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相折磨
大雨噼噼啪啪, 偶有惊雷滚滚。
云卿打着伞,随李德全走出慈宁宫,才得知:康熙帝病了。
“万岁爷这两日发了热, 药是按顿吃着, 但胃口一直不好。太医在药方里加了开胃药材,也不顶用。今日晚间,更是滴米未进。”李德全焦灼道:“御前的人劝了又劝,实在没辙, 师父这才让我来惊扰你。”
听到康熙帝滴米未进,云卿脸色倏地一变。
那日的事,竟是将他伤得这般深?毕竟……是那般满心期待。
身为天子,被人搅了兴致, 本可以有千千万万种法子作践那人出气。
可他都病成这般,都未迁怒于她, 而是这般堵在心里,伤及自己龙体。
云卿的心中一阵钝痛,顾不得雨水打湿肩头, 不由加快脚步。
那夜的雨纷纷,路上行人,仿若欲断魂。
云卿步履匆匆, 将原本一刻钟的路程,缩短至小半盏茶的功夫。
因为是瞒住康熙帝将她请来的,众人是从乾清宫后头偏门进入。
然而一进到这熟悉院子, 云卿有些望而却步。
进门正对面就是瑞景轩,此时屋里已熄了灯, 黑漆漆一片,叫人看得心口发闷。
胤礽还那么小, 总是懂事得叫人心疼,更需要有人陪伴与照顾。
如果她今日主动去了御前,以后想再设法调去毓庆宫,恐怕难上加难。
那一瞬,好似有两只大手,在撕扯着云卿的灵魂,叫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两厢折中,云卿放下伞,顾不得衣物湿透,转身进了小厨房。
没人知晓康熙帝的进食喜好,云卿遂做了些可口开胃的饭菜。还有两人初次在乾清宫见面时,他一口气喝下小半碗的红豆薏米粥。正好夏季雨水多,能除湿健体。
梁九功原本在御前侍奉笔墨,虽是生了病,但康熙帝像是在跟谁较劲似的,依旧熬夜批折子。
得知云卿这位救苦救难的活菩萨给请来了,梁九功寻个由头,来到小厨房。
“丫头,你跟杂家透个底,你这心里咋想的?”
梁九功瞧着云卿费心费力地准备膳食,就知道她也不是一点不在乎康熙帝,“万岁爷对你的心思,大伙都瞧在眼里。你对万岁爷的感情,也不是全然没有。怎得放着好好的主子不当,非要两个人这么……这么互相折磨?”
“谙达,我的事……说来话长。”
云卿咬了咬唇,不便多说,利落地将各式菜肴精致装盘,双手递给梁九功。
“谙达,今日的事谢谢您。”
冒着假传圣旨的风险,将她从慈宁宫叫来,云卿理解梁九功的良苦用心。
康熙帝是为着她的事,而过分牵动心绪,影响龙体。一来,她有必要过来尽力作出弥补,二来,又不能叫慈宁宫的人知晓。否则她就是伺候得当,孝庄太皇太后也定然不会待见她。
“既然这其中道理你都懂,那就自己端进去。”梁九功坚决不抬手接食盒,“那么大个御膳房摆在那,万岁爷缺的当真是这点子菜吗?”
“丫头啊,你是不知道,那日他在慈宁宫,为你跟太皇太后说了多少好话。这么多年,祖孙俩还是头一次闹脸红。寻常家的老爷都不一定能对你到这份上,更何况万岁爷还是当朝天子。万岁爷这次是真的伤到心了。”
“能说的杂家都说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留下这么一句,梁九功无奈摇摇头,转身离去。
屋外的雨,越来越大,泛起的白雾渐渐笼罩住他佝偻的背影,也模糊了云卿的思绪。
梁九功的话,云卿此前就已猜到七八分,并不意外。
但亲耳听到他说完,心里总是像有什么搅合地不成样子。
诚如梁九功所言,康熙帝对她的好,已然超出帝王的宠幸。即便是寻常府中的老爷,对待正妻,都不一定会如此违抗长辈。
要说心里不感动,那是自欺欺人。
听到他没有胃口,心疼之情也是油然而生。
可帝王的宠爱又能持续多久呢,原本圣宠的宜嫔如今也要因她暂避锋芒,前世康熙帝的薄情她更是亲身经历……在康熙帝面前,云卿总是欠缺了些安全感。
尤其她日后极有可能丧失记忆,面对这么强占有欲的帝王,何其危险。
彷徨良久,云卿终是狠下心肠,撑伞离开乾清宫。
胤礽年纪还那么小,更需要人照顾,她还是决意按照原计划调去毓庆宫。如果这一世她注定要辜负一个人,只能是康熙帝了。
如果可以,任何弥补他的法子,她都愿意去做,哪怕豁出性命。但只要不是侍寝……
“云卿姑娘,万岁爷有请。”
突然这时,一个穿夜行衣的少年悄然出现,拦住云卿的去路。
云卿后来得知,这是康熙帝的暗卫。
原来,她和梁九功私下里做的这一切,都未曾逃过康熙帝的眼睛。
云卿从未如此真切的感受过,那个曾与她温柔调笑的男人,是在如何将所有人,都尽握在股掌之中……
……
“脱。”
云卿走进凌霄阁后,御前的侍从便退了下去。
低头批阅奏折的康熙帝,眼帘都未抬一下,直接冷声道出一个字。
云卿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确定地看向他。
“自己脱,还是叫人给你脱?”
男人冷酷的侧脸,线条紧绷,下颌线冷冽如刀,渭泾分明。
一如将两人的多日关系,生生砍出一道尖锐无比的分水岭。
云卿脸色煞白,不可置信地睁大眼:“万岁爷,您……”
“来人。”康熙帝直接扬声打断她。
梁九功和李德全师父刚刚就被拉到后院打板子,这会进来的是个脸生的小太监,“万岁爷,您有何时吩咐?”
康熙帝面无表情地指着云卿,“你给她把衣服脱……”
“奴婢自己来。”
云卿的脸色,亦是冷下去,淡漠地像是没有灵魂的躯壳。
小太监大抵听懂康熙帝的意义,先是震惊地骇然变色,听到云卿的话后,像是火烧屁股地匆匆关上门离开。
凌霄阁内,再度归于沉寂。
只剩下,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
云卿双眼目光空洞着地望着地板,葱白手指颤抖着,缓缓地一颗颗解开衣襟上的盘扣。
当解到心口那一颗时,手指似一把冷森森的刀,搅得心口血肉模糊。
宫装,一层层地散落在地。
云卿光滑细腻的背部,浮现出一片片细密的小疙瘩。
明明是炎炎夏季,可她只觉冷得令人窒息。
身上只剩下两片红色小衣,她实在下不去手了。
可他对她的折辱,依旧不满意:“继续。”
男人淡淡地打量着她,脸色毫无波澜,语气毫无起伏。
云卿的后背又渗出一片寒意,她唇瓣颤了颤,眼神受伤地看向他,“万岁爷,您一定要这样么?”
“这不是你自己选的么?”康熙帝冷嗤:“宫女侍寝,从来都是这般。”
“……奴婢遵旨。”
云卿苦苦一笑。
在男人待价而沽的薄凉视线打量下,她浑身打着颤,绝然地解开最后两片遮羞布。
康熙帝微微倾身,伸手毫不怜惜地捏住她的下颌,“一个伺候人的玩意,这么哭丧着脸,给谁看呢?”
他猛地一把撇开她的脸,“给朕笑!”
恰是这时,窗外有一道闪电叫嚣而过,惨白的光照进屋内,映射出——那两瓣颤巍巍的唇角,是如何用尽全部的气力,扯开一抹强颜欢笑。
“卫云卿,你记住了。”男人粗暴地将她扯进怀里,语气冷硬:“能伺候朕,是你的福气。”
“……奴婢记下了。”
云卿缓缓地闭上双眼,但眼角还是有一滴清泪,没来得及藏好,顺着鬓角,不争气地滑落。
那一夜,她像是一具行尸走肉般,任他肆意驰骋。
而他也极尽诠释了帝王的冷血无情,将果决与杀伐旨意,贯彻始终。
云雨放歇时,已是天蒙蒙亮,屋外的瓦檐还在雨中哭泣着。
“滚出去。”
不等云卿顺过来气,康熙帝就毫不怜惜地下驱逐令。
周身气场,冷得渗人。
算起来,这是他一次主动应了她的心愿,承宠之后便回到角房独居。
“嗻。”
云卿强忍着身上的酸痛,穿好衣物,拖着支离破碎的身躯往外走。
而身后的男人,兀自被人伺候着往净室去沐浴。
“赐避子汤。”
猝不及防的一句话,没有几个字,却洞穿力极强。
给一个很可能再也不会怀孕的女人赐避子汤,明晃晃地宣告着他的舍弃与轻贱。
这般折辱的命令,似一巴掌扇在云卿脸上,令本就摇摇欲坠的她,彻底昏倒在地……
良常在
自那夜之后, 云卿被迫又搬回了乾清宫角房。
一连几晚,康熙帝都会宣召她侍寝,以极尽屈辱的方式, 让她感受到最末等宫女应有的境遇。
两人全程没有任何交流, 所有的表达,均来自于身体上的感知。
疼痛,无力,无助, 无望。
这件事是她亏欠在他先,所以她任由他发泄火气,凡事都顺着他的意。
可是她的顺从,换来的是他更大的不满, 床笫间的手段也越发粗鲁。
她越是咬牙忍着,他越要发狠到让她哭饶。
身上往往是旧的淤青未褪去, 新的手指印已然青紫斑驳。
这晚事后,康熙帝到净房沐浴,小太监按例递过来一碗避子汤, 恰逢云卿这几日胃口也不好,没怎么进用饭食。
一口避子汤刚咽下,就刺激地胃部往上返酸水。
云卿倒也不是娇气之人, 强忍着继续往下灌,结果这回胃里径直涌起一股恶心,她匆忙放下药碗, 背过身去,抚着胸口不住地干呕。
半晌, “谙达,这汤药我能带回去喝吗?”
不知何时, 康熙帝已悄然走出净室,正站在她身后。
云卿转身时,一不小察撞进他怀里。
“……万岁爷恕罪。”
想到他多日来对她的厌弃,云卿下意识后退两步,低眉垂眼而立。
此时小太监们,很有眼力见地纷纷退出去。
没了人气的凌霄阁,空气骤然变得冷肃。
云卿瞧着手边的那碗黑乎乎避子汤,实在是倒胃口,于是硬着头皮请求:“万岁爷,这汤药奴婢能带回去再喝吗?”
头顶传来男人的冷声讥讽:“一个宫女而矣,有资格在这娇气么?”
云卿卷翘长睫微微一颤,“万岁爷教训得是。”
而后强忍着不适,将余下的避子汤一饮而尽,头也不回地离开凌霄阁。
其实仔细想一想,反倒释然。他对她无情,她也不必对他抱有亏欠,这样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回到角房,云卿吐了大半宿,喝下一杯灵泉后,才勉强阖上眼。
这夜她睡得极其不踏实,即便躺在那张沉水香木的大床上。
大约天快亮时,朦胧间听到窗外有鸟叫声。
云卿的脸颊忽然痒痒的,好似有虫子在脸上爬。
她随手拂开,结果那只虫子又不老实地爬了过来。
无奈之下,她只得打掉那只虫子,整个人都钻进被子里,这才算了事。
……
第二日云卿醒来后,特地在满屋找了一遍,并不见有虫子爬进屋来。
她觉得有些不对,问起玉珠,“今早有人来过我房里吗?”
玉珠放下早膳,“没啊,怎么了?”
“没事。”
云卿早膳只吃了小半碗粥,一如前几日。
梁九功过来时,撞见玉珠端着余下早膳出去,心疼得叹口气。
“万岁爷今早拟旨,要封你为答应,赐局承乾宫。”
承乾宫的主位,是佟贵妃。
虽是近日一直在闭门思过,但偌大的承乾宫,仍是由她说了算。
加上乌雅氏、沈答应、礼贵人等人也住在那,云卿若是搬过去,无异于往火坑里跳。
故而,梁九功赶忙悄悄来递消息,“丫头,趁着旨意暂未下达,赶紧去跟万岁爷低头服个软,这可是最后的机会了!”
很显然,康熙帝这是在以退为进,倒逼云卿。
梁九功在御前伺候多年,还是能猜得透几分圣心的。
康熙帝看似厌弃云卿,实则是在较劲。皇帝想要磋磨一个人,手段千千万,偏偏选择侍寝这种他亲力亲为的法子。
此前云卿与康熙帝经过两次冷淡,一是云卿坚持回浣衣局当差,二是云卿落水后两人长达两个月相见无言,但最后为着卫家人,都是云卿主动去低头求和的。
显然,这次康熙帝也在等着云卿主动低头求和。
但经由这段日子的相护折磨,云卿反倒想清楚很多事。
她始终过不了心里那道坎,每一次侍寝,他的每一分好,于她而言都是一种裹着蜜糖的折磨。
有前两次易容、落水的事例在先,她这次即便服软,后面还会有反反复复地冷战与纠葛。
而且她治疗失忆的事,也迫在眉睫。
在康熙帝这段时日的折腾下,饶是有灵泉暗中滋养,云卿的记忆也越来越差了。
前几日胤礽正式移居毓庆宫,索绰娅捧着盛开的荷花来祝贺,云卿强打精神起来想做糕点,请小禄子一道带过去。
然而原本信手拈来的荷花羹,她做到中途,大脑一阵眩晕,竟是忽然忘了后面的步骤。
直到大半个时辰后,记忆才慢慢复苏,好似雪水划开后、涓涓细流重新滋养着贫瘠干涸的土壤,这样的感觉叫人后怕。
送走索绰娅后,云卿又让玉珠悄悄去了趟浣衣局,掩人耳目,托卫姑姑催问卫府,可否在民间找到了能根治多忘症的大夫。
约莫又多去三日,卫姑姑主动过来乾清宫找云卿,“家里寻到一个云游的神医,有过治愈此病症的先例。”
玉珠喜出望外:“果然高手在民间。”
“但是这治疗法子,短则三个月,长则数年。”
卫姑姑将神医的医案和药方一并交给云卿,“神医说,多忘症源于脑后有淤血未清。想要彻底治愈,淤血需要先化开,再慢慢吸收。这个过程,会先彻底失忆,再慢慢恢复记忆。正所谓,不破不立。”
云卿仔细研读医案和药方,神色复杂。
解决办法就在眼前,可她能用吗?如今被困住乾清宫,若是哪一日彻底失忆,岂不是任人宰割?
可若是不治,失忆也是早晚的事。
唯一的法子,就是尽快搬离乾清宫,在医治这段时日里,尽量脱离众人的视线。
最好的去处,自然是浣衣局或者毓庆宫,但显然毫无希望。
既然如今康熙帝的心意已定,赐位分是板上钉钉之事,那么云卿只能尽可能地争取一个最有利的结果。
……
当晚侍寝完毕,康熙帝将草拟好的圣旨,扔过来后。
云卿裹紧松散的衣衫,慢慢跪在他身前,“若是万岁爷一定要赏赐,可否将东边空着的闻水汀,赐予奴婢。”
闻水汀,顾名思义,这处院子在一处宫内的护城河附近,冬季湿寒,地段偏仄,比不得东西六宫的安逸气阔。
原就是给不受宠官女子住的,只是康熙帝如今嫔妃不多,东西六宫住得绰绰有余,这处偏院就空置下来。
而且,这院子离着东宫毓庆宫、浣衣局皆是近便,于云卿而言,已是最好的选择。
或许搬离乾清宫后,难免会卷入后宫纷争,但也只是费些脑子,好过如今这种心灵上的折磨。
幸好年前已将佟贵妃和乌雅氏釜底抽薪,如今六宫大权在宜嫔、荣嫔、惠嫔三人手里,多半还是能在夹缝中求得一丝生机。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云卿说完后,康熙帝慵懒地倚在床头,定定瞧她良久,才抬手摩挲了两下她的脸,淡淡出声道。
男人一瞬间的温柔,让云卿又似乎看到些希望,她咬了咬唇:“若是奴婢恳求万岁爷收回成命……”
“你也太瞧得起自己了吧?”
他忽地扣住她后脑,一口咬上她的唇,“事到如今,你即便担着个宫女的虚名,这辈子也只能给朕老死宫中!”
又是一个粗暴幽长到窒息的吻,吻得她连连求饶,男人才满意松开。
而后他便像往常一样,下床去净室沐浴。
云卿照例等着避子汤,可是等了良久都未等到。
小太监说:“万岁爷今晚没吩咐,奴才也不敢擅专。”
“那我先回角房了,若是等会万岁爷吩咐下来,劳烦谙达帮我送到角房吧。”
云卿回去后,等到第二日也没有等到避子汤,倒是等来一封圣旨。
晋封她为常在,封号“良”,赐居闻水汀。
云卿面无表情谢恩接旨。
名分什么的,她并不在意。如果可以,最好没有。
只是对于“良”这个封号,一言难尽,难道就真的逃不过前世命运的牵绊吗?
事情定下来后,不等康熙帝下朝,云卿就匆匆收拾简单的几件行礼,带着玉珠搬到闻水汀。
至于康熙帝之前赏赐她的那些奇珍异宝,一件没带走。
康熙帝下朝后,得知此事,登即龙颜大怒,抄起那些赏赐砸了个稀巴烂,“以后由着她在那自生自灭,谁若敢帮衬,朕便摘了他脑袋!”
