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海岸(五更)
◎真是气坏啾啾啦!◎
在小象朋友之前, 纪攸曾经捡到过一只迷路的小兔子。
小兔子和父母走散了,误打误撞进了圣梧桐的领域。
它没有神力,不可能真正进入荫蔽之内, 在接近的一刹那被圣树的护佑之力所弹开。
兔子是一种极容易受惊的动物, 被看不见的“墙”隔开之后, 它更加害怕了, 慌不择路往别的地方跑。
可圣梧桐的树根所及之处,皆是庇护范围,它就一次又一次撞上去、再摔回来。
小兔子怕得要命, 反反复复尝试,想要逃开这片魔鬼之地, 甚至把自己摔得受了伤, 还是无法离开。
纪攸便是被这样砰砰的动静惊醒的。
小奶啾揉揉眼睛, 掀开盖在身上的银叶,从树枝上飞下来,望着这位不速之客。
彼时的小凤凰比现在更加娇小, 难得在森林中见到同自己体型差不多大的小动物。
“泥在做啥呀?”
年幼的凤凰吐字还有些不清楚。
原本鬼打墙就够可怕了, 冷不丁还冒出个声音来, 小兔子根本反应不过来应该往天上看看, 两腿一蹬,吓得晕了过去。
纪攸也被它吓了一跳, 还以为是自己的出现造成了小幼崽的受伤, 很是愧疚。
“泥、泥咋啦!”
小鸟急得在小兔子旁边转圈圈,翅膀拍一拍, 爪爪碰了碰, 试图唤醒对方。
想要让对方醒来的强烈想法激发了体内的灵力, 化作金光, 自羽毛与羽毛的罅隙间漫出,直到覆上小兔子的身体。
晕过去的兔兔幼崽感受到了一种神奇的安抚力量,仿佛在沙漠中被炙烤已久,忽然获得一场清凉的下雨,自昏迷中醒了过来。
那是小神禽第一次使用治愈的力量。
幼崽之间的友谊总是很简单,小鸟和小兔子成了朋友。
小纪攸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圣梧桐上仅有自己一只鸟,为什么他不像其他动物一样有爸爸妈妈和家人。
他是森林的孤雏,没有动物愿意靠近他,每个见了都离得远远的。
那时候的小凤凰还不知晓这是一种信奉神明般的尊敬,只觉得没有人喜欢自己。
直到那一日,终于有另一个毛茸茸的幼崽愿意和他一起玩。
小奶啾获得了有生以来第一次被爱和幸福。
好景不长,兔兔幼崽的父母找了过来。
它们见到自己的孩子竟然在咬凤凰殿下的羽冠——虽然只是幼崽们不带恶意、也很懂分寸的玩闹——当场吓晕了过去。
小凤凰和小兔子面面相觑。
……怎么又晕了一个?
纪攸如法炮制,还不怎么熟练地运用灵力,镇静了兔子们激烈的情绪,唤醒了它们。
他满心期待地以为兔子夫妻也会和兔兔崽一样,醒来之后也会对自己笑脸相迎,成为朋友。
可没想到,成年兔们瑟瑟发抖挤在一块,满眼恐惧。
“小殿下……”兔爸爸的声音直发抖,“请您恕罪,请您恕罪啊!”
凤凰一愣。
兔妈妈的眼泪不停流:“我们孩子不懂事,您千万不要跟它一般见识……我们这就带它走……很抱歉打扰您……”
它们强硬地带走了小兔子,哪怕后者也是一脸茫然。
兔子一家仓皇逃开,懵懵的小凤凰下意识扇扇翅膀飞过去。
他想要解释,想要挽留,却看见它们更加惊慌失措。
纪攸停了下来,不再追赶。
才刚刚降临尘世不久的小神禽,在那避之不及的目光和动作中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他并不是森林的居民。
而是被森林居民所惧怕的……怪物。
一切疑云都有了解释:
为什么他没有父母和家人。
为什么他不需要进食,连睡眠也只是为了打发时间。
为什么他会发光。
为什么谁都不愿意接近他。
——因为,他是个小怪物啊。
小凤凰垂下羽冠,摇摇晃晃地回到了圣梧桐树。
孤零零的幼雏蜷缩在银叶里,把自己团成一个小金球球,越想越伤心。
神爱世人,小神禽天生就对这个世界和世界的造物充满无限热爱,天然地想要和所有生灵亲近。
喜欢贴贴的小朋友,却莫名被孤立。
也太叫啾难过了呀。
纪攸想,谁会爱我呢?
圣梧桐银光熠熠,并不说话。
他抬头看着它,问,你会陪着我吗?
一阵风拂过,成千上万的叶片振出簌簌的声响,仿佛在回应。
凤凰是不能轻易流泪的,小幼崽连哭泣的权利都被剥夺了。
唯有把自己卷成更小一只,才能汲取一丝微薄的安全感。
……
谢恺尘是被小鸟儿细弱的啜泣声惊醒的。
他睁开眼,看见小家伙枕在自己怀里。
准确来说,是趴在他的枕头上,一人一鸟脑袋抵着脑袋的姿势。
凤凰的声音极轻,像一条断断续续、快要干涸的小溪流。
谢恺尘蹙起眉,伸手想要抚摸他,又怕是有什么不舒服。
人类仔细回想了一下昨天,进食没有异常,给自己跳舞的时候也好好的,看起来不像受伤的样子。
凤凰的羽翼颤动,羽冠也在抖。
哦对了,反正这儿也没别人,做家务的都是机器人,谢恺尘索性让小家伙留在原身,他想这样应该会让对方更舒服。
小幼崽身上的金光波动得厉害,如同一场悬浮在空气中层层叠叠的海浪。
“啾……”
双目紧闭的小凤凰发出低低的一声鸣泣。
那样孱弱,那样无助,饲养员听得心疼得不行。
如果不是身体上的不适,大概是在做噩梦吧?
平日里天真烂漫的小朋友,意识深处究竟藏着什么样孤寂的过往,能让他在睡梦中都如此悲伤?
还是应该早些联结的。
有了灵宠和主人之间的精神链接之后,不仅凤凰能安抚他,反过来,他同样能探知小家伙的心结。
谢恺尘用食指轻轻梳理着凤凰的冠羽,柔声道:“小叽。”
在梦魇中挣扎的小鸟听见熟悉的呼唤,忽然停止了战栗。
有用。
谢恺尘将手掌抚上去,又喊了一次:“小叽,别怕,我在。”
纪攸缓缓睁开眼。
一串细小的金色光粒自他的碧眸散开,宛若泪滴。
他看清了面前的人,一瞬间委屈齐齐涌上心头:“啾……”
迷路的小孩子总算找到家长,总是要好好哭诉一番的。
小凤凰钻到人类的颈窝里,一边使劲儿蹭一边嘤咛,叽叽啾啾一大串,好似把从小到大所有的不开心都讲给他听。
人类先生很欣慰自己这么被信赖。
可惜他听不懂啊。
好在纪攸也没有非得要什么回答。
他在蹭得自己全身都沾上饲主的味道之后,情绪也稳定下来。
他有新的安全感来源了。
小鸟调整好心态,抬起头,自然而然地啾啾人类的脸颊。
“啾!”
这回是正式的早安~
谢恺尘弯弯眼睛,也亲了亲他的小脑袋。
“以后我会陪着你。”
他们已然有了早安吻的习惯。
“光脑,打开窗帘。”
房间里的昏暗潮水般退去,替换上外面雪亮的天光。
关闭了窗户的隔音模式之后,听见了并不遥远的海浪声。
谢恺尘想起来时小朋友对大海的着迷:“带你去看海,好不好?”
梦中的忧愁已然一扫而空,凤凰开心地飞来飞去:“啾啾~!!”
约阿诺果然说到做到!
“不过呢,你还是得变成小小鸟的样子。”谢恺尘语带遗憾。
但纪攸并不觉得遗憾,小山雀也有小山雀的好嘛,更方便呀。
他停在半空,转圈圈。
金光从他体内盛开再敛去,奶金色小毛球横空出世——
凤凰已经知道了,自己并不是被讨厌的小怪物。
相反,其实森林也爱他,只不过出于某些奇怪的原因,仍是可望不可即的爱。
但都没关系。
他有了约阿诺。
约阿诺是最好的宠物,是好朋友,是家人。
他可以不要其他所有人。
因为他已经有自己的星星啦。
*
附近的海滩是谢恺尘私人的,没有他的允许,无论是游人还是船只都不得随意进入。
不过出于安全考虑,还是让小叽伪装一下。
虽然毛茸茸的小奶啾可爱得让人心软软,但要是让谢恺尘选择,他还是更偏爱凤凰原身那种惊艳与夺目。
当然,也有点坠毁在森林之后一见钟情的「初恋」情结在。
如今上有还未公开遗嘱的父皇,下有虎视眈眈、民调与实力都更胜一筹的弟弟,他还没能在皇室站稳脚跟,没办法严密周全地保护好凤凰。
总有一天,他想,总有一天,他要让全帝国都瞩目这种独一无二的美。
——但能触碰的,只有自己。
浓烈的占有欲浮现在他眼底,如一场即将过境的熊熊烈火。
但它们在他抬头看向飞在前面的小鸟儿后,又无声熄灭了,化作一场温软的雨。
凤凰出生在春天的尽头,荒星夏秋绵长,这还是他生命里第一次来到冬日。
这片沙滩是浅色的,沙质细腻,乍一看像是积雪。
方圆十里寂静无声,空余海浪与礁石的和弦。
纪攸飞到距离浪花几米的位置,转过头催促:“啾啾!”
谢恺尘加快脚步。
他想了下,脱掉鞋子,拎在手里,赤脚踩在细软的沙子上。
他来到纪攸身边,伸出手,充当人形支架。
奶啾落在他掌心里,谢恺尘蹲下来,手背逐渐贴向地面。
纪攸不敢直接下去,一只爪爪还站在他手心,另一只爪爪小心地伸出去。
维持着手臂垂落的姿势不太舒服,但谢恺尘一动不动,耐心地等着小家伙与大海的第一次接近。
小爪子终于碰到了沙砾。
“啾~?”
凤凰为那陌生而奇妙的触感惊讶地仰脸看向人类。
“这是沙子。”
谢恺尘像教小宝宝一样解释给他听。
“啾啾。”
沙子。
他记住啦。
谢恺尘将手背完全贴在沙子上,让小鸟儿可以慢腾腾地走下来。
第一次接触温和无害,小凤凰鼓起勇气,双脚都挪到沙滩上。
他很轻,但小爪也纤细,稍稍有些下陷。
不过这并没有吓到小家伙,反而让他觉得更有趣了。
他的胆子逐渐大起来,一开始还要人类的手跟着护着,很快就可以独自踩沙子玩儿了。
粉爪被白沙衬得很鲜明,小鸟一摇一晃,沙滩上留下一串串小爪印,像是雪地开出的梅花。
“啾!”
好好玩呀!
谢恺尘笑了下,往海水走去。
纪攸跟在他后面,一步一步,像只刚破壳的、见谁都认妈妈学走路的小鸭子。
卷着白沫的浪花打上来,漫过人类的脚踝。
冬日的海水温度极低,不过谢恺尘倒是没什么异样。
他经受过的锤炼多了去了,这点低温不在话下。
倒是小凤凰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了一跳,连忙扑打着翅膀躲到谢恺尘身后。
人类低头看他:“要抱吗?”
凤凰看看他,再看看海,忍痛拒绝了。
要玩沙子!
他绕着沙滩一步步踩出星星的形状,这对于只有巴掌大的小毛球来说实在是个大工程。
“啾——”
刚要向人类先生邀功。
然后一波浪卷来,顷刻间带走了他的星星。
=口=!!
“啾,啾啾!”
怎会如此!
小凤凰和海浪展开了你退我进、你进我跑的争夺战,在海水与沙滩那道分明的分界线反复横跳。
当然是争不过海水的。
小凤凰一屁股坐下来。
真是气坏啾啾啦!
