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老师, 这儿！”
张静等了半天，终于见到熟人，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兴奋, 拉着温宥安在最后一排坐下, 左右这种级别的会议她们这些小人物没什么发言的权利, 顶多充充场面, 往后坐还能自在点儿, 想溜也没人管。
“你今天怎么来这么晚，睡过头了？”
“才十点十五。”
会议十点半开始，言外之意, 她没迟到。
“不是迟到没迟到的问题。”张静深深看她一眼, “以前有活动, 你哪次不是提前好久就到了, 这次居然落我后面，真是难得。”
“难得什么，难得你没迟到？”
张静:“……”
这天儿没法聊了。
“昨天睡得早, 没看消息，恭喜, 回去给你包个大红包。”
她说的是张静荣升副教授的事儿。
张静本人兴致却不高, “没什么好恭喜的，再怎么升也是吃苦受气的命，我现在只有一个愿望，就是那谁赶紧退休，他再不走, 走的就是我了。”
温宥安知道她说的是刘悰, 漫不经心应着，不知想到什么, 眼前的人忽然换了副幸灾乐祸的表情，先是警惕地扫了眼四周，才凑过来问她:“话说你知道刘主任今天为什么没来吗？”
“身体不舒服。”
张静切了声，“借口而已。”
“就他那追名逐利的性子，能错过这个表现的机会？你信不信，就算烧到四十度，他挂着吊瓶也得过来露个脸。”
温宥安被她极度嫌恶的表情逗笑了，“哪有那么夸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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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还是不够了解他。”张静嗤之以鼻，抬手示意她附耳过来，“提前声明，我也是偶然听到的。”
“据说是有人匿名向院长递了封举报信，举报刘悰以公谋私，与学生有不正当关系，这才没来。”
温宥安怔住。
张静看她一眼，继续说:“你也没想到对吧，我以前还以为他顶多就是人品有点问题，结果作风也有问题。”
“还被人拍到了照片，一起捅到院长那里了，就昨天上午的事儿。”
“毕竟一把年纪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院里估计是顾及他老人家的面子，就没公开调查，说好听点儿是回家养病，说难听点儿就是停职调查。”
“不过消息真假也说不准。”院长办公室就在洗手间旁边，那天门没关紧才被她听见的，说到这儿，张静对温宥安做了个封口的动作，“我跟你说是因为我信任你，你可别坑我啊。”
闻言，温宥安睨她一眼，“确定不是因为你自己憋不住？”
张静不管，“那我也只和你说了，总之，你不能背叛组织。”
“知道了。”她有些心不在焉地应道。
会议冗长且无聊，场面话永远比有价值的研究成果多，没过多久，温宥安就借口肚子疼去了趟卫生间。
给裴寂发的那条消息他还没回，但温宥安心底多多少少有了点儿数。
她打开手机相册，将某段视频翻了出来，巴掌大的屏幕上立刻出现两道人影，其中一个正是张静口中的刘悰，另一个多半就是她说的那个女学生。
视频里的人姿态亲密，挽着胳膊上了同一辆车，最角落的建筑上，酒店两个字赫然在目。
这段视频是在回西江的第二天出现在她的手机里的，温宥安昨天清理相册时才发现，算上刚刚这次，她只看过两遍。
能动她手机还不会被发觉的，除了裴寂，她想不到第二个人。
男人应该在忙，等了十分钟也没等到他的回复，温宥安干脆放弃，洗完手吹干就往回走，结果在走廊拐角撞见了熟人。
“温宥安？”
温宥安抬眼，撞进一双饱含惊讶的眸子，“贺医生？”
她缓过神，才想起来问:“你怎么在这儿？”
“最近手术多，懒得回家，就住酒店了。”贺延庭揉了揉酸疼的肩膀，挑眉问她，“你呢？”
“有个会。”
贺延庭了然点点头，说:“那就不耽误你时间了，改天再约。”