这话,主要是说给梁九功听的。
但其实云卿早在离开时,就已悄悄留下信件,唯有四个字“勿念,祝好。”
……
云卿来到闻水汀后,按照规矩,常在应有四个宫女并四个太监伺候。
但云卿治疗失忆的事,本就想掩人耳目,遂声明自己已是失了宠、没有前途的主子,叫他们各自散去奔前程。
起初那些人是不信的,谁不知道御前的云卿姑娘是被万岁爷捧在手心里疼着多时的。
但后来,康熙帝一整个月都未到闻水汀,在抬了小赫舍里氏进宫后,这些个宫女太监们渐渐生出二心。
云卿求之不得。
本想一口气将人全打发走,偏是太监总管柳常森坚持要留下。
几经追问,云卿才得知,此前在太医院门口随手救下的小太监,是柳常森的弟弟。
当年全族造了难,要么在流放路上被活活冻死饿死,要么就在宫里被活活折磨死,如今也就剩这么一个亲人。
“小主的性子和善,奴才跟着您,不求富贵,只求能被当个人看。”柳常森道。
“这院子里也的确需要个跑腿的,你既然话都说到这了,那便留下吧。”
云卿虽是留下柳常森,但也只让他在院中帮衬,屋里偷偷煮药治病这种事,终是要防着一二。
至此,闻水汀就只剩下云卿、玉珠、柳常森主仆三人。
整个后宫观望多时,终于相信云卿彻底失宠,就连内务府也开始跟着落井下石,克扣份例是常有的。
如今主要是宜嫔负责内务府的事,但原本两人之间只是偶有合作,谈不上多少感情。宜嫔没有主动出面帮助,云卿也没有主动开口。
卫姑姑和慎刑司的小福子,原本有意主动调过来。
“我这里一切都好,你们留在原来的位置上,权力更大些,或许日后反倒能帮衬我一二。”
云卿婉拒。
前世被圈禁时,比这还难的日子都能过得下去,如今更算不得什么。
卫姑姑问:“可曾后悔?”
“若是日子这般过下去,也挺好的。”云卿笑道。
虽然没有乾清宫的锦衣玉食,但胜在心里踏实,不必日日愧疚于谁。
索绰雅有意请孝庄太皇太后做主,但云卿不好总去麻烦她老人家。
总共就那么点子单薄的情谊,总要用在刀刃上。
按顿喝着药汤,云卿失忆的次数越来越频繁,索性偏安一隅,忙里偷闲还在院子里,自己用灵泉中了些果蔬的秧苗。
时不时会做些膳食,让玉珠趁着夜色以御膳房的名义,送去毓庆宫一些。
小禄子面上虽是气鼓鼓的,不明白云卿为何总是躲在胤礽,但手还是会诚实地接过去,“看在太子殿下还钟意的份上,杂家勉为其难吧。”
……
在这期间,宫里也有两件大喜事。
先是宜嫔成功诞下四阿哥胤祺,后是索绰娅被指派给一位骠骑大将军为妻。
宜嫔坐月子期间,按照宫里规矩,云卿第一次走出闻水汀去探望。
只是没想到在宜嫔这里,先是撞上康熙帝,甚至还碰见了多日不见的胤礽。
更令云卿想不到的是,半个月后索绰娅出嫁那晚,她再一次跟康熙帝扯上了关系。
云卿失忆认错人
云卿去翊坤宫探望宜嫔那日, 是个阳光明媚的午后。
想着宜嫔生产身子虚,她带了自己用灵泉、阿胶红枣精心制作的糕点。
“奴婢见过宜嫔娘娘。”
“快起来,丰书快扶良常在起来。”
宜嫔盖在被子靠在床头, 头上也用抹额护着, 但脸色依旧不怎么好。往常干脆利落的嗓门,这会也显得有气无力的。
“都晋位分这么久了,怎的还自称奴婢?”她伸手过来,拉着云卿坐在床边, “本宫这两个月身子重,也没顾得上你那边。那闻水汀,住得还习惯?”
“……以前喊习惯了。多谢娘娘关怀,一切都好。”
云卿怔了下, 才意识到久不出来见人,都将自己如今的身份给搞混了。
也很感动宜嫔的反应。
原以为两人之前的接触不过是交易, 她如今没了恩宠,便没资格再与宜嫔平起平坐。
“那你和万岁爷如今,到底是什么个情形?”
寒暄片刻后, 宜嫔禁不住担心:“如今赫舍里氏入宫,虽说十岁还未正式侍寝,但万岁爷隔三差五就宣去朝晖堂下棋, 赏赐不断,这圣宠隐隐有你当时的势头。”
她掩面又轻咳了两声,“云卿, 你当真不急?”
十岁的小赫舍里氏是前不久才入宫的,乃元后赫舍里氏的族妹, 出身最贵。因着年岁小尚且不能侍寝,但也给了贵人位分, 赐居储秀宫,按着一共主位的待遇。
云卿原以为,对于康熙帝宠幸新人的事,她并不会有太大反应,如今自己不过是求仁得仁。
可听到小赫舍里氏经常去朝晖堂陪他下棋时,原来两人下棋的点滴,还是不自觉浮现在脑海中。
每次下棋到最后,她都会被他拉入怀里,一顿耳鬓厮磨。
如今新人换旧人,大抵会是一样吧。
这样也好,别人都会由着他的性子,他也不必再因为她的一再抗拒,反反复复生闷气。
“……如今夏日里,娘娘竟是咳嗽得这么厉害。”云卿垂眼敛去情绪,转身打开带过来的食盒,“这碗阿胶红枣羹,最是滋补女人身子,娘娘若是不嫌弃,就趁热喝了吧。”
“你这人呐,哪都好,就是心思藏得忒深。”宜嫔见云卿避而不答,也不好再问。
她接过阿娇红枣羹尝了一口,眼前一亮,赞叹道:“嗯,味道绝佳。这满宫送来的绫罗玉器,都不及你这碗阿娇红枣羹,最合本宫心意。”
“还有一盘子糯米糕,娘娘也可以尝尝看。”云卿见她喜欢,也很是高兴。
宜嫔捻起一块,吃完笑道:“不若你搬到这翊坤宫来吧,一来本宫也能帮衬你一二,二来本宫也能日日吃到你的点心。”
“娘娘的好意,云卿收下了。”云卿也笑着道:“您若是喜欢,大可以让小厨房的师傅学会了,日后做给您吃。”
这几日,云卿失忆的时辰越来越长了,躲在偏仄的闻水汀最是保险。
……
之后又闲聊几句,宜嫔还让奶娘将襁褓中的四阿哥胤祺,报过来给云卿瞧。
小奶娃娃吐着泡泡,很是可爱。
云卿抱了会,感慨前世的五阿哥变为四阿哥,命运的齿轮终究是因为她的重生受到影响。
前世的五阿哥胤祺,心性甚善,为人淳厚,对夺嫡一事不大热衷。
至于同为宜嫔所出的九阿哥胤禟,一心辅佐良妃所出的阿哥胤禩,故而晚年的宜妃和良妃关系还算交好。
或许,这便是她如今与宜嫔冥冥之中的缘分吧。
月子里身体虚,宜嫔没多久便是疲乏,云卿适时起身出门,来到小厨房,将各式糕点的做法交与主厨师傅。
怎料玉珠刚将做好的糕点端去给宜嫔,云卿就隔着窗户看到胤礽正在往小厨房而来。
君子远庖厨,按理胤礽贵为太子,是不会来这种腌臜之地。
但眼看他越走越近,云卿不得不扯个慌,从小厨房后面躲了出去,避身于墙边一片竹林里。
“云卿,你还在吗?”
胤礽从小厨房出来后,在四周寻觅,半晌都不肯走,“皇阿玛和小禄子都说你病了,不让孤去打搅你,你如今可是大好了?”
“你还是不肯见孤么?”小奶团子等了半晌,眼圈泛红,“孤这些时日,都把三字经和论语背熟了,你都还不知道吧?棋艺也大有长进,何时咱们还能再对弈几局……”
胤礽的每一句都浸染着浓重哀伤,听在云卿耳朵里,疼在云卿心间。
她很想出去抱抱他,可如今两人的身份,已是名义上的母子,再过几年待他长大,更是要避嫌。
见到她之后,让他叫自己什么?
良娘娘,良小主,良常在……她光是想想,都心如刀绞。
即便眼下两人不用避嫌,但她失忆近在眼前。若是两人关系恢复到从前,胤礽去闻水汀次数就会多起来,失忆的事难保不会被他或者更多人知晓。
云卿不想让他跟着担忧,索性狠下心,待彻治好多忘症后再去寻他。
那时的自己,也算是起死回生一次的人了,届时彻底放下与康熙帝的纠葛,全心全意陪着胤礽长大。
……
在小禄子多番劝慰下,胤礽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看着他难过,云卿也像是被人抽干力气一般,倚着青竹缓了良久,才悄声走出来。
怎料,躲过了胤礽,却是没有躲过康熙帝。
当时,云卿的记忆忽地有些混乱,失神之际,在拐角处,与迎面而来的康熙帝撞个正着。
云卿被撞倒在地,不禁低头去捂住刺痛的后脑。
康熙帝居高临下俯视着她,只能瞧见她一身低位小主的素净打扮,还以为是翊坤宫里的哪个低位小主故意来争宠,语气不悦:“冒冒失失的,成何体统?!”
云卿听到他的低沉雄浑嗓音,只觉有些熟悉,下意识抬眸去瞧他。
身前的男人穿着一身宝蓝色常服,身形高大,逆光而立,自他身后投过来一大片阴影。
将他刀削般的下颌线,精壮的腰线,都描摹地甚是清晰。
“怎么是你?”
男人绷紧的硬质下颌线渐渐变得柔软,微怔片刻,眉心的川字却是越发明显,他转脸瞧向远处,“起来吧。”
“……哦。”
云卿缓缓站起身,略微拂去身上沾染上的灰尘。
“怎么,对常在这个位分不满意?”面前男人又嘲讽地看过来,冷声质问:“如今连一句嫔妾,都不会自称吗?”
“嫔妾”二字忽地触发云卿的记忆点,她定睛打量了会康熙帝,记忆渐渐地如潮水般涌入大脑——
“奴……嫔妾见过万岁爷,万岁爷万福金安。”
云卿又欠下身,重新行礼。
但康熙帝并未叫起,也不走,就那么在转角处,始终冷眼打量着她。
云卿被迫半蹲着身,任由他打量,不敢去瞧他,也猜不出他是何意。
这个时辰,往常他都会在御书房与大臣们商议朝政,她特地挑了这会来探望宜嫔,就是防着与他撞见。
今日,他此刻怎么会出现在翊坤宫?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之际,忽然传来一声烂漫的嬉笑声:企饿裙以污尔尔期无儿把以每日更新婆婆文海棠废文“万岁爷,您原是在这,可叫嫔妾好找。”
一个身着淡紫色旗头宫装的少女,像是只雀跃的燕儿,一溜地便飞到两人跟前。
她敷衍地行礼问安好,就兀自上前扯着康熙帝的袖子,摇了摇,“万岁爷,宜嫔娘娘宫里的点心可真好吃,可否也给嫔妾的储秀宫,请个这般厨艺精湛的大厨?”
“成日里就没见你嘴闲下来过,如今竟还来与朕讨要起厨子来了?”
康熙帝笑骂一嘴,却也应了,“回头朕让人去内务府挑个好,送到你储秀宫去。”
“嫔妾谢过万岁爷,万岁爷最好啦!”
听着两人说话,云卿大抵猜到,此人便是新今宫的小赫舍里氏。
十岁的姑娘,正是天真烂漫的好年纪,这般活泼黏人,难怪那般得圣心。
云卿将头垂得越发地低,只盼着二人忽视她的存在,径直离去。
可她不知道,康熙帝说话间,目光自始至终都落在她身上。
以至于小赫舍里氏,顺着康熙帝的目光,也很难不发现她,“这位姐姐是?”
“奴……嫔妾常在卫氏,见过赫舍里贵人,担不得您一句姐姐。”
云卿被注意到,也只得问规矩回话。
“啊,你便是那个漂亮的良常在?”小赫舍里氏拉着云卿起身,仔细打量着她,“比传闻中的还要好看,难怪那么得宠!”
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瞧了瞧去。
云卿作为比她低位的嫔妃,贵人问话,按规矩自然要答话的。
但话题,恰好卡在“得宠”上面。
且康熙帝还在一旁,叫云卿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刚刚听贵人很喜欢宜嫔娘娘宫里的糕点?”云卿默了默,生硬转移话题:“其实那糕点是嫔妾做的,贵人若是喜欢,日后嫔妾可将做法写下去,命人送到储秀宫去。”
“好呀好呀!”
小赫舍里氏兴奋地拉着康熙帝的衣袖,“回头万岁爷也一道来嫔妾宫里尝尝,那糕点可好吃啦!”
“朕吃惯了御膳房的膳食,其他俗物入不得口。”
康熙帝冷哼一声,挥袖离开。
……
自那之后,云卿再没有出过闻水汀。
即便偶尔帮宜嫔做吃食调养身子,也都是在自己院子里做好,命柳常森跑腿送到翊坤宫。
一转眼七月下旬,是索绰娅出嫁的日子。
额驸曹寅,满洲正白旗包衣人,原是康熙帝的御前二等带刀侍卫。前段日子南方雪灾,被提拔为骠骑大将军。
回来的时候,不知道索绰娅身份,两人不打不相识,一来二去就看对眼了。
出嫁当天,是孝庄太皇太后亲自找高僧占卜的黄道吉日,恩准索绰娅从慈宁宫出嫁。
老人家本是想亲自到格格府送嫁,结果因着心中多有不舍,临了病倒了。
索绰娅大大咧咧的性子,也是哭成泪人,嚷嚷着:“今日先不嫁了。”
孩子气的口吻,逗得大伙引俊不禁,原是悲伤的情绪,一扫而空。
最后孝庄太皇太后还是不放心,遂安排云卿给索绰娅送嫁,“你师父办事素来稳妥,有她在,你安心,哀家也安心。”
就这般,云卿简单打点衣装,坐上轿子,随着送亲队伍一同前往格格府。
算上前世,她已经许多年不曾出过宫门,悄悄掀开帘子一角,看着大街上熙熙攘攘的繁华,大人小孩脸上的肆意笑容,只感觉空气都是自由欢愉的。
宫外的人向往宫里的尊贵富庶,殊不知,宫里的人也向往宫外的散漫自在。
瞧着无人的小巷,云卿偶尔又那么一瞬,也想过是不是就此离去,从此隐姓埋名过完此生。
可一想到卫家九百多条人命,还有在竹林外,胤礽对她依依不舍红了眼圈的模样……
云卿终究是摒弃念想,放下轿子的窗帘,彻底将自己封闭在四四方方的空间里,一如紫禁城不见尽头的四方宫墙。
到了格格府,一应礼制都进行得很顺利。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到处都是大红色,一片喜气洋洋。
待新郎新娘送入洞房后,云卿本打算就此回宫,怎料索绰娅的科尔沁娘家人很是热情。
满蒙联姻,一向都被大清推崇。
康熙帝下达赐婚圣旨后,索绰娅远在科尔沁的额祈葛和额涅等人亲朋,就跋山涉水赶来京城。
得知云卿这段日子对索绰娅的照料,又知道康熙帝对她的上心,是以非要拉着云卿一块坐坐。
若是如寻常唠嗑也就罢了,偏偏她们科尔沁的人讲蒙语,云卿知之甚少,于是坐坐到最后,就剩下被她们一顿灌酒。
好么,云卿平常都是用小杯子浅酌,她们都是豪放不羁地用大碗……
两三碗下肚,云卿的眼前就开始人影重叠,最后被安置在一处僻静的茶室小歇。
只等醒酒汤端来后,喝上一碗就回宫去。
原本事情也安排地妥善,怎料忙活了一整天的玉珠中途尿急,遂关好房门后,匆匆往茅房而去。
而云卿这边,小睡片刻后,再醒来,竟是又开始记忆混乱。
她打量着不熟悉的房间,环顾几周后,下意识推开门,往着人声鼎沸的前院而去。
半途中,竟是迎面撞见一个高高瘦瘦的陌生男人。
那男人一瞧见云卿娇俏可人的样貌,登即顿住脚步,直勾勾打量着云卿不肯走,“这位娘子,你的夫主是何许人?”
如今大喜的日子,若是嫡妻正室,年纪轻的皆是着正宫旗头装。而云卿是件芍药红色的旗头装束,又如此貌美,男人料定她是妾室。
“我……我不知道。”
云卿记忆混乱,瞧着眼前的陌生男人,心里害怕极了,下意识拔腿就要往人多的地方而去。
男人见了,忍不住跟上前,“这位娘子别误会,在下只觉得你这般佳人,给屈就为妾,实在可惜。不若……”
“不若什么,娶她回家?”
就在这时,一道低沉威严的男声,猝不及防传来:“就凭你,也陪?”
……
康熙帝本来是在宫里,召见索绰娅的额祈葛时,恰逢谈及满蒙之间互通行市的事宜,决意吩咐给曹寅的父亲督办此事。
想着今日正是大喜之日,一并忙里得空,过来喝杯喜酒。
谁知刚进门,就撞见玉珠和索绰娅的额祈葛急得团团转,“良常在不见了!”
康熙帝这才得知,云卿竟是临时代替孝庄太皇太后来送亲。
潜意识里,他不喜云卿的样貌被其他一众男子瞧去,登即吩咐众人暗中四处寻觅。
“全都去找!一炷香之内,她必须完好无损地站在朕跟前!”
终于,康熙帝在一处水榭寻到惊慌失措的云卿,迎面抱了个满怀。
云卿被男人追得脚不沾地往前疾步小跑,但步子太小,很快那男人就要追上来了。
急得她正六神无主时,猛然撞上迎面大步走来的康熙帝。
她下意识要后退地拉开距离,但腰间却箍住一只铁臂,强健有力。
明明是异常强势的姿势,来人的脸色也是阴沉至极,可云卿只觉莫名地熟悉。
她又仔细瞧了瞧来人的面容,黑沉幽邃的丹凤眼,似与记忆里的某个人重合在一处。
“夫君……”
云卿小心翼翼地试探。
“你叫……叫我什么?”
