身子便朝外跑了。
“欸。”沈灵书急得起身快步走到门前,可街道上人影嘈杂, 哪还有云霜的影子。
突然“嗖”的一声,耳边传来破空的声音,一支短柄细的金雕翎箭笔直的插.入她面前的门身上,割断了的几根碎发从沈灵书眼前悠然飘落。
“啊!”她忍不住失声尖叫,后退了几步。
采茵在后边适时扶住了姑娘的身子,掌柜的在里边抓完药听见女子叫声急忙跑出来问,“怎么了?”
沈灵书美眸闪烁着后怕,直直盯着那入木三分的金雕翎箭,心跳加快。
圣人好骑射,春蒐、夏苗这类较大的围猎盛事几乎年年都办,而皇室男儿常用金色雕翎,后宫及世家女眷常用孔雀翎箭。
这人是谁,难道背靠皇族?这支翎箭到底是奔着她来的,还是云霜?
沈灵书脚踝泛着软,人也跟着发抖。她在明,那人在暗,不知还要再做出些什么。
她不敢在此地久留,抓完药后同采茵快步回了马车。
另一边,云霜脸色苍白,拖着腹痛的身子扶墙行走,豆大的汗珠顺着发丝滴落下来,她忍不住蜷缩在了墙角,将头埋在了双膝间,低低呜咽起来。
“你在哪,你到底在哪啊……”
我快坚持不下去了。
清早的日光渐渐挪上了高空,阳光炙热,可又忽地闪过一大片乌云,天空顿时暗了下去。
墙角处阴风阵阵,时而凉爽时而温暖。云霜歇了好一会儿才撑着身子继续朝前走,她走到一个卖炊饼的摊子前,低声问道,“请问,七皇子府怎么走?”
摊贩看着她破破烂烂的衣裳,开口闭口却敢提皇室名讳,只当她是疯子,不耐烦的摆摆手,“哪来的疯婆娘,快走,别耽误我做生意!”
云霜被赶走,金色的眼眸黯了黯,不死心的又去下一家小摊前问。
数不清被骂了多少次,她终于打听到了点有用的消息。
陆澜真的在上京城,而且就住在东市那边的宁王府。
圣人前几日将从前的魏王府换了牌匾赐给他,褒奖他在祁国为质谨慎本分,从无差错,为邺祁两国和平共处增添了功劳。
云霜唇齿间轻轻咀嚼着那几个字,“从无差错。”
从无差错么?
那可是她断送了自己才换来的血淋淋的四个字。
乌云密布多时,终于一道清脆的霹雳雷声响起后,天地间骤然下了大雨。
眼下已快近五月,与春日绵绵雨丝不同的是,夏雨来的急促,湍急,不容人半点躲避的机会。
宁王府内,管事站在廊下,看着雨打芭蕉,倾盆的雨幕几乎要将天撕破出一个窟窿,眉间隐隐担忧。
这雨势滂沱,一时半会停不下来。他想了想,还是去里间询问了声,“殿下,这外面下起了雨,此刻出门怕会感染风寒,您还要去赴约吗?”
陆澜换了一身藏青色的锦袍,正低头束着玉带,听到管家说话,头也没抬道:“去,本殿答应了眠眠今日下午带她去船舫游湖,你去套马车吧。”
管家犹豫,“可是雨下这么大,宰相府应该也不会让四姑娘出门了。”
陆澜弄完腰带,这才抬起头,那张透烈的眉眼邪气的挑了挑,“这你就不懂了吧,画船听雨眠,别有一番滋诗情画意。何况眠眠很乖,又重诺守信,若是不去也会派人来告知一声。你别唠叨了,待会迟了她又哭了。”
管家不敢多言,撑伞去马房套车了。
听起来殿下对这位未来的皇子妃,还挺上心的。
陆澜整理好仪容后,走到庑廊下看着漫天雨幕,脑海中不知怎的却浮现起昨晚那怯生生的小脑袋瓜。
明明自己都怕成那样了,可大姐姐让她送自己回去,还是执拗的攥着小拳头在那守着他。
小丫头真乖啊。
陆澜捏了捏腰间的黛色并蒂双生玉佩,唇边抿起一丝笑。
这是他的生母温肃贵妃留下的,质地温润,水头极佳,寓意也好。
母后生前说,这玉佩要送给未来的儿媳妇。
虽然他和眠眠只有昨日一晚的接触,可订婚的圣旨已经下了,他也决意要忘记云霜,这玉佩也该当是眠眠的。
毕竟,他还孟.浪的轻.薄了她。
想起昨晚小姑娘笨拙的试图回应他的样子,陆澜“啧”了声,抬手抵了抵唇,试图回忆着那柔软的荔枝肉。
从前只觉得单纯不谙世事的小娘子少了几分韵味,不懂情调,却不想这小白花也有小白花的好。
陆澜又站了一会儿,随从撑起了紫竹伞,两人朝府门外走。
管事已经套好了马车,上边还按照陆澜的嘱咐多添了几个鹅羽软垫,此刻就侯在宁王府的门口,只是这府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位姑娘,他问也不说话,撵也不走,真是奇了怪了。
“殿下,您小心台阶。”
侍从提醒,陆澜便低头看着脚下,再一抬头时对上了一双被雨水淋湿,泛着淡淡金色的美眸。
云霜浑身被浇得湿透,双手环抱着胸.前,残破的布料紧贴身形,勾勒着玲珑玉致的胴.体,欲遮还掩,甚至能看见里边烟紫色的小衣。
“云霜……”陆澜唇边呢喃出声,一瞬不瞬的看着她。
云霜在看见陆澜那一刻,赶了大半个月路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她美眸含着不知是雨水还是泪,盈盈泣泣,糅杂着风霜,疲惫,委屈,思念,朝他踉跄走了几步,跪了下去。
“殿下,妾身终于见到您了。”
青石板被雨水冲刷得很干净,可还是有细小的石子磕到她膝盖肉里,冰凉生冷,却冷不过和眼前人的声音。
“你来做什么?”
陆澜眼底的惊讶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冷蔑,不屑,连声音都森寒刺骨。
见云霜不说话,陆澜讥笑道,“怎么,楚楚可怜的跪在本殿这,难不成,高阁老不要你了?”
云霜抬眸,唇色惨白,脆弱破败的看着他,就像是雨中开败的玉兰花,摇曳缥缈。
她咬着唇,委屈的望着他,“妾身当初实在是有逼不得已的苦衷,妾身知错了,如今只想好好守在殿下身边,望您……”
“放肆!”
陆澜弯下身子,食指勾起她的下颌,眼底猩红,声音彻底阴鸷下来,“你这等残破之身,凭什么会觉得本王会收留你?当初你是怎么拒绝我的,这么快,就忘了?”
云霜被他挑着下巴,大雨不断冲刷着她的眉眼,膝下冰冷刺骨,她甚至睁不开眼。
眼前的少年褪去了在漠北时对她的温柔和眷恋,通身透着权势,陌生。她被这股逼人的架势弄得快不能呼吸了,只觉得昏昏沉沉,身子毫无征兆的朝身后栽去。
意识消散去,云霜心底暗暗想。
真狼狈啊。
女郎摔倒了地上,身上唯一的一根玉簪摔成了两半,满头发丝顺势散落,之前跪着的膝盖外翻着,红肿青紫,雪白的肌肤上边一道一道的冒着血珠。
陆澜手臂下意识朝前伸去,似又想到了什么停住了动作,凤眸拧着劲,神色痛苦。
雨珠滴滴答答落在油纸伞上,形成一道雨帘,倒在地上的云霜昏迷不醒,被雨浇灌着身前一小片地方泛着淡淡的血腥味。
撑伞的下人犹豫道,“殿下,这……您不管,这位姑娘怕是要没命了。”
管事适时提醒道,“殿下,这都快迟了一刻钟了,四姑娘还在船舫边等您呢。”
不多时,少年弯身抱起了地上脆弱不堪的姑娘,转身朝府内走去,小厮顿时撑着伞跟上。陆澜沉声道,“去请大夫!”
管家看着殿下的背影发呆,这,这还走不走了!
小厮一路将陆澜送至了廊下,然后便看着他家殿下抱着那位姑娘进入了朝暮院正屋,险些惊掉了下巴!
这、这姑娘何许人也,怎么能进得了殿下的房间?
小厮立刻察觉到了此女在殿下心中非同一般的地位,顿时飞奔去西院那边请大夫,一刻也不敢耽搁。
陆澜将人抱到了榻上,轻轻放下,看着她手臂,膝盖处都被划出了血道子,整个身子冰冷刺骨,唇色泛着淡淡的紫。
他一言不发,漆黑如晦,盯着她破破烂烂的衣裳。
从祁国到大邺,中间路途要经历多少个驿站,隘关,他无比清楚。
她一个弱女子,能走到他跟前,想也不用想,一定吃了不少苦头。
陆澜低着头,食指轻轻拂过她苍白的脸颊,眸色复杂。
不是你先背叛本殿,不是你想要离开的么?
本殿如你所愿,放你走,可你怎么又回来了。
是阁老府的日子不好过,还是阁老夫人给你脸子看了。过得不如意就来找本殿,你到底把我当做什么,你曾爱的是我,还是我身上的权势,金钱?
陆澜将头埋在掌心里,脑海一片混乱。
他不可否认着,看见云霜便能勾起漠北的过往。他恨她,恨不得她去死,可当她真的昏在了自己身前,他的心又不可抑制的开始疼痛。
他分不清为何而痛,只知道此刻只有静静的坐在这儿,他才能心安。
大夫很快冒雨前来,陆澜挪开了位子,大人将脉案一置,越诊下去眉头便皱得越紧。
“怎么样?”陆澜哑声问。
大夫心中有了成断后,起身行礼回话,“殿下,这姑娘脉象异于常人,像是中毒之相,然则体内寒气太重,又逢肝内郁结,湿气粘着心火让毒快速游走五经,不是长久之计。”
陆澜瞳孔震了震,惊得说不出话,“中毒?”
少倾,他猛地起身,语气沉道,“你确定?”
这大夫是宫内退下来的御医,随着宁王府一并赏赐下来的。大夫再度躬身,“殿下,老夫可敢担保。”
云霜只是一介舞姬,祁国二皇子亦知道云霜跟他的关系,多有照拂。那么他走后,到底是谁对她下的毒手?!
难不成是高阁老?
高阁老那么喜欢云霜,怎么会舍得害她,云霜又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才跑了出来。
床榻上的姑娘呼吸微弱,无声昏睡着。
没有人能给他答案。
——
芙蓉码头前,一柄十六撑的桃粉色象骨油纸伞被雨水浇得险些支撑不住。
棠音和梨音两个小丫鬟,一个把从马车上取的披风披在了陈幼眠身上,一个手臂撑在她身后,替她挡着后边的风。
风雨如晦,下个不停。轰隆隆的雷声伴随着银色的闪电的威势下,拱桥那头一个人影都看不见。
“姑娘,要不咱们回吧,今日雨大,七殿下肯定不会来了!您身子要紧啊!”
梨音也跟着劝,“姑娘你身子骨娇弱,若是病了夫人肯定又要唠叨您,还要喝那些很苦很苦的药汁,姑娘您最怕苦的!”
噼里啪啦的雨声冲涮着,棠音几乎是用喊着的声音道,“姑娘,咱们回马车上等吧!”
眠眠杏眸一瞬不瞬的望着桥对面,纤弱的身子无意识的在打颤。
阿娘说她性格好也老实,但就是有一点不好,特别倔,认准的事儿总要撞出些个什么才肯罢休。
小时候她认床,喜欢抱着祖母给她缝制的小被子睡,若被子不在便会翻来覆去的折腾到半夜。阿娘为了这事还打了她手板,说她性子这么倔,不知道改改,以后成婚了,离开陈家,哪家的郎君还能像她和阿耶那样纵着她,惯着她。
眠眠嘴上答应,还是默默的把小被子藏在枕头底下。
就如同今日,眠眠总觉得她能等到陆澜。
他肯定是有事耽误了,若是一早就不想来,昨夜送她的时候干嘛要主动提着带她来游船呢?
