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孤儿院(1)

    「我叫竹间真翎, 今年五岁,不,或许是二十五岁, 我不太记得清了。

    因为我是一个睁眼就发现自己来到了异世界的穿越者。

    关于上一世的记忆,我不愿意过多讲述。总之是一段不太美妙的经历。

    而这一世,竹间夫妻对于我表现出的安静接受良好。或者说, 其实是因为他们并不期待我的出生, 所以漠视我、忽视我。

    我并不在乎他们, 自然也不会期待亲人的关爱。只是我慢慢地发现,我名义上的父亲竹间拓,表面上是东京警视厅搜查课的刑警,背地里却在为“那个组织”工作。

    然后在某一天,我又发现竹间佛罗娜,好像就是那个组织的科研人员。

    而我的存在对于他们而言是一种折磨, 提醒着他们,组织的诅咒无法逃脱。

    于是自然而然地,这份诅咒延续到了我的身上。」

    *

    “进去吧,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了。”

    女人轻柔地推了一把女孩, 女孩站在原地没有动, 只是抬起头。

    她似乎预料到接下来即将发生什么, 像太阳一样的浅金色眼瞳里冒出慌乱。

    就像一个即将被抛弃的幼兽。

    掘口太太没忍住红了眼圈, 在这一刻, 一个压抑许久的念头从心里冒出来。

    “掘口夫人。”负责监视的男人看出了她的动摇, 声音暗含警告, “你该走了。”

    短短的四个字, 给两个人都判了死刑。于是掘口太太沉默地收回手,逼迫自己扭过头不再看女孩的眼睛。

    汽车发动了, 她再次沉入孤寂之中,这种孤寂连同骤然沉寂的森林一起涌上来。

    竹间真翎抬起头,孤儿院在山中深深地凹下去,阳光一丁点也照不进去。阴湿的环境呈现出的,就是破败的铁门,剥落的墙皮,以及四处爬的藤蔓。

    院长是一个中年女人,像是集合了全部刻板印象中对独居女人的描述,寡言、刻薄、瘦削。黑色素布长裙把她得伶仃孤苦,仿佛孤儿院的化身。

    她沉默地领着竹间真翎逛了一圈。又一个字也没说,一声多余的吩咐也没有,就把她带到了食堂。

    12:30,正是开饭的时候。

    ‘这完全是监狱。’竹间真翎想着。

    明明餐厅前桌的饭还有剩余,明明就那么摆在所有人面前,可被抢了食物的孩子,只是低头妥协了。

    ——他们向暴力妥协。

    护工是狱警,儿童是囚犯。狱警用成年人的暴力仅能维持囚犯的生命安全和基础教育。在他们看不到的角落,儿童在野蛮生长。

    院长夫人显然“威望”极其高,她走到哪里,哪里就会成为一片声音真空区。

    然后她把竹间真翎带到餐桌前,离开了。

    在院长离开的下一瞬,竹间真翎体会到一种扭曲的空气在发酵,食堂持续着安静。

    竹间真翎端着餐盘,默不作声地穿过人群。

    她有种不妙的预感,这群普遍孩子早早学会了察言观色,他们盯着她,在评估衡量着她的能力。

    但很显然异常的外貌和性别让她显得极为柔弱,于是在下一秒,一只手掀飞了她的餐盘。

    粘稠的菜汤溅在她的鞋面上,竹间真翎慢慢皱起眉头。

    “喂,魔女。”

    她听到有人这么叫她。

    那个比她高了一头的男孩站起来了笑嘻嘻地看着她:“红头发的家伙,不就是电视里的魔女吗?”

    贴标签。将这个负面符号跟她绑定在一起,于是以后不管别人是否认识她、了解她,第一个想起来的只会是这个符号。

    而这个人,则在用给她贴标签的行为,强化他在群体中的领导地位。

    很初级的手段,但管用。

    人对不熟悉的事物第一反应是排斥,这是一种回避危险的本能反应。然而在高压的环境里,排斥则会慢慢演变成攻击性。

    孤儿院滋养着这些负面情绪,而身为“魔女”的她,很快就会成为猎巫对象。

    她必须要做点什么。

    就在她沉默地思考的时候,食堂角落里突然爆发出一阵轰天的声响。

    四个人打了起来。

    或者说,是三个人在群殴一个人。

    如果你看过孩子的打架,你就会知道是无趣又野蛮的,他们会用一切能伤害到对方的器官,牙齿、拳头、指甲,在地上又是滚又是爬。

    米饭被他们压扁,菜汤被他们的衣服吸光,所到之处都是一片油腻腻。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他们身上,他们在欢呼,在激动,你很难想象一群孩子能凝聚出这么直白的恶意。

    竹间真翎跨过自己的食物往外走。

    这该死的地方,真让人作呕。

    “打他的脸,田中你快打他的脸啊!”

    “打死他!打死这个小杂种!”