腰间的铁臂,猝不及防地猛然收紧。
原本低沉染着薄怒的嗓音,蓦地软下声来,透着一丝不可置信:“乖,再叫一次。”
云卿闻着他身上熟悉的龙涎香,只觉很亲近。
心里越发肯定,主动依偎在他怀里,委屈地小声告状:“夫君救我,他欺负人。”
雨夜马车上欢好
身体记忆使然, 当吓得睫毛乱颤的云卿,迎面撞进怀里时,康熙帝下意识就紧紧拥住小人儿。
尤其还有一个男人在旁边虎视眈眈, 强烈的占有欲, 不允许她与自己拉开距离。
然而,醉眼媚态的小东西,像是不认识他似的,一双葡萄眼眸光流转, 怯怯地打量着他许久,才恍似将他认出。
康熙帝本欲发作,怎知,如玫瑰花瓣般娇艳欲滴的樱唇, 开口便是一声“夫君。”
这一句“夫君”,着实将他定住了。
饶是他见惯千军万马, 都不觉有此等场面罕见。
他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命令她再唤一次。
愉悦心情不受他左右,一开口, 语气便软下来。
想到两人冷战这么久,想到她一次次拒绝他在先,多少显得有些掉面子。
殊不知, 怀里的娇花竟是越发依赖他,竟是当着外人的面,主动依偎在他怀里, 还小声告状,请他做主。
那软声侬语的小腔调, 透着一股委屈劲,听得他的心都要化了, 哪里还管得着里子面子。
他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抚道:“一切有我在,别怕。”
康熙帝这才抬眼瞧向对面的高瘦男子,眼见对方还一直在打量着怀里的云卿,康熙帝下意识就用披风罩住云卿。
沉声斥责:“再看,就挖掉你的狗眼!”
因着不想影响云卿的声誉,康熙帝没有亮出身份。
但他与生俱来的帝王威严,不怒自威,亦是足矣震慑那男人。
对方期期艾艾:“这位兄台,你不要误会,在下并非有意冒犯这位娘子。”
但他实在舍不得就此放弃云卿,朝康熙帝深深鞠躬,“在下是真的对她一见倾心,真心想娶她回家。正妻,才不算辱没了她这般天仙似的人儿,还请兄台看在你们往日情分上,放她一条生路。”
“荒唐!”
康熙帝怒声命令,指着前面水榭处,“来人,给我将他扔到水里醒醒酒。既是得了失心疯,就少出来丢人现眼!”
话毕,就有暗卫飞身而出,毫不费力就提起那男人往水榭而去。
“哎哎哎,这位兄台,” 那人一路上还在极力辩论着“天子脚下,你怎可如此没有规矩礼数……”
“噗通!”
世界安静了。
……
康熙帝满意转身,抱着云卿大步往御用马车而去。
恰逢天幕飘起零星小雨,细细密密的雨珠低落在云卿的手指上。
她原是双手环着康熙帝的宽肩,于是悄悄将雨珠蹭在他衣物上,而后改为双臂环绕着他的精壮窄腰,又使劲往他身上贴着,汲取热意。
“小坏蛋,你倒是聪明啊。”
康熙帝笑着俯首去瞧怀里做了坏事的小人儿,猛地往上用力一巅,吓得云卿惊呼出声“啊——”
等再落下来时,人已经稳稳坐在他健壮有力的右臂上。
这才知道他是故意吓人,虚惊一场后,气得举起粉拳垂了他一下,反倒弄疼自己,惹得他胸膛震起一阵低笑。
芙蓉秀脸上双颊醉红,星眼如波,眸光里半羞半恼,半娇半俏,真正是千种风情,万般娇媚。
惹得康熙帝想爱恋又想摧残,腾出来的左手,用食指中指,在醉红滑腻的雪腮上夹起一坨,还恶趣味地左右摇动两下,好似杜鹃花盛放。
“你好烦人呐。”
云卿吃痛一声,兀自去打掉他的手。
康熙帝也不恼,放开手后,又将披风将她包裹严实些,自格格府后门,抱着人大步上了宽敞华美的御用马车。
曹家的人,并着索绰娅的科尔沁娘家人,收到消息早早等在这里恭送。
待瞧见康熙帝亲自抱着云卿上了马车,还不惜自己淋雨,也要把她包裹严实的画面时,才彻底明白这位良常在是有多么得宠。
原以为天子宠爱,不过是赏赐些位分钱财,竟没想到是这般浓情蜜意。
要知道,寻常人家的老爷对待妾室,再怎么恩宠都是关起门来在房中哄闹,到了外面多少都要顾及尊卑。
更何况是后宫佳丽无数的天子呢?
索绰娅的额涅,当即心里就乐开了花。
没想到自家索绰娅这个憨憨,竟是一朝走运,认了这么个尊贵的师父!
还好她刚刚一直在跟这位良常在套近乎,喝了好几碗酒,就冲这情分上,索绰娅以后定能得良常在照拂一二。
对,改明就让索绰娅再去套套近乎,学一学这良常在拿捏男人的手段,以后额驸定然也是对自家姑娘唯命是从!
……
康熙帝抱着云卿坐上马车后,外面的雨声渐渐大了。
夜深人静的京城街头,淅淅沥沥的雨声“叮咚”“叮咚”敲打在马车顶上,很是空灵唯美。
她想坐到马车侧面,推开车窗瞧一瞧,奈何男人搂着她不放。
才以上马车,就迫不及待地衔住了她的唇。
他的动作谈不上粗暴,但深红瞳色里充斥着极重的情欲,吻得很重很深。
他一手扣着她的后颈,一手扣着她的腰,随着吻的力道,手臂的力道也在不断加深。
无缝的紧贴着,恨不得要直接将她潜入他身体里,才肯罢休。
云卿被迫承受着他浓烈的吻,嘴里的气息很快就被他席卷一空,偶尔呜咽来换得一丝喘息空闲,大部分时候都挂在他脖子上,到最后更是软绵绵的倚着他,没了一丁点脾气,任凭他为所欲为。
阔别多日的亲近,光是一个吻,就叫康熙帝欲罢不能。
怀里的美人,肌肤细润如白玉,柔光若凝滞,樱唇不点而赤,几番深吻下来越发娇艳欲滴。
恰似后窗有一缕清风吹进来,拂过她鬓边青丝,更是平添几分动人的风情。
试探如此佳人,有几个男人,能够坐怀而不乱?
“停……停一会吧,我……没力气了。”
云卿终是坚持不住,泪眼朦胧的软声求饶,才换来男人垂眸一笑,他温热的拇指抚上她红肿的唇,“叫声夫君,朕就饶过你。”
“夫君……”
云卿娇娇喊上一声,将脸颊贴在他肩窝处,缓缓地喘着气息。
康熙帝歪头瞧着她,瞧着她醉眼媚态横生的乖巧模样,忍不住叹口气:“你若是一直这般听话,该多好。”
云卿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只略略喘匀气息后,便迫不及待地打开一旁的车窗。
雨丝在微风的浮动下,顺着马车侧面的车窗,悄然而至。
云卿摊开纤纤玉手,去接那雨珠。
雨丝微凉,冰得她忍不住一颤。
“冷的话,便关上。”
身后,男人温热的胸膛靠过来,隔着薄薄衣料,徐徐传递着他的体温。
“不冷的。”
云卿狡黠一笑,顺手捉住他的大手,带到窗边,继续接着雨珠。
“是啊,你这回是不冷了。”
康熙帝被她逗得啼笑皆非,另一只手稳稳寻到她腰间的痒痒肉,亦是不安分地作祟起来。
“哎呀,氧……咯咯咯……快住手。”
云卿笑得受不住,在康熙帝怀里直打滚,一个劲求饶:“求你了,快放手。”
康熙帝凝神瞧着她,因着打闹挣松了她颈边的一颗衣襟盘扣,绣着芍药花的衣襟下,雪嫩肌肤若隐若现,再往下,纤细腰肢的线条更是曼妙多姿。
康熙帝眸色变暗,一口咬在她滴血的耳垂上,低哑道:“知道错了没?”
“错了错了。”
云卿还沉浸在被他挠痒痒的自顾不暇里,没有注意到男人微妙的变化。
但等注意到时,已然为时晚矣:“既然知错了,就得认罚!”
车内的温度渐渐升高……
行驶在石子路上的马车,车轮发出的“嘎吱”声,富有韵律地唱和着,断断续续,此起彼伏,久久不停。
……
车外传来阵阵芳香。
街边有户人家,墙头的合欢花,七月开得正当时。
有片粉白相伴的合欢花瓣,顺着那未关严的车窗缝隙,随风徐徐垂落进来,落在云卿雾蒙蒙的眼眸旁。
她不自觉眨了眨眼,卷翘长睫,与合欢花细长的花瓣,堆叠在一处,相得益彰。
康熙帝停下动作,定睛打量起怀里的人儿。
黑色长发湿漉漉的披散在马车明黄色的柔软毯子上,滑腻的肌肤泛着光润,绝美的容颜,在这一抹粉色的合欢花瓣映衬下,楚楚动人,妖艳如火。
他情不自禁吻了吻她的唇,“凭栏听雨声,倚窗拂清风,卧看佳人面。”
唯美的诗词意境,恰到好处的抒情。
云卿哼哼唧唧地扯过一旁的毯子,盖在身上,闭眼闻着这翕动的芳香,只觉整个人都游荡在一片花海之中,亦是情不自禁地悠悠吟诵道:“春水碧于天,画窗听雨眠。”
“不应是‘画船听雨眠’么?”
男人凑过,顺着她柔美的颈项线条,一路从上吻到下,“卿卿这是在怪朕,没有带你去那画舫上……春宵一刻,嗯?”
“叫我云儿吧。”
忽然传来一声柔柔的诉求,伴着呜咽,好似小猫在求欢。
康熙帝动作一顿,“为何要叫你云儿?”
“当然是,我喜欢你叫我云儿啊。”
她深情地凝望着他的丹凤黑眸,如画眉眼柔柔一笑,好似三月枝头暖阳,照耀开一朵□□。
她主动吻上他的眼,他配合着闭上,含笑的唇角,笑意越来越浓,“好,都听咱家云儿的。”
云卿的吻很是轻涩,不带着多少技巧,印在康熙帝眼睫上,湿湿的,痒痒的,好似打湿的花瓣在飘来游去。
不经意间,便惹得他天雷勾动地火,反客为主!
一想到刚才那个高瘦男人的觊觎,康熙帝下意识加重这个热吻。
心里暗暗决意着,以后定不准许家里这个尤物,再有机会与外男见面。
“云儿,往后你眼里便只能有朕一个,不准再瞧其他男人一眼,记住了吗?”
“……为何?”
云卿大脑被吻得空荡荡的,这会已然不知今夕何夕。
“朕说不准,便是不准。”
男人霸道的语气,一如既往得不容置喙。
“你好生,不讲理……唔……”
又是一个浓烈霸道的热吻,吻得云卿连抗议的气力都没有了。
男人得意地笑出声:“记住了吗?”
“记……记住……了……”
……
柔情蜜意的马车里,夫妻闺阁私话,甜蜜又丝滑。
原本随行两侧的护卫和侍从,早就躲得远远的了。
李德全这个倒霉的,一直坐在车辕上随驾,即便是堵住耳朵,也免不得听见只言片语,煎熬又纳闷。
心道这云卿姑娘与万岁爷算是怎么回事呢,随随便便冷战就是一个月,就在大家伙都打量着她彻底失宠时,又轻轻松松就勾得万岁爷神魂颠倒。
这也就是云卿姑娘出身低,又不愿意争宠,都则以万岁爷这宠爱的劲头,只怕要不了多久就得一朝封妃啊!
终于马车驶入皇城,李德全不得不硬着头皮,往里面小声喊了句:“万岁爷,进宫了。”
又过了片刻,里面的动作才彻底消停下来。
“去闻水汀。”
男人的嗓音,还透着动情的暗哑。
康熙帝想着,自打云卿搬过去,他还不曾去闻水汀坐坐。
小姑娘的房间,定是不同于其他妃嫔屋里的粗俗,心里很是向往。
待马车在闻水汀门前停下,康熙帝便抱上软绵绵的云卿下车,一路大步往闻水汀的小院走去。
瞧见她在院子里种的果蔬秧苗,花花草草,眉眼间的笑意不觉加大,“朕竟是不知,你还有这等爱好。”
云卿窝在他怀里,没有回话。
熟悉的院落,熟悉的屋内陈设,让她后脑一阵刺痛,记忆开始慢慢复苏。
玉珠是先一步赶回宫里的,“万岁爷,奴婢伺候良常在去沐浴。”
因着康熙帝在马车上忽然来了兴致,所以御驾走得要略慢些。
“你手脚轻着些。”
康熙帝又仔细叮嘱一番,才将怀里的佳人交出去,而后在李德全和柳常森的伺候下,到东暖阁去沐浴更衣。
男人收拾起来,要比女人快些。
康熙帝便一边等着云卿,一边打量起她的屋子。
一套玉枕纱厨,并一张梳妆台子,两把掉漆的木椅子,两间未放满的衣柜,几件零星的玉瓶瓷器摆件,再有就是她一双钩织的挂件……布置的虽是温馨,但很是简约。
就连伺候的人都少得可怜。
他不禁沉下脸,质问李德全:“你们平日里一个个都是做什么吃的?她这里这般简陋,竟是没人往上报?”
李德全冤枉呐,心道:不是您自己说的,谁也不能特殊照顾这里,否则就摘了谁脑袋吗?
而且若是按照常在的规制,这里的摆件是挑不出大错的。
但给李德全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顶撞康熙帝,只得跪下来认错:“都是奴才们疏忽,明日便去内务府挑最好的,给云卿姑……给良常在补齐全了。”
“去朕的私库挑,一般的俗物别拿来碍她的眼。”
“嗻。”
随后康熙帝又提点柳常森几句,听到净室里的水声渐停,才款步走过去,“怎么的这般慢?累着了?”
刚刚穿好衣物,云卿脸上一红,跪下身去,却是语气淡淡:“让万岁爷久等,是嫔妾的不是。只是如今嫔妾身子不适,后半夜,怕是不能再侍君了。”
随着她冷淡的语气,满室水汽的热气,亦是陡然散去。
康熙帝脸上的笑意,也渐冷:“怎么,酒醒了?”
“嫔妾酒后荒唐,还望万岁爷恕罪。”
云卿沉重地闭上眼。
刚刚恢复记忆后,瞧着自己满身的欢好痕迹,只觉悔断肠。
明明这一个月已然彻底拉开距离,怎的就是这般不凑巧,又跟他扯上关系?
只怕这一时半会,又要说不清了。
“哼,你知道是酒后荒唐便好。”康熙帝拂袖而去,“朕如今也是酒醒了,你便也甭想着再讨到一丝好处。”
李德全见状,先是百思不得其解地往净室张望一眼,而后急急忙忙地跟上康熙帝的步子。
这这这这……这咋说闹翻就闹翻了呢?
他心里更是拿不定主意,那这赏赐,是给呢,还是不给呢?
……
自打康熙帝愤然离去后,云卿又是一个月没出闻水汀。
就连翊坤宫里宜嫔出月子,给四阿哥胤祺置办满月酒抓阄,提前编好的金锁与大红络子,云卿都是让玉珠代为送过去的。
期间,先是索绰娅新婚后不久,气急败坏地登门了。
说起曹寅的风流房事,婚后相中一个长相娇媚的丫鬟,虽是迫于新婚暂时未纳妾,但也将人安排进书房,两个人在那眉来眼去的。
“你是如何做的?”云卿不以为然地问道。
前世的胤礽,虽是不似曹寅风流,但作为大清太子,东宫里不可避免的有几房妾室。
像是这种娇媚主动撩拨的,也大有人在,但最后都被她收拾的服服帖帖。
“我给了那丫头一巴掌,叫她长长记性,结果额驸当天晚上,愣是一连几夜没再碰我。”
说起这事,索绰娅是又气又急,嘴上亦是口无遮拦。
听得她的丫鬟,脸都臊红了。
云卿下意识瞧向玉珠,结果这丫头瞧了那么多话本子,早已身经百战。
不仅没有害羞的自知之明,还欲欲跃试地想帮索绰娅出主意。
云卿无奈扶额,只得将人支走,“你俩去瞧瞧小厨房的茶叶煮好了吗?”
玉珠不解,最后还是索绰娅的丫鬟如蒙大赦,拖着玉珠快步出门去。
“这丫头的卖身契在谁手上?”云卿又问。
“在我手上!”索绰娅眼前一亮,“对哦,我可以直接将她卖掉!”
说着,站起身来就恨不得冲出皇宫。
“错啦。”云卿按住她,“你卖了她,日后也还会有无数想爬床的奴婢,防也防不住。而且接二连三下来,还会伤了你与额驸的夫妻情分。若是逼急了,他在外面养人也使得,你总不能整日追在他身边不是?”
索绰娅又郁闷地瘫回床上,“师父,那可如何是好?”
“男人都是吃不得嘴边的才一直惦记着,你主动帮他纳了她……”
“什么!”索绰娅嗷一嗓子。
“你且先听我说完。”云卿再次按住她,“纳了她可以,但得有前提。两个选择,你任选其一。”
“要么将她家里人的命脉牢牢捏在你手里,叫她对你俯首帖耳,不敢违逆。”
“要么先给她灌下足量的红花,让她日后无法有孕。即便再是得宠,在子嗣上也威胁不到你。”
云卿一针见血:“总之,额驸的嫡长子,必须得由你生下来。”
“可……可我心里还是不好受,见不到额驸与别的女人浓情蜜意的。”索绰娅皱巴着她圆乎乎的肉脸,不解地看向云卿,“师父,你瞧着万岁爷与其他嫔妃亲近,你心里就一点不难过?”
云卿怔住片刻。
不难过呢?
她也说不好,上次听着他那般宠溺小赫舍里氏,心里若是没有一丝波动,那是骗人的。
云卿苦笑一声:“我又不是嫡福晋,哪里轮得到我难过?”
……
有了云卿的支招,索绰娅欢欢喜喜离开,而后一路往慈宁宫去给孝庄太皇太后请安。
“没良心的丫头,如今回了宫里,满心满眼都是她师父,哀家都得退后了。”孝庄太皇太后笑骂着点点头她的头。
索绰娅嬉笑了会,而后谈起云卿交给她的争宠法子。
孝庄太皇太后和苏麻喇姑对视一眼,当时没说什么,待索绰娅走了后,才意味深深一叹:“你如何看?”
“良常在虽是有这些手段,却从没往万岁爷身上用,可见是个好的。”
“那你说,她为何不往皇帝身上用呢?”