“姑娘,姑娘奴婢求您了,您先回家吧,这实在雨太大了!”
棠音见姑娘听不进去,索性撩了撩裙摆跪在了她身前,梨音也想跪,可她还要给姑娘撑伞,急得眼睛通红,只因怀中的姑娘不断的打着寒颤,手指冰冷刺骨。
棠音跪下去,眠眠杏眸才动了动,早已冻僵的唇翕合了声,“回吧。”
主仆三人相互依偎着上了马车,眠眠看着跟着自己的两个小丫头冻得浑身发抖,小手下意识替她们搓着,语气有些失落,“抱歉呀,害得你们和我一起淋雨。”
棠音眼睛都快红了,“姑娘您说什么呢,奴婢冻着了没什么,只是替姑娘不值,七殿下若是不来也该派人来传个信呀!”
梨音捧着眠眠的小手不断呵气,听得此话顿时抬眸,“姑娘,我和棠音是一个意思,殿下不守信用,这件事您必须跟他要个说法!”
眠眠垂着头,眼圈红红的,她心里也没底。
毕竟她和陆澜虽然订亲了,可昨日才是第一次见面。
许是昨夜酒气上头,许是昨夜月色刚好,许是他只是随口一说,酒醒后就忘了,只是自己还傻乎乎的记在心里。
可眠眠不信,昨夜那个混杂着酒气的吻是真的,十指相扣也是真的,直到他的马车把自己送到家门口时,他还亲昵吻了吻自己的额头,说她看着乖,十分可爱,讨他喜欢。
眠眠想的头疼,觉得脸颊有些烫烫的。她低头看了眼今日穿的新衣裳,云锦料,石榴纹,还是她最喜欢的豆绿色,是嫂嫂和三姐姐替她在衣橱里挑选了半天才选出来的裙子,还有阿娘新给买的首饰,钗环,她本打算留着有重要场合才戴的……
她眼睛有些酸涩,便把头靠在了棠音身上,闭目养神。
眠眠不知道何时睡过去了,再醒来时她发现自己浑身暖融融的,衣裳也不湿了。再一抬眸,她发现自己躺在闺房中,床前挤满了人,阿耶,阿娘,大哥哥,三姐姐……
“阿娘。”眠眠开口唤,嗓子却哑得厉害。
陈夫人看得眼睛有些红,忍不住拿帕子擦泪。
“刀呢!我刀呢?!”陈家长子陈恒气得撸起袖子,“小妹你等着,哥哥这就是宁王府把人给你带回来!”
“我也去!他还敢动了纳妾的心思,退婚!退婚!”陈宰辅一改辅政大臣的沉静性子,在屋里吵吵。
陈夫人直接瞪过去,拿着帕子的手大声的拍了拍桌子,“你俩别闹了行不行!快看看你女儿吧,都病成什么样子了!”
陈家父子俩顿时噤声。
三姑娘陈幼兰忍不住,无奈笑了。
阿耶和大哥哥此刻的做派,一个当朝宰相,一个翰林院官人,说出去,谁信讷!
长媳海氏端着熬好的姜汤进屋,隔着众人硬生生挤到了眠眠跟前,发钗都颤颤巍巍滑出去了半截。
她温声道,“眠眠起来把姜汤先喝了,嫂嫂给你加了点红枣,喝起来不会太辣。”
陈夫人点头道,“对,先把姜汤喝了。”
眠眠没听见嫂嫂让他喝姜汤,反而阿耶那句“纳妾”被她听进了心里。
她撑开的杏眸眨了眨,似是在怀疑阿耶和大哥哥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
良久,眠眠才把那两个字联想到今日大雨陆澜为何不来的原因。
她艰难地吞咽了嗓子,豆大的泪珠无声地落在脸蛋上。
第65章 惦记
陈夫人看见女儿落泪, 也知情这一字,最难收场。
十六岁的陈幼眠遇见了风流不羁,矜贵桀骜的少年皇子, 那样好的家世地位, 那么懂女人心思的手段,她怎么可能会不沦陷呢。
陈夫人突然有些后悔, 后悔把这孩子养的这么天真纯良,不谙世事。这么软的性子,就以为全天下的男人都是好的,终归是害了眠眠。
她叹了口气, 亲自拿着那姜汤碗, 一勺勺喂了过去,语气缓和道, “眠眠,你爹爹打听到的也不一定是真的, 只是那女子昏在了宁王府门口, 当时又下雨,七殿下看不过去才把人带回了府。”
说到这儿,陈夫人顿时劝不下去了。
那雨下得那么大, 眠眠也一个人站在桥头等他,怎么不见他去呢。
合着那女子就体弱娇贵, 她的眠眠就淋不坏身子。
陈宰辅知道自己夫人性子,那要是点着了,自己刚刚那牢骚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他顿时岔开话题道, “夫人莫慌,之前咱们连夜探讨的这个七殿下的出身啊, 经历啊,那都是截止在大邺以前,毕竟他去祁国还做过一段质子,这之间发生了什么也不能全怪殿下,是不是?”
陈夫人忍不住暴躁,“不怪他?那就怪你!当初圣人许婚的时候你怎么不打听的仔细点呢,现在好了,你看看给女儿冻的。这才刚开始啊,这要是嫁到了宁王府,他还不把咱们女儿欺负死呀!”
陈宰辅被训得一愣一愣的,转头就朝外走,“备车,备车!我要入宫面圣!”
眠眠看着阿耶的背影,急忙道,“阿娘,快拦着爹爹,这件事怎么能惊动圣人呢,咱们家毕竟是臣子呀。”
陈幼兰从桌案上跳下来,轻笑道,“四妹妹放心,阿耶也就是嘴上厉害,这会儿多半是出去给咱们买好吃的去了。一朝宰辅,孰轻孰重,他分得清的。”
眠眠松了口气。
陈夫人又问,“若是七殿下日后登门致歉,你打算见还是不见?”
眠眠将脸埋在丝衾里,一双澄澈透亮的眸子转了转,心虚的点点头。
她还是想要一个答案。
陈夫人看着她少女怀春的样子,转头对儿媳的陈幼兰无奈道,“这孩子没救了。”
——
沈灵书回到林府小院子后便坐在书桌前,执笔写信。
采茵将抓好的药交给夫人房中的下人后便去耳房的笼子里取信鸽。
雪白的鸽子扑棱棱的朝天空飞去,沈灵书美眸含着一丝担忧,小手合十。
傍晚,沈灵书在美人榻上抱着岁岁玩青玉鸠车,采茵从廊下探听了消息进屋道,“姑娘,太子殿下登门了。”
沈灵书心中“咯噔”一声,又渐渐归于平稳,那看来他应该是收到信鸽了。
也好,她把云霜来大邺的事还有那金雕翎箭都一并同他说了,陆执心中有数,想来定能顺着线索暗暗探查下去。
夏苗在即,祁国的皇子、使臣这几日也会陆陆续续来邺朝,用带着皇室特有的翎箭当街行刺,无异于公然挑衅圣人,向皇家示威。
沈灵书沉思着,突然觉得不对!
那翎箭不是冲她来的,而是云霜!
历来皇室出行围猎,负责保卫圣人和京师安全的禁卫军都是南、北两衙,这两衙下羽林卫和金吾卫乃太子直辖,如果在这个节骨眼出了事,太子难辞其咎,朝中那些御史更会抓着此事不放,起本参奏。
云霜是祁国人,不管她是怎么来大邺的,若是在邺朝死了,那伤的是两国的和气,那场战役打了三年才换来如今的和平共处,这背后之人是打算挑起两国利害,动摇国本……
她额头渐渐浮起了冷汗,她不涉朝政尚能参详一二,陆执那样聪慧的人一定知道,可是她总觉得还是再提醒一下她才能心安。一定要找到云霜才行,若是她死了,就坏了!
“采茵,你再去打探消息,看看殿下走没走?”她心里也没底,慌乱吩咐着。
此刻林府众人都在,她必不可能去见太子,不然要林三姑娘如何自处,只是她心中担忧,有人要趁着此次夏苗兴风作浪,要告诉陆执多加小心才好。
采茵出去打探消息,沈灵书便只能在小院中静静等候。
岁岁在榻上玩累了,仰着小肚皮自己“呼呼”睡着了,沈灵书便将支摘窗放了下来,拿了一团薄薄的棉质丝衾盖在她身上,手撑着床边,轻轻哄着她睡。
廊下突然响起脚步声,沈灵书美眸一凝,脚步声轻缓有力,显然不是采茵这样的女子,她偏头一看,呼吸一紧,美眸渐渐睁圆。
太子绕过屏风自顾自的走到她身边,漆眸先是看了看岁岁,食指轻轻撩了撩那柔软带着弧度的脸蛋,随后拉着沈灵书的手朝外走,唇边隐隐挂着笑,“怎么,看见孤,高兴的不会说话了?”
岁岁睡着了,两人去了屏风后隔出来的小书房谈话。
见小姑娘还发着呆,陆执大掌探上细腰,将人朝怀中一带,低头亲了亲她的唇瓣,语气温柔,“袅袅?”
腰间那渐烫的温度让沈灵书回过了神,她心虚的看了眼窗外,语气娇嗔,“殿下你、你怎么就这么光明正大的走进来了!”
她语气惊讶却又因着岁岁故意压低了些,模样有些滑稽,看得陆执忍不住低低抿了抿唇。
“殿下,林夫人可知道么?还有,您见过林三姑娘了?”
陆执手指摩挲着她腰间的轻纱,语气教人听不出情绪,“这么希望孤和林三见面,袅袅,你不介意,嗯?”
带着惩罚意味的力道不重不轻的落在她腰间软肉上,沈灵书吃痛的嘤咛一声,身子软软贴在他胸.前。
“殿下。”她的声音极轻,“林老夫人还有林夫人待我极好,我,我不想她们伤心。”
陆执拇指落在她的唇瓣上,重重的揉搓了几下,漆眸染上了点点笑意,“不想让她们伤心,那孤奉旨娶了林三姑娘,袅袅可愿……”
话还没说完,那双漂亮的眼睛倏地瞪圆了一圈,小脸也显然已经的染上了一抹羞恼的红晕。
陆执蓦地想起沈灵书刚入京那年,世人称赞她容貌最多的就是这双眼眸,望向你时仿佛像是山间的清泉,不含一丝杂质,可经过了岁月的洗礼,那份纯然里又增添了一丝妩媚的娇俏,柔情绰态,媚于语言。
陆执掌心渐渐收紧,沈灵书被那滚烫的温度顿时吓退了气势,她小手轻轻点了点他衣襟上的藏青色扣子,口型道,“说正事,云霜——”
“可我现在就想吻你。”
沈灵书小脸被他碰着,身子朝后靠去,抵在了墙边的一瞬,他的掌心贴在了她的后脑勺。
小书房内的楹窗被风吹得开合,幔帐纷飞,细碎的光影如同金色的光斑一样落在了两人身上。
沈灵书手被他按在了墙上,渐渐举过了杏眸,唇齿间攻城略地,她轻轻翕合着被他吮着软舌,一会儿用力一会儿放慢节奏,教她小脸早就红了个透。
他吻得愈来愈重,舔舐着她的下巴,又去逗弄她的耳瓣,龙涎香的淡淡吐息让她心抖不已,那红晕自耳根至脖颈,在雪白肌肤间蔓延。
十六岁的沈灵书还带着一分青涩和初熟的懵懂,可分开这三年,她发育的更为熨贴,除去柳腰纤纤,该长的地方一样没少长,带着一股果实饱满的妩媚,偏偏那张小脸仍旧纯净懵懂,又纯又欲,勾得陆执食指落在了蝴蝶骨上那淡金色的莲花扣子上。
“嘭”的一下,沈灵书美眸颤了颤,她听见后背小衣扣子蹦开的声音。
她咬了咬唇,抬眸瞪着她,这人竟然用扯的,她已经记不清这是被他撕碎的第几件衣裳了。
“赔你。”陆执吻了吻她的眼皮,哑着嗓子道。
窗边倒映着着淡淡的浅金色日光,幔帐上的两具身影如画勾缠,陆执搂起桌案上衣裳破碎不堪的小人儿,任她羞恼的在自己腰间拧了一把。
被他折腾了一番,沈灵书说话都带着余韵的颤声,双腿亦控制不住的微微发抖。
陆执看着她如此大的反应,忍不住啄了啄她的唇,“怎的还是这么敏感?”