谢恺尘看着那单纯稚嫩的小模样,笑着摇了摇头。
他忽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拿出摄像头。
裴桉把小鸟之前生病的一系列事情都说给他听了,包括兽医过来检查没有问题等等异样。
这里有几个关键的信息点。
一,是凤凰从正常到衰弱期间,没有离开过裴桉家,甚至很少离开那个房间;
二,从衰弱再恢复,有一个非常重要的转折点,就是误触了直播;
三,据裴桉(严格来说是谬儿转达给裴桉)说,凤凰非常喜欢和直播间观众互动,每次直播结束之后都会变得更加活泼。
——好似直播一次,就是充能一次。
那时候裴桉是这么说的。
谢恺尘并没有把小家伙的真身透露给裴桉,后者也不可能联想到。
可谢恺尘本人是知晓凤凰的秘密的。
身为神禽,他的小叽应当如所有神明一样,从信徒的祈愿中汲取灵力,倚靠众生信仰而存在。
他之前没有思考过这些问题,从荒星带回凤凰之后,以保护的名义困住对方,几乎见不到外人。
凤凰先是失去了荒星上信仰他的动物,再然后又失去了和人类接触的机会。
如果没有生灵环绕,没有信徒爱他,那灵力从何而来?
——神禽要怎么活下去?
想起裴桉给他看到的凤凰奄奄一息的虚弱模样,谢恺尘就无比懊恼自己的倏忽。
若是他早一点发现,若是他再多查证一些传说,就能够避免……
好在没有造成更大的伤害。
多亏了他留下的摄像头,以及误打误撞触发的直播。
谢恺尘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如果,小家伙正是从直播中获取灵力呢?
裴桉一语中的,每一次直播,来自上百万观众的喜爱,的确是在给小神禽“充能”。
尽管谢恺尘并不想和别人、尤其是数不胜数的陌生人分享他家的小朋友,可若是通过这种办法凤凰能够更加健康和快乐,那他也只有暂时按捺下愈演愈烈的占有欲。
摄像头很轻巧,有一个绑带,套在手掌上可以变成便携的摄像机。
谢恺尘按下启动键,镜头对准还在跟海浪生闷气的小奶啾。
*
[叮咚!您关注的直播间主持人在线啦!]
[直播间即将开启]
[点击链接快捷跳转进入直播间]
【来了来了!】
【看到通知第一时间就过来啦。】
【看到我你就不是前三分钟的弹幕了。】
【特别关心还是有点用的。】
【啊啊啊来看崽崽!】
【宝宝怎么屁股冲着我,快转过来!】
【哇,这是在海边吗?】
【大冬天的看到海感觉更冷了,崽崽不怕冷吗?】
【今天这个画面咋抖成这样?】
【@管理员修修你家平台的Bug好吗?】
【也可能是摄像头坏了?】
【不对,不是坏了,是摄像头在移动。】
【??今天是手持摄像吗?】
【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带我一个……不会吧……】
摄影师似乎有了顾虑,暂停了片刻。
很快又想通了,继续拍摄。
【我靠,我靠,我靠,真的是太子吧?】
【我何德何能能看见殿下给我直播啊……】
【殿下我爱你——】
【原来太子这么亲民的吗?跟以前星网上传闻的不太一样呢。】
摄影师对弹幕的疯狂吹捧没什么反应,绕到小鸟儿面前。
通过镜头滤镜的微妙差别,沙滩在光线下呈现出一种很有质感的银色。
衬得那气鼓鼓的一小团更加金灿灿。
奶啾并未注意到,或者说不在乎饲养员手中多了个摄像头。
他的眼里只有人类先生。
“啾,啾啾,啾……”
为什么海总欺负我?
想给你画星星……
啾不理解。
啾很气气。
【呜呜呜崽崽好委屈,怎么了怎么了?】
【有一种小朋友跟家长告状的感觉。】
【来个会鸟语的网友翻译给我听听。】
面对小家伙的一叠声控诉,饲养员既没有立刻哄,也没有置之不理,而是向着岸边走了几步。
小鸟儿的视线追随着他的动作。
“啾?”
要去哪里?
【我靠,眼睛从来不离开主人,好粘人的崽崽,羡慕死谁了?】
【羡慕死我了,我家那个逆子,我走到面前都不带抬一下眼的。】
【同一个世界同一个逆子。】
【为什么别人的灵宠就又乖又可爱呜呜呜!】
【你们也不看看谁养的。】
画面中的小鸟还犹豫着要不要跟过去,浪花偷袭了他。
小鸟惊叫一声,连忙扇着翅膀飞开。
还好反应及时,没有沾到海水。
【浪坏,宝好!】
【哈哈哈哈有点可爱怎么回事。】
遇到危险之后,自然是要寻求安全庇护的。
这回小家伙没再犹豫,飞向饲养员。
毛茸茸的小身体挡住了镜头,弹幕飞速刷过一大片诸如【崽崽在跟我贴贴】【AWSL】的无意义嚎叫。
谢恺尘让凤凰栖在自己的小臂上,镜头向下。
观众们看见沙子上一道刚刚划出来的痕迹。
【妈惹,皇太子竟然也会玩沙子?】
【上周我也去写了我名字,懂了,我=皇室。】
【殿下这是写了个啥啊?】
【O?一头扁扁一头尖尖的O?】
【你们是不是傻,这很明显是个羽毛好伐?】
【羽毛是代表崽崽啾吧?】
【天!这和恋人互相写名字有什么区别!】
【啊啊啊嗑到了!!】
【喂喂喂不要什么都嗑到啊。】
纪攸比观众们更先认出了这是一根羽毛。
约阿诺画了他耶!好开心。
小凤凰飞下去,在百万观众的注视下,再次用小爪爪绕了一圈,画出星星的形状。
“啾啾!”
是你喔~!
【崽崽好聪明哦。】
【这画的是啥?五角星么?】
【感觉是星星。不过殿下名字里也没有星啊?】
【就当做特别的爱称好了。】
潮水再一次向着岸边奔涌,小凤凰身体紧绷,张开双翼挡在星星和羽毛的沙画前。
绝对不让海浪再带走星星!
……还有自己!
凤凰严阵以待,誓死捍卫,甚至闭上了眼睛。
然而过了一会儿,连浪潮声都远去了,也没有感觉到腥咸刺骨的海水扑到面前。
奶啾迷茫地睁开眼,看见浪退去了远方。
咦?
纪攸想,是我打跑了敌人吗?
【哈哈哈哈哈崽崽是不是觉得自己成功御敌啦?】
【其实只是离海边远了一点2333】
【我懂了,刚才生气就是在气这个浪把他自己画的图案重走了对吧?】
【宝好,宝厉害!】
【笑死了,小动物也太好玩了,脑子里的想法真的很难懂。】
“啾啾~!!”
是大胜利!
小凤凰快乐地飞来飞去,庆祝着自己刚才成功保卫了星星。
摄像头之外,谢恺尘眼带笑意望着他。
小动物真好啊,就这样一丁点小小的乐趣都能逗得对方这样开心。
相比之下,总是自我怀疑、相互顾忌的人类,是多么枯燥的物种。
如果他不是皇子,一定会选择去做专业的灵宠饲养员。
成天只和毛茸茸的崽崽们打交道,不必虚与委蛇。
很小的时候谢恺尘就有了这样的想法。
只可惜,他生来注定与宁静的普通人日子无缘。
如果他不坐上那个王位,那么在三弟登基后的第二天,就有可能被抹杀。
过去或许他没有什么留恋。
现在不同了。
他要开创比父亲在时更加稳定繁荣的清明盛世,让他的小朋友可以无忧无虑地生活。
不必隐藏,更不必担心被觊觎。
永远做泡在蜜罐子里、不需要为任何事情担忧的小宝贝。
让那双琉璃眼瞳看着自己的时候,只有纯粹的笑意——
【咦,摄像头怎么不动啦?】
【崽崽都飞出画面范围了。】
【不会是殿下在发呆吧(:3】
【氪个金吸引一下殿下的注意力。@管理员给我特效拉到最大!】
很快,光屏上炸开了打赏的烟花。
几次直播,发现小纪攸很喜欢和弹幕互动之后,程序员不仅为这个直播间特别增加了特效,还加了音效。
太子殿下虽然看过几次录播,还是头一回从主持人的身份看到这些东西。
突如其来的动静让他一愣,差点以为是摄像机要爆炸了。
好在,他很快看清了光屏上一串串赠礼。
什么铃兰千层,薄荷拿铁,山茶冷萃。
打赏的礼物有着整齐的植物+饮品名字。
……这都是什么奇奇怪怪的口味。
真的能喝吗。
太子不太理解现在普通民众的潮流。
在有小凤凰之前,他从来不会看直播,更不关心什么打赏不打赏。
此时,他点开控制页面的钱包一看,竟然已经累积出了一个相当可观的数字。
就算平台抽成50%,剩下的一半,别说对于一只小小鸟了,就是对于人类来说,也很丰盈。
作为一个合格的饲养员,太子殿下自然是不会偷偷挪用的,打算等到联结之后,问问小鸟想用这些信用点来做什么。
如果不够,他可以随时再给他更多。
想要多少都可以,想买什么都行。
嗯,生在皇家偶尔也是有好处的。
这些弹幕泡泡和打赏烟花特效一看就是专门为了小家伙定制的,谢恺尘招了招手,让小凤凰过来。
【我草我是不是看见了太子的手!】
【啊啊啊不愧是帝国第一脸,连手都这么好看!!】
【不懂太子的人有难了。】
【崽崽过来啦!】
【呜呜又亲我了,姨姨也想亲亲你!】
【你这想法挺可刑的。】
奶啾像做游戏一样挨个去啄那些泡泡。
他可能还不是特别明白,这些泡泡是来自千万里、乃至光年之外的人们对他的热情。
但那些凝聚的爱,已然穿透屏幕,化作灵力涌入小神禽的身体里。
作为回馈,纪攸为他们献上了迷你啾啾版的祈愿舞。
【亲亲崽,跳得真好看!】
【谁家宝宝这么可爱呀?哦原来不是我家的(爆哭)】
【没人发现崽崽的脚链吗?】
【之前好像是戴在胸前的来着。】
【我记得那个宝石看起来跟太子的耳坠很像来着。】
【我刚刚去找了下啾啾之前直播的截屏,以及太子的一些皇室宣传照,拉了图对比,确定就是同一颗宝石。】
【?!?!!!太子不是超级宝贝那个耳坠的吗!从来没离身过,竟然送给灵宠了?】
【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都不能阻止我嗑一口殿下x啾宝!】
【瞎嗑的还是人吗,他只是只小鸟啊!】
谢恺尘专注地观赏着凤凰的舞蹈,没有留意弹幕在刷什么。
他想起了凤凰用原身跳的那支舞。
更加纷繁,更加绚烂。
总的来说都是由拍拍翅膀,摇摇尾巴,飞来飞去组成,谢恺尘还是能看出来,小凤凰现在跳的这个,和那天给自己看的舞蹈并不是同一个。
换言之,小叽献给他的,是独一无二的。
坐拥一整个帝国和阿尔法象限、宇宙唾手可得的皇太子,还是头一回因为自己拥有了什么,而感到如此满足。
直播在不知不觉中结束了。
直播间的评论却还在源源不断刷新。
【不够看啊不够看,什么时候能24小时看崽崽就好了。】
【啊啊啊啊一觉醒来就看见直播了好开心。】
【每次看崽崽的直播都觉得烦恼被清空了,家人们有同样感受的吗?】
【俺也一样。】
【对我也觉得,就好像崽崽的治愈力能穿过屏幕一样。】
【今天也是羡慕太子的一天呢。】
【+1】
【啾门(合掌)】
*
“好像长了些。”
谢恺尘评价道。
在家里的时候,纪攸都可以恢复原身。
凤羽看起来比初识时长了不少,连羽冠都到了可以弯曲垂落的地步。
谢恺尘坐在镜子前面,把纪攸抱坐在自己腿上。
一人一鸟同时看向镜子里。
谢恺尘用手指细细的将那簇金色的羽冠分成左右两边,然后拿出在荒星集市上买的那两根天蓝和碧绿的丝带,各扎了一个松松的蝴蝶结。
这样,就成了双马尾小凤凰啦。
纪攸对自己的新“发型”很满意,摇头晃脑。
前段时间人类先生不在,都没有人给他系蝴蝶结了呢。
可惜羽冠毕竟不像人类的头发那么密集,他还没炫耀地飞两圈,丝带就松开了。
凤凰在半空中发了几秒钟的呆,飞过去叼起丝带,很是可惜。
不过他忽然有了一个新想法。
刚洗过澡的人类先生也披散着头发,几个月没有修剪,已然垂到了肩胛骨的位置。
纪攸很喜欢他的长发,乌黑柔顺,带着洗发露淡淡的木质香气。
迷你形态下的小奶啾还喜欢在这黑色的“瀑布”中间钻来钻去玩儿,约阿诺从来不恼,任他折腾。
让灵宠行为训练师看了,多半会摇摇头,感叹一句殿下您这么溺爱,
很容易把崽崽惯坏的。
殿下知错不改。
小鸟嘛,除了捧在手心里还能怎么样呢?