孝庄太皇太后一语道破:“她不求权贵,她求的便是情爱,这种东西,在皇家最是奢侈啊。”
“万岁爷心怀天下,定是不会被儿女情长所左右的,”苏麻喇姑知道孝庄太皇太后又在担心什么,“主子您就放心吧。”
“且再瞧瞧皇帝的态度吧。”
孝庄太后重重一叹:“哀家这把老骨头也没有几年光景了,也只能希望活着的时候,不会再瞧见他重蹈覆辙。”
再后面就到了八月酷暑,康熙帝如往常一样,准备带着众人前往畅春园避暑。
随行嫔妃的单子,是由宜嫔往宽了草拟,由孝庄太皇太后亲自过目后,删删减减,再行下发。
良常在卫氏的名字,赫然也在名单之列。
孝庄太皇太后没有划掉云卿的名字,“畅春园不似宫里那般规矩,嫔妃最易生事争宠。哀家也瞧瞧,这卫氏被冷落这么久,可还会如往常一般,心如止水。”
……
然而待名单下来,云卿主动向宜嫔禀明,自己身子不适,不宜伴驾。
宜嫔亲自来闻水汀小坐,头一次瞧见云卿屋里不像样的奴才规制,连忙命人叫内务府拨些人手过来。
云卿脸色有些苍白,“不必,这样清清静静,挺好的。”
“你是哪里不舒服?”
宜嫔打量着云卿的面容,转头就要叫丰书寻太医。
云卿忙叫住丰书,“不过是有些苦夏,每年一到夏季就浑身没精气神,无大碍的,就是不方便侍奉万岁爷。”
其实是云卿后脑的淤血散得差不多,这几日失忆的时辰越来越长,实在不宜出去走动。
但宜嫔却有她的思量:“你可知,佟贵妃被解禁放出来了?”
云卿诧异:“何时的事?”
“佟家的男子争气,前不久刚在边疆打一胜仗,佟贵妃跟着沾了光。她这回倒是学聪明了,此次不急着去畅春园
YH
伴驾,而是主动留下来操持六宫事宜。”
云卿了然,“她这是要抢回六宫大权,娘娘您可有应对之策?”
“这么大的肥肉,她不可能不惦记。至于应对之策,之前能想到,之后自然也会有,这倒是不急。待本宫将胤祺长大几岁,再与她争斗也不迟。终归她一无所出,再是有权有势,又能如何?”
宜嫔不屑一笑,转而又是忧心地看着云卿,“倒是你这,本宫放不下心。待我等去了畅春园后,这宫里可就是她的天下。这一走两三个月,她若想加害你,你便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啊。”
云卿略略被她说动些,“娘娘说的在理,只是我这身子骨……”
“畅春园里多的是院子,如今由着本宫分配,再给你挑你一件偏远僻静的便是。”
宜嫔心里门清,云卿说是身子骨不适,但更多是为着避开康熙帝。
心头担忧被了却,云卿感激一笑:“那便烦劳娘娘费心了。”
……
宜嫔走后,云卿与玉珠开始一起准备去畅春园避暑的行装。
收拾到月事带时,玉珠面露迟疑:“小主,您这个月的月事,似乎推迟了不少。”
云卿笑意一凝:“许是服用汤药的缘故吧……我寒冬落入冰水,此生都不可能有孕了。”
此生,她已彻底失去做母亲的资格了。
玉珠见自家主子心情低落,心疼极了,赶忙挑些话本子里的趣事讲给云卿听。
两人渐渐恢复欢声笑语。
谁也没料到,一场巨大隐瞒正在畅春园徐徐拉开。
云卿的命运,从此将发生翻天覆地的转变,与康熙帝的纠缠,再也难分难解。
巨大阴谋
能随驾去畅春园的宫妃, 位分荣宠皆是上乘。
此次除了康熙帝、孝庄太皇太后、皇太后之外,僖妃、宜嫔荣嫔惠嫔等几位主位娘娘自然在列。
然后就是小赫舍里氏,承乾宫的礼贵人, 以及其他几个不常抛头露面的贵人。
再有就是云卿, 和另外一位不得宠的刘常在。
刘常在之所以能来,不过是为显着云卿这位良常在不那么打眼罢了。
安排院落时,宜嫔特意为云卿挑了一处僻静的“观荷小筑”。
顾名思义,院落门前有一片广袤的荷塘, 云卿很是喜欢。
刘常在不得宠,自知不去御前凑热闹,因着也喜欢荷塘,就近在云卿隔壁住下。
云卿用荷花做糕点, 给宜嫔送去些,也会给刘常在也送些尝尝。
刘常在擅长做荷包, 也会羞怯地问云卿要不要,云卿大方收下。
两人一来二去,也算熟络。
刘常在性格内敛, 不粘人。她不怎么往观荷小筑来,云卿治疗多忘症的事倒也没受到什么影响。
……
是夜十五月圆,虽是酷暑, 但晚上在湖边清风习习,很是舒爽。
于是康熙帝下令,邀请众人前去赏月。
不仅有随驾的嫔妃, 还有一些在御前得脸的文武百官,热闹非凡。
云卿这段日子, 经常一失忆就是大半日,能不出门就尽量不出门的。
而且她近来, 越发嗜睡,经常天一黑,就困倦乏力。
于是没去凑这种热闹,称病独自留在小院里。
躺在摇椅上,点着艾草,扇着蒲扇,一边吃冰镇瓜果一边赏月,也是怡然自得。
起初一切正常,可就在她准备沐浴睡下时,忽然惊闻远处,有人慌张地喊道:“太医,快,再快点,宜嫔娘娘要不行了!”
声音听着像是宜嫔身边的丰书。
云卿脸色骤变,赶忙派柳常森去打听。
她焦灼地观荷小筑踱来踱去,“不行,我还是得亲自去一趟。”
玉珠拦住她,“可是您的身子……”
两厢拉扯着,终是等到柳常森去而复返,“小主,宜嫔娘娘中毒了!”
“什么?”
云卿面露骇色,顾不得身子不适,匆匆赶忙宜嫔所在的朱雀楼。
……
朱雀楼
太医正在寝屋里诊治,有阿哥要照看的荣嫔和惠嫔不在,僖妃坐在主位坐镇,一众低位小主嫔妃站在旁边陪同,众人神色各异。
见到云卿过去,也只是略略看了眼,没作多言。
云卿不予理会,跟守在门口的宫女问清情况。
丰书这会守在屋内,但翊坤宫的其他宫女也是认得云卿的,知道云卿与她们宜嫔娘娘私下交好,故而知无不言。
“宜嫔娘娘晚间吃的膳食,与其他娘娘小主们的无异。只是刚出月子没多久,又额外进补了一份乌鸡养生汤,没多久就开始上吐下泻。那乌鸡养生汤已然验出剧毒,但经手的厨子和宫女已先畏罪自尽。”
“四阿哥呢?”
云卿将屋子里里外外环顾一圈,都没有瞧见四阿哥胤祺和他奶嬷嬷的身影。
宫女道:“被抱到太皇太后的院子去了。”
“好,我知道了。”
云卿放下心。
眼下情况危机,她也顾不得再隐瞒两人交好的事,径直走到床前。
两个太医一个在施针,一个在写药方,皆是急得满头大汗。
丰书这会也是六神无主,一边配合太医施针,一边低泣。
瞧见云卿来了,像是瞧见了主心骨,“良小主,您可能想到什么法子救救我家娘娘?”
云卿稳住她,“宜嫔娘娘吉人自有天相,定然不会有事。”
恰逢太医写好药方,云卿赶紧交代她,意味深深道:“我留在这照看娘娘,你亲自去煎药。”
既然人已经在吃食上折了,那么这入口的汤药,自然得万分谨慎。
丰书这才反应过来,擦干眼泪,“好,我定会亲自把药煎好。”
丰书急匆匆而去,屋里的嫔妃瞧着丰书对云卿的信任,慢慢琢磨过味来。
云卿也顺势开口:“诸位姐姐们都等在这里,过于辛劳,不如先各自回去吧。”
有的嫔妃自然乐得回去休息,但也有的嫔妃不待见被云卿如此命令。
比如承乾宫的礼贵人,“我等也甚是关心宜嫔娘娘,听闻良常在近日身子不适,还是我等留下来照看,你早些回去歇着吧。”
云卿轻笑:“那不若今天由嫔妾在这侍疾,明日就劳烦礼贵人来?”
礼贵人有所犹豫:“这……”
“礼贵人,你且随本宫去前面瞧瞧吧,说不定万岁爷这会已经查出真凶了。”
这时,一直从容坐镇在此的僖妃,忽然出声。
她笑着看向云卿,“这里,就有劳良常在了。”
“……嗻。”
僖妃发话,礼贵人不敢不从。
其他妃嫔见状,也纷纷跟着一道离开。
只是僖妃的笑里,似乎略有深意,又转瞬而逝。
云卿当时心思都在宜嫔身上,也没来得及多想。
……
“云卿,我留在这帮你打下手吧。”刘常在怯怯地询问。
她性子过于安静,其他人一向不爱搭理她。
“你帮我去瞧瞧丰书那里,汤药可是熬好了?”
云卿寻了个借口支开她,又以帮宜嫔换舒适的亵衣为由,安排玉珠带两个太医到偏房暂时休息,而后抓紧给宜嫔喂灵泉。
屋门口除了有宜嫔其他宫女,还是孝庄太皇太后和皇太后派来时刻关注动向的宫女。
云卿不可能将人全部赶走,好在她们也不会近前来。
于是云卿侧身坐在床头,挡住守在门口的宫女视线,看似给宜嫔擦拭手脸,实则将灵泉一点点渡入她口中。
等一连串事情做完,丰书和刘常在也端着汤药回来了。
云卿起身给丰书让出床头,一个转身,不小心与无所适从的刘常在撞在一起。
恰是将云卿腰间的荷包撞落在地。
“对不住,对不住。”
刘常在连连道歉,不等玉珠弯腰去捡,她自己已经先一步将荷包捡起来,挂回云卿身边。
“无事,也没弄脏。”云卿笑着安抚她,“说起来,这荷包还你送我的那个,大不了改日再劳烦你帮我绣一个新的。”
“……好,好啊。”
刘常在说话略有结巴。
云卿只当她在宜嫔这里不习惯,也没在意。
……
喂下汤药后不久,宜嫔泛着青黑的面色,渐渐恢复红润。
也不知是灵泉还是汤药起了作用,反正瞧见她好转,云卿打心里高兴。
太医过来再度诊脉,“谢天谢地,宜嫔娘娘如今虽是脉象虚浮,但已然没了性命之忧。”
另一个太医诊过脉,也如此说道,顺势取下银针。
丰书等人也很是欢喜,自有人匆匆去向康熙帝、孝庄太皇太后、皇太后等人禀告这个好消息。
男女有别,确定宜嫔大碍后,两位太医就再次退回偏房。
云卿等人继续留在寝屋守着宜嫔。
丰书劝她去歇歇,她也劝丰书去歇歇,最后包括刘常在在内的几人,谁都没舍得走。
沉香袅袅,利于安神。
云卿原本这些时日身子就极度孱弱,如今一心累,很快就体力不支。
她面对床榻坐在梨花圆木桌旁,用手支着头,渐渐有些瞌睡。
忽然感觉肩头一沉,她下意识回看,才发觉是一张薄毯。
顺着薄毯往上瞧,竟是一道双龙戏珠的明黄身形,和许久不见的瘦削俊脸,丹凤黑眸,剑眉英气。
昏暗的光打在他身上,让他的脸半明半暗。
以至于那转瞬即逝的温柔神色,云卿的惺忪睡眼,瞧得不够真切。
“哼,你就这么照顾人的?”
康熙帝声音不大,语气硬邦邦的。
云卿反应过来,忙要起身行礼,“嫔妾叩见……”
“免了。”
康熙帝拂手打断她,又似解释的补充道:“省得打搅到宜嫔休养。”
而后大马金刀地做到主位上,很快有宫女端着茶点近前伺候。
“既是如此,这里也不宜多留人,嫔妾就先行告退了。”
恰逢云卿这时后脑开始刺痛,这是开始失忆的征兆,她索性顺势告辞。
康熙帝正要喝茶的动作一顿,原本就不好的脸色,顿时阴沉得厉害,“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
“那嫔妾告退。”
云卿不欲辩解什么,抽身而出。
守在一旁的李德全瞧着就着急,哎呦喂,多好的机会啊!
万岁爷看着不待见人,实则分明听见良小主在这,这才在查清事件真相后,顾不得向太皇太后那去慰问,先一步转道来了这的。
果不其然,云卿出门后,眼瞅着康熙帝周身的气压一沉再沉。
不仅李德全等人大气不敢出,就连丰书等人也战战兢兢。
心道,这万岁爷来了还不如不来。有良小主在这坐镇,她们这些人反而更踏实。
……
云卿跟着出来,刘常在也跟着一道出来了。
身后跟着玉珠以及刘常在的宫女。
“云卿,万岁爷对你真好。”刘常在忽然羡慕道:“以前就听人说万岁爷宠爱你,今日亲眼瞧见,才方知传闻不假。”
云卿想起康熙帝帮她盖毯的举动,心里也是泛起一阵波澜。
但她从不是爱显摆的人,“你瞧错了,万岁爷刚才分明是在训斥我。”
“谁说的,我不可能瞧错!万岁爷刚才一进门,眼睛就落在你身上,连宜嫔娘娘都后了才去瞧的。万岁爷也免了我等礼数,可分明是看着你说的,其实是怕吵醒你。”
素来内敛的刘常在,忽然一改常态,一口气说了好多,描述得有模有样。
云卿当时沉浸在她描述的画面里,没有留意到她的反常,等知晓时,已为时晚矣。
“没准是你被遮挡视线,看岔了也说不准。”
云卿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笑着敷衍一句,便匆匆加快脚步。
刘常在落后一步,走在云卿和玉珠两个宫女之间,忽然眼神露出一抹阴沉的怨毒。
而后又怯生生地跟上去,同往常一般无二。
“哎呀,我的镯子怎么不见了?”
走到一处垂柳斜堤旁,刘常在忽然焦急道:“这可是我母亲去世前,留给我的唯一念想,怎么忽然就不见了?”她急得都要哭出来了,“明明刚才还在在的……”
“你别急,仔细想想,最后见到时是在哪处?”
云卿停下匆匆脚步,帮她回想。
“先前在前面那处说话时,还瞧见着。”
刘常在指着前面不远处一道湖边亭子道。
沿途的柳树上挂着灯笼,也能照看见路。
顺着她的手指,云卿略略扫一眼过去,发现也不过三四丈远的距离,“那应该在这沿路就能瞧见,倒也不难找,咱们四个散开找找便是。”
刘常在红了眼圈,“谢谢你云卿,总是这么愿意帮我。”
“举手之劳……”
云卿正要笑着安抚她,结果后脑的刺痛越来越明显。
她往前望去,这河堤的尽头就是观荷小筑。
“我身子有些不适,可能得先行一步。”云卿强打精神,“玉珠你留下陪刘常在找。”
“小主,还是奴婢先陪您回去吧。”
玉珠察觉云卿的异样,当即关切地上前。
“无碍,也就几步路了,我自己可以。”
瞧着刘常在红彤彤的眼睛,云卿于心不忍,留下玉珠陪着找,自己步履匆匆往回赶。
怎知,走了没几步,就听见玉珠尖叫一声:“啊——”
紧接着是“噗通”落水的声音。
云卿下意识回头看,“玉珠……”
怎知这时,早就埋伏在此的一个黑影,悄然靠近。
它将沾有迷药的帕子稳稳捂在云卿的口鼻处。
云卿下意识要反抗,奈何被它死死钳制住,很快就昏迷过去。
紧接着,黑影就用披风裹住云卿样貌,抱着她坐上河中的一条小船,快速顺流往下,一路来到圆明园的出口处。
在那里,一名男子站在马车旁,翘首以盼。
此人,正是在格格府相中云卿、要娶她回去作正妻的那名男子。
“她这是怎么了?”
一瞧见云卿昏迷,他连忙有心道。
“这日她一想要与你私奔,便是担惊受怕,茶饭不思,身子有些疲乏。刚刚奔波一路,累得睡了过去。”
黑影语气如常。
“真是辛苦她了,来日我必定竭尽全力弥补她。”男子心疼地接过云卿,郑重承诺。
“有你这句话,她便是再累也值得。”黑影催促:“快些上车离开吧,免得她家老爷发现,你们就走不了了。”
“多谢。”
男子不敢多耽搁,匆匆抱着云卿坐进马车里。
……
与此同时,从水里爬上岸的玉珠,回到观荷小筑,发现云卿不见了,顿感不妙!
“万岁爷,救命啊!”
玉珠和柳常森第一时间就赶往朱雀楼。
柳常森脚程更快些,恰好及时拦住准备离开的康熙帝。
玉珠也随后气喘吁吁地赶到,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明当时的情形。
见多识广的康熙帝,联系今晚种种,当即反应过来这很可能是一套连环计。
他虽是心急,但却没有像玉珠等人那般六神无主,大脑快速思忖几息,脱口而出:“命人即刻吹响石别拉。”
石别拉又称石海肖。
每个石别拉的顶端都有被打穿的小孔,底部是露孔的小石球。
一般只有在着火,地震,外敌入侵等突发紧急情况时,侍卫们才会用报警的铜角,插入石别拉顶部的小孔一顿猛吹,吹得底部的小石球“呜呜”震动嗡鸣。
听到声音的大内侍卫,会立即进入头等戒备状态,封闭圆明园所有出口。
李德全一听,当即腿软跪在地上,“万岁爷,这石别啦若是吹响了,怕是整个圆明园都会人心惶惶。”
如今这里住着前朝后宫几百号人,到时候若得知前后缘由,良小主要担上红颜祸水的名声,万岁爷的英明想象也恐会受损。
事态紧急,康熙帝没工夫跟这废物脑袋多说,一脚踹看李德全,沉声命令:“踏雪,你去。”
话毕,黑衣暗卫急速而出。
私奔大罪
“嗡嗡嗡——”
石别拉震耳的鸣响似前进的行军号角, 响彻在整个畅春园上空,顿时无数只火把亮如白昼!