沈灵书美眸瞪了他一眼,连拌嘴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小手轻轻抚着心跳,平复着。
岁岁就在隔壁,这书房本也就是被一架屏风隔出来的,本属于一间屋子,他也不知道收敛点。
陆执似是猜到了她所想,把玩着她手指的动作停住,下颌轻蹭了蹭她的发丝,“先带你去洗洗再说正事。”
说着,他横腰将她抱了起来,径直朝隔壁净室走。
沈灵书心悬在胸口,一直朝院外张望着,这青天白日的。
洗完后沈灵书将陆执撵了出去,自己重新挑了一件浅碧色的裙子两个人在花厅坐下。
采茵备好了茶点后便退了下去。
沈灵书润了润嗓子,这才急忙与他道,“上午的刺客是奔着云霜而去,夏苗在即,云霜若是死了,朝中那些言官定要弹劾殿下,殿下还要尽早找到她才好。”
陆执看着小姑娘侃侃而谈的样子,忍不住抿唇,“孤知道,祁时安这会儿已经带人去了兵部去查。至于那云霜,此刻应该在陆澜的寝殿了。”
沈灵书倒吸了口凉气,这么快?
“那宰相府的那位四姑娘,她可知么?”
陆执点头。
沈灵书露出了一脸惋惜的表情,陈幼眠这个人她早年在宫中春宴时见过,那个时候她穿着一件紫色罗裙,怯生生的跟着宰相夫人后面,模样生得很乖,
不过云霜眼下能安然无恙最好,至于那三个人之间的事,好像怎么看都是一局死棋,无解了。
“殿下。”沈灵书又轻轻唤他。
陆执把玩着她柔软的青丝,微微挑起眉,示意她继续说。
沈灵书认真道:“这几日您还是多加小心,我怕那背后之人这次没成功,还在暗地里等待机会下手。”
“你是在担心孤?”陆执对上那双透亮的眼睛,低声问道。
沈灵书小脸羞得一红,顿时垂下头,唇边轻轻嗯嗯了声。
他大掌轻拍了拍她的胯,将人带到了自己腿上,手臂环着她的腰。
这样背对着他的动作,沈灵书只觉得危险,心中亦是抑制不住的羞赧。她转过了小脸,手臂勾在他的脖颈上,岔开话题,“殿下怎么说服了林家人来我这的?”
陆执不答,只是横在腰间的手往上提了提,那么一拢,满月在怀。
沈灵书小脸顿时像是煮熟的蟹子,唇齿下意识的咬在一起,无声承受着。
陆执手中揉搓着饱满莲花,眼色暗了下去,渐渐变得深邃。
沈灵书瞧着不对劲,想挪开他的手从他腿上跳下去,可那桎梏着的如铁手臂自然不愿,一来二去,倒像是她这娇软的身子在蓄意勾引。
“殿下!”小姑娘被他磨得心尖痒痒,刻意板着脸,有些委屈道。
陆执看了眼天色,想起待会儿要办的事,总算是放过她,哑着嗓音,“嗯”了声。
他才刚松开手,那小身板就立刻弹了下去,离他三丈远。
陆执看着她这戒备的样子,脸色有些黑。
“袅袅。”他开口,“过来。”
沈灵书小手捏着袖子,与他对峙了半晌,还是在那阴恻恻的视线下,乖乖走上了前。
“这几日最好不要出府,九日后去骊山围猎的时候,你跟着林家众人一同便可,孤已经和林老夫人打好了招呼。此去围猎需要几日,你一个人在京不安全。”
男人的话让沈灵书藏在心里的小心思顿时有点尴尬,她还以为他又要……
“走了。”说完,男人声音有些冷,眼底薄凉一片,起身朝外走。
袍角擦过她手臂时,沈灵书小跑过去拦住了他,陆执低头看她,“何事?”
沈灵书讨好的冲他绽了一个笑容,“殿下一路小心。”
陆执喉咙“嗯”了声。
这声“嗯”多少带着点暗示,沈灵书知道他还气着,小手攥着他的袖摆,轻轻踮起脚,吻上了他的薄唇。
陆执喉结动了动,吐息有些浓重,掌心抬起掐上那细腰,指骨渐渐收紧。
“三姑娘,您等等!奴婢先去通传一声!”
“三姑娘,您不能进去!”
“嘶……”
林窈站在月亮门处看见这一幕,惊得下意识手捂住了唇。
第66章 心上
沈灵书转过头, 看清来人后,美眸睁圆,小脸跟着“唰”的一下红了。
在人家的院子, 还是跟人家名义上的“未婚夫”做这种事。
她顿时垂下头, 心头闪过多种情绪,心虚, 害怕,惶恐,不安,小手更是无处安放。
陆执见她如此大的反应, 眉眼沉了沉, 周身顿时冷了下去。
怎么,他就这么见不得人?
林窈最初被惊到了后, 瞥见太子的视线顺着花厅看过来,犹豫了半晌, 便硬着头皮往里边走。
采茵看见林三姑娘进去后, 便悄悄退下去不敢再窥探了,只是心中泛起了嘀咕。
现准太子妃撞到了前准太子妃,姑娘不会吃亏吧。
不过, 有太子殿下在,就算那林三姑娘嘴上不饶人, 殿下应该会护着姑娘的。
花厅内,沈灵书尴尬的想要往旁边站一下,却被陆执攥住了小手, 背到身后牵着。沈灵书忸怩着想抽.出来, 却被陆执另一手惩罚似的拍了一下手背。
她顿时老实了。
“臣女见过太子殿下,殿下万福金安。”林窈弯身行礼, 语气有些发抖。
她真不是故意撞见的,这也太尴尬了,她好想逃离这里啊……
陆执喉咙间淡淡“嗯”了声,音色游刃有余,充斥着上位者的权势和从容。
换句话说,他从未觉得这有什么。
太子略略侧过身,目光落在沈灵书的侧颜上,食指在黄花梨木食桌上敲了两声,示意他走了。
沈灵书顿时红着小脸弯身行礼,“恭送殿下。”
“恭送殿下。”林窈一同行礼。
太子走了几步后复又转过身折返回来,看了眼那规规矩矩,肩膀紧绷的小姑娘,叹了口气,手臂将她半蹲的身子稳稳扶了起来。
沈灵书对上那双睨过来的缱绻黑眸,想到旁边还有人看着,羞涩更甚,垂下了脸蛋。陆执却旁若无人的捏了捏她的素白指尖后,才径直朝外走去。
自始至终,林窈在一旁目不斜视,紧紧盯着自己脚下绣鞋,大气不敢喘。
可心中却感慨,眼见为实。从前她只略听过太子殿下有一位未婚妻,却不想他对她这么上心。三年了,还是这么喜欢。
直到那四龙纹袍角消失在垂花门后,沈灵书才挪开视线,可看见一同行礼后缓缓起身的林窈,她顿时又开始紧张。
两个女孩子面面相觑,沈灵书美眸羞颤,林窈小脸探究。
对峙了大半晌,沈灵书主动打破了僵局,糯糯的语气有点磕巴,“林、林三姑娘好。”
“沈娘子好。”林窈忽地对她行礼。
沈灵书黛眉微惊,顿时向前一步抬起她的身子,“三姑娘……”
有了肢体上的接触,林窈说起话来便轻松了许多,她主动挽着沈灵书的手臂朝里走,语气松快,“殿下今日来到府中,当着祖母和父亲母亲的面承诺,他会向圣人请旨封我为嘉平县主,但是与林家的婚书等夏苗后才退掉。”
沈灵书倒吸了一口气,美眸闪烁着泠泠光华。原来,原来陆执早就将一切打点好了。
看着自己不安的,一遍遍的询问,他却一点也不肯透露,原来是心中早有成算。
只是他明知道自己惦记着风言风语,和他做那事的时候担惊受怕,咬音不敢出声……
小姑娘美眸眨了眨,他就是故意的!
这男人的心眼是黑的,他就是想看她紧张,含羞,却还是不能自抑的缠着他问着他,把所有的精神都耗在他身上!
“姐姐?”林窈抬手在她眼睛前晃了晃。
沈灵书这才回神,意识到自己失礼了,顿时朝她唇绽笑容。
林窈继续道,“所以刚刚朝你行礼,是因为你本来也是未来的太子妃,殿下赏赐了我林家这么大的恩典,自然也要谢谢姐姐。”
这一点沈灵书清楚,林家老爷子虽入内阁,可早已退居下来,林家主君在朝虽为三品,可那也是臣子。如今臣子的女儿可享亲王之女的殊荣,整个大邺朝也没有这个先例。
陆执知道她对林窈,甚至整个林家都有着若有若无的愧疚之意,所以才一定要替她偿还这歉疚。
这是陆执为了她,去向圣人替林家求来的。
想到这儿,沈灵书心头蔓延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她美眸下意识的望了望窗外。
心里只觉得,他走得好快。
她还没待够,没能多和他说上几句话。
“哎呀,姐姐,这是你和太子殿下的孩子?”林窈看见岁岁,轻音娇呼了声。
沈灵书随她走进去,顿时含笑点头。
“好可爱呀!”林窈看着榻上翻着小肚皮睡得奶娃娃,心都要化了。
岁岁小手朝上躺着,软嫩的胳膊如同藕节一样,一截一截的,粉白色的丝衾只盖住了肚皮一角,雪白的肌肤随着呼吸起伏,脚脚不安分的蹬了蹬,劈.叉一样伸展。
沈灵书看着女儿四仰八叉的睡姿,顿时无奈扶额。
岁岁怎么又睡得乱七八糟的……
林窈看着那吹弹可破的,带着胖胖弧度的小胳膊,真想用食指戳一戳。
“太可爱了,我以后也想生女儿。”边说着,林窈把腕间上好的羊脂玉镯褪了下去,低声道,“姐姐,这个玉镯是昨日我上街去玉彩轩买的,虽比不上太子殿下的东西,但是也算我第一次看见这孩子的心意。”
玉彩轩,沈灵书黛眉微微凝了凝。那的簪子最低都要五十贯一支,这玉镯……
“姐姐,收着!”林窈不容置疑的将那玉镯放在榻上,然后拉着她去了小书房。
“欸。”沈灵书似是想起了小书房靡.乱的样子,刚要拉住她,可林窈人已经在桌前坐下了。
沈灵书脊背紧绷,鼻间轻轻嗅了嗅,还想闻闻有没有别的气味,直到她看见楹窗是开着的,这才松了口气。
去了净室后,甚至没来及叫人收拾一下这里。
还好那被陆执撕碎的不成样子的小衣已经被她扔掉了,不然真是要羞死人了。
只是林窈坐着的地方就是刚刚陆执抱着她行那事的地方,她羞赧的看着,耳边忽地就想起男人让她背对着他喘着粗气的口吻。
她面皮渐渐发烫,染上了一抹可疑的绯红。
怎么回事,她怎么现在处处事情都能联想到他。
他哪有那么好嘛。
林窈心中也有事,没注意到沈灵书的变化,她从袖间掏出了一枚玉佩,莲花形状,玉质呈着淡淡的碧色,坠子是缂丝,十分华丽。
沈灵书注意到那丝线的材质和大邺所盛产的有所不同,她在云霜的身上也曾看见过这种材质的料子。
她惊讶问,“三姑娘,你这玉佩哪里来的?”