现在,小鸟儿叼着丝带,来到谢恺尘身边。
“啁、啁……”
因为咬着东西而含混不清。
“嗯?”
凤凰用一边翅膀拍打人类的发尾。
谢恺尘明白了,拢起黑发,有些好笑地看着他:“你是要给我系吗?”
纪攸把丝带的一部分放在谢恺尘手上,后者已然理解了他的意图,拽住末端。
“叽啾。”
凤凰瞳亮晶晶地看着人类。
“好。”人类说,“可以。”
只要是你,什么都可以。
小凤凰衔着那根和自己眼瞳颜色很相似的绿丝带,绕着谢恺尘的黑发转了几个圈。
他的喙毕竟是可以嗑瓜子的喙,很灵活,打个结不在话下——
啊哦,好像没有约阿诺系的那么好看。
蝴蝶显得笨笨的,一点都不灵动T^T
纪攸有一定的审美要求,不过谢恺尘倒不介意。
这可是他的小朋友送给他的蝴蝶。
他拿过另一条蓝丝带,示意纪攸再一次坐在自己腿上。
一会儿功夫后,一大一小再次看向镜子。
现在,翡翠色的丝带系在了人类的黑发发尾。
天空色的那条,则化作蝴蝶栖息在凤凰的尾翎上。
嗯,怎么不算一种情侣最佳单品呢。
小凤凰站在人类的肩上,尾羽垂下,谢恺尘也将头发拢向前。
两只蝴蝶轻灵地碰触在一块儿。
金与蓝,黑与碧,色彩的对撞引起蝶翼连绵震颤,好似被赋予了生命。
纪攸惊喜地看着:“啾!”
谢恺尘看他喜欢得不得了的样子,原本打算回到皇宫以后就剪短头发,要不还是再留一段时间吧。
纪攸小朋友是个喜欢打扮的小朋友,从系在头顶的丝带,到项链,到改造后的脚链,以及现在系在尾翎的蝴蝶结,无一不彰显出小神禽对美丽的追求与热爱。
小凤凰再一次快乐地跳起只为约阿诺而跳的星尘舞,卷起一室璀璨金光。
谢恺尘在漫天下坠的光芒中撑着下巴微微笑看着小鸟儿。
看来应该再多买些东西。
虽然已经买了很多了,不过还是不够。
谢恺尘打开PADD的购物平台。
从前他的购物车空空如也,一年到头也添置不了几件。
自从有了小凤凰,已经清空过好几波了。
什么零食、摆件、小衣服、小视频、窝窝、玩具……
首页推荐也塞满了各种灵宠相关的东西,他还获得了几个类似于阔绰铲屎官的网站头衔。
听上去没什么用,但太子还是把它们佩戴在了自己的头像上。
哦对了,他的头像是网友给小凤凰画的Q版图,胖嘟嘟的金毛球,一双大眼睛澄澈灵动,爪爪抱着奶瓶,嫩黄的小嘴好像在亲镜头。
或者屏幕前的每一个人。
反正现在星网上用小凤凰头像的人多了去了,太子混迹其中,也不会被发觉。
他又多买了几种不同颜色、质地和花纹的丝带,甚至考虑起了要不要为小叽养几只蝴蝶。
凤凰和蝴蝶一同起舞的场景一定很美。
据他所知,给自己的宠物养宠物,已经成了一种潮流,他的想法并不突兀。
就是不知道蝴蝶好不好养。
要不在自己的鎏宫里再聘请一位昆虫养殖专家?
可是饲养蝴蝶还得配上花园才行,他的花园早就荒芜得不成样,还有过直接铲平的想法。
也许需要再请几位园艺师……
不,干脆全部翻修吧。
那就还要设计师和新的机器。
从丝带的价格,一路延伸到成千上万倍。
“啾?”
小凤凰的疑惑惊醒了沉浸在差点要把整个鎏宫都拆了重建的谢恺尘。
一点点轻盈的重量降落在他的肩膀上。
由于体型限制,原身小凤凰没有办法再像迷你形态那样待在人类的掌心,于是,肩膀成了一个全新的选择。
“啾啾,啾~”
也不知道要安慰什么,反正安慰一下的凤凰。
小鸟儿习惯性地蹭了蹭人类,反之亦然。
谢恺尘想起那日裴桉说的,自己以前明明是很讨厌肢体接触的。
不仅是人类,灵宠他也不大愿意靠近——当然,更多的情况是灵宠们见到他就吓得神志不清了,谈何更进一步接触。
但现在,他恨不得每时每刻都把小鸟贴在心口。
太子反思了片刻自己是否太过病态迷恋凤凰,是否会不太合适。
几秒种后便否定了这种审视。
怎么可能嘛。
只是命中注定的小鸟而已。
谢恺尘打开通讯消息,页面停留在疗愈师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上。
对方说,三天后抵达母星,会立刻赶到皇宫为他和灵宠分别评估状态,合适的话随时可以联结。
他关闭PADD,把站在自己肩上哼哼唧唧唱歌的小凤凰抱到面前。
凤凰并不是人工豢养的灵宠,或许还不知晓绑定和联结是什么样子,不知道那等同于生老病死永不抛弃的誓言。
小叽在最懵懂的幼年就被自己带在身边,没来得及见识过更加广阔的世界,遇到更多人。
他并不希望小家伙在稀里糊涂的情况下一生都骗给自己。
考虑到人类和神明的寿命差别,这个一生其实指的是他自己的一生。
起码,也得让凤凰明白联结究竟是什么。
以及,意味着什么。
小鸟一眨不眨看着人类,对他说的每句话都很期待。
哪怕很多都听不懂。
谢恺尘深吸一口气,望进那玲珑的凤凰瞳:“你愿意和我联结吗?从此陪在我身边……再也不分离。”
他说完这话,等待着小叽回答的过程中,竟然莫名紧张。
……怎么像在求婚一样。
“啾?”
小鸟疑惑。
“我会照顾你,保护你,直到我所能抵达的尽头。”谢恺尘向着他伸出手,银灰色的眼眸盛着盛大浩瀚的宇宙,“也请你在我……不是我的时候,帮助我找回我。”
他的语气堪称虔诚,宛若向神明祷告的信徒。
他问,你愿意吗?
“啾~~”
凤凰把戴有脚链的那边爪爪放在他的手心。
牵了宝宝的爪,就是宝宝的人啦!
他可能无法全然理解那些深层复杂的含义。
但如果是要问愿不愿意永远和约阿诺在一起。
他当然愿意。
永远伴在星星身边……永远。
谢恺尘盯着脚链的红绳,刺目的赤色如同一滴血扎在视野里。
他为小叽把耳坠改成脚链的目的,绝不仅是为了方便。
远有更加卑劣的期许。
为鸟儿拴上脚链,是什么含义呢?
恐怕是独占欲的最高体现吧。
将对方的羽翼,飞翔与自由,全都握在自己手中。
绝不会放开。
单纯天真的小凤凰看不见那些晦暗与阴翳,沉浸在明亮的爱意中。
他是无比依恋着谢恺尘。
人类先生说,「再也不分离」。
那对小鸟儿而言,简直再好不过啦。
有律动的嘭响隐约传来。
不知是遥远的海浪,亦或是谁的心跳声。
纪攸转身飞到窗边,翅膀拍了拍帘布,想要出去玩儿。
小朋友已经被家长惯坏了。
谢恺尘起身,准备换衣服,腕机震动了一下。
他脱下睡衣,向衣帽间走去。
纪攸被那精悍的背肌吸引了,啾啾叫着跟上去。
凤凰站在他的肩膀上,小爪子抓着肩上的皮肤,有些刺痛,不过谢恺尘浑然不觉。
他随意找了套衣服,一边换一边低头查看腕机。
小凤凰对人类先生这种明明拥有这么好的身材、却要被布料遮住的举动深表遗憾。
人类为什么必须要穿衣服呢?
和动物们一样光溜溜的多好嘛。
至于谢恺尘,则皱起眉。
消息是谢鸣风发来的。
他和二弟的关系的确要比和三弟之间缓和许多,但也没到没事聊聊天、沟通沟通亲情的地步。
如果谢鸣风冷不丁给他发来什么消息,多半是发生了很重要的事情。
而他直觉那不会是什么好事。
讯息没有称谓,没有寒暄客套。
只有短短四个字。
『父危,速归。』
【作者有话说】
我们太子现在还有点病病的,好在啾宝就喜欢他这样子XD
谁不想独占宝贝小鸟呢?
当然以后太子会学会尊重
另外脚链这部分,可以想象一下,凤凰将来变成人形之后,漂亮少年雪白纤细的脚踝上系着的红绳,一碰铃铛就叮叮当当响……(嘶哈嘶哈
32 同类(六更)
◎“你有男朋友吗?”◎
已经是深冬了。
母星的大气层覆盖了全球气候调节系统, 将会造成严重生命财产损害的气象灾难,例如特大暴雨,飓风, 冻雪, 极端干旱等等, 全都隔绝在宇宙里。
曾经多灾多难的母星, 已然打造成最适宜人类居住的永乐园。
帝国也设想过,要不要将整个星球都维持四季如春的舒适恒温。
科技是能做到这一点的,并且已经在其他小型伴星上施行了。
不过民调显示, 大部分人更愿意体会四季轮转,还是取消了温控措施。
春有百花冬有雪, 夏有凉风秋有月, 那才是季节的浪漫所在。
更何况, 没有温度变化,那很多好看的衣服就穿不了啦。
可不得了。
总而言之,眼下进入冬天最凛冽的时段, 依旧会很冷。
神禽对温度并不会像普通生灵那样敏感, 不过小幼崽还是被扑面而来的冷风刺激得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谢恺尘把原本披在外面的大氅换成了更厚实的锦裘, 系带的位置加以调整, 能让小凤凰更舒适地待在领口。
“啾啾?”
去哪里呀?
不是要去海边玩嘛,怎么坐上了会飞的车车?