御林军倾巢出动,很快就在门口拦截住载有云卿的那辆马车。
原本安定的畅春园, 也随之陷入一片恐慌之中。
即便康熙帝急速传令下去, 只道厨房不慎走水,并无伤亡,这才令众人稍有缓和。
但此时宁光殿内,恰是一片肃然杀伐之气。
想要带云卿私奔的男子, 乃是京城富有学名的南麓书院院长的幼子季林霄。
院长老来得子,甚是疼爱这个儿子,乃至于心性过于纯善,辨不清人性是非黑白。
“万岁爷, 奴才当真不知云卿是您的人,她一直跟我说自己只是卫府阿布鼐官老爷的妾室。”
季林霄得知云卿的真实身份, 反倒先委屈上了,“我那么喜欢她,她为何要骗我呢?”
“放肆!”
得知云卿出事, 梁九功半夜匆匆回值。如今站在康熙帝身边,厉声呵斥:“万岁爷跟前,休得胡言乱语!”
“奴才说的都是实情, 奴才有云卿写的书信为证。”
季林霄一边说着,一边就将包裹里的几封书信掏出来,呈递上去。
“她的闺名也是你配叫的?”康熙帝冷眼睨着他, “来人,掌嘴。”
立即有小太监上前, “啪”“啪”就是几个耳光,季林霄当即便老实了, “奴才知错,奴才再也不敢称呼良小主的闺名。”
康熙帝摆手命人退下,而后才接过书信,垂眸略略扫上几眼,打在木几上的手蓦地攥紧。
又很快松开,“字迹亦可仿造,将她带出来,朕要听她亲口说。”
理智告诉他,他应该选择相信她。
可当亲眼瞧见熟悉的笔迹,是如何诉说着对他的排斥,对季林霄的相思时,他的心还是被刺痛到。
“万岁爷英明,良小主如今还未醒来。”
梁九功暗暗庆幸云卿在康熙帝心里的地位之重,“没的远行之人,还未出门就昏睡的理。此事恐有误会。”
“她不过这几日忧思过度,睡过去了。”
季林霄坚信他与云卿两情相悦,“万岁爷若是真的心疼她,可否明日再审?奴才愿意为了她,被关押一整晚……”
“你可闭嘴吧!”
眼见康熙帝脸色肉眼可见的阴沉,梁九功气得恨不得撕烂季林霄的嘴,指着他痛骂:“也不瞧瞧你那副德性,连万岁爷的一根汗毛都比不得,良小主那般天仙的人物,都不屑看你一眼,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奴才不敢与您争辩,待良小主醒来,一切自会真相大白。”
季林霄的嘴虽是被打得皮开肉绽,依旧硬气的很。
就在僵持不下之时,里屋宫女来报:“启禀万岁爷,良小主醒啦!”
……
云卿是被迷晕的,醒来时浑身都软绵绵的,当玉珠告诉她发生何事时,只觉当头一棒。
她下意识将自己的事与宜嫔中毒的事联系起来。
震惊设局之人的心思之深。
很显然,对方已经察觉她与宜嫔两人私下联手的事。
先扳倒宜嫔,那她这个小常在就少了一大靠山。
而且得知宜嫔出事,即便她平日里怎么抱病闭门不出,今晚都定然会到朱雀楼瞧上一眼。
来回路上,趁着人少的时候,便是对方得手的时候。
“刘常在如今人在何处?”
云卿略略思忖,而后问道。
刘常在丢失玉镯的时机,玉珠落水的时机,她被人昏迷带走的时机,过于巧合。
“刘常在如今也在昏迷着……难道,小主是怀疑她?”玉珠脸色也凝重起来,“您这样说来,或许奴婢当时不慎被刘常在的宫女不慎带入水里,并非巧合!”
云卿不答反问:“你若不会浮水,今日又当如何?”
“那就是……死无对证!”
想到刘常在宫女落水后的尸体,玉珠只觉后脊一阵发寒。
“你扶我出去看看。”
大致梳理清楚事情来龙去脉后,云卿强忍着不适站起身,由玉珠搀扶着出门。
如今她还有一事不解,这个叫季林霄的是何许人也?
原主卫氏的记忆,如今她都一清二楚,从未有过这么一号人物。
……
“嫔妾叩见万岁爷。”
云卿屈膝行礼,小脸泛着苍白。
康熙帝沉眼凝着她几息,终是别开眼,“坐吧。”
这就是还愿意相信的她意思了。
云卿、玉珠、柳常森、梁九功等与云卿交好的御前侍从,皆是送了口气。
“云……良小主,你身子好些了吗?”
云卿还未坐下,季林霄就盯着一张红肿的脸,笑着关切道。
云卿抬眸瞧去,仔细辨别着他原本模样,还是确信原主卫氏不曾与此人有过交集。
她心里略是踏实地坐下,“你便是那位……季家少爷?我们认识?”
“云……良小主,你怎的会如此说,叫我……叫奴才好生心伤。”
季林霄急了,“我们此前多日来往书信,你在信中,都唤奴才为季郎,如今怎的……”
“书信能模仿笔迹造假,此事我们容后再议。”
感受到康熙帝周深寒气越来越重,云卿果断打断季林霄情意绵绵的纠缠,只关注事实:“你既然说我们认识,请问我们是何时何地,何等场景下相识的?”
“我们第一次见,就是不久之前,当时你喝醉酒了,但我对你一见倾心。哦,不对,”季林霄因为着急,思绪开始有些混乱:“你说过,你第一次见我要更早些。在你选秀未入宫前,到城外山上寺庙祈福,曾远远对我惊鸿一瞥,此后心里便再也难以装下其他人……”
“不可能。”
云卿摇头,“你说的这两件事,我一件都不知晓。你莫非是认错人了吧?”
“怎么不可能?”季林霄更是激动,竟是忘记规矩,直接指着康熙帝道:“在格格府那晚,万岁爷也在……”
“大胆!”
梁九功一脚踹倒他,“万岁爷也是你能指摘的?来人,给杂家剁了他的手指头。”
康熙帝摆摆手,命人先退下,而后淡淡地看向云卿,“你怎么说?”
索绰娅大婚当晚,两人在马车里缠绵至半夜的事,心照不宣。
这也间接证明,云卿有说谎的嫌疑。
提到格格府,云卿若有似无的记忆才慢慢涌上来,“嫔妾当时的情形……万岁爷知道的或许更多些。”
马车里羞人的一幕幕,让她碰上康熙帝的目光显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别开眼。
又小又白的脸颊上,染上一抹绯红,异常明显。
康熙帝面色渐渐和缓,回想起她当时醉酒的黏人娇软模样,的确有可能记不起一些事。
当晚全程在车厢外陪同的李德全,这回瞧着康熙帝柔和下来的眉眼,心里不由佩服云卿的能耐。
瞧瞧,果然是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
这良小主虽然没说什么,但万岁爷肉眼可见地高兴起来了。
玉珠、梁九功等人也察觉到康熙帝的变化。
心里巴巴地好奇: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怎的良小主看似随随便便打个马虎眼,便能将万岁爷哄好了?
……
“前者之事做不得数,后者也是你一面之词。除这书信,你可有其他证据?”
康熙帝看向季林霄时,语气再度威严肃然。
“有!”
季林霄心有成竹地解下自己的荷包,又指着云卿腰间的荷包,“万岁爷您瞧,这荷包本是一对,里面放着我二人的定情之物。”
定情信物四个字,让康熙帝和缓下来的脸,再度绷紧。
说起来,云卿红女刺绣的手艺精湛,却从未给他做过一件物件。
如今,当真给一个外男亲生缝制定情信物?
结果,“嫔妾这荷包是刘常在所赠,平日里也就装着一张银票以备不时之需。”
云卿解下荷包,交给玉珠,“至于这位季家少爷为何有着同样的荷包,以及所谓的定情信物,只怕还要请刘常在亲自来说一说。”
玉珠接过荷包,转递给梁九功,暗叹自家小主的机智。
一旦察觉刘常在不对劲,便联想到晚间刘常在冒冒失失撞掉这荷包一事,提前将这荷包里的玉佩换作银票。
否则,真是百口莫辩。
“真想不到,我家小主见您多次形单影只,有心照佛,刘常在您竟是不识好人心,还反咬一口?”
待刘常在被带上后,玉珠气愤不过,厉声质问。
而后便将刘常在丢失手镯,自己被人牵连落水,云卿被迷晕的时机巧合,当众说出来。
“万岁爷,嫔妾并不曾送与良常在荷包,也实在不知玉珠为何如此说?”
刘常在仍是怯怯地缩着脖子,“嫔妾也是刚刚醒来,得知自己是被……被良常在迷昏时,嫔妾也很是心痛……”
说着,她吓得掩面低低啜泣起来。
实则暗自勾唇:这荷包送给卫氏时,并无旁人在场,根本无从证明跟她有关系。
怎料,“嫔妾在侍奉宜嫔娘娘时,这荷包曾被刘常在不小心撞在地上,嫔妾笑成让她再帮自己做一个新的,她当时自己也是应下的。宜嫔娘娘屋里的丰书,当时也都在。”
云卿看向刘常在,她既然敢继续戴着这个荷包,自然有能力证明此事。
刘常在心里一紧,但面上仍是怯生生地哭红了眼,“嫔……嫔妾当时被吓到了,口不择言……”
“去传丰书。”
康熙帝不予理会,径直下令。
在场没有人比他,更希望云卿清清白白。
……
与此同时,已有人将一块染着迷药的手帕呈给康熙帝。
帕子上面绣着一朵祥云,是云卿一惯喜欢的花样。
云卿在御前侍奉许久,是不是她的帕子,康熙帝也能辨认得出。
他将帕子紧攥进手心,看向云卿时已是面色不悦,“朕,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
随着康熙帝声音冷下来,整个屋子的声音亦是冷下来。
“万岁爷,嫔妾近日确实一直在用这块帕子。但今晚因着给宜嫔擦去染着黑色毒液的汗珠,帕子污了,便顺手丢弃。”
云卿没料到刘常在竟然连帕子也模仿出一模一样的。
眼见事态于自己不利,她只好跪到他脚边求情,“还请万岁爷允许嫔妾再问上几个问题。”
康熙帝定定瞧了她一会,“你问。”
云卿转头看向季林霄,“自打来到圆明园,我便很少离开院落,在场的人都能证明。你若坚持称这信和荷包是我交于你的,我是何时何地如何交于你的?”
刘常在明显是有备而来,云卿眼下,只能先从季林霄身上找突破口。
季林霄:“是一个女子转交于奴才,她说自己是你的表亲。”
云卿:“哪个表亲?姓甚名谁?”
“她一个妇道人家不好见外男,每次都是蒙面,但奴才能将她的眼睛画出来。”
季林霄出身于书香世家,作画于他而言,稀疏平常。
很快一双女人的桃花眼便呈现在众人面前,但单凭一双眼睛,云卿暂且不能从原主记忆里搜寻出来。
且身份是否真实,还要另说。
“让卫府的人,一个个给朕辨认。”
康熙帝皱眉吩咐道,周身气压越发低沉。
趁着云卿问话的这会子功夫,去刘常在屋里搜罗证据的御前侍卫已然回来,什么都没搜到。
相对于云卿的百口莫辩,刘常在的清清白白,季林霄的话有依有据,使得康熙帝看向云卿的眼神,已透露出一丝失望。
当满满期望跌落的一瞬,免不掉的失望。
云卿的心里,也泛起一丝失望。
即便以前再怎么浓情蜜意,他这会终究是,不会毫无保留地信任她……
恰在这时,云卿的后脑再度刺痛难耐。
……
不知为何,近在朱雀楼的丰书,会比卫府的表亲先一步到。
此人是卫府的旁支,名唤卫鹃,如今嫁与五品内管领做填房。恰是此次与自家老爷一同随驾。
得知卫鹃犯下如此大罪,那五品内管领一路上对她拳打脚踢,御前侍卫差点都没拦住。
到了宁光殿,五品内管领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卫鹃亦是哭诉:“万岁爷饶命,奴才是猪油蒙了心,才想着帮良贵人做事。良贵人说,只要事情办成,卫老爷便会提携奴才的相公。怎知不仅连累相公,便是将表哥也牵连进去。”
卫鹃所谓的表哥,正是康熙帝今晚查出来的,在宜嫔饭菜里下毒的幕后黑手。
此话一出,屋里的人都大为震惊。
只有云卿一脸疑惑,不知众人在说些什么。
玉珠瞧着她迷茫的样子,心顿时沉入谷底。
不好,小主又开始失忆了!
见云卿不辩解一词,康熙帝看着她的眼神越发失望,“她说的可都是真的?”
“我……”云卿疑惑地望着众人,“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些什么?”
“不知道,还是不敢承认?”
卫鹃语气咄咄逼人:“您忘了您是如何写信向奴才诉苦,说在深宫过得痛苦不堪,务必让奴才设法联系到季公子,想和他远走高飞。如今东窗事发,您就想明哲保身了?可怜我那表兄,他死的好可怜呐……”
卫鹃越哭越伤心,将这些嫁人作填房的痛苦,都一腔发泄出来。
凭什么都是卫家的小姐,卫云卿就能入宫享受荣华富贵,她就要被男人一次次暴打。
与其生不如死的或者,还不如拉着卫云卿一起下地狱!
想到那人已将她唯一弟弟顺利送入学堂念书,卫鹃也按照事前答应好的,一头撞死在大殿上,“奴才以性命担保,绝无半句假话——”
“啊!”
素来胆小的刘常在,也适时尖叫出声。
那五官内管领,原本就胆战心惊,这会更是昏死过去。
康熙帝依旧稳坐如钟,挥挥手,很快便有人将他们拉出去,溅出来的血也即刻收拾妥当。
宁光殿看似再度恢复如初,实则发生了质的改变。
……
康熙帝看向云卿的目光里,失望之色已浓郁如墨:“事至如今,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一旁梁九功看向云卿,不断地暗示赶紧她好生解释。
所有的事都能对上,所有的证据都指向这丫头。
稀罕了那么久的女人,竟是如此背叛。别说是堂堂九五之尊,便是随意一个男人,也容不得被如此背叛!
估计万岁爷肺都要气暴了。若非跪着的是这丫头,这会恐是已经一脚踢过去,按例发落。
“夫君……”
云卿凝着康熙帝骇人的丹凤眼,意识到什么,满脸受伤:“你不相信我?”
这会,玉珠已经言简意赅地与她说明处境。
可云卿不理解,为何这个作为自己夫君的男人,为何不会坚定不移的站在自己身边?
她的心,开始一震一震地抽痛。
云卿的一声夫君,听得康熙帝冷峻的神色怔了怔。
但随即又恢复一派冷肃,他将手边的帕子重重扔给她,“证据确凿,你让朕如何相信你?”
他也想相信她,可一想到她此前的一次次抗拒,很难不让人联想她心有所属。
康熙帝缓缓别开眼,目光望向门外的远方,眉宇紧皱,嘴角却牵起一丝嘲弄的笑。只是笑得有些力不从心,更像是自嘲。
康熙帝的一番反应,让刘常在心里越发得意。
卫云卿,看你这次还不死无葬身之地?
虽是没料到玉珠会浮水,但这一套连环计,势必要将你彻底碾进尘埃里。
我对万岁爷那般爱恋,他却从不正眼瞧我一眼,结果你却将他的宠爱晾在一旁,自视清高,你活该得到应有的惩罚!
“我如果当真做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为何要带着荷包、手帕招摇过市?”云卿即便失忆,但大脑并不糊涂,“难道不该尽快藏起来么?”
她痛心地质问着他,亦是失望极了。
难道两人的夫妻感情,都抵不过所谓的证据确凿?
“万岁爷,良小主言之有理。”梁九功也厚着老脸帮着求情,“不若再等等丰书,或许事情并非众人看到的这般……”
“小主!小主您怎么了?”
恰在这时,跪在地上的云卿,小腹一阵坠痛,原本惨白的脸色也大汗直冒,玉珠担忧地不由惊呼出声。
康熙帝也跟着神色一变,静默注视了会,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彻底放弃云卿时,他终是发话:“命太医来给她瞧瞧。”
到底是捧在手心里疼过的,事情没到最后一步,他总是不忍她这般。
可她,又何曾理会过他的感受?
“先审问她。”
奉书迟迟未来,康熙帝的注意力转向玉珠。
主子犯没犯错,贴身丫鬟最是知晓实情。
玉珠自然是坚称云卿无罪,乃是被人栽赃陷害。
可事实摆在眼前,并非单凭玉珠一面之词就能轻易相信的。
随着康熙帝一声令下,玉珠便被人拖到院子里,“砰砰”打起板子。
……
“住手,她怎么能受得住?”
云卿不顾小腹的坠痛,挣扎着跪到康熙帝脚边,拉着他衣摆苦苦哀求:“我求你,你快让他们住手。”
但康熙帝不为所动。
并不是每一个女人,都值得他去怜惜和宽恕。
梁九功无奈劝道:“小主,万岁爷也是为着您好。”
如今云卿没有有利证据,若是身边的丫头在重刑这下坚称主子无罪,尚可让形势扭转一二分。
云卿明白他的意思,但目光决绝:“我不需要这样的好!”
虽是失忆,但谁是真心为她好,她自己还是感受出来的。
她决然地看了康熙帝最后一眼,而后踉跄的奔出院子,挡在玉珠身上。
行刑之人没料到她真的愿意替宫女挨打,一时不慎,一板子打了下去。
一想到康熙帝对云卿的珍视,当即吓得跪地,抖如筛糠。
“云卿——”
季林霄不顾地就要冲过去,转眼就被康熙帝一脚踹昏。
康熙帝大步走上前,心疼也震怒:“你便为着一个宫女,如此违逆朕?”
云卿此刻疼得浑身都在颤抖,但面对心肠冷硬的男人,她咬牙不肯低头:“不论你信与不信,我和她都是无辜的。今天若想惩治她,便先替我收尸吧!”
一番苦心反被她以死相逼,这一刻,康熙帝彻底失望。
他狠狠捏起她下巴,凌厉目光竭力隐藏着眼底的黯然神伤,“卫云卿,你当真以为朕舍不得杀你……”
“儿臣愿意相信她!”
不知从哪得到消息,六岁的胤礽连夜赶了过来,跪在云卿前面,“皇阿玛,良常在的为人,还有您与儿臣更清楚吗?她在御前伺候这么久,何曾有过一句虚言?”