这种话温宥安听了很多次，只当是客套话，没放心上，回到会场，刚好赶上休息，张静也不知道去哪儿了，半天没找着人。
四周都是攀谈声，毕竟是个学术交流会，来了不少数得上名号的大人物，没人愿意放过这个当面请教的机会。
温宥安等了片刻，直到视线里的那个中年男人要往外走，她才小跑着跟了上去，老老实实喊了声“王老师”。
没人回她，就连走路的频率都没变。
温宥安以为他没听到，正要再喊一遍时，前面的人突然停了下来，她只得急忙刹住脚步。
面前的人，约摸五十多岁，头发白了大片，打理得却一丝不苟，一身正装，标准的中年学者派头。
看到温宥安，他冷哼了声，“你眼里还有我这个老师啊？我看用不着个一两年，你连我姓甚名谁都要忘了。”
温宥安知道他是在气自己刚刚没有上前跟他打招呼，有些哭笑不得，“不是您说没做出成就来，就不要在外面说是您的学生吗？我怕贸然过去会给您丢人。”
“你没成就？”王斌冷笑，“我看你这几年倒是长进很大，现在都敢拿话来堵我了。”
“是您教得好。”
“……”
王斌被她气得吹胡子瞪眼。
“您别生气，是我错了，所以一等您结束，我就立马跟了过来。”
温宥安好声好气赔了几句不是，总算把他的火气给降了下来，就是这人的脾气跟着年龄一起增长了不少，说话依旧冷冰冰的。
“在京大待得还习惯吗？”
“还行。”
王斌知道她的性子，一向报喜不报忧，也没多问，只是扫她一眼，“那你们院长怎么跑我跟前抱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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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宥安疑惑嗯了声，面上尽是不解。
“嗯什么嗯，我怎么就收了你这么块木头。”
好赖话经常听不懂就算了，开个玩笑还当起真来了，王斌没了吃茶歇的心思，把盘子放下，只开了瓶水，问她:“等会儿结束有时间吗？”
“你师娘，念叨你好久了，来之前下了死命令，说是今天不把你带回去，那我也别回去了。”说到这儿，他犯起嘀咕，“也不知道你这性格哪儿招她喜欢了，半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来。”
温宥安不止一次听他如此形容自己的性格，早已习以为常，见她不说话，王斌肃声问:“不愿意？”
“怎么会。”温宥安摇头，“就是怕给师母添麻烦。”
“放心，也没打算款待你，就几个家常菜，吃不吃得惯都没法。”
王斌说话向来不留情面，却又是个实实在在的刀子嘴豆腐心，温宥安习惯了，云淡风轻道:“没事儿，我给师娘打下手，挑我喜欢的做就行了。”
“那还真用不上你了。”
温宥安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您又带别的学生了？”
“儿子回来了，一回家就跟你师母抢活干。”
王斌有个儿子，高中一毕业就出国了，不怎么回来，温宥安只知道有这么个人，但从来没见过，“什么时候回的？”
“有小半年了，现在在人民医院工作。”
温宥安点点头:“那还不错啊。”
王斌却说:“不错什么啊，都快三十的人了，人生大事还没着落，一天天的净让人操心了。”
温宥安乖觉闭嘴，以往的经验告诉她，这种话题她还是别参与的好。
会议结束还有个饭局，温宥安借口自己不舒服，跟张静说了声就往停车库走，王斌毕竟是老师，再怎么熟也不能让他给自己开车，所以她自觉往驾驶位走。
一路上，王斌的电话就没挂断过，到了家门口才按了静音，出来开门的是个保养不错的中年女人，面色和蔼可亲，见到她笑得眉眼都弯成了月牙。
“宥安来了啊，快进来。”
“师娘。”
贺芸哎了声，见她又是拎着东西过来的，不由斥责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见外，来就来还买什么东西，你上次让人送来的还没吃完呢。”