再次伪装成小山雀的奶啾从衣领处扬起脸看向人类先生, 不明白为什么海边之旅泡汤了。
谢恺尘揉了揉他的呆毛, 低声说了句抱歉。
他望向窗外飞速后退的海滩,眼底有化不开的浓重阴翳。
看到弟弟发来的消息之后, 他立刻拨通了谢鸣风的频段。
或许是信号的问题, 那边声音有些失真, 苍白漠然。
谢鸣风告诉他, 刚好转没多久的父亲再一次进了ICU。
而且这一次,很有可能……
后面的话谢鸣风没说完,谢恺尘也不需要他说了。
原本是打算在栗源湾待到和凤凰联结之后,再搬回皇宫的,眼下不得已中断短暂的度假,计划上的一切都要提前。
栗源湾位于梅子岛区,离首都区有点儿远,飞行车得连续行驶至少八个标准时。
谢恺尘担心凤凰会不习惯,改坐跨城际穿梭机。
太子包了这趟【梅子岛区—首都区】穿梭机的头等舱,要求关闭监控,以及乘务人员无须来打扰。
由于目前母星各区的空轨都是集体按部就班运营的,没有额外的线路可供临时调度,暂时还没有私人穿梭机的出现。
总有些出行距离是介于飞行车和星舰之间的,大人物坐穿梭机也是很普遍的事情。
头等舱的工作人员都是受过保密训练的,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各个心里门儿清。
谢恺尘放纪攸去探索车厢后,扭头望着外面出神。
冷空气在温暖的车窗玻璃上攀爬出朵朵霜花的纹路,遮蔽了外面的景色。
一如他看不清前路的未来,稍有不慎,便会坠入迷途深渊。
每次来到栗源湾,他都会想起童年。
在没有精神力的评级标准,没有弟弟和其他突如其来冒出的“王妃”前,他也曾有过幸福单纯的岁月,和爱他的父母。
更小的时候,在想要看见车窗外更遥远的风景时,那个后来总是冷眼相对的父皇也曾把他抱坐在腿上,指着外面飞掠过的每一个城区,每一个建筑,一一告诉他来历。
然后慈爱地告诉他,恺尘,这都是未来属于你的世界。
那句话就像一个朦胧的镜像世界,手指轻轻一触便出现了无数裂纹。
那些成千上万的碎片里,再也没有一个是被许诺的未来。
父亲挽住自己娇美的新妻子和更值得期待的儿子离开,愈发衰弱的母亲被死亡的阴影吞噬。
四周的光慢慢黑下来,空余他跪在原地,无论向哪一边努力伸手,都无法获得丁点回应。
最后一线灯消失了。
再亮起来时,面前是母亲的坟冢。
按照母亲的遗言,墓碑上既没有姓名、称谓、生辰,也没有遗言。
空荡荡的,生不带来,死不带走。
谢恺尘将一束沾着露珠的淡紫色小花放在碑前,有点儿想和母亲说说话。
还没开口,身后忽然响起父亲的声音。
“朕不需要无能的儿子。”父亲说,“你这个样子,是不可能坐上我的王座的。”
老皇帝身边站着高个子的年轻人,嗤笑着,看不清脸孔。
但谢恺尘清楚那是谁。
“大哥还是放弃吧。”年轻的声音慢慢悠悠,充满居高临下的讥笑,“我会对你宽仁,让你有和二哥一样一辈子花不完的荣华富贵,做个安安分分的废人……哈哈哈……”
栖在他上臂的猛禽悠然拍了下翅膀,仿佛示威。
谢恺尘漠然地看着他,他们。
他是三个皇子中唯一一个就读于帝国军校的,从小熟读古往今来各类治国治兵策略,上到跨象限星舰,下到折叠机甲,从驾驶,到设计、拆解,均有涉猎。
十来岁起,小太子就泡在军部武器库里没日没夜地练习,试图不用精神力、单靠人力来操纵机甲。
一次次对抗机甲自发搜索精神链接的头疼欲裂,一次次从摔落、捶打、遍体鳞伤,换来所有课业的全满分通过,也成了军校史无前例的S级毕业评级。
谢恺尘想要对得起自己太子的身份,做帝国最优秀的那一块基石。
可惜,在外人眼里都是无用。
全人类唯一的S级又如何,听上去再强劲的名头,使用不了也是惘然,比不上三皇子稳定的A+级。
再努力又如何,他孤家寡人,比不上一只既可以安抚、必要时刻还能充当武器攻击的灵宠。
也抵不过父亲轻飘飘的一句,‘也许你弟弟比你更适合这个位置。’
谢恺尘垂下眼,指尖的血液凉透了。
……
“叽啾。”
“叽啾?”
“啾——”
娇嫩的鸣叫声将人类从虚无的梦境中惊醒。
谢恺尘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倚着靠背睡着了。
小毛球拍打着翅膀,声音有些焦急,一双碧眸满含关心地望着他。
谢恺尘的意识迅速回笼,长长舒了口气,摊开手掌让小家伙落下来。
“我没事。”他低低道,“做了个梦。”
“啾……”
“真的没事。”
鸟儿勉强相信了他的话,侧过头,亲了亲他的手指。
温柔地咬一咬,就是小鸟的亲亲。
但人类并没有回应这个吻,只是挠了挠他的头顶。
小朋友不大满意。
“叽啾。”
这是凤凰对他的专属叫法。
谢恺尘:“嗯。”
“叽啾!”
“……嗯。”
“叽啾,叽啾!”
毛团团喊他的时候,自己也得有所回答,不然就没完没了了。
谢恺尘无奈:“……小叽。”
“啾~”
终于满意了。
小毛球眯起眼,扇扇翅膀,然后缩在他的手心里,像只小猫咪一样满足地呼噜了几声。
细小的金色碎片自凤羽浮起,晃悠悠飘到眼前。
谢恺尘碰了碰它们,便化作光的齑粉,消失不见。
若是在以前有人问谢恺尘恨不恨他的父亲,回答必然是肯定的。
怎么可能不恨呢?
父亲对他的冷漠,对弟弟的偏爱,对母亲的忽略。
让他明明贵为云端之子,十几二十年来却挣扎在泥潭里。
然而如今想来,就算父亲对他没有失望,他的S级精神力依旧不稳定,发挥不出来,比D级的普通人还要废物。
父亲就算没有再娶,或者在外面沾花惹草,母亲的病仍旧会恶化,全帝国最好的医生来也束手无策。
父亲若是一个公正的父亲,而不是着眼于为帝国挑选继承人的皇帝,他和老三依旧要被整个阿尔法象限的子民放在天平两端,去比较谁才是更适合带领他们的人选。
回想这一生,似乎父亲的态度改变与否,对他未来的路好像都没有多少差别。
那是他不可更改的命运。
也是这样的命运造就了如今的他,将他送到这个既定的轨道上,与凤凰相遇。
“谢谢你。”谢恺尘挠了挠小凤凰的肚肚。
纪攸睁开眼:“啾?”
怎么啦?
谢恺尘笑了笑,没有说话。
这是没有任何人许诺的未来。
是他千金不换的礼物。
他带着小毛球走向覆上了白雾的车窗,食指横横竖竖,写出一个字。
凤凰站在他的肩膀上,看着滴落的细小水珠:“啾?”
“是‘叽’。”谢恺尘说,“你的名字。”
“叽?”
不认字的文盲小鸟歪着头,看那个奇怪的、像是迷宫一样的图案。
“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谢恺尘问,或者更像自言自语,“你应该有自己的名字,对吧?”
毕竟是神禽。
总不可能就叫凤凰吧?
奶啾没听清他的话,注意力还在车窗上已经融化的字迹,正凑上去也想学着人类的样子画画。
羽尖刚一碰到玻璃,被那上面附着的寒气冷得一个激灵。
“啾……!”
好冰,好冰。
谢恺尘用手心的温度帮他焐了焐,失笑:“你想写什么?”
不对。
“……你还不会写字吧?”
小凤凰听懂了这句怀疑。
哼,啾啾当然会!
虽然啾啾不知道写字是什么意思。
文盲小鸟决定“作弊”。
迷你形态下虽然没有凤凰原身的尾翎那样颀长惊艳,不过好歹也是被认成长尾银喉山雀的长度,总不能是光秃秃。
纪攸转身,屁屁冲着窗户,调动凤凰灵力汇聚到尾部。
接着,摇摆尾羽在自己的名字旁边轻柔地拂了一下。
羽毛泛起潋滟的金光,很快,雾气上凝结出一个图案。
并不难认。
那是个很规整、也很明显的星星。
加之之前在沙滩上,小鸟儿也是转着圈踏出星星,谢恺尘怀疑这是凤凰给自己取的代号之类的。
自己在这小家伙的心里,是和星星一样的存在吗?
黑暗中踽踽独行十余年,原来也能成为照亮别人……不,别鸟的光吗?
“啾~啾啾!”
画好星星的纪攸骄傲地晃了晃呆毛。
我也会画画喔!
他还没炫耀完呢,忽然被抱住了。
人类先生如同捧着最珍贵易碎的瓷器那样捧着凤凰,低下头,把之前欠着的吻还给了他。
垂下的几绺额发遮住了眼睛,看不清情绪。
“叽啾?”
突然被亲的小毛球有点儿迷茫。
从相贴的温度里,他感觉到了人类先生和之前有些不一样,心绪摇曳出一丝波澜。
纪攸很快反应过来,在精神海中张开浅金双翼拥抱住谢恺尘。
嗯,这是约阿诺在跟自己撒娇呢,一定没错。
他完全懂了。
好嘛好嘛~
那啾啾也要亲亲好啦!
*
谢鸣风正在皇帝寝宫的门口等待。
二皇子怕冷,调温贴片挡不住飕飕寒风,干脆从头到脚裹在厚厚的绒毯里。
“这鬼天气,突然一下子降温这么多。”谢鸣风嘟囔,“还不如当初推行全球恒温呢。”
他的灵宠,金刚鹦鹉店小二,鸟随主人一样怕冷,正在寻找合适的缝隙往毯子里钻。
谢鸣风不让它进来。
这玩意儿羽粉太多,要是和它一起盖毯子,自己会被染色不说,还会痒得发疯。
店小二钻不进去,急得用翅膀扇他:“我冷!我冷!盖被子!盖被子!”
“你盖个锤子你是只鸟啊!”谢鸣风紧紧抓住毯子捍卫自己的领地,“别人家的鸟都在蓝天白云自由翱翔,你看看你!”
店小二的语言系统格外发达,反唇相讥:“那别人的主人还天天带着灵宠去旅游爬山游泳呢,你看看你!”
敢这么直接戳二皇子腿疾伤心事的,可能全帝国也就这么一个了。
谢鸣风推开它的脑袋,愤怒道:“个破鸟,我今晚就把你烤了吃!!”
鹦鹉的破锣嗓子嚎叫起来:“杀鸟啦!杀鸟啦!二皇子杀鸟啦!”
谢鸣风额角青筋直跳:“憋吵吵!”
背后就是帝国最威严的地方,皇帝寝宫。
老皇帝再度病危,很有可能即将国丧,然而在这肃穆沉重的背景之前,一人一鸟毫无形象地扭打成一团。
虽然很离谱。
但如果是二皇子的话,也合理。
皇家就是个出奇葩的地方。
上到风流成性的老皇帝,下到三个性格各异的皇子,没一个正常人。
两边的守卫在寒风中摸了摸鼻子,当做没看见。
一辆看起来很普通、没有任何皇室标志的飞行车驶向寝宫。
谢鸣风眼睛一亮,难得敏捷地掐住店小二的脖子,空出手操控悬浮轮椅向飞行车靠近。
等到车门滑开后,鹦鹉挣脱了主人的钳制,拍拍翅膀飞过去,谄媚道:“太子殿下,您来了!您来了!”
“一边儿去,这话该我先说……大哥,你来了。”
披着黑色锦裘、高大冷峻的太子走下飞行车,垂眼看向他们。
花花绿绿的毯子。
同样花花绿绿的鹦鹉。
以及头发上沾了不少花花绿绿羽粉的二皇子。
谢鸣风:“……哥你那是什么眼神。”
谢恺尘:“。”
店小二:“嫌弃你没品味!没品味!”
谢鸣风:“呵,也包括你对吗?”
店小二:“憋吵吵,我最有品味!最有品味!”
谢鸣风:“……特么快闭嘴吧你!”
有店小二在的地方是不会有尴尬和沉默的,金刚鹦鹉进行了热情的欢迎致辞,叽里呱啦一大堆。
虽然都被两个人类左耳进右耳出过滤掉了。
猎猎寒风掀起黑裘的一角,谢恺尘左手下意识抬起,在领口的位置护了一下。
谢鸣风腿不行,眼很行。
早就发现那儿鼓鼓囊囊得不正常。
他哥可不是会放任仪表乱糟糟出现在皇宫、尤其是父亲寝宫的类型。
又不是自己,咳咳。
那儿藏了什么,根本不用猜,没有别的可能性。
“哥哥哥,快快快,”谢鸣风搓搓手,迫不及待,“快让我看看你的小宝贝!”
知道太子殿下有了灵宠不是什么新鲜事,无论宫墙内外,早就成了众人津津乐道的谈资。
他和千千万万的普通民众一样,天天在星网上蹲点“小奶瓶啾宝”直播间。
俨然成为了长兄家灵宠的铁粉之一。
为了得到小鸟隔着屏幕的亲亲,他也打赏了不少信用点。虽然这些钱最后肯定都落到他哥口袋里去了。
他和其他观众一样,守直播,发弹幕,送礼物。
但不一样的是,别人没机会亲眼见啾宝,他有啊!