“这里没有你的事,给朕回去。”
如此脏污之事,康熙帝不愿这么小的儿子来沾染。
但胤礽为着云卿,头一次忤逆康熙帝,“皇阿玛,儿臣不走。儿臣用自己的储君之位担保,良小主绝不会作出这等行径。”
“逆子,你再给朕说一遍!”
指着这个亲手养大的儿子,康熙帝气得浑身颤抖。
储君之位关系国之根本,何等重要庄严,怎可轻易拿来作担保?
梁九功等人纷纷吓得跪地求情,“万岁爷息怒啊!”
就在事情眼看一发不可收时,突然传来一声:“嫔妾也愿意为良常在作保。”
众人寻声看去,赫然是被毒昏的宜嫔,扶着丰书的手走了进来。
……
六岁的胤礽,到底还是被康熙帝送去偏殿,他重新给宜嫔和云卿赐了座。
“万岁爷,刘常在这帕子有假。”
宜嫔虽是身子虚弱,但话语底气十足:“嫔妾之前在良常在见过她用这块帕子,当时刺绣的丝线断了一根,嫔妾还笑她怎么不换新的?良常在说这是双面绣,实在难得,便一直没舍得换。”
“您瞧,”宜嫔拿着帕子给康熙帝看,“这块帕子上的丝线,完好无损。”
云卿正处于失忆中,不确信地看向玉珠。
玉珠半瘫在她脚边,只咬嘴不敢哭出声:小主的帕子刚用没几日,从不曾断线,宜嫔娘娘这是在作假证啊!
玉珠大为感动,只恨自己脑子不够灵感,白白叫小主糟了那么多罪。
受毒药所害的正主,宜嫔都愿意替云卿这个“罪犯”作证,局势顷刻间扭转。
这时,丰书也趁机跪地证明道:“奴婢今晚也确实听见刘常在,亲口应承要给良常在再绣一只荷包。”
“当时刘常在的确神色不对,与其说被吓到了,倒不如说是……心虚。”
刘常在摇头,“不,嫔妾没说谎,”她慌不择乱地指着云卿,“宜嫔娘娘和良常在一向交好,她们定是在作伪证……”
“如何一向交好?”
恰是这时,浑身刺痛将云卿的后脑刺激过头,反倒清醒过来,涅槃而生。
她下意识背对康熙帝,不愿再去瞧他一眼。
“我不过就是念着宜嫔娘娘为我来圆明园一事,今日报答一番,此前鲜有交集。”云卿很快梳理清楚当下局面,巧称:“且我与刘常在认识也不过几日,“一向”二字,刘常在可得解释得明白些!”
“我……我不过是推测而出,你又何必咄咄逼人?”
刘常在心里一慌,竟是忘了装懦弱。
云卿抓住这一蛛丝马迹,乘胜追击:“刘常在这会倒是不再胆怯。宫里的人都知道你一向胆子小,感情也是能锱铢必较的。”
她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刘常在一时不知所措:“我我……”
“嫔妾也觉得这刘常在可疑。”宜嫔随即从旁附和:“当时来圆明园分配院落时,一向安静的她,竟是主动提及要住在良常在隔壁。现在想来,她怕是早就有此准备。”
“可有此事?”
康熙帝黑眸微眯,锐利仿佛利刃般泛着寒芒,射向刘常在,“你若胆再敢有一句虚言,朕就让你九族之人千刀万剐。”
刘常在浑身猛地一颤,而后却仍是孤注一掷。
她怯生生地哄着眼圈,痴痴望着康熙帝,满脸爱意:“嫔妾对万岁爷的真心,日月可见。”
“这便是你陷害我的原因,是吗?”
云卿想到之前刘常在描述康熙帝为她盖毯子的画面,“因爱生恨,得不到万岁爷正眼相看,就想彻底毁了我。”
“不……我没有!”
被戳中痛处,刘常在激动起来:“我没有!你别为了洗清冤屈,就对我栽赃陷害。”
“是不是栽赃陷害,一查便知。”
云卿不再理会康熙帝对她信与不信,所有思绪都集中于案件本身,反而思路得以打开。
她捂着坠坠发疼的小腹,只垂眸瞧向康熙帝的脚边,“万岁爷,刘常在如此费心接近嫔妾,想来就是为着近身观察嫔妾的字迹与帕子上的图案。嫔妾断定她有临摹字迹的本事,若是圆明园搜不到字帖,还可去宫中的寝殿,未入宫的闺阁探查一二。”
康熙帝颔首,“此事不是一朝一夕能想到,也不是她一人之力能办成。”
他站起身,沉声命令:“来人,将所有与刘常在有关的人,都给朕彻底盘查。”
“嗻!”御前侍卫当即整齐列队,匆匆而去。
……
宁光殿终于安静下来,只是暗中是一颗又颗起伏不定的心。
就在所有人庆幸云卿终于劫后余生,该依例叩谢天子的开明恩典时,却见康熙帝款步走向云卿,主动朝她伸出手,“云卿,是朕错怪你了。”
众人皆是呼吸一滞。
就连知道云卿得宠的梁九功,亦是被震撼到:万岁爷竟是不惜放下帝王的威严,当众向卫丫头道歉?
更是意外的是,云卿只是面色平静地瞧着他,淡淡一笑:“万岁爷是天子,天子如何会犯错?”
康熙帝蓦地一怔。
云卿避开了他的手,那瞬间,他的心仿佛一同空了,要比得知云卿比人劫走时还要心有不安。
“玉珠,你怎么样?我这就带你去上药。”
云卿起身去查看玉珠的伤势。
刚刚在她惶恐不安地面对所有人的指责时,坚定不移站在她身侧的,不是那个曾与她水乳交融、十指相扣的男人,而是这个宁可也不背叛她的小丫头。
怎料小腹的坠痛感,越来越明显。
终是疼得忍不住,两眼一闭,昏了过去。
“云卿——”
康熙帝眼疾手快地抱住她,匆匆抱进寝屋,“宣太医!”
……
本来先前,康熙帝就已经命人去给云卿传太医。
故而,太医很快进宁光殿诊脉。
原本凝重的神色,忽而展颜笑道:“恭喜万岁爷,贺喜万岁爷,良常在有喜了。”
“当真?”
康熙帝不敢置信,激动得站起身,在床边走了整整一个来回,而后重重地捏住太医的肩膀,“你可有十足的把握?”
要知道,云卿此前落入寒水,他早已对两人子嗣不抱任何希望。
若是有了孩子,云卿想来总会不那么抗拒他了吧。
“老臣有九成以上的把握。”
太医瞧着向来在人前稳如泰山的康熙帝,头一次露出如此失态模样,便知这位皇嗣非同寻常。
他更是不敢把话说太满,“良常在虽是月份不长,脉象亦是虚浮,但确实是喜脉无疑。只是,”他略有犹豫:“经由今晚一时,良常在的胎像不是很稳固,恐有滑胎的风险。”
“用最好的药,务必保住这个孩子。”
康熙帝当即吩咐下去,召集所有太医,“谁若是能保住这个孩子,朕赐予他下一任太医院院判之位。”
不得不说,帝王最是能拿捏人心。
一下子少熬几十年的资历,何等的诱惑,所有太医顿时卯足了劲:“臣等万死不辞!”
留在一旁陪伴云卿的宜嫔,瞧着康熙帝龙颜大悦的模样,心里不满悲伤。
要知道得知她怀孕那日,他虽是也有为人父的喜悦,但两厢对比,总是高低见真章的。
只是今晚之事,云卿似乎被万岁爷彻底伤透心,她还会愿意生下这个孩子吗?
宜嫔凝望着躺在明黄龙床上,小脸惨白如纸的云卿,下意识地想。
云卿怀孕后神伤
云卿醒来时, 已是第二日午后。
屋外水珠“叮咚”,雨打芭蕉。
屋内碎冰凉意徐徐,掺杂着甜意瓜果的馨香, 要比厚重的香料更让人舒缓心情。
云卿睁眼, 无声瞧着头顶的明黄色帷幔顶部,不难想到如今躺在哪里。
她眼珠微动,看向一旁,是宜嫔的大宫女奉书, 正在桌前轻手轻脚地摇着铜釜冰扇。
昨晚的意识渐渐回笼,云卿想到玉珠为她挨了好几闷棍,但此刻不见身影,担忧道:“怎的不见玉珠?”
“贵人您醒啦!”
奉书欢喜地凑过来, “玉珠如今在朱雀楼修养呢,宜嫔娘娘给她请了太医, 也安排专门的人上过金疮药,您不必担心。”
云卿心里挂牵玉珠,没怎么注意到奉书对她的称呼。
“无事就好。”她感激一笑:“宜嫔娘娘身子如何了, 中毒遭罪那么大,醒来后就为我奔波,累着了吧?”
“你还是先关心关心你自己个吧。”
恰是这时, 宜嫔挑帘进来,听到云卿的话,欣然笑道:“本宫再遭罪也就遭罪自己, 你如今可是双身子的人了,还要兼顾小的, 切莫再过于烦忧。”
“……双身子?”
云卿愕然了会,手掌心下意识摸向小腹处。
略略转睛, 回忆起昏迷前小腹一阵接着一阵的坠痛,恍然明白过味来——她怀孕了。
云卿本就无血色的脸庞,越发惨白。
本以为她落入冰水后,会落下宫寒的病症。所以每次事后,她也没特意服用避子汤。
所以,灵泉还能治疗妇女疾病?
“这是高兴傻了?”
宜嫔将云卿的反应不着痕迹看在眼里,便明白自己之前猜想不假。
云卿对这个孩子的到来,且不说比不得康熙帝高兴,恐怕连高兴二字都谈不上。
可她如今却是带着康熙帝的嘱托在身上,“万岁爷得知消息这会,也甚是欢喜,连夜下旨册封你为贵人。这般殊荣,便是整个大清上百年里,也是屈指可数的。”
宜嫔极力为康熙帝说着好话,做足铺垫,以便等会康熙帝过来时,能得云卿一个好脸。
想到这,宜嫔又是一阵心酸。
长这么大,就从来没听说过,万岁爷想见见谁还得三思而后行的。
“……有些意外。”
云卿再是心里有疙瘩,也不会冲无辜的人使脸色。
听到晋封的事,她也就勉强笑了笑:“之前落水的事,娘娘也是知道的,以为此生与子嗣都无缘了。”
“你心眼好,吉人自有天相。”宜嫔坐在床边,拍了拍云卿的手,“昨晚那么折腾,这孩子依旧巴巴地跟着你,可见是上天注定的母子缘分。”
闻言,云卿的心一软,脸上温柔的笑意也多了些。
她前世是当过母亲的,为人母的慈爱,只多不少。
只是这孩子,是那个男人的,真的要生下来么……
“昨晚的事,后续如何?”
云卿一时拿不定主意,索性暂且搁置。昨晚那般大动干戈,她总不能就此了事,“可有查出什么新线索?”
“万岁爷昨晚一直陪着你,一大清早又提审了刘常在和季林霄。刘常在是个硬骨头,到现在都没开口。但从季林霄那,查出些端倪。”
宜嫔见云卿不想再谈孩子的事,也知道她需要些时间适应,便随着她转移话题。
“他说与你原定的见面时辰,是亥时过半。但他足足等到子时过半,才接到昏迷的你。”宜嫔意味深深:“这话,值得推敲。本宫中毒那会,恰是亥时刚过。”
云卿由着奉书扶起来,靠在龙床床头,点头赞同宜嫔的意思。
“嫔妾之前也这么推测过,由着您中毒一事将嫔妾引出院子,也确保事发后奴婢无人帮衬。毕竟她们没料到您,能那么快就醒过来。”
毕竟,对方不知道云卿身怀灵泉,可以解百毒。
“哼,她们哪里是没料到本宫能那么快醒过来。”说到这事,宜嫔就气不打一处来,“她们就是打量着让本宫永远醒不过来!”
“万幸娘娘福大命大,四阿哥也是有福气的,保佑他额娘能平平安安的。”云卿宽慰道。
“那可不,就为着胤祺,本宫就还能再跟她们斗上几十年!”
听到这家儿子,宜嫔的心情顿时好上许多,“言归正传,看来对方已然知晓你我私下联手的事了,这是要一箭双雕啊,其心可诛。”
“那我们就以其人知道还治其人之身。”
云卿重新盘算起整件事,“能有心思也有能力下这么大盘棋的人,多半还是承乾宫那位。”
“不错,”宜嫔也道:“她这次主动申请留在宫里,一来想重新拿回六宫大权,二来也是想彻底摆脱此事的嫌疑。”
“她虽是没来,但她宫里的礼贵人来了。”
对上宜嫔不解的目光,云卿推测着昨晚的事:“您刚刚提及,对方原定亥时过半把嫔妾带出去。那会嫔妾正在朱雀楼守着您,礼贵人当时极力想让嫔妾离开,现在想来,多少是知道些内情的。”
“礼贵人早已与佟贵妃沆瀣一气,她这次能清清白白才是真反常,只是如今苦于证据。”
宜嫔皱眉,“就看能不能从刘常在那,敲开嘴了。”
“说起来,还有一件事。”她又提及:“原本昨晚一直在朱雀楼照看本宫,按照常理,万岁爷召见她很快就能过来帮衬你。结果,中间出了点岔子。”
云卿意外地看向奉书。
“奴婢昨晚是在万岁爷的人过去之前,先收到贵人您遇事的消息。”
奉书仔细回忆着,“但那人没有说清楚您是在万岁爷的宁光殿,奴婢就先入为主地以为您在观荷小筑,急急忙忙赶过去反倒扑空。观荷小筑本就偏僻,奴婢这一来一回,就耽搁了大半个时辰。”
“但那传话之人的样貌,你也记不得了。”
云卿一语中的。
否则这会早就将那人捉拿,审问出幕后之人。
“当时那人是将奴婢唤出去的,他站在阴影里,低着头,用太监那花翎子的巧士冠遮住脸,现在想来是刻意为之。”奉书懊恼不已:“奴婢当时一心着急去瞧您,就中他的道了!”
“对方有备而来,怨不得你。”
云卿笑着道,“好在我们如今已察觉到这其中的端倪,也不算过于被动。”
“本宫已派人暗中跟踪着礼贵人,瞧瞧她后面都会与谁接触,总会抓到她马脚的。”
梳理完事情来龙去脉,宜嫔与云卿都有些乏了,又闲聊几句,宜嫔起身离开。
……
“小主,您多少吃些吧。”
晚膳的时候,畅春园的厨房那边,做了一溜的各式菜色往宁光殿里端。
鸡鸭鱼肉,时蔬水果,清淡的,甜的,辣的,咸的,卤味的……一应俱全。
可瞧着这么一大桌子菜,云卿却是提不起一点胃口来,“拿下去给大伙分了吧,下次别叫他们做那么多,省得浪费。”
想到太医说恐有滑胎的风险,奉书在一旁很是着急:“您自己没胃口,总要顾念着肚子里的小主子。自己的孩子,您就不心疼吗?”
云卿如何能不心疼?
虽然是个不懂世事的小不点,但又清清楚楚的存在着,与她身心同体。
午后她再次睡过去时,梦里还听到它在喊她额娘,奶声奶气的,惹人稀罕,越发不忍扼杀掉这个小生命。
云卿幽幽一叹:“罢了,你给我盛上半碗白粥吧。”
“哎!”
奉书欢喜地赶忙端来喂给她进用。
虽是看着像白粥,但其实是用老母鸡汤精心煨过的,清淡不油腻,营养又都能融进粥里。
可云卿强忍着吃上两口,还是蹙眉摆手,“撤了吧。”
奉书无奈照办,端着吃食出来时,与御驾在门口迎面而遇,她下意识要行礼,康熙帝摆手示意她别出声。
康熙帝垂眸打量着剩下大半的白玉粥碗,以及其他一筷子未动的菜肴,眼底忧色更甚。
梁九功等人逝去地守在门口,他独自一人走进寝殿,站定在床边。
黑色金纹靴子踩在精致软厚的地毯上,没有一丝声响。
在宽敞的明黄龙床上,纤痩的小人正盖着暗红石榴花样的薄毯子,合眼平躺着。只有头露在外面,黑藻搬的长发披在身下,巴掌的小脸没什么血色。
她心情并不安定,蛾眉皱在一处,眼皮下的眼珠也在不住地浮动着。
康熙帝的心口被一股怅然情绪撑得鼓胀,他坐到她身侧,伸出手,温热指腹轻轻摩挲在她眉心处,不自觉想帮她解开那团疙瘩。
不料,那团疙瘩却是又皱又紧。
他了然,她并未睡着,只是不想说话。
同他。
心口那团怅然还在继续膨胀着,康熙帝的眉心随着云卿一起皱紧,但开口的嗓音异常地温柔:“晚膳都不合心意?想吃什么,朕再让人给你做。”
云卿紧闭的眼睑下,睫毛颤了下,并未多言。
有时候,无声的推拒,最是熬人。
明明两人近在咫尺,可康熙帝清楚,她的心已离他越来越远。
他下意识地同她再近些,来弥补这段距离,俯身撑在她身侧,柔声哄着:“同朕置气归置气,别伤着自己个,嗯?”
他其实也担心她肚子里的孩子,可一个字都不敢提及。
午后宜嫔同云卿说孩子的事时,其实康熙帝就在门外。
他看得清楚,对于两个人孩子的到来,她谈不上多么欢喜。
……
雨后的夏夜,寂静中伴有真真蝉鸣。湿润的空气里,伴着些新鲜的泥草香。
祥和的氛围下,云卿本想再躺下歇歇,只是刚闭眼没多久,身边就浮动起阵阵龙涎香的浓郁气息。
而后脸上痒痒的,似有毛毛虫在爬。
她知道是他,却提起心情说些什么。
恍然间,她忽然想起搬离乾清宫的那日早晨,脸上也似有毛毛虫爬过。
只是那会他一直在恼着她,没太联想到一起。
就在云卿遐思时,身边的男人又凑近了。他说话时,她能切身感受到他震动的胸膛,还有侧着脸皮拂过的湿热气息。
一想到昨晚他的所作所为,她下意识想避开,转身脸朝向床里。
又是无言的抗拒。
康熙帝看在眼里,揪在心上。
心知她这次恼大发了,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气消的。可他也不想由着她自己在这生闷气,糟蹋自己身子,总要将这股气发泄出来才好。
“昨晚都是朕不好,不该不信你,往后不会了。”
她转身时脸颊上捎带上几根青丝,他细致地帮她剥到鬓边,“至于眼下这件事,定会派人全力彻查,给你一个交代。”
云卿默默听着,并未答话。
以前的他,也曾这般温柔。可真到昨晚关键时刻,记忆里的每一次美好,都化作一把温柔刀,割得她钝痛不见血。
她又如何再相信他呢?