林窈看了眼窗外,这才压低声音道,“姐姐,我两年前去江陵游玩救了一位公子,临走时他把这玉佩给我抵债。我昨日回京的时候总觉得在城郊的青云寺看见他了,但是那个背影一闪而过,我也不太确定,循着那踪迹找了大半日也没再看见他。”
沈灵书突然想起昨日她同林夫人去接林窈,为何林窈回派人来传信不用接,原来是去找那位公子了。
这莲花玉佩,她食指轻搓了搓,总觉得眼熟。
陆执同她说本次夏苗祁国除了派使臣,皇室来的是二皇子祁宴和三公主祁婉,还把祁国的图册给她翻看,她当时也不太懂这些只是好奇随便翻了翻,但是她总觉得着玉佩有点眼熟,好像是在哪里见过。
“姐姐,我今日来找你就想让你明天陪我再去一趟青云寺。”
林窈神色有些扭捏,“你也知道的,我自由顽皮,母亲对我管教很严。但是你就不同了,现在我们整个林家上下都知道你是未来的太子妃,只是那层窗户纸还没戳破,有你在前边挡着,太子殿下又那样宠着你,母亲肯定不会拦着我出门!”
沈灵书被她小嘴抹了蜜一样的话语逗得忍不住莞尔。
她对林窈,甚至整个林家都怀有歉疚,虽然陆执他一声不吭的替她还了这份情,可她自己不做些什么,事事都依靠着陆执,终究不对。
如今她能有机会为林窈做点事,她自然乐意。
虽然陆执曾提醒过她最近尽量不要出门,可——
沈灵书想得很清楚,“好。”
林窈抱着沈灵书的胳膊,激动的眼眸弯弯,“我的好姐姐,你真是帮了我大忙了!”
——
傍晚,沉沉暮色自山边蔓延,一路落入了繁华富庶的上京城。
浓墨暗蓝的天涌动着风声,隐隐有落雨的架势。
街边小贩都早早收了摊回家,酒肆茶坊也早早挂起了防风灯笼,星星点点的红光黄芒点缀着昏暗的街道,摇摇欲坠。
宁王府。
朝暮院里边都点上了灯,云霜醒来时便瞧见灯火如昼,温暖明亮的光景。
没有冰凉的青石板,没有膝盖处锥心的疼痛,甚至没有那人冰冷陌生的目光。
王府,陆澜,殿下……
云霜晕遭遭的意识终于渐渐回拢,她猛地坐起了身子,虚弱的肩胛骨一开一合,脆弱的呼吸着。
她唇色惨白如纸,光着脚下地,身上只披着一层薄薄的亵衣,可目之所及,这偌大的房间内竟一个人也没有。
“殿下!殿下!”
想起昏迷前那人矜傲又绝情的站在她身前,不肯挪伞看她一眼,云霜心头便没来由的害怕,低落。
骤然一声闷雷滚过,随后“唰唰”的声音迅速笼罩整个宁王府。夏雨倾盆而至,四周失聪了般,除了云霜那急促的心悸声,便只能听得见滂沱的雨声。
云霜旧疾发作,心中焦虑,素白色的指节下意识按在心口处想缓解那“砰砰”的心跳声,可越是这样她越觉得急促,甚至不能呼吸。
她赤脚站在地上,青丝散落在身前,肩后,大口喘着粗气,形容狼狈。
不多时,管事听见声响从一旁耳房走过来。
他站在门口,却并不朝里边看过去,只是低着头回话,“姑娘,我们殿下嘱咐您醒了就好好待在这间屋子,一应的饭菜和汤药待会儿会有人送来,您稍安勿躁。”
云霜美眸空洞,唇边轻轻呢喃着,“他去哪了?”
管事直直道,“殿下的行踪,奴才并不知晓。”
“他去哪了?”
“他去哪了?”
“他去哪了?”
云霜宛若疯魔了一般走到管事面前,揪着他的领子不停问道。
她要一个答案。她要见陆澜!
“姑娘,您松开!”管事哪想到她半点不顾男女大防,吓得急忙往后退,廊下的侍卫顿时拔剑,却被云霜敏捷的伸手一把夺过了剑。
她人生得高挑纤细,看似柔弱,可那腕力却异于寻常女子。
侍卫瞳孔放大,这剑长两尺,重量沉的有几十亮,寻常的世家小姐能拎起来都费劲,更别提握得那么稳,仿佛下一瞬就要笔直的朝他刺过来一样。
侍卫顿时明白,此女会功夫。
管家被云霜这不同于寻常的行径吓坏了。这是哪里来的女子,怎的还会功夫?这女子怕不是疯了,疯了的话失手把他杀了,殿下还能责罚她不成?
殿下都许她住自己的屋子了……
想到这儿,管家顿时觉得小命要紧,直接和盘托出,“殿下去宰相府见四姑娘去了!”
云霜剑锋微转,声音带着颓然的破碎,病态凝重,“四姑娘是谁?”
管事同侍卫面面相觑后,硬着头皮道,“是殿下尚未过门的小妻子。”
“当啷”一声,随着话音一同落下的,还有那冰凉沉重的长剑。
——
戌时一刻,宰相府花厅。
宰相陈文怀一脸不凑巧道,“殿下,小女眠眠昨日感染风寒,病了,眼下实在不能见客。”
提到昨日,陆澜凤眸一黯,沉下去的声音略带着急促道,“眠眠病了?那本殿去看看她。”
陈文怀没有让步的意思,继续道,“女子病中羞于见人,殿下还请不要为难老夫一家。”
陆澜袖子的手渐渐攥成了拳。
他没想到小姑娘竟这么执着。
下雨了等不到他,不会回去么?怎么就傻乎乎的一门心思等他。
见七殿下没有要走的意思,陈文怀也有点想为女讨公道。然忌讳着陆澜的皇子位份,亦不敢过于苛责,只是斟酌着试探,“眠眠虽病着却也是小风寒,可她听说殿下昨日是为了一个女子才没来赴约,还是有些伤心了。”
陈文怀朝陆澜弯身作揖,陆澜急忙抬着他的手,“您是大邺宰辅,我只是个失去了母妃不受宠的皇子,陈大人没必要对本殿行如此大礼。”
陈文怀低垂的嘴角略撇了撇,糊弄谁呢。
生母是受圣人宠爱的温肃贵妃,本朝贵妃一同就那两位,另一位就是如今的萧皇后。又与元后所出的嫡子女交好,有大公主和太子护着,生平最苦的事怕是去祁国为质了吧!
这叫只是个失去了母妃的不受宠皇子?
陈文怀怎么说也混入了内阁,执掌中枢,这点眼力见和洞察力还是有的。
陈文怀起身后,“殿下,既然话说到这了老臣也就直言了。”
陆澜抿唇,“请讲。”
陈文怀道,“老臣不才,一子三女皆为原配所出。我陈家家训也是男娶妻不得纳妾,女嫁人,夫家亦不能纳妾。当日御书房内,圣人也是如此允诺眠眠为皇子正妃,宁王府再无妾室。但是殿下身份尊贵,与常人不同,殿下既然有心上人,想必也是舍不得那女子受委屈只为妾室,我陈家自己的家训亦不能强行安插在殿下身上。既然如此,眠眠在我陈家再养几年,也是养得起的。”
“这门婚事……”
陈文怀没说出口,但陆澜也不是傻子。
陈家要退婚!
陆澜眸色闪了闪,陈文怀此话公然对上皇室,大逆不道。身为臣子,焉有向皇族退婚的权利?
但是昨日毕竟是他对不住眠眠。
想起那小丫头单纯倔强的样子,陆澜叹了口气,他岂能舍得。
少倾,陆澜喉结滑动,沉沉道,“陈大人,本殿并无退婚之意。”
陈文怀当仁不让,“既然如此,那殿下府中女子您要如何处置?”
眠眠受的委屈,他这个当爹的,定然要替她讨回来!
他自己捧在手心,金尊玉贵养大的女儿,怎么能与别的女子共侍一夫?即便这陆澜生得模样好,地位也高,年纪轻轻就有了自己的府邸,那他们陈家也不稀罕!
这满上京城,王公贵族挤得遍地都是,英国公的,汝安侯家的,还有那赵阁老家的,那青年才俊遍地都是,不愁眠眠嫁不出去!
——
朝花院内,陈夫人端着汤药从屏风后进了屋。
眠眠倚着身后的软枕头,黛眉拢着,似是有些不开心。
“乖女,先把药喝了。”陈夫人坐在榻前,温柔的哄着眠眠。
眠眠把小脸贴了过去,两条软软的手臂环在陈夫人身上,语气糯恹恹的,“阿娘,殿下是不是来了?”
陈夫人保养的极好的面容也是一怔,旋即渐渐染上了愠怒之色。
她吩咐了下人不许透露七皇子来府上的事,谁敢胆大包天的将此事泄露出去?
眠眠似乎猜到了陈夫人所想,急忙替自己的贴身婢女撇清干系,她杏眸眨着,急急道,“没人告诉女儿,只是女儿自己猜的,往常这个时候阿耶肯定来看我了,他没来,肯定是有脱不开身的要事。如今全家上下都知道女儿病了,那比这个还大的事儿只能是殿下来府上。”
陈夫人看着自己这个最小的女儿素日笨笨的,这会儿倒分析的头头是道,刚刚积起来的怒火便也消散了。
瞒不住。
情窦初开的少女一旦生出了那心思,便只剩下满脑子的孤勇了。
要她如何劝得住?
只是眠眠如今一心纯粹,可若日后发现她期盼的爱慕,夫君也会有有朝一日变心了呢?
这世间没有什么事情是绝对的,情之一字更是瞬息万变。所谓的永远,不过是情浓时的表达,情分散了的时候男子也可以薄凉的说一句,“我当初不过是可怜你。”
正因如此,陈家便立了男不纳妾,女不共夫的家训。
陈夫人叹了口气,“先把药喝了。”
眠眠捏着鼻子一口气抬头灌了下去,她顾不得唇角的苦意,只哈着舌头,哆哆嗦嗦问道,“阿娘,爹爹会难为殿下吗?”
陈夫人递过来蜜饯和漱口的清水,有些恨铁不成钢,这姑娘的胳膊肘都拐到天上去了。
她爹那是在帮她呢!
难不成,那七殿下做出了这等事儿,她陈家还要赔上笑脸,乖乖把女儿送出去?
陈夫人问道,“你当真不介意那女子?她住的可是七殿下的屋子,你们未来的婚殿。”
眠眠沉默,小手仅仅攥着丝衾。
怎么会不介意呢。
可是她更想听陆澜和她解释,哪怕他说昨夜只是喝醉了,他其实并不喜欢自己,也看不上自己这样单纯蠢笨的。她也知道自己笨笨的,从小就没有二姐姐的贤惠持家,也没有三姐姐的机敏聪慧,若不是生在了宰相府,她应该是世间最普普通通的小丫头。可是只要是他亲口说的,她都愿意信。
她还想给他一次机会,也给自己一个心死的理由。
陈夫人语重心长道,“眠眠,两只眼睛一个鼻子的男人满大街都是,你不能因为他是你遇见的第一个男人,就认准他了,整个上京城不是只有他陆澜一人,你能听明白吗?”
眠眠反而扬起下巴,纯净的杏眸定定望着娘亲,“阿娘,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什么?”
眠眠唇边抿出了点点笑意,两个梨涡软软的,“女儿信,不仅女儿信,大公主姐姐也信。”
很多时候,人只活一个瞬间。
眠眠一闭眼就是那夜少年牵着她的手,带她穿越望楼的声色犬马。
那掌心上淡淡的体温,她几年也忘不掉。
若是陆澜是她的劫难,那她认了就好。
她确实没什么优点,相貌不是最出挑的那一个,也不够灵巧,甚至作起诗来也是诗社末尾的那一个,但是她有一颗真诚纯粹的心,为什么平凡的女孩子家就不可以追求爱情呢?