说完拧一旁的王斌一眼，后者咂咂嘴，“看我干嘛，又不是我让买的。”
“再者说，给你买你还不知足了，我想要都还没有呢。”
温宥安正在换拖鞋，闻言笑说:“我爸那儿还有些上好的茶叶，今儿不顺路，回头我让人给您送来。”
贺芸拍了王斌一巴掌，回头对温宥安说:“你别理他，一把年纪了，还给小辈要东西，脸都不要了。”
王斌没找着人，眉头皱起，“儿子呢？”
“有台手术，说晚点到家，让我们先吃。”说完，她招呼两人去洗手，自己则继续在厨房里忙活。
温宥安往餐厅的桌子上瞥了眼，五菜一汤，已经够丰盛了，于是劝她，“师娘您别弄了，我最近减肥，吃不了那么多。”
“就你这小身板减什么肥，你又不胖。”把最后一个菜起锅装盘，她在温宥安对面落座，夹了几块红烧肉给她，“多吃点儿，女孩子有点儿肉才好看。”
“现在的年轻人也不知道怎么想的，非得瘦成皮包骨才满意，以瘦为美，过度节食，最后反而把自己身体给搞垮了。”
温宥安苦笑:“师娘您就别唠叨我了。”
贺芸脸一横，“嫌烦啊？”
“怎么会。”
恰在此时，门铃响了，温宥安想站起身，被贺芸制止了，“你吃你的，我去开，估计是小庭，又忘带钥匙了。”
没过多久，玄关处就传来一道男声:“妈。”
男人走过来，喊完王斌看向另一侧时，脚步直接僵在原地。
“温宥安？”
“贺医生？”
贺芸和王斌也一愣，异口同声:“你们认识啊？”
温宥安率先回神，嗯了声，“贺医生是我妈妈的主治医生。”
贺延庭洗了手，在她旁边的空位上坐下，温声把之前发生的事儿简单叙述了一遍，听完，王斌叮嘱他:“那延庭你得多上点心。”
“不用您说我也会的。”
吃完饭，温宥安想帮贺芸收拾碗筷，却被她赶去了客厅，并让贺延庭给她切盘水果吃，温宥安觉得不好意思，只能谎称自己撑得慌，让他别浪费，所幸他也没坚持。
上了年纪的人，晚上觉少，白天就容易犯困，聊会天的工夫，贺芸就打了好几个哈欠，温宥安不好打扰她休息，同王斌道了别之后就要走。
贺芸以为她忙，就没留她，对一旁拿着本医学杂志的贺延庭说:“你去送送小温。”
“不用麻烦，我自己下去就行。”
“怎么来的？”
温宥安想扯个谎，考虑到王斌就在不远处泡茶，只能实话实说:“蹭王老师的车。”
“回哪儿？”
温宥安犹豫着报了个地址。
“我正好要回医院，顺路载你一段。”怕她拒绝，贺延庭补充说，“把你放十字路口，那里好打车。”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再拒绝好像就显得她不识趣了，她只能道谢，然后上了贺延庭的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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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说他有个得意门生，年纪轻轻就在京大当副教授了，没想到居然是温老师你。”
“我也没想到贺医生居然是王老师的儿子。”
贺延庭是随母姓，就算有各种重合，再给温宥安多少次机会，也很难把二者联系到一起。
贺延庭表示理解，车内气氛重归宁静，两人都没再找话题，等温宥安下了车，贺延庭才降下车窗，对她说:“你要是实在放心不下你妈妈的身体，可以把复查的报告发给我，我帮你看看。”
温宥安冲他投去感激的目光，“麻烦你了，我回去整理一下。”
“老王都发话了，我哪儿敢怠慢啊。”
一句半真半假的玩笑话，将她还未说出口的感激给堵了回去，贺延庭是真的有手术，没过多久就驾车离开了。
温宥安在公交椅上坐下，找到打车软件，输入目的地，刚点击确认，一辆黑色的SUV在路边停了下来。
车牌号看着也有点眼熟。
车窗降下，裴寂那张脸映入视线，与之一起落下的，是他那道听不出情绪的声线。
“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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