当皇子可能也就这点儿好了吧。
马上就要亲眼见到小奶瓶了,心情堪比追星见正主。
嘿嘿……小可爱……嘿嘿嘿……
“外面太冷了。”谢恺尘皱眉,毫不留情拒绝,“进去再说。”
不仅是冷。
余光轻易地捕捉到侍卫瞧向这边的探寻目光。
关键是,人多眼杂。
虽然凤凰已经暴露在星网上了,也迟早会以他绑定灵宠的身份公开,然而今日不是为这个来的。
太子的声音比冬天的风还要冷,谢鸣风缩了缩脖子。
嘶,这个保护欲。
想了想直播间的小幼崽,根本是两个截然不同的画风吧?
他那铁血无情的哥,究竟上哪儿弄来这么个软萌柔弱的小东西啊?
店小二和主人心灵相通,也把脑袋缩到羽毛底下,嘀嘀咕咕:“好可怕,好可怕。”
谢恺尘:“……”
谢鸣风讪笑:“哥你别往心里去,它知道个屁,它就会吃○。”
金刚鹦鹉出离愤怒了:“你才吃○!你才吃○!”
它嗓门大,一嚎附近全能听见。
光天化日在这儿争论什么吃○不吃○的,太影响皇室威仪了。
谢恺尘动了动嘴唇,最终什么也没说,大步流星往前走,划清界限。
清楚地感知到自己被嫌弃的二皇子:T_T
他连忙操纵锈蓝色的悬浮轮椅,跟上去。
*
待两人都进入以后,寝宫大门在身后闭合,将风声、光明与严寒关在门外。
老皇帝的情况已经很危急了,寝宫早就被改成了医疗设备应有尽有的临时ICU。
这时候走廊两边点满了蜡烛,红白相间,随着他们进来时带进的一丝气流微微晃动,有种地狱索命与人世挽留的诡异拉扯感。
谢恺尘:“先去看……”
谢鸣风:“先让我看……”
兄弟二人异口同声,话音未落,看向对方,发觉两人想的根本不是同一件事。
谢恺尘的手依旧捂着领口:“这里太黑了。”
不仅是黑,烛火还很怪异,他怕吓着小家伙。
谢鸣风撇撇嘴:“相信我,哥,里面更可怕。这儿已经是阴气最弱的地方了。”
他说完自己吐了吐舌头,生怕这话被什么真的牛鬼蛇神听去。
殊不知在场只有一位神明。
「祂」既不会惩罚,也不会索要。
正忙着用小翅膀扒拉扒拉太子的衣领,试图出来瞧一瞧。
谢恺尘能感受到那对小爪子在自己颈部皮肤掻来搔去软绵绵的触感。
小朋友着急了。
于是他轻声问:“想出来玩吗?”
旁观的谢鸣风悚然。
这这这,这么温柔的声音,是自己那个万年寒冰的大哥能发得出来的吗?!
该不会是戴了变声器吧!
早就从各种蛛丝马迹中能看出大哥对小奶瓶的宠爱,可真的亲眼见到,还是很震撼。
接下来还有更震撼的一幕。
谢恺尘松开领口的系带。
在这样除了烛火几乎没有光源的晦暗中,一团明亮的金色从里面冒了出来。
那几乎看起来像一个漂浮在掌心上的光球。
谢鸣风的眼睛一时间有些不适应这样的明亮,揉了揉眼,才看清那团光实际上是一只小鸟。
严格来说,应当是小鸟身上发着光。
以前看直播的时候,由于像素、网络信号等等各种问题,小奶瓶身上的光并没有那么明显。
就算有时候有人看见了,也不会认为是小家伙自带的,顶多是认为什么特殊打光技巧罢了。
反正星网上利用灵宠来挣钱的方式五花八门,打光已经是最基本的操作了。
显然面前的小奶瓶的光,绝不是任何一种仪器可以做到的,那就是他羽毛上浮动的流光。
他钻出来抖了抖毛,那些光仿佛也是活物,在短暂的散开之后重新聚拢在他身边。
小毛球在太子的手上转了一圈,发现了面前的另一个人。
其实之前在衣领里待着的时候就已经听见了另一个人的声音,这回总算能看见了。
人类先生和这个人对话时语气还算轻松,那么,就可以认定是个好人。
对于现在的小凤凰来说,他的善恶观是非常简单粗暴的:约阿诺喜欢的就是好人,约阿诺不喜欢的,那当然是坏人。
约门(合掌)。
谢鸣风还不知道自己有多么荣幸,第一眼就被小神禽划定进了好人的范围。
他只是看见小鸟儿那双眼睛格外美丽,像是介于琉璃和翡翠之间的色泽,温婉玲珑。
即便身周氤氲着灿烂的金光,也没有被比下去。
这种颜色好眼熟,谢鸣风想,是在哪里见过呢?
他还没有想起来,见小奶瓶弯起眼睛细嫩地对自己叫了一声:“啾~~”
你好呀!
这是有礼貌的纪攸小朋友打招呼的方式。
饲养员翻译:“他在向你问好。”
谢鸣风万分荣幸:“你你你你好!我是谢鸣风,叫我小谢就好。”
同一姓氏的太子:“?”
二皇子连忙改口:“鸣风,或者叫鸣风也行。”
谢恺尘:“……他还不会说话。”
谢鸣风:0口0
差点忘了,不是谁都像自家金刚鹦鹉那样小嘴叭叭的。
小毛球眨巴着漂亮的大眼睛,乖乖听他们说话。
听到饲养员说自己那句之后,反驳道:“啾啾,啾!”
会说话,是你们听不懂。
人类太笨啦!
谢鸣风眼巴巴地看着谢恺尘:“在说什么?”
谢恺尘很不情愿地承认:“……我也听不懂。”
谢鸣风:“啊??”
谢恺尘:“还没联结。”
谢鸣风痛心疾首:“怎会如此!你怎么忍心!怎么忍得住!”
谢恺尘:“……”
纪攸没太听明白,但这个人类看起来在数落自己的约阿诺。
可不得了!
小凤凰张开翅膀挡在谢恺尘面前,冲着谢鸣风不大高兴:“啾啾!”
谢鸣风这回听懂了:“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欺负你主人的。”
谢恺尘:“?”
感觉这小子在占我便宜。
小凤凰将信将疑:“啾?”
谢鸣风一脸严肃:“真的,我保证。”
“啾!”
“好,听你的。”
“啾啾,啾。”
“嗯嗯,你说得对。”
太子忍不住了:“你能听懂他在说什么吗?”
二皇子坦然:“听不懂啊,我瞎猜的。”
“……”
总之,小凤凰和二皇子之间达成了和解。
作为和解的标志性动作,纪攸抬起爪爪,伸给他。
谢鸣风:“这是在干啥?”
“要和你握爪。”饲养员解释,“不知道从那儿学的,最近很喜欢这样。”
握爪这么软萌的词从冷漠的长兄口中硬邦邦说出来,让人听得很想捂脸……
谢鸣风赶紧伸手,把那极其娇小的砂粉色小爪爪放在手心里,轻轻晃了晃。
小凤凰满意地弯起眼眸,掀了掀翅膀:“啾~”
仿佛有爱心向他发射来。
谢鸣风捂住胸口,快被可爱得晕过去了。
他总算可以理解,为什么每次打发时间去演唱会或者什么明星见面会的时候,那些粉丝都一个个恨不得晕倒过去。
原来见到日思夜想的梦中情人,是真的会让人肾上腺素飙升,激动到呼吸不畅。
天啊天啊天啊。
这是什么绝世小可爱——
他实在是太嫉妒大哥了!
想想自己家那个逆子,跟什么可爱、柔软、贴心这一类词,那是半点儿也不沾边。
一天到晚就知道叽叽喳喳跟自己互怼。
到底是谁教出来的熊孩子?
(是他自己。)
说起来,他家逆子呢?
谢鸣风一扭头,好巧不巧被翅膀扇了。
但他没有发怒。
金刚鹦鹉从他们进入宫门之后就一直用双翅抱着脑袋碎碎念,在轮椅上一圈圈转,像是强迫症或者刻板行为。
谢鸣风解释为两个字:怕黑。
店小二非常怕黑。
本来就精神挺不正常一鹦鹉,一旦进入漆黑的空间之后会更加神经质。
像这样不停自说自话还是轻的,有时候甚至会产生更加严重的行为,比如拔自己毛,乃至攻击主人。
这也是为什么刚才宁愿忍着风中凌乱的寒冷,谢鸣风也要带着店小二在外面待着。
当然也是为了恭敬地迎接他大哥,嗯。
平日里再怎么针锋相对拌嘴不停,这毕竟是他的灵宠,谢鸣风还是很爱店小二的。
光顾着进来看大哥家的小宝贝了,忽视了自己的小宝……呸,小坏蛋,这么怕黑,谢鸣风有些愧疚。
他喊了好几遍小二的名字,都没被搭理。
凤凰也看见了金刚鹦鹉。
这是他的鸟生第一次看见同类。
有翅膀,有喙,有和其他动物不一样的爪爪。
禽类……或者再细分一点,鸟类。
小鸟儿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见过别的飞禽。
尽管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同族,但他的小小心脏还是感受到一种强烈的引力,叫他想要靠近。
可是这位同类看起来不大对劲儿。
纪攸抬头:“啾?”
谢恺尘说:“他怕黑。”
怕、黑。
纪攸在心中念了一遍这个词。
在荒星的时候,森林里是没有人造灯光的。除了圣梧桐的辖区,其他所有地方都要陷入无边寂静。
尤其在那些树木繁盛的地方,连星星的光亮都会被挡住,伸爪不见五指。
然而小神禽还从来没有过怕黑的经历,毕竟他本身就是永恒的光源。
谢恺尘看出凤凰的担忧,摸摸他的小脑袋,轻声问:“你要去帮它吗?”
小凤凰拍拍翅膀,飞了过去。
谢鸣风戳了戳躁动不安的店小二,不再说话。
原本双目紧闭的金刚鹦鹉忽然感受到一团光在靠近。
根植在动物本能中的趋光性促使它睁开眼。
店小二不愧是谢鸣风的灵宠,面对初次见面的小奶啾,摆出了一模一样的0口0表情。
“嗬——!!”
金刚鹦鹉唰然展开翅膀。
小凤凰吓了一跳,向后退了退。
谢恺尘眉心一跳,条件反射想去护着小家伙。
但崽崽们有崽崽们的相处之道,他不能做个太过霸道的家长。
凤凰能分辨出来自他人的善恶,这只五花八门的大鸟并没打算吃他,就是咋呼了点儿。
奶啾鼓起勇气,声音又软又甜:“你好呀。”
鹦鹉向左歪头打量他:“美女你好美女你好,你是谁?”
“我不是美女。”小凤凰认真地改正,“我是纪攸~”
“你是啾。”店小二向右歪头,“好的美女,我记住了美女。”
“我不是美女……”弱弱。
“美女我看你有点儿眼熟啊,你就是我主人在看的那只小鸟吗?”
“我不……”算了。凤凰决定忽略这个问题,“看?”
“直播啊。你可火了!我主人还给你打赏过!”
“叽啵!”小凤凰问,“是叽啵吗?”
“叽……啥啥?”店小二差点没咬到舌头。
“叽啵。”小凤凰弯起翠眸,“喜欢叽啵!”
鸟儿们用鸟语叽里呱啦沟通,语言隔阂让听不懂杵在一旁的人类显得很寂寞。
谢恺尘看着他的小家伙明显聊得很是愉快,心底有一丝微妙的羡慕。
三天后才能联结,也太慢了。
太子殿下从未觉得自己的耐心如此欠缺过。
他语气复杂:“小二这算恢复了?”
谢鸣风看着健谈到丝毫看不出方才幽闭恐惧发作的金刚鹦鹉,嘴角抽了抽:“应该是吧,多亏了小奶瓶会发光。”
小奶瓶?
谢恺尘疑惑地看过去,小叽今天没把奶瓶带着啊。
并不知道自己在星网上已经以“小奶瓶”称号火遍各大社交平台的纪攸小朋友,和新伙伴颇为聊得来。
主要是新伙伴在聊。
“美女你长得真可爱,我看出来了,你是萝莉型的。”
“我不是……什么是萝莉?”
“就是——嗨呀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主人不是天天看你直播嘛,其实有点奇怪,我主人一般喜欢长腿御姐型的……可能鸟和人的标准不一样吧。”
“是嘛……”
“啊对了我虽然叫你美女但我没有在骚扰你哈,我已经有女朋友了,是个栗额金刚鹦鹉,也是美女。有机会介绍给你们认识一下。”
“好哒~”
“你呢美女,你有男朋友吗?”