“朕知道,此时多说无益,日久见人心。”
他深深凝着她,满眼都是她,“等……等再过阵子,朕就册封你为一宫主位,不再让你受委屈。”
他本想说,等她生下孩子,就对她和卫家一并封赏。话到嘴边,到底又更咽回去了。
岂料,聪慧如她,还是察觉到:“嫔妾担不起这份荣宠,还望万岁爷三思。”
宫里晋封,是有严格规制的。想要晋封一宫主位,定是要子嗣加持。
但云卿如今,还未考虑清楚是否生下这个孩子。
闻言,康熙帝浑身一僵。
他缓缓坐直,定定钳着她冷淡的眸色,脸上温柔神情亦是冷下来,“你当真要杀了他?”
扼杀掉两人的孩子,亦是变相地扼杀掉两人的过往,与日后。
囚禁在寝殿
寂静的宁光殿里, 浸染着压抑的空气好似沉雾弥散开来。
康熙帝侧身坐在床边,在床头灯光的照射下,使得他里边的半边侧脸被笼罩在阴影里。
半明半暗。
一如那双丹凤眼里蕴含的目光, 半是震怒, 半是失望。
那目光投过来的视线,好似一道道带刺的荆棘。
云卿的目光一触碰到,就躲开了。
可她的心,还是被牢牢缠绕住, 一刺一刺的疼。
被子下的手,无声攥紧。
她知道,失望都是建立在希望的落空上,失望有多大, 曾经的希望就有多大。
他应该,很想要这个孩子吧。
明明还在她腹中赏未成形, 可他已然将它当作一个实实在在的小人,甚至用“杀”来诠释她的想法。
杀,显得太过沉重。
尤其是用在一个母亲对自己孩子的行为上。
云卿只觉的, 缠绕在心上的那道荆棘,收缩地越发得紧了,开始一钻一钻地疼。
身子开始不自觉地, 蜷缩着。
她怎么舍得杀它呢,母子连心啊!
然而失忆在即,她自身尚且泥菩萨过江, 如何让它跟着她一起遭罪?
若是没有昨晚的事,念着他旧日的好, 她或许会相信,他会像对待胤礽一般好好待这个孩子。
可现如今, 她不能拿孩子的将来,去赌一个冷情帝王的真心啊!
还有那六岁的小奶团子,昨晚竟是不惜以储君之位来为她做担保,她若就这么生下这个孩子,岂不是越发愧对于他,愧对于前世的夫君……
“卫云卿,朕不是在跟你商量,这是皇嗣,生与不生都由不得你。”
云卿的久久沉默,与苦苦挣扎的神色,好似一把无形火焰,使得康熙帝心口那团情绪,燃烧到极致,再也控制不止地往外倾泻。
然而经历昨晚的事,他终究不愿再伤到她。
康熙帝站起身,背对着她,箭袖里的手攥得骨节泛白,又悄然松开。
他不乏沉重而缓慢地往外走去,直到在门口,才略有停顿。
“你肯定会怪朕,昨晚没有信任你。”他一惯低沉雄浑的嗓音,此刻有些虚浮:“可是,你给过朕去相信你的底气吗?”
“卫云卿,朕不知道你心里装着谁,但那人……定然不是朕。”
话毕,康熙帝自嘲地低笑一声,抬脚离开。
……
自打那晚,云卿一连三日都不曾再瞧见康熙帝。
明明这宁光殿,本是他的起居之处。
她不想这么鸠占鹊巢,有意离开,却被门口的小太监拦住,“小主哟,您就别为难奴才了。您若是走了,那就是把奴才的脑袋也给带走了啊。”
奉书也劝她,“您要是走了,那就是奴婢伺候不周,这万岁爷和宜嫔娘娘都不会放过奴婢的。”
“好,我不走了。”
小太监的面子不给,几度在关键时候挺身而出、帮她作证的奉书,云卿却不能由着她遭罪。
她继续坐回窗前,静静瞧着窗外,一出神就是大半晌。
耳边总是会不经意回响起康熙帝临走时说的话,他说她心里一直没他。
一直没有吗?
她也说不清楚。
只是,这孩子换作是季林霄或者任何一个男人的,她都会坚定不移地把它打掉。
唯独是他的。
那个也曾奋不顾身为她挡下热茶、冬日里跳下寒水救她的男人……
“小主,该喝药了。”
奉书端着一碗浓褐色的安胎药走近,还有一小碟子山楂糕,笑着道:“太医院新来一位常太医,年纪轻,得知您胃口不好,坚持要奴婢将这山楂糕一并端来,说是解苦还开胃。”
“……嗯,你放这吧,”云卿缓缓地瞧了一眼,“我等会喝。”
“哎。”
奉书知道她心情不好,很有眼力见地不来烦扰她,兀自退到屋外忙活。
云卿瞧着那晚安胎药,久久未动。
心里游移着,要不要喝。
因为她这两日隐隐发觉,安胎药里,有安眠的药材。
一到夜里,她想睁开眼都难。
这两日夜里,她总感觉身侧有人,可就是醒不过来。
再醒来去瞧,身侧一应齐整,被褥都是冷凉的,毫无痕迹。
好像只是做了场梦而矣。
……
是夜,云卿一如既往地躺到床上,阖上眼。
过了会,奉书以为她睡熟了,便熄灭屋里的灯,悄声退出去。
云卿慢慢睁开眼,白日睡多了的她,这会没有安眠药物的作用,毫无睡意。
辗转反侧半晌,大约二更天的时候,困意终于来袭。
就在以为之前的猜测都是梦境时,寝殿的门忽然发出“嘎吱——”声响。
而后便没有再听到什么动静了,来人将动作放得很轻。
他身上攒着一抹湿气,应是刚沐浴完不久。
之前她在乾清宫那时,他便是如此习惯,一忙起来,就是到后半夜才歇息。
他上床后,并没有立即躺下。
而是出乎意料地,俯下身,侧脸贴在她小腹处……
云卿的心,骤然漏掉一拍。
他是在,听胎动?
两个月不到的孩子,哪来会有胎动?
依着他那笨拙的姿势,云卿推测,素来日理万机的他,此前是没闲暇理会这些的。
这一刻,云卿的心,浸满了酸涩的湿意。
明明他前日里,还曾命小太监来传话,冷言冷语的警告不怎么用膳的她:“宫妃自戕,乃是大罪。”
那他今夜之举,又算什么?
“唉……”
随着一声低低的叹气,男人终是和衣躺下,躺在她身侧,娴熟地环住她。
只是不同于以往揽着她的腰,这会他温热的打掌,是贴在她小腹处的,热意顺着薄薄布料,不间断地传来。
他就这么期待这个孩子么?
心底的酸涩,一瞬就涌上来,眼眶有些压制不住。
云卿害怕被他发现端倪,缓缓侧过身,面朝里躺着。
原本覆在小腹上的大手,随之掉落,但又很快贴合上来。
与此同时,还有他宽厚炽热的胸膛。
他先是吻了吻她蹙起的眉心,而后将她圈得更紧。
动作里不带着情欲,温存里的怜惜,能真切得感受得到。
与以往那个一到夜里,就星火燎原,拉着她胡乱折腾到天明的男人,判若两人。
云卿的眉心,蹙得越发紧。
因着一用力,眼角的热泪被挤出一串,低落在软枕上。
黑夜里,一切寂静无声。
这一夜,云卿久久无眠。
倒是枕畔的男人,圈着她,呼吸渐渐沉稳规律。
他的气息,时不时会吹到她颈间,轻轻的,痒痒的,似羽毛撩心。
或许是侧躺久了有些累,云卿轻轻转过身,目光不自觉落在他脸上,浓眉亦是有着些许的不尽舒展。
然而还不待看得真切,睡梦中的他,下意识往身后移了移,给她的腹部腾出足够的空间。
云卿怔住。
所以前面两晚,他也是这般……
这一瞬,静谧的空气中,仅存的那盏烛火,“噼啪”爆裂出一道火花。
云卿的掌心缓缓贴上小腹,嘴唇动了动。
这是一个很被期待来到这个世间的孩子。
康熙帝平日里都是五更天起床,然后上早朝理政。
但这晚,约莫四更天多一点,梁九功便在床正对面的屏风外,掐着嗓子低声唤道:“万岁爷,到时候了。”
又过了一刻钟,康熙帝拇指和中指,拢了拢发紧的两处太阳穴,才强行睁开发胀的眼帘。
低头瞧向怀里,枕在他心口的小脸,睡得正是香甜,乖巧又客人。
他一扫早起的疲态,抬手用指关节蹭了蹭,又蹭了蹭,而后才轻手轻脚将人放到枕头上。
起身离开前,还娴熟地掖好被角。
他走后没多久,奉书就悄咪咪进来收拾,略显凌乱的床榻很快恢复如初,仿佛都来没人来过。
云卿睡醒时,身侧被褥上残留的体温,已彻底散去。
可谓是,“死无对证。”
……
这一切,都是康熙帝私下之举。
除了御前的几个人,畅春园里的其他人都被瞒得死死的。
比如玉珠。
她这几日一直在宜嫔的朱雀阁修养,但到底是宫女,也不好一直叫别的宫女伺候。
差不多能下床后,她便主动搬回云卿之前住的观荷小筑。
只是一直不能到云卿身边侍奉,即便是修养,玉珠这心里也是着急麻慌的。
一会惦记云卿已经四五顿未饮用那治疗多忘症的汤药了,一边又担心云卿失忆后,身边没有亲近之人。
幸好柳常森时不时会开导她,玉珠这才稳住心,没带伤当值。
怎料,康熙帝那日命小太监传话:“宫妃自戕,乃是大罪。”
恰是被安排来给云珠诊脉的常太医听着了。
常太医到底年轻,嘴巴不严,就将这话告诉玉珠:“良小主一直不怎么用膳,恐有绝食的嫌疑。”
玉珠当时就崩溃了,“不行,我现在就要去找小主,我要守在她身边。”
常太医一瞧这架势,知道捅了马蜂窝,立即脚底抹油开溜。
柳常森则是拦着玉珠,好言相劝:“我瞧着万岁爷对小主的爱重,不可能真会发落。怕是说的是反话,就怕小主一时想不开,有个三长两短的。”
虽说没了那物件,但柳常森的思路还是偏向男人,又能年纪轻轻胜任一宫里的太监总管,稳中有序。
在他一声声安慰下,玉珠揪着的情绪稍有和缓,但仍是上气不接下气地抽泣着。
“小主才不是故意与万岁爷置气,她是真的病了。”
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不自觉说道:“她都病得那么严重,万岁爷不仅没有一点怜惜她,还一直在伤她的心。”
玉珠越说越心疼云卿,又“呜呜呜……”得哭起来。
柳常森听出玉珠话里有话,眸色不由沉了沉,“我瞧着小主身子康健,你怎的还诅咒她呢?”
“我哪里在诅咒小主?”玉珠忽然被反驳,情绪一激动:“她分明都快要失忆了!”
柳常森哑然。
玉珠也愣住。
屋子里,忽地死寂一片。
“我就是话本看多了,胡说八道的,你不准跟别人提及,也不能跟小主说我在背后编排她,否则我就在小主面前给你穿小鞋!”
玉珠咋呼呼地恐吓道,红彤彤的小脸却似纸老虎。
柳常森虽是是太监总管,平日里却都和和气气的,很好说话。
玉珠即便职级不如他,倒也敢同他说上几句重话。
“我就在想,你定是又把话本子里那套生离死别,强行往咱小主身上张冠李戴。”
柳常森笑着弹了下她脑门,“不过编得挺像,我差一点就要信了。”
而后继续转身忙自己的活计去。
玉珠当日时不时在背后偷瞄着他,见他一直若无其事的,渐渐放下心。
殊不知,待玉珠一睡下,柳常森就悄无声息地走出观荷小筑……
看破不说破
第二日一早, 云卿被栽赃与季林霄私奔的案件,迎来新进展。
倒不是刘常在禁不住严刑拷打,看似性子内敛怯软的她, 骨头硬得很, 连专门行刑之人都大为惊叹。
而是僖妃。
僖妃主动前来宁光殿,说自己忽然想起某件事,或与宜嫔中毒事件相关。
那会夕阳西下,红霞漫天, 晚风习习。
果香芬芳的主殿里,云卿正与宜嫔闲适地坐在窗前,做着女红刺绣。
为着让云卿与肚子里的孩子多些感情,宜嫔抱着四阿哥胤祺一道过来。
她俩坐在床边偶尔逗弄他, 奶呼呼胖嘟嘟的小家伙,躺在罗汉床里边滚来滚去, 咯咯咯笑着,玩得不亦乐乎。
康熙帝虽是宁光殿的主人,但为避免云卿不自在, 这几日都在偏殿批阅奏折。
听闻僖妃有要事奏报,身着明黄祥云纹常服的他,才负手摸索着碧玺佛珠, 迈入主殿。
“万岁爷吉祥。”
奶嬷嬷匆忙把胤祺从罗汉床上抱起,云卿和宜嫔亦是起身,行礼相迎。
云卿起身刹那, 目光在半空与之不期而遇,有些许的不自然, 垂眸半蹲下。
但康熙帝看向她的墨黑眸光,则意味深深, 似有一股不知名的情绪在浓烈翻滚。
“无需多礼,都坐。”
康熙帝一进门,目光不自觉落在云卿身上,而后顺带瞧了眼宜嫔和僖妃。
他径直坐到罗汉床主位处,摆手吩咐云卿三人都坐下。
然后气氛就变得有些微妙。
按例说,僖妃位分最高,理应坐在康熙帝身侧炕桌的另一边。
而原本坐在罗汉床上的云卿和宜嫔,则要坐到罗汉床下手的矮凳上。
云卿虽是这几日一直住在这,但她从不恃宠生娇,自然随性地去坐那矮凳,却被康熙帝先一步拦住,“你身子赏未完全康复,且就坐那。”
“……谢万岁爷恩典。”
康熙帝金口玉言,众人自然不敢不从。
云卿坐在上首的罗汉床处,僖妃必然得屈就坐于矮凳。
瞧着云卿与康熙帝并肩而坐,仿若宁光殿女主人一般,僖妃脸上素来和善的笑,隐隐有了波动。
……
“嫔妾也是推测,希望能为万岁爷查案出一二分力,并无编排任何人之意。”
道出线索前,僖妃先巧妙地表面了自己的立场。
“无妨,你直说便是。”
康熙帝点了点头,原本端坐的身子,倚着炕几,有意无意地,渐渐往云卿那边侧过去。
两人之间,原本三尺宽的距离,缩直一尺。
偏殿里今日燃的应是檀香,厚重的木质香感弥散至云卿周身,不请自来。
云卿的余光瞥了眼香气源头,顾及有外人在,也不好有所反应,只能装作没看见。
康熙帝不着痕迹挑了下眉梢,脸色显而易见地好转。
两人明明没有说一句话,但恰似无声胜有声。
准备陈述线索的僖妃,原本应是全场焦点,眼下倒显得可有可无,甚至多余。
到底是钮祜禄氏大族出身,从小练就深厚的积淀,让她很好掩埋好内心反应。
僖妃笑盈盈依旧:“嫔妾也是昨夜偶然回忆起,出发来畅春园之前,嫔妾曾去拜见贵妃娘娘。恰是在殿门口,听到贵妃娘娘与乌雅答应在闲谈。”
“她们说,下药的时辰,得跟捉拿的时辰配合好,这样两个才能一个都跑不掉。”
听完这番话,康熙帝并未有太大意外。只是摸索着碧玺佛珠的手,悄然顿住。
僖妃拿不定他的心思,只好打着圆场,若有似无地找补:“嫔妾当时也未多想,许是捉拿承乾宫的老鼠也说不定。”
但自打年三十那日的事,满宫的人都知道佟贵妃和乌雅氏与云卿的不对付。
结下的梁子,一时半会定是解不开的。
故而,即便僖妃不用有意引导,旁人亦是会将两件事联系到一处。
正如康熙帝,没有过多反应,本身也是一种反应。
云卿和宜嫔无声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有了僖妃的一番话,此次佟贵妃和乌雅氏,才真是一个都跑不掉。
“僖妃娘娘这般说,倒是叫嫔妾也想起一宗事。说起来,这次在畅春园负责后厨采办的,正是乌雅答应的父亲。”
宜嫔顺着僖妃的话,不经意提及一句:“初来畅春园当日,他还曾来向嫔妾回禀过事务。”
……
康熙帝当时虽然未表现出什么,但事后还是命人秘密审讯了乌雅氏的父亲。
杀头之罪,乌雅·威武起初自然咬死不肯承认。
梁九功便着人重刑拷打了他的几名心腹,最后在一名软骨头的嘴里挖出了东西。
原本给宜嫔下药的那个人,云卿那位表亲卫鹃的表哥,正是被乌雅·威武花重金收买。
由此,僖妃的那番话已被证实一二。
这起阴谋案件,正式将佟贵妃和乌雅氏牵扯其中。
她俩亦是不可能顺利就范,康熙帝下旨先将两人禁足在承乾宫内,等他回宫后再行审问。
新的问题,接踵而至。
佟贵妃原是在宫里坐镇,暂为执掌六宫大权,如今本身犯下罪过,自然被剥除资格。
但宫里剩下的其余妃嫔,最高也不过贵人位分,没资格胜任这一职权。
考量着僖妃此次献言有功,康熙帝略是斟酌,着僖妃先行回宫,执掌六宫事宜。
耐人寻味的是,旨意里并未提及“暂代”等字眼。
……
僖妃回宫那日,望着马车后面,变得越来越渺小的畅春园,脸上并没有过多惆怅。
“娘娘,这下畅春园里,岂不是更成为卫氏的天下了?”贴身宫女比她还忧心。
倚着车窗,僖妃付之一笑:“我晚她一步入宫,已然失去与万岁爷风花雪月的先机。那便要把权力,牢牢抓在手里,方为上策。”
“奴婢好像明白了。”
贴身宫女思忖半晌,才回过味来:“您之所以等到事发三日后,才向万岁爷谏言,是在做两手打算!”