她不信。
陈夫人看着女儿倔强的样子,也知道这次非要撞到南墙才能回头了,她也不打算再劝下去,只是起身前抬手点了点眠眠的琼鼻:
“你给我矜持点,怎么说也是女孩子家,又是相府的四姑娘,身份显赫尊贵,别他说点好听的你就当真,男人可没一个好东西!”
眠眠心虚的点头,“阿娘,我记下了。”
陈夫人走出关上门后对着门前的两个婢女沉下了脸色,“看好姑娘,此时下雨呢,若是让她偷跑出去,被我发现了,我定会打死你们两个。”
相府主母的威严落在淋淋雨声中,格外幽森。
两个婢女顿时弯身谨记,“奴婢谨遵主母吩咐,必会看好姑娘。”
陈夫人看着不远处亮着灯的花厅,略叹了口气,“若是七殿下来也让他在门外侯着,我们相府也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进的,都听清楚了吗?”
“奴婢领命!”
戌时末刻,人定。
眠眠杏眸不断朝楹窗外望着,两个婢女听了阿娘的话宁可跪着也不让她出门。眠眠舍不得让她们受罚,只能继续在床上静静等待。
蓦地,眠眠觉得楹窗那里好像闪了闪,接着一阵落雨落到了眼前。
“滴滴答答”的雨痕落了一地,一道狼狈的背影站在她面前。
“殿下?”眠眠惊讶的,却又捂住嘴唇小声喃喃道。
眼前男人被雨淋透,雨水自眉骨顺着锋利的下颌线流淌下去,云龙纹的锦袍湿哒哒的贴在一起,就连那黑靴也积满了水,不多时,脚下便形成了两摊小水窝,委实狼狈。
可那双挑着眼尾的凤眸望过来时,却难掩俊朗。
陆澜看着榻上蜷缩着的小人儿,乌发雪肤,唇色如纸,脊背孱弱。
他眼中难掩愧色。
“对不起啊,眠眠。”
眠眠费力的起身,却因着些许动作牵动了神经,忍不住咳了两声。
不知怎的,阿娘在的时候还好好的,如今心心念的人来了,开口便是道歉,眠眠没理由的心慌,委屈,杏眸渐渐红了。
对不起是什么意思呢?
是因为有那个女子,所以不要她了罢。
早该想到的答案,可如今真的被亲耳证实到,眠眠的心还是不可抑制的发疼,发痛。
确实,一见钟情的只有她。
之前有关于陆澜的风言风语,什么素好风月,不学无术,整天挥金如土,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总觉得是世人诬陷。
可现在看来,她那日情动,不过是陆澜风月场里惯有的面孔,他不过是顺水推舟,游刃有余,做惯了忘记收敛。
那日换做是另外一个女郎,陆澜也一定会那么做,而不是因为她是陈幼眠。
眠眠的脸和唇没有一点血色,渐渐染上了悲凉之态。
她心疼的难受,还是艰难的扯了扯唇,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有些活气,不那么死气沉沉的:
“我明白了,夜深雨重,殿下请回吧。”
第67章 遇险
“你明白什么了, 嗯?”
陆澜甩了甩袖子上的水渍,看着小姑娘那变了又变的美眸,有些好笑问道。
眠眠闭上眼, 不再看他, 丝衾下的小手攥得都快脱力了,语气隐隐哭音:
“退婚书殿下择日便递给父亲吧, 那日多谢殿下送臣女回来,愿殿下日后福寿绵长,平安喜乐。”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眠眠控制不住的湿了眼眶, 纤长的睫毛渐渐蓄上了一颗颗泪珠。
“嗯……”
薄唇贴在了她病态的唇瓣上, 肩膀处也多了抹湿凉,又渐渐温热。
眠眠喉咙轻溢出了声, 吓得睁开眼睛,却看见陆澜那张被放大的俊颜, 漆黑浓密的羽睫紧紧闭着, 她美眸眨个不停,却又陡然合上。
不因别的,陆澜按着她的肩膀, 撬开了她的牙关,低低去吮吸那羞怯的软舌, 他舌尖抵着她的,四处游走,掠夺性一般宣泄领地。
眠眠只觉得心跳加快, 身子不能自抑的被酥酥麻麻的快感侵.占, 大脑不能思考间,眠眠就一个想法, 他的唇好软,他身上的味道真好闻。
快要窒息的时候,眠眠急忙“嗯嗯”了两声示意他松开,可陆澜被冤枉了这么大一回怎舍得轻易放手。他重新将她身子摁回了榻上,顾忌着衣裳还湿,右腿半跪在床上,双手撑在她耳边,俯身加深了这个吻。
数不清过了多久,暧昧的水.声混杂着少女求饶的娇.音,陆澜才舍得放过她。
眠眠抹了抹被他蹂躏出些许桃色的唇,杏眸瞪着他,“你,你什么意思?”
陆澜挑眉笑笑,“什么意思,怎么,四姑娘不想负责?”
“你你你,明明你是先的!”眠眠话都说不利索,哆哆嗦嗦道。
“是么?”陆澜眼底逸出一丝淡淡的笑,“四姑娘刚刚好主动,还舔着本殿的舌头——”
“你别说了。”眠眠欲哭无泪,闭上了眼睛。
她好像确实这么干了的……
她闭眼的同时,陆澜倾身凑过去,与她额头抵着额头,鼻尖对着鼻尖,褪去了玩世不恭,那双黑眸浮现些许眠眠看不懂的深情:
“眠眠,我从未想过要退婚,我也是真想娶你。昨日失约是我不好,我以后再也不会了,等这次围猎完我们就成亲,好不好?”
陈幼眠此刻脑回路转得飞快,陆澜提了昨日,提了道歉,却唯独没有提原因。
她轻轻问道:“那个女人是谁?”
陆澜猜到她会问,身子朝后退了些,淡淡道,“之前喜欢的人。”
眠眠继续,“那现在还喜欢么?”
“自然不,等她病好了就送她走。”面对眠眠的盘问,陆澜难得好脾气的逐字解释。
眠眠不理解,“既然不喜欢了,那为什么不能给她一笔钱让她离开呢?或者可以让她来相府养病,既然是陆澜哥哥之前的人,那我也愿意全力资助,好衣好食供着,直至她痊愈。”
陆澜蹙起眉,眼底的晦色是眠眠看不懂的样子。
他喉结滑动,声音有些暗哑,“眠眠,除了情爱,男人身上还有责任二字。”
云霜曾对自己说她有苦衷,她那毒是怎么染上的,自己走后云霜经历了什么,她又为何突然离开他,入了高阁老的床榻,这些他都需要知道。
若真是因为他让云霜变成了如今这幅模样,他没办法劝自己把她扔在大街上,他的良心过不去。
眠眠看着陆澜的样子,沉默不语,攥紧了拳头。
两人沉默着,外头廊下传来了王府下人的声音,“殿下,府中出事了。”
这声音压得极低,可是再低,眠眠也听见了。
她抬眼问,“是她出事了?”
陆澜垂眸,“我不知道。”
“那你要走么?”
“我明日再来看你。”
眠眠忽地轻笑了声,体面的给彼此留了台阶:“好,我等着殿下。”
陆澜又替她掖了掖被角便翻窗离开了。
眠眠抱着被子,没有注意到床上突然多了枚黛色并蒂双生玉佩,只任泪水浸染薄衾。
她不过想求一个答案,如今求到了,为什么她会这么难过呢。
——
翌日天亮,沈灵书还懒在榻上就被林窈闯进来薅起来。
沈灵书睡得迷迷糊糊的,闭着眼睛糯声道,“窈窈,天还没亮呐。”
“好袅袅,我的终身大事就在你身上了!”
林窈性子直,说起话来半点没有遮掩,沈灵书被她臊得一乐,“待会儿在夫人面前,可要收敛点。”
“我知道了,你快快起。”
一炷香的功夫后,两人朝院子外走,林窈亲昵的挎着沈灵书的胳膊,阳光落在两人身上,一个妩媚眣丽,一个清秀灵动。
林夫人在花厅看见这俩姑娘走进来时,保养极好的面皮也不可察觉的动了动。
她家窈窈也算是颇有姿色,可是站在这沈娘子身前,却逊色的不是一点点,怪不得太子殿下昨日初次登门就直接说明了来意。
直到殿下说封窈窈为嘉平县主的时候,她们便知道,东宫与相府的这门婚事,十有八九是黄了。
守着这么一位华容婀娜,灼若芙蕖的娘子,这整个上京城,还有谁能入他陆执的眼。
“给母亲请安。”
“给母亲请安。”
为了不被别有用心的下人探子听了去,沈灵书在林家便也入乡随俗,唤林夫人一声母亲。
林窈说明了来意,又特地把沈灵书推出去后,林夫人这才松口,只道,“快去快回,最近京城内外都在忙着迎接祁国来朝,鸿胪寺,工部,京兆府的官员满街都是,你们务必要在日落前赶回来。”
“是。”
香车自林府巷子缓缓朝城郊行驶,临走前,沈灵书把采茵留在了府中并让她放飞了一只鸽子。
半个时辰光景,马车停在了离城门不远的青云寺山下。
林窈指着青云寺后门,美眸凝道,“昨日我就是在这个门看见他的背影的。”
寺门巍峨宏大,今日不是初一十五,往来香客并不多,门前偶有佛僧在扫地。
沈灵书偏头问,“你知道他叫什么吗?”
林窈想了想,摇头。
她又问,“那相貌呢,还有身高体量,这些还记得吗?”
林窈点头,“他很高,就差不多和太子殿下那样,皮肤略带着点蜜色,肌肉线条很膨胀咳咳……眉骨很高,眸色隐隐泛着金,我有点记不清了,不过若是他站在我眼前,我肯定认得出。”
金色。
沈灵书总觉得哪里很熟悉,她好像见过这样的瞳色。
她蓦地想起那间药铺遇见的祁国姑娘,云霜!
沈灵书突然意识到,林窈的心上人可能是祁国人。
她们刚刚出门这一路,朱雀大街上就出现了很多祁国人,眼下人多眼杂,又在城郊,青云寺这么大,沈灵书隐隐觉得不安。
何况她们要找的还是祁国人。
虽然出门前,她已经让采茵递鸽子给陆执,可若出了点什么事儿,陆执就算赶过来也要一段时间。
想到这儿,沈灵书转头林窈嘱咐,“窈窈,我是第一次来,想去供奉一些香火钱,你在这等我一下。”
林窈点头,“那我去进门后左边那处石榴花林等你。”
沈灵书走到正殿前的香火箱前捐了十贯,又替林窈捐了十贯,有僧人拿过香客画册,沈灵书提笔在上边依次写上了自己和林窈的名字。
她希望,最好是自己想多了。
做完这些后,她一个人朝左边的花林处走,石榴花火红明艳,成簇成簇的绽放,像是黄昏渐起,天边红透的晚霞。
一片红色花瓣从眼前飘落,她突然想起有次宫宴,采茵选了一件金线绣石榴花的衣裙,那时她说,石榴多子多福,喻意幸福美满,她已经不期待了,随意挑件素色即刻。然而时过境迁,再次看见这盛放的石榴花,沈灵书心底里突然生出了一些幸福的希望。
她想和陆执有一个好的结局。
她不想再和他走散了。
沈灵书弯身捡起地上一枝落花,唇边轻轻哼着朝里边走,目光寻找林窈,可看了一圈下来,她都没看见林窈。
沈灵书拎起裙摆小跑了几步,可这方圆几里除了一个空空如也的凉亭,连个人影都没有!
忽然,她好像看见地上有什么闪了一下,走近一看,正是昨晚林窈给她看的莲花玉佩。
糟了,糟了!