“什么是男朋友?”
“就是喜欢的人。一般喜欢不行,得想永远在一起的那种。”
纪攸不懂什么是男朋友。
可他懂“想永远在一起”。
“有的呀。”
提起人类先生,奶啾翘起呆毛,连声音都变欢快了。
店小二瞪大眼睛:“是谁是谁,快让我八卦一下!天哪噜,有人要塌房了。”
小凤凰感觉自己回到了和裴桉以及谬儿初见的那些日子,像一块不断吸收人类社会新知识的海绵。
他还没来得及问“塌房”又是什么意思,就被什么人的匆匆出现打断了。
是老皇帝的仆从。
他低下头,向皇子们行了个礼:“陛下情况危急,请您二位立刻进去。”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脸色沉了下来。
光顾着聊小鸟,差点忘了自己来的目的。
谢鸣风抓着店小二塞到自己的毯子底下,紧张兮兮嘱咐它马上要保持闭嘴,不然今晚就烤了它。
谢恺尘一伸手,小凤凰便自觉地飞过去,软软地蹭了蹭他的手指:“啾!”
看得正和鹦鹉打架的二皇子羡慕之情快溢出来了。
这就是养甜妹和糙汉的区别吗T_T
“嘘。”谢恺尘对着手心里的小毛球低声道,“一会儿进去以后,先不要出声,好吗?”
这种压抑的场合本并不想带着小家伙一起,可是交给谁都不放心,想来想去还是放在自己身边最安全。
是要玩peekaboo吗?
凤凰眨了眨眼。
那啾啾很会的~
人类先生把他放回领口,纪攸乖乖蜷在里面,不动了。
小脑瓜里仍在惦念着,还没告诉新伙伴,约阿诺就是自己的“男朋友”呢。
*
老皇帝躺在玉台上一动不动,好似连呼吸都停止了。
监测仪器上的各项指标都平缓到趋于直线,唯有意识波动的那条红色曲折颠簸得厉害。
这代表着他现在非常痛苦。
和其他的生理机体不同,精神值的组成精妙,在患者本人对外界没有回应的情况下,医生是无法干预的。
通常这种情况下,能和人思维相连的只有灵宠,而且是私人绑定的那种。
公共灵宠仅能治愈一些浅层的焦躁,因为没有固定的精神链接,对于已经坠入深海的意识束手无策。
简单来说,1V1的链接就像一根两端的线,方便在精神海中定位和打捞。
而公共灵宠是没有那根“线”的。
帝国公民在六岁接受精神值检测之后,都会尽快寻找和绑定自己的灵宠,以防成长过程中出现什么不可挽回的意外。
这也是为什么没有灵宠的太子继位很难让人信服。
别说异族攻打星际战争,单是帝国内有什么敌人对他发动精神攻击,都可能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谁愿意生活在一个随时有可能精神崩塌的统治者手下呢?
也太没有安全感了。
同样,灵宠也是主人的一种地位和权势的象征,比如鸟类灵宠几乎只有皇室血脉才能拥有。
老皇帝的灵宠是只金雕,双翼展开超过两米,全盛时期战斗力极猛,足够凶悍。
很符合人们对猛禽的想象,能够最大限度满足他们对一个强悍君主的需求。
然而它现在立在皇帝的床头,收拢翅膀,低着头一动不动。
昔日可怖的双爪看起来斑驳褪色,连利趾都有断裂。
灵宠的状态和主人本身息息相关,老皇帝病入膏肓之际,金雕随主人一同失去了活力,同样越来越衰弱。
今日寝宫里并没有太多外人,见到皇子们进门,灵宠医生放下检查仪,走向他们,摘下口罩摇了摇头:“它已经无法进入陛下的意识了。”
老皇帝的主治医师也走了过来,忐忑不安地搓着双手:“殿下,请恕罪,我们也的确……无力回天。”
这话无异于为皇帝宣判死刑了。
他们的忐忑不是装出来的。
太子那张遗传了先后美貌和皇帝坚毅的脸藏在烛火的阴翳里,看不清神情。
众所周知,这位孤僻的殿下性格古怪冷酷,是个暴君,万一怪罪于他们的医术,让他们陪葬什么的,可就……
得想办法找个借口开脱一下才行。
主治医生看了看兽医,在得到后者一个轻微的点头动作以后,清了清嗓子:“是这样的,两位殿下,眼下有件紧迫的事情需要您二位来定夺。”
谢鸣风看出了兄长的情绪已经绷得很厉害了,操控轮椅往前了一点,开口:“什么事?”
医生们感激地看着来解围的二皇子。
谢鸣风这种没背景,不受宠,还亲民的类型,的确比太子受欢迎得多。
医生斟酌着用词:“需要有稳定且强大的灵宠,为陛下做……临终关怀。”
33 灯枯(七更)
◎是要自己为他生蛋吗?◎
谢恺尘原本是不打算让凤凰直面这一切的。
无论是逼仄的死亡, 还是嗜血的皇权相争,这一切本应离干净柔软的小家伙远远的。
可惜变故来得太快,先是离开他的凤凰衰弱到快要消失, 接着又是父亲的重病, 命运的洪流将他们捆绑在一块儿向前推去。
哪怕他身居高位, 手握帝国, 也无可奈何。
他不放心把凤凰交给任何人,不得不违背本心将小叽带到了父亲的病床前。
兽医简单告知了他临终关怀的步骤,以及一个没有绑定的灵宠要如何突破封锁结界进入陛下的精神海。
这些操作并不困难, 重要的是,做这一切的灵宠必须非常强大, 而且非常稳定才行。
现在所有人都离开了, 包括谢鸣风和店小二。
房间里只剩下他, 凤凰,父亲,以及一地凄凉的蜡烛。
谢恺尘解开衣领, 让小鸟儿飞出来。
“……”
纪攸想问问怎么了, 又想起人类先生告诉自己要保持安静, 只好用眼神来做询问。
“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好吗?”谢恺尘说,“现在你可以恢复原身。”
纪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过能够有机会使用真正的形态, 他也不会错过。
金光散去,漂亮的凤凰再度出现在了眼前。
立在病床床头上的金雕看见了这一幕, 原本像个雕塑一样的它缓缓睁开眼睛。
待看清那团金光里神鸟的模样之后, 瞳孔缩了缩, 臣服般再度垂下头颅。
这一切是那边的一人一鸟都没有注意到的。
谢恺尘让凤凰落在自己肩上, 向病床旁走过去。
老皇帝的脸上扣着呼吸面罩,里面源源不断输入着已经没有用的药品,将他那张原本正直壮年、却因病而衰老枯瘦得不成形的脸遮住了大半。
谢恺尘都快有些认不出他了。
在他的记忆中,父亲应当是那个强壮、□□而漠然的背影。
而不是眼前这样干瘪得像一节枯木。
小凤凰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病人,有些害怕地往谢恺尘身后躲了躲。
不过等到谢恺尘伸手时,他还是乖乖地过来,被人类抱到前面。
纪攸倚在人类的怀中,想看又不敢看,最终只能勉强偏了点头,怯生生看着玉台上双目紧闭的人类。
“啾?”
声音轻的像一片羽毛落下。
“他是我的父亲。”人类先生回答,“他现在很痛苦,可是没有人能帮助他。”
父亲?
小凤凰听到这个陌生的称谓。
他在森林里生活时,且不提自己是个孤独长大的小幼崽,其他的动物们也大多是母系社会。
成年的雄性都会离开部落族群,很少有什么小幼崽是在父亲的庇护和照料下长大的。
“父亲”对他而言是一个遥远的、几乎没怎么听说过的存在。
这个人类,是约阿诺的父亲吗?
他为什么会躺在这里呀?
对了,他想起来了。
约阿诺说,这个叫做父亲的人类很痛苦。
小凤凰已经模模糊糊地明白了自己的职责。
他生来就是要为世间万物祛除痛苦,抚平悲伤的。
因为他是神禽,神明之力赋予了他普度众生的能力与责任。
“啾?”
是要我来帮他不要那么难受吗?
纪攸问。
谢恺尘用小幼崽最能够听懂的方式,转述了一下临终关怀要怎样做。
其实凤凰先前已经有过不少次这样的疗愈经历了,应当不是什么困难事儿。
只不过普通的情绪波动,和快要到死亡终点站的困苦,毕竟是不同的。
在幼崽听来,他要做的就是进入对方的精神海之中,找到那个人,和他说说话,看看对方有没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放不下的心结。
这就是他所要做的全部。
听起来也不是很难嘛。
啾啾自信。
“叽啾。”
凤凰叫他的名字。
“嗯?”
“啾,啾啾。”
小鸟儿抬起头。
虽然并没有明确的语言阐述,但是谢恺尘猜,应当是小家伙在告诉自己,不用担心,不用伤心。
人类面上答应,心情不免沉重。
这些事情本不应当由他的小朋友来做,可是眼下的确找不到比凤凰更加强大的灵宠了。
父亲自己的金雕已经奄奄一息,老二家那只金刚鹦鹉实在谈不上精神稳定。
至于老三——
一来,老三并没有出现在父亲的寝宫。
二来,他也不放心让老三的灵宠进入父亲的大脑。无论出自任何目的。
谢恺尘把凤凰放在病床上,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等你结束我们就去看海,好吗?”
“啾~”
小鸟欢快答应了。
纪攸目送着人类先生关门离开。
现在,这个房间里还能睁开眼打量四周的,就只剩下他自己了。
他总觉得有些发冷,翅膀更紧地贴着身体。
环视了一圈阴森森的房间后,目光最终落在自己即将要治疗的这位病人身上。
父亲。
他想。
小的时候他也想过,自己要是也有父亲就好了。
孤雏等啊等,没等来爸爸,也没等来妈妈。
可是没关系了,现在他有约阿诺。
所以只要是做能让约阿诺感到开心的事情,就算有点……有点害怕,也可以。
什么都可以。
皇帝的金雕在凤凰靠近主人的时候,再次睁开眼。
若是在以往,有人敢这样不经允许靠近主人,它一定会尽忠尽责行使一个护卫的职责,用那双利爪将危险分子大卸八块。
但现在它一动也没有动。
金光自凤凰身上向四周蔓延开来,同样承受着衰竭痛苦的金雕竟然同样感到了治愈,好似溺水之人重新获取救命的氧气。
它并不认识这位从另一个星球上来的小神禽,可能鲜明感受到那每一根潋滟凤羽上附着的庞大力量。
这样一个年幼的小家伙,真的能帮助它的主人吗?
它睁开眼,正好对上凤凰望过来的琉璃色眼瞳。
……明明是个还要待在饲主怀里撒娇的小幼崽。
为何会有如此圣洁而庄严的一双眼睛?
「请你……」
它在心中喃喃。
不。
「请您——」
金雕撤掉皇帝精神海中的屏障,向着凤凰俯身,做了一个朝拜的动作。
「请求您,拂去他的痛苦吧。」
*
和太子咆哮的碧浪不同,老皇帝的精神海是一片粘稠浑浊的黑。
纪攸刚进去时,感到有些不适。
他自小长大的荒星的森林没有受到人类影响,和任何一个自然生长的原始森林一样,郁郁葱葱,生机无限。
被约阿诺带到母星之后,无论是裴桉家的别墅,还是栗源湾的海景房,也都布置得格外漂亮。
这样脏兮兮的地方,爱干净的小鸟不是很喜欢。
不过他还没有忘记自己进入的目的,张开翅膀飞掠海面,开始寻找那个名为父亲的人。
“啾啾——”
“啾啾。”
“啾啾~”
娇嫩的鸣叫回荡在空茫的精神世界中。
他绕着精神海飞了好几圈,没有捕捉到任何回应。
纪攸换了种方法,身体拢成垂直状态,闭上眼睛。
片刻后,倏然张开双翼。
金光沿着尾翎滴落入漆黑的海水中,照亮了污浊的一切。
原本几近凝固的海面重新有了微弱的流速,推动海面上那层淡淡的金向着更远方蔓延。
直到在某处受到了一点阻碍。
找到了!