    穿过隐隐绰绰的人群,她看到扭打在一起的人中,有一双泛着血红色的绿色眼睛。

    *

    孤儿院的人都有不挑食的优良品德,只是没有节约粮食的习惯。绝大部分人都在食堂,少数的几个人也都在往这里来的路上。

    竹间真翎快步往回跑。

    幽深的走廊照不进丁点阳光,她的房间被分在尽头,一眼望过去,她仿佛被一扇扇门围住。

    房间没有锁,竹间真翎进屋的第一件事就是关上门,然后用桌子抵住。

    她迅速打量周围,房间很小,只有不到两平米,只有一张床和一对桌椅。床上放着两套换洗的粗布衣服。

    桌上贴着课程表,8:30早餐,12:30中餐,5:30晚餐。除此之外就是每天两节的文化课。

    她草草地略过这些没用的东西,把自己的背包背上,推开窗户。

    窗外是一大片草地,竹间真翎衡量了一下自己的身高,跳了下去。

    在摔进草丛的时候,她听到自己房门传来巨大的声响。

    “那个小鬼从窗户跑了。”

    竹间真翎咬咬牙爬起来,她并不指望一张儿童桌就可以抵抗住几个男孩的撞击,所以她给他们准备了一点小惊喜。

    在他们从窗台探出头的那一刻,竹间真翎用力拉下绳索,两扇窗户狠狠地夹了下去。

    “啊——”

    沉闷的声音混合尖叫声响起后,竹间真翎立刻手脚并用地奔跑起来。

    她已经猜到了,这里全部都是组织成员的孩子。

    耳濡目染了父辈母辈们的恶,血液里流淌着对恶的推崇,孤儿院的环境又是这么的得天独厚、封闭原始……

    这里不是监狱,是斗兽场。

    “她在往仓库跑!快追!”有人发现了竹间真翎的身影,立刻大叫起来。

    竹间真翎重重地喘着粗气,肺部就像即将爆炸一样钝痛又干涩。但她不敢停下,她依旧在跑。

    她爬上仓库的二层,这里有一个仅供一人通过的小平台。在登上二楼之后,竹间真翎立刻在背包里翻找起来。

    她猜测的不错,在第一天就追杀她的,正是在食堂就发难的三个男孩。

    “魔女,我要弄死你!”那个被窗户夹到脖子的男孩红着眼睛,恶毒地盯着她,“你死定了。”

    他率先爬上梯子,也是率先翻到二楼。

    彭地一声怪响,原以为能听到女孩的哭泣,谁知道等来的竟然是男孩杀猪一样的凄厉惨叫。

    “小山?”

    他的同伴一边呼喊着,一边爬上梯子。在露头的一瞬间就彻底僵住了。

    “上来。”

    黑洞洞的枪口抵在他的额头上,枪口之后,是红发女孩几乎透明的眼睛。

    他们毫不怀疑这把枪的真实性,因为小山已经捂着肚子倒在了一边。

    或许是昏过去了,也或许是死了……他们不敢想,只能举起手后退许多步,看着竹间真翎重新回到地面,然后拽倒了唯一的梯子。

    在梯子倒下的时候,强撑的一口气猛地松懈下来。竹间真翎坐在地上,面色惨白一片,她捂着右手,钻心刺骨的疼从手腕以及手肘处传来。

    她用完好的那只手擦掉额头上的冷汗,小心地把枪放回背包。

    仓库的动静自然是瞒不过院长和护工的,孩子们不明白这个声音的含义,成年人却不会不懂。

    在院长等人急匆匆赶到仓库的时候,竹间真翎已经痛昏过去了。

    ……

    手腕骨折、肱骨骨折,手臂脱臼,这三处损伤让竹间真翎打了将近两个月的石膏。在这期间,所有人被明令禁止攻击她。

    经此一战,竹间真翎彻底成名了。

    她的枪没有被没收,她已经打空了最后一发子弹她不再被判定为对成年人有威胁。

    自她痊愈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人再骚扰她。

    ——因为小山失血过多,再也没有回来。

    而他的两个同伴,在亲眼见证死亡后,都疯了。

    竹间真翎依然被叫做魔女,只是这个称呼里,是厌恶多还是恐惧多,只有当事人才知道。

    可时间会冲淡一切,在这片滋生恶的土地上,没有什么是比暴力更加流通的威慑。

    所有人都明白,竹间真翎能逃过一劫,完全是因为小山三个人不知道她有枪,才会被偷袭成功。

    现在这件事被摊开晾在阳光下,她就不具备威胁了。

    更何况他们也会想,她胳膊断过一次,恐怕以后都不能再用枪了吧。

    于是身边的恶意再次涌动起来。

    在某个天微微亮的清晨,竹间真翎猛然醒来。

    “不要动。”房间里的那个人说道。

    他站在窗边,苍白的发丝仿佛能融化在光线中,只留有那一双蛇一样幽绿的眼睛。

    是那个“杂种”。

    她只能想到这个称呼,因为孤儿院里除了彼此之间的交流,没有任何渠道了解一个人,更何况一个人的名字了。

    竹间真翎注视着他,慢慢从床上坐起来。

    她没有反抗,因为她没有必要反抗。

    这两个月,她无数次地见过他与人的斗殴,他总是维持着胜利。

    即使偶尔惨胜,他也会把对方打得爬也爬不起来。

    如果他想杀她,她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对她的识相很满意,男孩警惕地靠近一步,“你用枪杀了他,你会用枪?”

    竹间真翎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他说的是小山。

    ……消息也太滞后了吧。

    竹间真翎点点头,虽然那是第一次开枪,但她的确会用枪。竹间拓封存在房间的警校课本,她全都自学过。

    她点头后,男孩的眼睛顿时亮了。

    这一刻,竹间真翎才有一种不真实的,面对孩子的恍惚感。

    他说:“……教我。”

    竹间真翎没有问为什么,而是沉默了一会。

    从外貌上来看,男孩比她大两三岁,身高却高了一个半头。他的头发像杂草,东缺一块西缺一块,最长的已经到了肩膀,最短的还在耳朵上面。

    竹间真翎说:“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瞥见男孩骤然扭曲的表情,她又说:“你杀了我,就没有人会用枪了。”

    男孩龇了龇牙,在发现确实拿她没办法之后,凶狠地问她到底想要什么。

    “你要保护我。”

    竹间真翎补充道:“到我像你一样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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