沈灵书意识到林窈被人掳走了,可是这里是佛寺,她们又是临时起意来的,并没有知道她们的行程,会是谁呢?而且寺门离这不远儿,为何她没听见林窈的求救声!
除非……
沈灵书手脚冰凉,总觉得暗处有人在冷涔涔的盯着她。
此人带走了林窈,想必也盯上了她。
沈灵书心跳加快,顾不得脚踝发软,转身就朝后跑。寺门前有僧人,她要先活下来,才能去救林窈!
她刚一转身,便对上了一双幽深阴鸷的黑眸,阴恻恻的视线如毒蛇一般锁在她身上,沈灵书吓得失声尖叫,“啊,有鬼啊!”
她忍不住脚软,跌在了地上,额头冒着冷汗,心口绞着劲的跳。
来人不疾不徐,一步一步朝她走着,仿佛看着一个待宰的猎物,幽森恐怖。
沈灵书手臂撑着,慌张的朝后挪着,被这么个怪物盯着,她浑身发毛,吓得黛眉紧紧蹙着,唇边哆哆嗦嗦道,“你、你是谁?”
男人低低冷笑了声,视线直勾勾盯着她掌中露出一角的莲花玉佩,弯身朝她伸出手捞去。
随着他伸手的动作,沈灵书美眸眨了眨,渐渐失了焦,意识昏迷间她仿佛看见男人袍角上若隐若现的蟠龙纹。
第68章 选择
青云寺后山门的一座禅院中, 门前有道童看守,视线凌厉,与普通佛僧面相大不相同。
不多时, 一着玄色衣袍的少年持剑入了院子, 道童看清来人后恭敬作揖,便将门打开。
陆运坐在窗下, 冷幽的眸子泛着一丝算计,落在了来人身上,“早啊,二殿下。”
祁宴视线环视了屋子一圈, 薄唇清冷, 隐隐不悦,“本殿要的人呢?”
陆运轻笑了声, 站起身,修长的身影走到祁宴身前, 漫不经心道, “殿下急什么,人已经在我手中了,难道还能跑了?”
祁宴讥笑了声, “想不到一别两年,你还是这个德行, 本殿算是知道为何大邺的太子是陆执,而不是你了。”
“我若是嘉元皇帝,也一定不会让你继立大统。”
祁宴上午刚到上京城, 陆运便找上了门。早先边境开战, 他们二人交锋过,陆运也知道他的秘密, 也知道祁宴这次提前来就是为了寻找一个姑娘,便约定好,陆运要玉佩,祁宴要那个姑娘。如今陆运拿到了玉佩,却不交人,当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陆运被他的话刺的脸上青白交加,骨子里那股自卑感又渐渐涌了上来,眼色遽然沉了下去。
他是宫女所出,一出生就没了生母,被寄养在淑妃身下,八岁前,身上连一块完整的地方都没有,连太监都能踩到他的脸上骂,“下贱东西生出来的,圣人都不要了你,你还装高贵给谁看。”
后来他投靠到萧皇后身边,成为了大邺尊贵的二皇子,可如今面对祁国皇室嫡出,他还是不可避免的觉得低人一等。
陆运手臂朝空中抬了抬,后边的墙顿时打开,有婢女在里边轻轻推动着屏风。
祁宴眉梢动了动,顿时快步朝里边掠去。
他径直朝前走,却看见榻上躺着的身形,正是两年前江陵河畔救他的那张人影。
陆运在他身后道,“二殿下,她中了我布下的软骨散,若无解药七日之内必定浑身筋骨软弱无力,直至溃疡腐烂,若想救她,如今我再加一条。”
“我要借你祁国驻扎在骊山外的十万精兵一用!”
“若不然,你就看着心爱的姑娘痛苦的死去吧!”
“卑鄙。”祁宴脸色沉沉,将林窈横腰抱了起来朝外走,却还是在桌上留下了那莲花同心佩的另一枚里心。
祁氏一族的玉佩,当同心佩合在一起时,见此物尤见皇室。
祁宴走后,门外道童来报,“殿下,暗室里另外一个女人咱们何时动手,太子殿下应该在赶来的路上了。”
陆运看着窗外,慢悠悠道,“不急,让陆景宴再找会儿,你去把她头上的发簪拿来。”
——
大理寺廨房,祁时安捧着一叠呈文进了屋内,陆执正低头看工部和鸿胪寺绘制的最后一版骊山防舆图,听到声音,他没抬头,只皱眉问,“查清楚了,刺客一事可是陆运所为?”
祁时安颔首,“兵部领用册上近一个月没有领用金雕翎箭的记录,我又去库房一一点过,也没有。但是百禽园前两天死了两只金雕,被看守园子的太监小方子带走埋了,那个太监我私下查过,是栖凤宫总管的远房亲戚。”
此话落地,陆执抬头,他放下手中狼毫,黑眸思索着,“陆运如今胆子大的很,都敢在皇城根下私自炼铁,锻造兵器了。”
祁时安将呈文和证据放在桌上,“如何处置,就看殿下决断了。”
陆执起身道,“让人把证据送到苏公公那,他自会和父皇交代,现在你随孤去一趟太常礼院。”
祁时安颔首,转头招呼一旁的心腹将案册递了过去,两人正朝外走着,凌霄抱着剑匆匆从院外跑进来,手中拿着鸽子。
陆执从鸽脚上取下密笺后,冷下脸面,凤眸沉凝片刻后,暗道,“糟了。”
“备马!”
不多时,两匹长骑从大理寺飞奔而去。
祁时安捡起地上的字条,上边只要略略一行字——巳时,青云寺,与林窈上香。
两炷香的功夫,陆执和凌霄来到了青云寺后门,半个时辰的路硬生生缩成了一半,握缰的虎口被磨出了血痕。
陆执翻身下马,径直朝正殿走去,他先是看了眼香客名册,在前一页翻到了林书和林窈的名字,下边赫然列了十贯,字迹娟秀,是袅袅的笔体。
他拿着名册问下一旁小童,“你可见过有两位姑娘来上香?”
小童看着那名字回想着,他点头,“是有过,官人。其中一位姑娘去了后山的石榴树林等着,还有一位姑娘在这捐香火钱。”
陆执放下册子,匆匆去了左边的树林。
偌大的石榴花成片成片开着,快到晌午了,日光在上面镀上了一层层耀目的淡金色,风吹起来,金红惹眼。
陆执目光层层寻了过去,空无一人。
冷不防他脚底下硌了下,陆执低头去看,是一枚鎏金嵌宝石金簪,他在江南买给袅袅的。
陆执握剑的手紧了又紧,任凭虎口处的伤口崩裂流血,仿佛只有这痛意才能提醒他,不要失去理智,不要失了分寸,袅袅能依靠的,只有他了。
“大人。”
身后传来一个小道童的声音。
陆执转过身,眸光冷冽,透着一分杀意。
小道童双手合十,瞧了眼四周,“大人不妨去后山那边看看,听说那有一颗百年柏树,说不定大人可在那里见到想见的人。”
陆执偏头睨了眼右边的半山,再一回头时,小道童早已跑得无影无踪。
陆执薄唇扯了抹冷笑,没有时间再去找凌霄,一个人单枪匹马朝后山掠去。
——
祁宴将人抱回了自己的马车上,陆运生性阴险,在青云寺里怕是他又要憋什么坏水。
祁宴正思索着去哪里寻大夫,怀中的女郎竟幽幽醒了。
林窈睁开杏眸,朝马车顶部神思恍惚了会儿,视线朝左移了移,便对上那双朝思暮想的淡金色星眸。
“你你你!”林荫惊得直接弹起来,退到了马车另一边,身子仅仅抵着车窗。
祁宴挑眉,有些好笑,“我什么?”
“你……诶,书姐姐呢?”林窈刚醒来脑子有些懵,还没反应过来眼前的男人是谁。
少倾,林窈再度瞪了瞪杏眸,忍不住惊呼,“真是你啊!”
祁宴拍了拍她的脑袋瓜,狐疑着,难不成陆运真给她下了药?
怎么两年不见,人呆呆的。
林窈掀开马车帘,外面是青云寺,她立刻又问道,“你有没有看到我姐姐?”
祁宴摇头。
“糟了!”林窈想下车却被祁宴攥住了手腕,薄凉的指节握在她肌肤上,淡淡的酥麻感。
林窈身子一滞,心口跳得厉害。
她吞咽了下口水。
“你干嘛?”
“你去哪?”
两人异口同声道。
祁宴一把将她拽了回去,“我刚把你从陆运那捞了回来,你还想着回去?”
“陆运?”林窈美眸睁圆,心凉了半截。
陆运与太子殿下不合,书姐姐又是殿下的心上人,书姐姐定是被陆运劫走了。
怎么办?是她自作主张央求着书姐姐来,如今她把她弄丢了,姐姐落在陆运手里,陆运那么恨太子,他该怎么对姐姐呀……
林窈越想越后怕,手足无措的掉眼泪,硕大的金豆子顺着眼圈一颗颗砸落,落在手背上,她抬手抹了抹,却越哭越凶。
“成,别哭了,我带你回去。”
林窈眼泪婆娑的看着他,“你现在就带我去好不好,我怕书姐姐她……呜呜呜。”
祁宴心疼的替她擦了擦眼泪,柔声哄道,“现在就去,不哭了。”
——
陆执赶到半山腰时,四周风声鹤唳,山腰边上立个背影,被风吹起的衣袂一角绣着皇子才有的云龙纹。
“果然是你。”陆执抬唇讽笑。
陆运转过身,看见男人跑的气息不稳,稍显狼狈的样子,心中第一次涌起浓烈的畅快之意。
从小到大,他只配仰望陆执的背影。
凭什么,凭什么都是父皇的儿子,他陆执生来尊贵,吃穿用度全是整个大邺宫最好的,就连功课,父皇也只会过问陆执的,而他即便背下了一整篇的《授时要略》,父皇也只会淡淡的“嗯”一声,就再没有将目光放在他身上。
他吃不饱穿不暖,就连小太监也敢讥讽他母妃出身的时候,陆执在栖凤宫里和父皇讨论史书,学习射箭。
所以他发誓,这辈子,陆执拥有过的,他一定要拥有!他努力的活下去,努力的让自己有被萧皇后利用的价值,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刻。
如今祁宴已经入京,圣驾不日也会到达骊山。
他从未觉得自幼期盼的事儿,离自己已经这么近了!
而陆执,他不仅有了喜欢的女人,还同她生了孩子。呵,何其讽刺!既然如此,就让那个孩子也尝一尝他当年受过的苦痛吧。
“哥哥,你来了。”
陆执拔剑,显然没了耐心,一步一步朝他走来,语气森然,“人在哪?”
陆运耸肩悻悻的笑了两声,朝右边的那颗大树指过去,“那呢。”
陆执顺着他的手势看过去,悬崖边上站着两个姑娘,身形一般,带着帷帽,双手被绑着,无一例外的,都在发抖。
悬崖边的风呼啸而过,穿过陆执的喉咙,灌了一路风霜。
他薄唇紧抿,眼底闪过一丝晦暗,握剑的手忍不住发颤,发抖。
“陆执,二选一,你选谁?”
第69章 刺激
“陆执, 我数到三!”
“一。”
“二!”
陆执眯起凤眸,扬起袖箭,笔直的箭翎飞快朝陆运射去。陆运瞳孔放大, 堪堪躲过要害, 却还是左肩中箭令他侧翻在地。
陆运恼怒,顾不得疼, 大喊道,“三!”
那人立刻将两个女子推下了山崖。
陆执呼吸一凝,持剑飞奔跃去,大树后被绑着的沈灵书口中塞着绢帕, 拼命呜咽着, 手脚并用,疯了一般的去挣脱那绳子!
“陆执, 不要!”
“不要跳下去!”
她形容震颤,目眦欲裂, 在心底里疯狂呼唤!