纪攸收回感应力,睁开眼,向那个被挡住的地方飞去。
果然在精神海上发现了一叶小舟。
船头坐着一个垂钓的男人,发色瞳色都很深。
他看起来很年轻,气色还不错,纪攸一时间没能把这个人和玉台上那具沧桑的枯木联系在一块儿。
“啾。”小鸟飞到他面前,乖乖巧巧问好,“请问,您是父亲吗?”
精神海中是可以自由沟通的,不过男人看见他、听到他说的话之后依旧有些诧异。
语气倒还算温和:“朕可不记得朕有生过小鸟。”
“为什么呢?”
男人被这样单纯可爱的问题逗笑了:“朕是人类,人类只能孕育人类,不能生小鸟。”
“这样啊。”纪攸语气遗憾。
“不过你说得没错,朕的确是个父亲。”男人谈及这个,眼神变得柔和,“朕的皇后刚刚生了一个儿子。”
精神海中的景象是由本人控制的,在他说完之后,纪攸看见了幻象中的婴儿。
包裹在襁褓中,小脸蛋粉嫩,咬着奶嘴睡得正香。
小凤凰更不可能把这个看起来比自己还要柔弱的小宝宝,和在他眼里宇宙第一厉害的约阿诺联想到一起。
“可爱吗?”皇帝问。
“可爱~!”小凤凰适时跟进确认,“我也很可爱,对吧?”
皇帝沉吟:“你嘛……”
小鸟儿有些紧张地等着他下半句话:“我、我也很可爱吧,对不对,对不对?”
为了证明自己,他还特意转圈圈,展现自己引以为傲的的漂亮尾翎。
皇帝哈哈大笑:“好了好了,朕不逗你了,你的确很可爱。”
小鸟松了口气。
他还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要被很多人喜欢才行。
“你是什么种类的小鸟?”皇帝问,“朕拥有一个象限,一个帝国。但从没见过你这样的。”
凤凰眨巴一下眼睛:“风中的山雀。”
用了和当初回答谬儿同样的方法。
山魈长老和约阿诺都说过,人类贪婪,人心不可测,他必须要在必要的时候伪装。
至于什么是“不必要”的时候,纪攸还没想过。
“封钟德山雀?”皇帝自言自语,“这是学名吗?还挺复杂的。总之,希望朕的儿子以后也能找到你这样精灵古怪的稀奇灵宠,这样才配得上他太子的身份。”
太子。
凤凰捕捉到了这个关键词。
尽管约阿诺是他的宠物,他也没忘记,约阿诺被其他人称作太子。
是和自己一样很重要的殿下哦。
这个男人的儿子,和他的人类先生一样是太子殿下吗?
小鸟再一次礼貌发问:“请问父亲,您的孩子叫什么名字?”
皇帝已经忽略了、或者说默认关于‘父亲’的称呼问题:“恺尘,叫谢恺尘。”
提到这个,男人喋喋不休起来:“这个名字可是朕和皇后一起在星网上搜了很久才选的,虽然我觉得用‘尘’这个字儿不太合适,毕竟朕的儿子应当高高在上,怎么能卑微如尘埃;但皇后觉得只有维持谦卑姿态才能……”
后面的话凤凰都没听了。
他瞪大了眼睛,还停留在“谢恺尘”这三个字上。
尽管他还从来没有用名字称呼过人类先生,但这仨字他总不会记错。
那是个很好听的名字。
虽然比自己取的“约阿诺”要差一点啦。
所以……这个男人,是约阿诺的父亲吗?
就是他需要「临终关怀」的对象?
小凤凰想不通。
玉台上枯萎的病人,和这个精神奕奕的男人,完全不一样呀。
他又把视线转到皇帝的幻象上。
咬着奶嘴酣睡的婴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
留着短短的黑发,好像在参加学校的活动,眼神坚定严肃,仿佛是什么象限级比赛。
那样严肃的小模样,和圆鼓鼓的脸蛋不太符,又显得很可爱。
纪攸情不自禁被小谢恺尘吸引了,飞得离近了些。
皇帝似乎还没有注意到自己记忆的时间线已经变更了,自豪道:“朕的恺尘很可爱对吧?迄今为止他表现出的各方面能力也很不错,以后必定是A级,说不定A+也有可能。不愧是朕的儿子……”
听起来是骄傲的语气。
可是好像还是有哪里不太对。
小鸟儿下意识用一边翅膀挡住幻象中的小谢恺尘:“那,如果他不是A级呢?如果是B、C、D……”
凤凰已经知晓了人类精神力等级的建议分类办法。
并且,也察觉到了皇帝方才的语气哪里叫他觉得微妙。
那样子说谢恺尘,似乎是种‘他很值钱——所以我很爱他’的评断方式。
皇帝愣了一下。
“不会,朕的孩子,一定是A。”
——这是他的第一反应。
“不过就算没那么优秀,他也……也是,嗯,也是朕的孩子。”
——迟疑。
凤凰美丽的碧瞳静静望着他,目光中竟然掺着一丝远超出幼小年龄应有的怜悯。
“父亲先生。”奇怪的称呼又增加了,“您还记得,您的孩子多大了嘛?”
皇帝的瞳孔骤然紧缩,如同这不是一个平淡的问题。
而是一道击中他的雷点。
“朕的孩子……多大……了?”
男人头痛起来,抱住脑袋,痛苦地蹲下去。
随着他心绪的剧烈波动,整个精神海也翻涌起惊涛骇浪来。
那些粘稠、混沌的海水,岩浆般聚拢。
小舟猛然颠簸起来。
凤凰飞向更高处,以防黑色的海水沾上羽翼。
他俯瞰海面,小舟几欲倾覆,原本看起来正值青壮年的男人,几乎是一瞬间变得苍老,跪坐在船头,双手撑着甲板不停地咳嗽。
脸颊凹陷,血管发青。
很快,看起来和玉台上的病人没有差别了。
纪攸在此刻终于明白,所谓要进行的「临终关怀」是什么。
这个比实际年龄要苍老得多的老人,这个本该坐在阿尔法象限至高无上霸主宝座上的皇帝,在大限将至时,一定有许许多多未尽的心愿,和未了的心结吧。
比如……关于那个原本寄予无上期望,却也无比失望的长子。
小凤凰感到很伤心。
他的伤心不仅仅是共鸣这位成功的君主和失败的父亲,更多的,是看见了童年也曾拥有过温馨家庭、后来却变得如此孤单的人类先生。
小鸟儿太懂那种孤单了。
不可接近、不可亵渎的神禽,自出生起就没有家人,也不被允许有朋友。
就连日出之时的万物朝圣,也要离得远远的才行。
他与天地同寿,无须进食休息,一个个孤寂漫长的夜晚蜷缩在圣梧桐的银叶中,睁着眼睛发呆。
小幼崽不得不学会睡眠,才好消磨漫长生命中的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时间。
是与约阿诺的相遇,让他第一次体会到「不孤独」。
人类先生的到来,像是一盏照亮了无尽黑夜的明灯。
是他的……星星啊。
可他现在才发现,原来对他来说无比明亮的星星,也有那么多晦暗的时刻。
是连幼崽也可以感知到的,对另一个人的心疼。
纪攸挥动双翼,跳了支忧伤的祈愿舞。
他的每一次摇摆,每一次颤动,都带来金光无边无际漫溢,雨一样浇洒至怒吼的精神海。
黑熔岩似的海浪渐渐止息,连那污浊也似乎有变得清透的趋势。
凤凰的灵力对于情绪波动的安抚作用,表现在精神海内部,就是平定和净化。
天空之上翩翩起舞的鸟儿吸引了老皇帝的注意力。
在突然被点破混乱的时间线之后,他成了现实的那个病人,躯体萎缩破损,视力衰退得厉害。
然而就是此般模糊不清的视角,依旧能看出那金色的小生灵有多么熠熠生辉。
封钟德山雀?
不……绝对比这个古怪的名字要罕有得多。
他毕竟是人类帝国的帝王,见过的来自四象限的珍禽异兽数不胜数。
还从来没见过这般叫人心弦撼动的。
“你到底……是谁?”
连吐字都变得破碎。
一舞终了,纪攸落回船头。
他有些讶异地看着已然满头白发的老皇帝。
“你不是一只小山雀。”老皇帝浑浊的眼球尽力看向凤凰的方向,“你很特殊。你是……恺尘的灵宠吗?”
小凤凰看着他,没有说话。
其实自己和人类先生还没有……
买有那个,那个叫什么来着?
哦,还没「结婚」呢!
小鸟在「联结」一词的两个字中只记住了一个。
不过也没差啦。
总之,严格意义上来说,他还不能算是人类先生的灵宠。
“谢谢你,朕想起来了。”老皇帝朝着模模糊糊的光团伸出手,似乎想摸摸他,不过还是作罢,“朕想起来……朕的恺尘已经二十多岁了。朕还……还有了其他孩子。”
他的尾音像句叹息。
拥有更多的孩子,是好事吗?
小孤雏不确定。
森林里的动物们总是会有很多孩子,人类则不是。
老皇帝的语气听起来,更像是惋惜。
“朕的皇后,朕的皇后……”他反反复复念着,语调濒临破碎,“离开朕,已经十年了啊……”
曾经也有过伉俪情深,携手走过风华正茂的岁月,饲育第一个孩子。
如今混乱的记忆漩涡中,最闪耀的那一瞬,仍是年轻时的皇帝搀着皇后,在帝国大典上共同举起还是婴儿的谢恺尘,向子民与四象限介绍他们的长子。
这种自豪之情在谢恺尘六岁那年精神值检测出空前绝后的S级,达到顶峰。
而皇室的专职训练人员屡次报告太子殿下无法掌握自己的精神力之后,曾经饱涨的父爱也随之跌落。
现在想来,也过去十几年了啊……
“如果朕需要疗愈,应当是老金来,而不是太子的灵宠。”老皇帝尽力让自己看清小鸟儿的模样,却只能瞥见一团模糊而的光,“孩子,你说实话,朕是不是要死了?”
纪攸不说话。
身为神禽,“死亡”于他而言很陌生。
身为荒星森林里的居民,“死亡”又很熟悉。
小幼崽知晓,一旦死亡,就像陷入了永久的长眠。
再也不会醒来,也不会再和他说话、对他笑了。
“父亲”,也要死了吗?
这个可能性为幼崽的悲伤更蒙上一层灰。
老皇帝没有等来鸟儿的回答,那同样是一种默认。
他比想象中更加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现在的他已经不再像凤凰进入精神海最初那般错乱了,想起了许多,包括病如枯骨的很多年。
死亡,不过是一个既定的终点罢了。
即将跨入那道门之前,他最后想的不是自己的皇位,不是阿尔法象限的盛世,不是贝塔象限正在拓展的第二帝国,也不是更遥远的深空。
不是心有亏欠的长子,不是最值得骄傲的三子。
而是已逝的皇后。
“朕的一生的确不止有她一个女人,也曾打算立别的皇后。可是……”他哽咽了,“可是唯有她,能被朕称呼为朕的妻子……”
他对她的愧疚,又怎么是短短几句话说得完的呢。
老皇帝感觉到膝上多了一点重量。
轻盈,小巧。
既微不足道,又不可忽视。
他知道是那只漂亮的小鸟。
人类目光涣散,微微笑了一下:“你是在安慰朕吗?谢谢你。”
“啾。”小凤凰说,“父亲,很想您的孩子吗?”
“你知道吗,你喊朕‘父亲’,让朕想到了恺尘小的时候,也是这么嫩生生。朕好像已经好久没有好好看过他了……他之前去哪儿了?哦,好像是瓦伦丁共和国。朕都快要记不清了……”
他已然有些恍惚了。
一会儿在和纪攸交谈,更多的时候只是自说自话。
“恺尘能有你……朕也就放心了。”老皇帝摸索着碰了碰腿上的小鸟,“请你能帮朕……看着他,娶妻生子,我的心愿也就……”
娶妻生子?
一个全新的概念。
汲取人类社会知识的小海绵凤凰,启动!
纪攸见过森林里的动物们互相爱慕,结为伴侣,然后诞下幼崽。
那,约阿诺的“娶妻”,会和同自己“结婚”有什么不一样吗?
是要自己给约阿诺生蛋呢,还是约阿诺要再找另一个人类呢?