“不错。”
僖妃淡淡勾唇。
自打那日不经意听到佟贵妃和乌雅氏的对话,她便猜出她们要对付卫氏。
只是入宫岁月不长,迟迟未猜出另外一人是谁。
直到那日宜嫔被人下毒暗害,在朱雀楼里,礼贵人又一个劲劝卫氏早些回去歇着,僖妃便猜出一二。
担心礼贵人表现得太刻意,让卫氏察觉到什么,她便主动招呼礼贵人离开。
而螳螂捕蝉,刘常在就是剩余那只黄雀。
早在听到佟贵妃和乌雅氏的对话后,她就派人暗中留意承乾宫的动静,顺藤摸瓜发现,在储秀宫一向深居简出的刘常在,竟在天黑后曾到过承乾宫。
再之后,刘常在就开始假装不经意地接近卫氏……
“果然爱新觉罗家出情种,继先前故去的宸妃和董鄂妃,想来过不了多久,就会迎来一位良妃了。”
再是想不在意,尊贵的钮祜禄世家小姐,被一位辛者库出身之人比下去,僖妃面色不免露出一丝惆怅。
她等了三日,等来的是——卫氏不仅没失宠,反而住进宁光殿。
就知道此次卫氏是扳不倒了,既然如此,那就反过来扳倒佟贵妃和乌雅氏。
乌雅氏于她而言,不过是顺带,除去佟贵妃这个强有力的对手,她僖妃才能真正将六宫大权收入囊中。
原也不打算这么快就锋芒毕露,但机会都送到手边,自然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
“之前安排去朱雀楼报信的人,可是处理彻底了?”
僖妃怡然自得地欣赏着马车外的沿路风景,笑容妩媚动人,但嗓音却是冷冰冰,暗藏杀机。
“娘娘放心,当晚就送走了,再三叮嘱务必出京后再动手。”宫女对于僖妃的神色,习以为常:“人手都是从咱钮祜禄府里选的,办事皆是妥帖牢靠。”
“如此甚好。”
僖妃满意颔首。
二人谈及的,正是那晚误导奉书去观荷小筑扑了空、耽搁给云卿作证的小太监。
……
僖妃回宫,云卿等人照常留在畅春园。
原本前些日子不怎么进主殿的康熙帝,这几日除了必要的会见大臣之事,其余时候都会在主殿待着。
要么批阅奏折,要么看看闲书,除了孝庄太皇太后,谁来请都请不动。
云卿还不太想与他共处一室,心里总是觉得有些别扭,偏是他扣着不放人。
“万岁爷,嫔妾身子也算是大好了,不好在此处一直打搅您……”
“不打搅。”康熙帝脱口便道。
“嫔妾一直在此,恐是会妨碍其他娘娘们过来陪伴万岁爷。”
“如此,你打量着要如何补偿朕?”
他话语看似含蓄,但目光直白灼灼,不经意间便叫空气里弥漫起似有若无的缠绵悱恻意味。
“……”
云卿香腮一下子蜷起别样的红,抿唇不再理他。
脸皮比不过,嘴巴也说不过,只得无奈坐回去,在床边随意打些络子,借机不用与他主动攀谈。
可每每抬头喝茶时,便会瞧见康熙帝在无声打量着她。
他倒也不说什么,就一直定定地瞧着,神色偶尔怅然,偶尔复杂。
有些反常。
再反常的是,这两日来给云卿号脉的太医,由两个变作四个。
不知是否心虚的缘故,云卿总感觉,康熙帝发现她患有多忘症的秘密。
可他对此只字未提,她也不能主动将底牌掀开给他瞧。
云卿很想将玉珠叫来问一问,偏偏某位男人义正言辞吃味:“你那般看重她,朕便瞧着她越发不顺眼。”
云卿:“……”
最为致命的是,她这些日子后脑时不时便会伴有刺痛失忆,为着不露马脚,她只能借着身子不适的由头,大多时候躺在床上昏睡。
幸好那安胎汤药里加有安神的药材,倒也显得一切情有可原。
其实云卿不知道,每每她睡去,康熙帝总会放下手里繁杂的事务,静静陪在她身边。
有时会动作轻柔地将她揽入怀里,有时会用温热指腹抚平她梦里的眉头紧皱,有时会情难自禁地在她弯起的唇角处,像是加盖印章一般地,印下一道香吻。
联想起她喊他“夫君”那两次的反常,尤其是那晚她跪在地上质问他时的受伤神色,纵使康熙帝再有一颗帝王的冷硬心肠,如今心里也是一抽一抽地疼。
偏偏她再不肯信任他,不论这两日怎么旁敲侧击地暗示,她始终三缄其口。
心疼云卿的遭遇,康熙帝也不想过分逼迫她,只将太医院医术最为精湛的太医,连夜调来畅春园,暗中商议治疗之策。
诚然,她失忆时依赖他的娇软模样,让他爱不释手。
但他爱重她,便是完完整整的她,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她。
于是两人虽同住一个屋檐下,但各怀心思。
打掉孩子
康熙帝连日陪同, 一点一滴的细节感动,让云卿越发不好下定决心,是否打掉腹中骨肉。
直到那夜, 小太监匆匆来报:“启禀万岁爷, 太子殿下中暑昏厥了。”
当时康熙帝还在处理政务,云卿已经先一步和衣躺下。
听到胤礽中暑,云卿登即坐起身,心也一道立起。
“你歇着, 朕过去瞧瞧。”
康熙帝亦是忧心,放下手中政务,起身款步向外走。没料到,本应该已经睡熟的云卿, 这会竟是起身穿上青云蜀锦外衣,疾步跟在他身后。
“万岁爷, 嫔妾想同您一道去。”
云卿忧心忡忡。
“你如今身子弱,得多卧床休养,不宜操心。”康熙帝摆手叫梁九功先过去, 自己则拉着云卿往回走,耐着性子哄道:“等那边无碍了,朕立即派人来告知你。”
康熙帝只当云卿此前与胤礽主仆一场, 并未察觉异样。
“不,嫔妾要去。”
一向性子温和懂事的云卿,此刻甚是坚持地拉着康熙帝的衣袖, 不肯松手:“嫔妾身子已无大碍,万岁爷不必担忧。倒是太子殿下, 他还那么小,也不知能不能经受得住?”
她眉眼焦灼, 浑身都萦绕着躁色,似乎比自己生病还忧虑。
“那就早去早回,一旦胤礽那边无碍,你便要立即回来歇息。”
康熙帝终是叹口气,做出让步。
虽是夏夜,但仍是谨慎地给云卿披上五色织锦披风,系绳结的动作仔细认真,上下环视一遍,确保不会受凉,才牵着她的手往外走。
宽厚粗粝的掌心,暖意融融。
以云卿如今贵人的品阶,原是没有资格做坐撵。
但康熙帝生怕她磕着碰着,也想快些去瞧胤礽,索性打横抱起她坐上御撵。
见状,御前的人赶忙纷纷垂下谋,生怕自己瞧见不该看的,回头被剜去眼珠子。
“……万岁爷,这不合规矩。”
忽然落入男人五爪金龙冕服的怀里,云卿先是一惊,而后下意识瞧了瞧周遭十几号侍卫侍从,嗓音不自觉浸出几分羞赧。
“事急从权。”康熙帝语气不容置喙:“起驾。”
“嗻。”
想到胤礽还在昏迷着,云卿终是暂且放下礼仪规矩。
今夜有月,爬上柳梢,明亮耀眼。只是并非初一十五,下弦月不圆满的残缺,清晰可见。
……
胤礽如今住在畅春园的存兮堂。
这会数名太医已连夜赶过来,有人诊脉,有人开药,有人用凉帕子给胤礽降温,还有人为其刺破指腹,放血泄火。
原本宽敞的屋子,众人忙做一团,显得有些拥挤,无形之中加重烦躁。
云卿随康熙帝赶到时,胤礽尚未苏醒。
“微臣参见万岁爷,参见良贵人。”
太医和太监们,纷纷跪了一地。
“免礼,继续做你们的事。”
康熙帝越过众人,大步走到胤礽床边,抬手去探他额头的温度,不由蹙眉,“怎得还是这般烫?”
为首的太医慌忙上前,躬身禀告:“回万岁爷的话,如今太子殿下的高热已降下去大半,已转为普通发热,只待喝下汤药,不消一个时辰,便能清火去热。”
康熙帝眉心略有舒展,但神色依旧凝重:“全力去办,务必尽快退热。”
“嗻,微臣谨遵圣喻。”
一众太医和太监,再度脚不沾地地忙活起来。
与此同时,云卿业来到床前,瞧着胤礽因发热而烧红的小脸,以及干瘪唇瓣上起的白皮,心疼地她唇瓣也失去血色。
“我来。”
云卿接过小禄子手里的帕子,轻轻为胤礽擦拭着手脚。
康熙帝不忍她操劳,劝道:“让奴才们来,你别累着了。”
“无碍,嫔妾……”
“云卿……云卿你不要走……”
忽然这时,烧得迷迷糊糊的小奶团子,似是闻到熟悉的馨香味道,凭本能攥住云卿的手,“……不要走……好不好……”
他重复数次,语语充满着浓重的思念。
云卿整个人,猛地被定住。
眸色先是震惊一片,而后轻颤了颤,不受控制地氤氲起雾。
“……好,我不走。”
她轻柔地哄着,“我就在这陪着你,一直陪着你。”
任由他拉着右手,略是艰难地将帕子换到左手,给他一点一点地擦拭额头和脸颊。
昏迷中的小奶团子,似乎稍有安定,小脸不再紧绷,只是攥着云卿的手越发地用力。
好似溺水之人,紧紧抓着救命稻草。
一旁的康熙帝,瞧着两人互动的亲昵,欣慰展颜。
云卿很好地填补胤礽缺失的母爱,是以他有些期待,她对待自己的孩子,定也会极致温柔与宠爱。
届时,他们一家三口想必和谐美满。
只是他未料到,第二日就适得其反。
……
胤礽第二日醒来,五更天刚过一刻。
那会康熙帝已然梳去洗上朝,云卿一再恳求下,前一晚被恩准歇在房内软塌上。
胤礽一睁眼,就能远远望见她的梦颜。
一别数月,他感觉自己似是陷在梦里未醒来,使劲睁大眼,发现人还在。
一双丹凤眼陡然间溢满喜悦,顾不得身体疲软,挣扎着坐起身,要去到她身边。
“太子殿下,您现在还不宜见风。”
靠在床头打瞌睡的小禄子,因着主子的一点风吹草动,便惊醒过来。
他惊喜也忧心地道:“您且先躺回去,奴才为您去传太医。”
“那是……云卿吗?”
胤礽虽然被劝着躺回去,但一双眼睛始终黏在软塌处,一瞬不瞬地盯着。
不确定的语气里,半是惊喜,半是不安。
小禄子听着心酸,面上仍是笑道:“是,是她。良小主昨晚守了您一晚上,很是惦记您。”
“……嗯。”
小奶团子鼻尖忽然一阵酸涩,但念及身为储君的教养与约束,又强忍着压下情绪。
语气恢复平常的温润淡定:“孤无大碍了,你晚些再唤太医来诊脉。”
“其他人若是无事,也别随意放进来。”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
“哎。”
小禄子知道胤礽是怕吵到云卿,又用掌心试探下他额头的温度,冰冰凉的,这才压下暂时请太医的念头。
而后蹑手蹑脚出门,吩咐人准备早膳。
屋里没了旁人,胤礽释放出几分孩子天性。
目光又落在云卿身上,忽闪着大眼,顶着小揪揪的脑袋瓜时而钻进被子,又很快钻出来,一遍一遍确认云卿是不是还在。
……
云卿身子虚,醒来的时辰要晚些。
睁眼后,也是还未起身,目光便下意识去寻胤礽。
见他正由小禄子伺候着喝药,提起的心才缓缓放下,欣然一笑:“殿下醒啦。”
“吵到你了么?”
胤礽不肯再喝药,目光再度黏在云卿身上,一直到她坐到床边。
“我睡得很好。”
云卿笑着接过药碗,一勺一勺喂给他喝。
六岁大的孩子,虽是皱紧眉头,却是未叫一声苦。喝药时乖巧又懂事。
云卿不自觉摸了摸他头顶的小揪揪,怜爱道:“喝过药,殿下再歇息会吧,能恢复得快些。”
她放下药碗站起身,准备去小厨房给他做些甜食,他一惯爱吃她做的糕点。
“云卿,你要走了吗?”
小奶团子情不自禁拉住她衣摆,想到她如今的身份,又守着规矩放下手。
语气有些小心翼翼的,眼神也是小心翼翼的。
“……我不走,”云卿的心倏地一软,“我去给殿下做些你爱吃的糕点,去去便回。”
“孤这会不想吃糕点,就想你……陪陪我。”
他一扁嘴,眼泪还是没忍住流下来,又忙用手背擦掉,“云卿,你不要再不理孤了,好不好?”
几个月未见,胤礽的眉眼又长开些,也清瘦很多。不如云卿在他身边时,那般红光满面。
他还是会下意识称呼她为云卿,一如从前在瑞景轩的日子,亲昵非常。
“……好。”
瞧着他恳求哀伤模样,云卿的心顿时软成一汪水,不住地涌出酸涩。
他是这般的好,这般的依赖她,她如何能背弃他于不顾?
……
后面两日,云卿一直歇在存兮堂,亲力亲为地照顾着胤礽。
他精神头越来越好,白日里拉着她做这做那,好像要一口气把缺失的几个月全补回来。
夜里则会时不时醒来,确定她还在,才会再放心睡去。
只是让云卿无颜面对的是,他会好奇她的肚子,伸出手指戳了戳,“这里面,是藏着孤的弟弟么?”
云卿哑然。
她不知道该怎么答复他。
前世的他,也曾掌心贴在她小腹上,言笑晏晏地表示:“不论是儿子还是女儿,只要是咱俩的孩子,孤都喜欢。”
那日下午,云卿的心情异常地低落。
有那么一种情绪,不能靠愤怒发泄,不能靠眼泪去消解,就那么梗在心口,上不上,下不下的。
恰是当晚,又传出消息——戴佳氏,已有孕三个月。
因着不得宠发现得晚些,但明年妊娠月份,要比云卿早上些。
云卿算了算,前世的戴佳氏,差不多就是这时候怀上的,乃是皇七子胤祐。
再往前应是乌雅氏所出的皇六子,前世早夭,今生亦是无望。
戴佳氏有孕一事,算是压垮云卿的最后一根稻草,让她真切地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康熙帝如今对她千般万般地好,两人也不会成为寻常夫妻。
今日她是宠妾,有朝一日也会出现其他宠妃。
她原本竭力想改变前世,如今却依旧在顺着历史车辙,歪歪斜斜地往前走……然后重蹈覆辙。
不,她不愿。
云卿终是下定决心,要打掉肚子里的孩子,和康熙帝划清界限。
选择是万分艰难的,但这个选择不得不做。
云卿知道自己这一胎本就不稳,所以只需稍加借助外力,或许就能流产。这样,至少明面上不会戴上谋害皇嗣的罪责。
“可怜的孩子,来世投去寻常人家吧。额娘不期望你能大富大贵,只愿你一生有爱,”
康熙帝上朝走后,云卿趁伺候的人不注意,亲自去提审刘常在。
刑房的人不知道云卿是私自行事,顾及她的圣宠,客客气气将她请进去。
以为她想报复,当云卿提出要单独审讯刘常在时,一众人也痛痛快快退出去。
“卫云卿,你去死吧!”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尤其得知云卿怀孕时,刘常在更是像疯了一样,狠狠朝云卿撞了过来——
“住手!”
紧急赶过来的康熙帝,一脚推开刑房的门,猛地将云卿拉到身后,严丝合缝地护住。
一路上提着的心,才勉强落地。
紧随其后的梁九功等人,亦是额头大汗直冒:总算赶上了,有惊无险,有惊无险呐!
康熙帝今日才坐上御撵去上早朝,右眼皮就一直在跳。
俗话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
联系到昨晚戴佳氏怀孕消息传出后,云卿对着他,又隐约恢复最初那股淡然清冷的状态,他心里越想越不安。
早早散掉早朝,先是吩咐李德全尽快跑着去寻云卿,又不住地催促抬御撵之人加快脚步。
当得知云卿忽然来提审刘常在,康熙帝的心咯噔一声,顿觉不妙!
……
云卿再度被关进宁光殿,康熙帝甚至明确下令,不准她离开一步。
单独一人提审刘常在,竟是还打开了牢门的锁……云卿意欲何为,别说康熙帝,但凡知道内情的人都能瞧得明白。
又是一个纷乱缭绕的雨夜,“叮叮当当”砸在檐下,令人禁不住地心烦意乱。
康熙帝独自在偏殿静坐至天明,摩挲着玉版纸的手时而缓慢,时而急促,最终改了心思——
云卿的多忘症,姑且等她生下孩子,再全力医治。
先前玉珠假装吃药,因着在宫里,都是去太医院抓药。是而,想弄清云卿正在服用的药方子,于康熙帝而言,易如反掌。
几名经验老道的太医,围在一起研究过药方子后,赞不绝口:
“果真是高手在民间。”
“回禀万岁爷,这药方随时历时较为长久,却是稳中有序。”
“按照太医院的脉案来看,宁贵人服用时间已然不短。若是继续服用这方子,彻底失忆,也就是这几日了。”
也就这几日了……
康熙帝盘腿而坐,无声琢磨着最后一句话,神色讳莫如深。
“这化开的后脑淤血,日后当真能慢慢吸收,彻底恢复记忆?”
事关云卿,他虽是心里有气,但每一个决定都颇为慎重。
“按照医书古籍记载,是能实现的。”
康熙帝沉吟许久,最终敲定:“暂且先按这方子继续为她配药,日后尔等切记加倍重视,不得有丝毫的掉以轻心。”
“臣等谨遵圣上口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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