仿佛心有灵犀般, 陆执偏头看过去,帷帽被风吹起一角,他看见女郎哭红的眼眶, 勒出血痕的手腕,风声在耳边倒退。
他听见袅袅喊不要。
陆执眼神冷沉, 挥臂扬剑插.入崖边土地,大半个身子悬空在深渊之中,早前那两个被推下去的女子早已摔下去粉身碎骨, 连个回音都听不见。
沈灵书用藏在袖中的簪子一点点挑开那绳子, 随后拼命朝陆执跑去,躺着地上的陆运见状大喊, “杀了她,快,杀了她和陆执!”
小厮听令,挥起长剑便朝陆执手臂砍去,沈灵书跑得血沫子都要从嗓子里跑出来,她拼尽全力推开了那小厮,小厮受撞飞出了地面,可她也因着惯性一同跌落了悬崖。
来不及再看陆执一眼,沈灵书眼角挂着泪,昏过去听到最后的声音好像是他在唤袅袅。
沈灵书醒来时发现她们处在半山处的一座山洞里,洞口横着把断剑,男人落败的躺在她不远处。
“陆执!”她唇瓣翕合着,找了好久才找到声音,跌跌撞撞爬过去看他,这一看,她忍不住手掩着唇,干涸的杏眸隐隐泛着泪光。
他右手处虎口撕了长长一个口子,隐约可见白骨,手臂,腰背,腿上都遍布着割裂的伤痕,俊朗的脸上毫无生气,漆黑鸦羽紧紧闭着,唇角血迹干涸。
“陆执,陆郎……”沈灵书手轻轻放在他胸膛上,眼泪簌簌从眼眶掉落,唇边喃喃低语。
她抬手探了探他的鼻息,还是温热的。她松了口气,悬在胸.口的重石终于松了下来。
可他浑身都是伤,失血过多,再耽误下去也不是办法。
沈灵书踉跄起身,费力的迈开腿往前走,洞外便是万丈悬崖,薄蔼云雾弥漫,微风拂过,脚下的树叶子骤然打着旋跌下去消失不见。
她不敢再往下看,脚踝没来由的泛软,地上有几道很明显的划痕,她看得心惊肉跳。
陆执当时到底是以何种惨烈的方式才单臂撑住,将两人甩入山洞。
沈灵书思索着,这里没有水,没有吃食,就连取火的木头都没有。若天色暗下来,夜里的温度,也不知道陆执能不能熬过去。
她突然想起,他以前见过陆执放鸣镝,万一这次他身上也有呢!
沈灵书顿时俯下身在他胸.膛去探了探,居然真的有,她喜极而泣,顿时拿着鸣镝走到洞边朝天空一放。
橙色的烟花在高空中炸开,久久不散。
做完这些,她脱下自己的外衫,罩在了陆执身上,又将他身子轻轻拖了拖,靠在了自己的肩上。
男人的身子很重,大半的重量都压过来,压到她肩膀发酸,可沈灵书知道,这是她目前唯一能为他做的。
她能滚下山崖毫发无损,都是陆执将她护在怀中。她若是好好的待在府中也不会把陆执害成这样,都是她不好。
沈灵书陷入自责,痛苦的闭上眼睛,小手轻轻勾着陆执的大掌,静静的陪着他等待救援。
——
陆执做了一个梦。
和眼前一般的夏天,骊山,猎场,篝火宴。
嘉元帝主座,身旁金吾卫长和锦衣卫长带刀守在两侧,旁边是祁国的二皇子祁宴,经过了三天狩猎,终于到了最后一晚篝火宴。
整个宴会上觥筹交错,都在为邺祁两国谈好了岁供边境的事而欢呼雀跃,祁国三公主祁婉也和亲封妃,入了大邺后宫。
一切都很好,甚至,嘉元帝还主动敬酒,然则,刀光斧影间,一枚冒着寒气的短箭笔直朝嘉元帝胸前射过。
夜色如浓墨,杯声盏盏,就连金吾卫也没看见,离嘉元帝最近的陆执猛地起身朝他扑过去,一声刺破皮肉的闷响,陆执被那短箭射穿在地,手捂着胸.口,唇边溢着黑血。
席面大乱,苏公公大喊,“护驾,护驾!”
宁安长公主双眼通红,立刻去扶地上的陆执,声音颤抖冷冽,“传太医!”
嘉元帝亦盯着自己的亲儿子喘着粗气,眼底的慌乱也渐渐演变成了愠怒,“放肆,放肆!”
随侍许太医很快赶来,先洒上了止血粉,可看见那黑血,又闻了闻不同寻常的味道,顿时跌坐在地上。
现场一片混乱,宁安抱着陆执,手上的血越涌越多,她凤眸通红,失声问道,“太子情况如何?”
许太医顶着圣人和长公主两道目光下来,汗如雨下,哆哆嗦嗦道,“回圣人,那短箭上抹的是尸骨毒,殿下,殿下他怕是活不过三日了……”
“什么?”宁安听到这话,急火攻心,身子颤抖着朝后晕了过去。
嘉元帝亦是趔趄着退后了几步,锐隼的轮廓仿佛一瞬苍老,他不可置信道,“换太医!”
几个太医围着太子,最后得出的结论都和许太医一致。
嘉元帝死死盯着地上的陆执,撼然的闭上眼。
混账,混账!竟敢要他儿子的命啊!
东宫易储,圣人悲痛欲绝,萧皇后背地里私见文官,历荐朝臣推举二皇子为新太子。
陆月菱深夜将祁时安唤到了公主府,给了他一块令牌让他即刻去长公主府。
“祁郎,如今能救大邺的,只有姑母手上太祖留下的那一支暗卫军了。此秘传历来只传给皇室嫡公主,所以父皇,阿弟,包括陆运和萧皇后他们都不知道。如今父皇沉浸在阿弟的死中,哀痛欲绝,不闻朝事,萧皇后和陆运一定会逼宫,不能让他们得逞!”
“大邺的江山不能落在他们手中,我能信的,只有你了!”
夜色幽深,烛火摇曳,祁时安低头接过令牌,吻去了小公主的眼角的泪,“殿下放心,臣以命为抵,一定替你守住江山。”
告别后,祁时安翻身上马,夹紧马腹,直奔东市而去。
两侧街道迅速倒退,他一路快马加鞭,夜行数里,赶在两炷香的功夫内赶到了长公主府所在的锦里大街。
他紧拉缰绳,敛目远眺,睨见冲天的火光从长公主府烧起。
长公主府内,春金苑正殿被陆运的兵团团围住。
“吾乃邺朝皇长女,岂能由你呼来唤去!”
陆运朝前走了几步,手臂朝后挥了挥,“姑母,看看,时移世易了,阶下囚了,还真当您还是大邺的嫡长公主呢?”
宁安冷笑,仿佛听见了什么天荒夜谭,“陆运,宫女所出,并不是你的错。只是你认贼做母,跟了萧氏那样的贱妾,那么你永远也想登上帝位!我父皇,我阿弟守护了一辈子的江山,岂能落入你们这种卑鄙小人手中!”
陆运唇角阴狠,“既然如此,姑母,那你就去死吧!反正那令牌就在府内,没有你,我也能找到。”
宁安眼中从容,未见丝毫怯意,已至暮年的容貌却让她更显雍容华贵。她看着漫天大火,感受着灼热的高温,放声大声笑,“不急,很快,你们就会来陪我了!就算到了地下,你也非我陆姓子孙,你和你母亲这辈子也不得埋入皇陵!”
一朝皇长女,到死,骨头也没弯一下。
陆运看着葬身火海的长公主,眉心不可察觉的跳了跳。
他突然想起幼年被陆瑶欺负,让他蹲在地上跟她养的狗抢食物时,是姑母路过,重重的斥责了陆瑶,随后走到自己身前,板着脸训斥,“出身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要看得起你自己,一朝皇子,天家血脉,你自己看看你现在可不可怜?!”
那时她肯教育他,认他是父皇的骨血,陆氏血脉。如今啊,她却说他不配葬入皇陵!
陆运缓缓闭上眼,姑母啊,你教会了我如何捡起自尊,那为何就不能眷顾眷顾我呢?
不然,我也不会和萧后苟合。
你今日的死,是你咎由自取!
游离在外的陆执不可避免的看见姑母离世,心脏处隐隐作痛。梦境骤然被撕碎,他依稀记得那些放火的将士穿的不是大邺服制,倒像是祁国的服装。
原来,陆运背地里早就和祁国有所勾结了。
只是不知他许诺给祁宴的,是何等筹码,肯让祁宴出兵,参与大邺政变!
陆执猛地惊醒,身子弹直,大口大口的呼吸着,额头冒着冷汗。
不等他回过神,身侧传来了软糯的女声,“殿下?”
陆执偏过头,干涩的转了转眼睛,好久才对上焦,看着眼前那双熟悉的漂亮眸子,他一时失神。
沈灵书显然是惊到了,小手捧着他下颌,声音有些不利索,“殿下,你……眼睛怎么红了?”
“这是哪?”陆执茫然问。
沈灵书有些疑惑,却还是如实答,“山洞,殿下和我被陆运的人推了下来。”
听到陆运,陆执胸膛跳得厉害,下意识问,“围猎结束了?”
“嗯?”沈灵书不明所以,小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殿下,夏苗还有几日,您在说什么呢?”
还有几日——
听到这句话,陆执终于回神,他低头将沈灵书抱在怀中,下颌抵着她的颈窝,俊朗的脸满是疲惫。
“别动,一会就好。”
刚刚的梦境信息量太过巨多,他不可置信的看见自己替父皇挡箭中毒而死,看见长姐被圈禁在府中,看见姑母为了守住秘传令牌葬身火海,而这一切,都发生在夏苗的第三晚!
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这段时间累出幻觉了,他从不信鬼神之说,也不信前世来生。
可他和袅袅,确实重生而来。
若梦境是真的,那大邺这次凶多吉少。
他要想想,好好想想。
“殿下?”耳边传来小姑娘询问的声音,陆执偏头过去,对上那双芙蓉含水的美眸。
他蓦地想起自己来时心底是存着气的。
气她不听话,气她把自己的话当作耳旁风,可此刻看着她那双无辜的小脸,他只气自己没有护好她。
他想也不想,低头吻了上去,左手在她细腰上,寸寸收紧。
碰触到那甜软的唇瓣,温存的体温,他才觉得自己从那活死人的梦境中脱离出来。
他意识不到,他把她抱得很紧,紧到她快要喘不过气。
沈灵书感受着他那越来越炙热的体温,很怕他伤口再度撕裂开,唇边“嗯嗯”了两声示意他松开,却不想眼前男人最听不得的,便是她这喉咙间破碎的娇音。
沈灵书惦记着他右手虎口的伤,小手下意识的替他包住,却因着分心,城墙骤然失守。
她身子朝后栽去,贴在了地面上。
陆执右手撑在她耳边,漆而黑的凤眸露着点点灼热,他倾身压了上来,耳边温柔吐息,“袅袅,该怎么罚你?”
沈灵书耳畔痒得难耐,小手抵在月胸前,轻轻推了推他,“殿下,伤口该裂开了。”
陆执吻了吻她的耳边,低低吮咬着,不重的力道让她忍不住嘤咛出声,“那你乖一点,嗯?”
说着手臂横在她纤细的褪中间,朝上一掰,轻轻分开她的膝盖。
“袅袅,闭上眼。”
陆执血液沸腾,低哑的声音藏着浓重的欲。
沈灵书小手紧紧攥着裙摆一角,黛眉微微蹙着,咬着唇瓣,有些受不住。
不知怎的,这次的陆执好像比以往更为疯狂。可她此刻也顾不得他身上的伤了,小手攀附上他的脖颈,纤楚的身子脆弱不堪。
莽撞的力道不分轻重,高高低低,似要将她揉入骨血。
沈灵书香肌薄汗,素白指节按着他的肩膀,克制的深呼吸着。
明明是白日,她却觉得比夜漫长。
行军过境,留下一地靡.丽。沈灵书不忍低头去看,只在他耳边低低呼着气,软软的嗓音似是羽毛,轻轻挠着陆执的心。
他低眸看着她,漆黑的羽睫蜷曲浓密,映着的全是她的影子。
沈灵书哀怨的看着他,小手轻拍了拍,示意他出来。
陆执啄了啄她的唇,嘴角挑起的笑容迷人又恶劣,“求我。”
“殿下!”娇羞的小姑娘受不得他打趣,一时间别过小脸闭上眼睛,在地上挺尸。
陆执餍足,觉得身体都有劲,也更为耐心,只看着她不停眨啊眨的睫毛,忍不住低笑。
两人对峙着,冷不防山洞外传来凌霄的喊声,“殿下,殿下?”
“殿下我放绳子下来了,很快!”
沈灵书骤地睁眼,两人此刻还……她瞬间慌了,小手推了推,见他纹丝不动,低低唤,“殿下,殿下!”
陆执不为所动,挑了挑眉,未答她。
小姑娘杏眸哀求的看着他,朝他撒了撒娇,小手轻轻拽了拽他的腰带。
“求你了,殿下……”
陆执眯眼,“唤孤什么?”
沈灵书讨好的眨了眨眼,“陆郎。”
娇娇软软的声音,听得太子半点抵抗力没有,撑着手臂抽了出来,坐到一旁。
沈灵书顾不得那汩汩作势,慌乱的掏出帕子擦了擦,一瘸一拐的站起来,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没什么别扭。
“袅袅,过来。”陆执坐在地上,朝她伸手。
沈灵书刚迈开脚步,余光便瞥见洞口绳子初降下来一道身影。
凌霄看到熟悉的身影,持剑快步跑了进来,脸色焦急,可看见小夫人脸上未散的红霞,殿下随意敞开的腿,地上凌乱的衣裙,他脚步一僵,鼻子微不可察的嗅了嗅。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不可言说的味道。
他脊背绷直,顿时背过身,心中两个念头。
殿下真勇啊。
还有就是,他突然感觉自己这侍卫长的生涯到头了……
第70章 见面
“扶我起来。”陆执左手撑在地面, 声音有些纵.欲后的哑。
沈灵书急忙弯身去扶他,陆执站起身,洞口微风吹拂过全身, 他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伤口初撕裂的痛, 微微皱眉。
太子看着悬下来的绳子,偏头问她, “怕么?”
小姑娘小脸凝重的看着洞边,唇色有些发白。陆执低头,扶着自己的小手控制不住的微微发颤。
她胆子小,还恐高。
他顿时明白, 食指和拇指捏了捏她的掌心, 温声道,“袅袅乖, 你就攥着绳子,闭上眼, 剩下的交给孤。”
沈灵书咬唇, 脚步虚的趔趄一下,“殿下,您先上去吧。”
陆执挑眉, “怎么,我们袅袅这么体贴?”
“殿下!”小姑娘朝他瞪了瞪眼眸, 脸色总算不那么惨白了。
凌霄也过来解释道,“夫人放心,这绳索是侍卫司特制的, 刀割不断, 火烧不弯,再说有殿下和属下在, 您只管放心。”
两个人都这么说了,沈灵书再扭捏也说不过去了。她闭着眼,视死如归的任凌霄用绳索在她的肩膀,手臂,还有双腿都缠上了结。
洞边风声凛冽,云层浩渺,沈灵书上去前转过扑进陆执的怀抱,娇软的身子抑制不住发颤。
陆执垂眸,他从未见过袅袅这样粘着自己。
胸膛涌过一丝心疼的保护欲,他薄唇张了张,翕合着,却始终说不出肉麻的情话。
半晌过去,只是僵硬的抬着手臂,卷了舌头一般安抚道,“好了。”
小姑娘脸埋在他胸腔中,软糯的声音闷闷的,透着衣料传来,交代遗言一般:
“我喜欢殿下,七年前入宫那一日就喜欢了。”
说着,她羞怯的抬起头,踮起脚尖却仍是够不到,攥着他的小手尴尬的略紧了紧。
陆执闭眼。
他实在是无法面对她那双澄澈,却勾人的双眸,认命的低下头任那柔软的唇瓣贴过来。
“现在也是。”
他手掌勾着她的腰肢,从被动为主动,从轻轻的吮咬到重重的碾.舐,像个引.狼入室的侵.略者,咸咸的眼泪顺着她睫毛流淌,他舔.舐着吻去她的泪,又恶意的用舌尖递过去。
角落里的凌霄僵硬的转过身,被这突如其来的“啧啧”声弄得心跳加快。
早知道殿下和小夫人有过多次肌肤之亲,可如今这山洞他也退不下去,也没有门让他关上。
凌霄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只希望殿下和小夫人忘记这个山洞里还有他的存在。
数不清过了多久,凌霄闭眼中听见两个人亲密告别,然后听见殿下骤然高声那句,“起!”
凌霄转过身,小夫人身体紧绷,双手紧紧攥着那绳子,缓慢被吊上去。
他这才走上前扶住殿下,看见那满身的伤痕,后怕请罪道,“属下没用,没能抓到二殿下和他手底下的人。”
陆执摇头,“陆运有心埋伏好,岂会让你轻易抓住把柄。”
陆执看着洞外渐渐沉下去的天色,想起那个突然预兆的梦境,冷静吩咐着,“待会儿回宫让大公主即刻来东宫见孤,另外,去一趟鸿胪寺找李越,他这段日子对接祁国使臣,关系维护融洽,你问他是否能套出祁国的易容术诀窍,若套不出话,交易也成,一定要尽快你拿到这个绝活。”
凌霄颔首,“殿下放心,属下即刻去办。”
——
御书房,正殿大门敞开着,萧皇后走到殿门前,心中隐隐不安。
这个时辰,都快要传晚膳了,陛下怎么突然让苏公公来栖凤宫传口谕。
难不成,是运儿那出了什么差错?
“皇后娘娘万福金安。”苏公公弯身行礼,语气恭敬。
“免礼。”萧皇后上前了几步,压低了声音,“公公可知陛下此刻唤本宫,所为何事?”
苏公公神色犹豫,顿了顿,他刚欲开口便听见里边又碎了一个杯盏,顿时惶恐道,“娘娘还是先进去吧。”
萧皇后稳了稳心神,调整好心态,面上挂着得体的笑容,进了内殿。
圣人站在龙案前,背对着她,负手而立,威严挺拔的背影宛若一座巍峨高山。
萧皇后低头行礼,“陛下万福金安。”
娇媚的声音掷地有声,却得不到回应,皇后不敢起身,仍保持着腿躬着的姿态,只是这动作让她有些吃力,唇齿忍不住打颤。
少倾,圣人转过身,将一叠呈文摔在了萧皇后脸上,声音冷怒,“看看你养的好儿子!”
萧皇后钗环被打掉了几根,身子也朝后摔去,可她顾不得整理仪容,急忙去看那呈文,越看心便越凉。
陆运他怎么敢让刺客当街杀人,还是杀的祁国人!
眼看着夏苗在即,这几日朝廷为了接待的事,工部和鸿胪寺都忙疯了,陆运居然在这个档口去挑起两国的祸端!
萧皇后掌心发凉,跌坐了地上,满脸不可置信,“陛下,运儿是冤枉的,这不可能是他,其中一定有误会!”
嘉元帝怒不可遏,“这证据都在这摆着呢,你身为嫡母,不但不思悔改,竟还替他遮掩。萧蔷,是不是朕素日太过娇纵了你?”
“臣妾不敢,臣妾有罪。”萧后跪在地上,语气卑咽。
嘉元帝看着她那恭顺低微的样子,骤然记起那年音音还在世时,萧蔷对音音何等体贴,无微不至,连他也忍不住侧目。
侍寝时,他曾问过萧蔷,与皇后一无血缘,二无世交,何以这般尊重。
萧蔷柔顺答:“臣妾只是爱屋及乌。”
音音死后,宫中有两位贵妃,一位温肃,一位便是她。
靠着这一句话,嘉元帝便立了她为皇后。
那时他以为她情深不能自抑,这些年他也一直宠爱着她。可如今看来,她背地里私交大臣,又把失去生母的陆运要来抚养,她的母族萧家已经鼎盛到封无再封,在那至高无上的皇位面前,她的情意还有几分?
位及皇后不够,还要她的儿子成为太子,去继承皇位么?
只可惜,他的江山,只有音音的儿子才配继承。
“皇后教导不善,着罚去栖凤宫思过,非诏不得出。”
萧后抬眸,眼底挂着泪光,哀哀道,“陛下,三日后圣驾便要去骊山了,臣妾若不能随侍,可要祁国二皇子,使臣,如何看待我大邺啊?”
“这不是皇后该操心的事。”
苏公公从外面走来,顾不得萧皇后仪容不整,低声道,“陛下,太子出事了。”
嘉元帝眉心骤锁,看向萧蔷。
萧蔷顿时摇头,美眸茫然,“陛下,臣妾真的不知,真的不知啊!”
嘉元帝路过她,俯下身子,眸光锐利,手指替她别去了鬓间碎发,“若再有一次,朕一定会废了你。”
——
从山洞上来后,沈灵书双手扶着膝盖,忍不住发抖。
“书姐姐,书姐姐!”不远处传来林窈焦急的声音。
沈灵书抬眸,也急忙朝林窈快步走,姐妹相见,林窈抱着她从上到下的看,红彤彤的眼圈像个兔子,“姐姐,都是我不好,你若是出事了,我……”
说着说着,林窈忍不住又要掉眼泪。
沈灵书唇角轻笑了笑,她实在没太多力气安慰林窈,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好了,这不是平安无事了。”
姐妹正说着,一道笔挺的身影走了过来,少年玄衣金冠,眉目清朗,星眸闪着淡淡的金色,玉树临风。
沈灵书看了看林窈,“他就是你要找的人吧?”
林窈小脸羞赧的笑了笑,“姐姐,他叫祁宴。”
沈灵书杏眸睁圆,窈窈的故人居然是祁国二皇子?
“林姑娘好。”祁宴颔首,嗓音低磁,如同清泉清冽。
沈灵书刚欲开口,便觉得身后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的肩上。
她心虚的转过身,便对上陆执那双微挑着的凤眸,漆黑幽深,阴恻恻地,仿佛在说,“你应一个试试?”
沈灵书弯身作揖,算是行礼见过,没敢多言。
陆执神色稍霁,被凌霄扶着,缓慢的朝这边走着。
左边,祁时安带着大理寺兵和金吾卫也匆匆朝这边赶,看见太子无事,他终于松了口气。
“殿下恕罪,臣来迟了。”祁时安弯身行礼。
陆执淡淡点头,目光复又看向祁宴,他要同祁宴单独聊聊。
梦中的祁宴倒戈向陆运,他倒要看看,陆运给了什么好处能让祁宴刚输了战役就敢参与大邺政变。
祁宴看见祁时安出现的那一刻,眼底有了微妙的反应。
在场人多,他不漏声色,只是盯着祁时安的后脖颈看,眸色探究。
“回吧。”
陆执走到沈灵书旁,习惯性的要去牵她的手,却被躲开了。
太子隐隐不悦,狼狈俊俏的脸色有些黑。
小姑娘长本事了。
祁时安走近些,压低了声音,“如今寺庙外面官员百姓众多,跟东宫有婚约的是林家三姑娘,殿下多少收敛些。”
陆执微微蹙起眉,睨了眼站在祁宴身旁的女郎后径直朝前走,路过林窈身边,语气不善道,“跟上。”
林窈害怕这位太子,见他神色冷着,亦不敢忤逆,乖乖跟上。
沈灵书看着林窈小跑着才勉强跟上陆执的步伐,杏眸眨了眨。
他这是生气了?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