凤凰迷茫了。
前一个选项暂且不提。
后一个,纪攸想了想,似乎并不是一个愉快的场景。
他是人类先生唯一的宝贝,不能再有其他人QAQ
老皇帝还在继续念叨:“请你替朕,告诉恺尘——”
“啾啾不要不要。”小凤凰突然出声打断他。
老皇帝一愣,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小家伙头摇得像拨浪鼓:“这些话,父亲为什么不自己说呢?”
“你只是一只小鸟。”老皇帝笑,“小鸟懂什么呢?”
纪攸很认真:“自己的话要自己说啾。”
人类失笑:“但朕要死了啊。死了之后,就不能再说话了。”
“可是,如果约阿诺更想听见您说呢?”
“约阿诺?”到这种时候了,皇帝还有心思饶有兴致地问,“这是你给恺尘起的名字吗?是什么意思?”
“星星。”这还是小凤凰第一次告诉人类这个秘密,“是星星喔。”
“星星啊……”老皇帝慨叹,“朕一直觉得,朕的儿子应该像太阳才对。”
他伸手,凭借着感觉摸了摸小鸟儿的羽毛。
金色的、光的碎片像小小的翅膀一样扑到他的手指上,温凉柔软。
然后又很快散开。
“朕没有时间了。那些话,来不及说的话,就请你代我转达吧。”
“不要不要。”小家伙再一次拒绝,糯糯的小奶音多了点儿赌气的意味,“请您自己说喔。”
但乖巧坐着被摸摸。
老皇帝微微笑着,不再说话。
向一个幼崽解释死亡,实在太困难了。
当年皇后离世时,谢恺尘也才十三岁,都那么难以接受。
更何况这样一只幼嫩的小生命。
他不再说话,盘着腿,感受着扑面的海风。
然而膝头的小凤凰并不甘愿陷入寂静,扑腾着翅膀飞起来,在他头顶盘旋了几圈:“我想约阿诺了。”
“……嗯?这是告别吗?”
临终关怀就到这里结束了吧,老皇帝想。
他仍有遗憾,但并无不甘。
“那快点回去吧,孩子。谢谢你陪朕最后一程。”
“不是这样啾。”纪攸扇了扇双翼,郑重其事,“请您做好准备,父亲先生,我要带您回去了。”
“什——”
在陡然盛大的金光淹没了五感时,老皇帝唯一的念头竟然是,这小家伙怎么喊自己“父亲”喊得越来越顺嘴了?
……还有,“父亲先生”究竟是个什么怪称呼啊!
*
“什么?!”谢鸣风拍案而起,“你说父皇醒了?”
——等等,错了。
他起不来。
重来。
“什么?!”谢鸣风震惊地拍上轮椅扶手,“你说父皇醒了?”
店小二本来单脚杵在扶手上,另一边爪子举起来给自己挠痒痒,被他这么一拍差点摔下去。
还好双爪倒挂金钩稳住了自己。
金刚鹦鹉愤怒地飞起来,抖了主人一身羽粉:“憋吵吵!憋吵吵!”
自从早些时候学到了这个词,店小二就不停嘚啵嘚啵重复。
谢鸣风忍无可忍,在PADD上选购鸟类专用嘴套。
相比二皇子大张旗鼓表现出的震惊,太子则沉着得多:“详细情况呢?”
来通知皇子们的仆从也一脸难以置信:“医生说,本来做临终关怀时,陛下的精神值已经趋于稳定了,其他生命迹象也……但突然所有仪器都报警了,医生就赶紧进去看,结果发现陛下竟然醒了!而且还、还……”
谢鸣风催促道:“还什么?快说啊!”
仆从咽了咽口水:“还、还自己走下床了……”
皇子们:“……”
医学奇迹出现了。
老皇帝重病卧床数年,肌理萎缩,器官罢工,心脏几度停跳。
全帝国最好的医生几次将他从阎王爷手中抢回来,终究也有回天乏术的一日。
连医生都判断需要做临终关怀了,结果一通疗愈之后,陛下不仅没能“安息”,反倒起死回生了?
和瘫痪没什么差别的老皇帝,醒来之后竟、然、能、自、主、下、床?!
不仅各部已经准备好悼词,许多听到风声的民众都预感到即将进入国丧期。
结果突然……康复了?
虽然帝国医学发展位列宇宙前沿,也没这么离谱。
唯一的可能性……
谢恺尘眸色沉了沉。
是凤凰的力量吗?
除了对精神损伤有着平复一切的治愈力,还能够修补生理上、甚至是不可逆转的病症?
小家伙的能力,或许比他之前预料的还要惊人得多。
面对两个皇子各异的神色,仆从擦了擦汗:“总之请您二位尽快过去看看吧。”
谢鸣风:“行,知道了,下去吧。”
仆从忙不迭退下,然而还没走出门,又被二皇子喊住。
谢鸣风神情复杂,瞄了眼大哥,故意清了下嗓子:“那个,老三是不是也收到消息了?”
常年服侍老皇帝的仆从自然是知道三个皇子,不,主要是太子和三皇子之间的种种恩怨,有些惶恐:“三殿下那边……应该有别的人通知吧,我不太清楚。”
这等同于默认。
待仆从离开,谢恺尘起身披上黑裘,看了眼窗外灰败的天色:“走吧。”
矛盾是不可能靠逃避来化解的。
总是躲不掉的。
谢鸣风正欲跟上,被谢恺尘制止了:“你还是等一下吧。”
谢鸣风知道兄长的苦心,不能让老三认为自己站到了太子的阵营,否则若是老三上位,以后他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他的这个哥哥,平日里寡言冷淡,看起来不近人情,宫中上下为之忌惮。
其实比自己还要心善和心软。
谢鸣风的喉结动了动,最终还是没能说出拒绝的话:“……好。”
他痛恨于自己的软弱,大哥都为自己考虑到这种地步了,自己却连个“站队”的意图都不敢说。
目送兄长离去后,谢鸣风拽了拽花花绿绿的毯子,深深地叹了口气。
金刚鹦鹉不解,拿爪子踹了踹他:“不走吗?不走吗?我选太子殿下!选太子殿下!”
“你个破鸟懂什么。”谢鸣风嘟囔着,把鸟儿的爪子扒拉到旁边去。
可他心里清楚,连只鸟儿都有这份托付于兄长的勇气与信任,自己却没有。
他在休息室度过了煎熬的五分钟心理斗争后,转动悬浮轮椅,匆匆穿过寒风倒灌的长廊。
*
谢恺尘虽然不惧严寒,但风呛进鼻腔的酸痛是意志再刚强的人类也无法避免的。
他咳了几声,抬头看见最不想见到的人在几个要臣的簇拥下向他走来。
父亲的寝宫就在下一个转角。
这儿是分叉路的交点,是那个所谓避不开的矛盾点。
谢恺尘的视线从他们每一个人身上掠过。
近年来很有声望的议员蔡沛白;
父亲一直很信赖的大臣伯恩斯;
绵延百年的贵族布鲁斯家家主;
以及军部权势颇盛的凯恩上校。
以及中间那个很有掌权者派头、却挂着一脸亲和笑容的年轻男人。
谢恺尘同父异母的弟弟。
皇位的最大竞争者。
也是想置他于死地的敌人。
——帝国三皇子,谢狄川。
这几人哪一个不是被奢侈品从头裹到脚,随便一个饰品能值普通人家的一套房,恨不得能给每根头发丝都镀上纯金。
相比之下,太子没有任何装饰的黑裘简直显得有些朴素。
除了谢狄川,其他几人看见谢恺尘后,目光都有些莫名的闪躲。
但面上还是要做足尊敬的:“太子殿下。”
还有人装出关切的样子:“殿下身体还好吧?”
立即有人附和:“天寒地冻的,要保重身体啊!”
那些话里隐含着微妙的言下之意,谢恺尘不是听不出来。
他微微颔首,并未回应。
众人自讨没趣,眼观鼻鼻观心,心想太子殿下还真是够高傲的。
谢狄川将他打量一番,不疾不徐开口:“大哥,别来无恙啊。”
他的眼睛带着点笑意时极像他的母亲,那个有着魅惑狐狸眼、把老皇帝迷得神魂颠倒的女人。
谢恺尘的神情没有丝毫波澜,冷漠如古井:“托你的福。”
——托他的福,差点死在荒星。
若不是遇见了凤凰,自己怎么可能全须全尾站在这里。
恐怕在父亲之前,帝国就要先为自己举行葬礼了。
说起来,小家伙给父亲治疗过后如何了?
会不会也元气大伤?
想到自家的小朋友,谢恺尘不打算再和谢狄川浪费时间,抬脚迈向父亲的寝殿,从一行人身边走过。
黑色的衣摆留下寒霜,直至冰冻进谢狄川的眼底,杀意一闪而过。
三皇子闭了闭眼睛又睁开,已然恢复到那种常年伪装出的亲和:“好了,我们也快点去探望父皇吧,各位别在风里受冻了。”
“哎呀,殿下说得是。”
“陛下能恢复康健真是得神明福佑!”
“天佑我帝国!”
众人七嘴八舌。
为皇帝祈祷是假的,谄媚三皇子是真的。
当然,也有人心里犯嘀咕——不是据说太子遭遇不幸了吗,怎么又好端端站在面前了?
日后的情势,还会有什么不同的发展吗?
这群最看不上平民的权贵是不屑于登录星网的,更不会关注什么直播间,所以还不知晓太子已经有了灵宠的事情。
人人各怀心事,直到一阵破锣嗓子的叽叽喳喳打破了僵硬的氛围。
“天空一声巨响!二皇子闪亮登场!闪亮登场——!”
众人:“……”
被称颂的谢鸣风:“……”
谢狄川嘴角抽了抽,转过头来:“二哥来了啊。”
谢鸣风根不能给轮椅加个隐身功能,钳制住胡言乱语的金刚鹦鹉,自己也胡言乱语:“嗯嗯我很好。”
谢狄川:“。”
……我问你了吗。
片刻后,众人抵达寝宫。
侍卫拦下了其他人,仅放行了三位皇子。
那些看着就瘆人的红白蜡烛已经全部撤掉了,连宛若灵柩的玉台也不见了。
幽暗了数月的房间再次打开遮光帘,还换上了正常的灯源。
都做好了昏暗准备的兄弟三人看着亮堂堂的室内,反而有些不习惯。
更不习惯的,是看见直立行走并且……呃,活蹦乱跳的父亲。
那是个已经卧床多年、几近陷入植物人状态的重病病人。
现在笑着冲他们招手:“朕的儿子们来了。”
他看起来连大病初愈的倦态都没有,简直容光焕发,仿佛年轻二十岁,连白发都生动了不少。
皇子们的心情却轻松不起来。
不是不为父亲的健康而开心,而是……
三人不约而同想到一个词。
回光返照。
等他们看清父亲在做什么的时候,更是哑然。
他在冲奶粉。
手里拿了个奶瓶,格外袖珍。
显然,这个超迷你的奶瓶,属于旁边那个眼巴巴等着的小毛球。
纪攸离开精神海之后,仍然是小奶啾的形态。
此刻扑扇着翅膀,叽叽啾啾地催促。
老皇帝笑呵呵:“别急别急,马上就好。”
他把奶瓶递给小凤凰。
但凤凰没有接,仰起小脑袋:“啾~?”
“怎么了?”皇帝看看奶瓶,看看奶啾,“是要朕喂你吗?”
“啾!”
其实啾啾是会自己用翅膀和爪爪抱着奶瓶喝的。
但有别人可以帮忙的话,就不需要自己出力啦。
偶尔也想要偷懒的纪攸小朋友如是说。
幼崽蹭了蹭皇帝的衣角,明亮的凤凰瞳眨巴眨巴,充满期待。
“啾啾~”
拜托你嘛QWQ
撒起娇来得心应手。
显然,儿子们早已成人、却至今没有添一个孙辈的老皇帝对这套撒娇相当受用。
“好吧,真拿你没办法。”
皇帝嘴上语气无奈,忘记掩饰忍不住上扬的嘴角。
奶瓶太小了,他不得不用拇指和食指小心地拈着,弯下腰。
万人之上的君王,难得对谁“卑躬屈膝”。
凤凰柔嫩的小翅膀环住奶瓶,津津有味地嘬着。
“好喝吗?”
“啾啾~”
幸福地卷成金色小奶团。
这可是约阿诺送给他的奶瓶,哪怕是盛水,都比别的水甜美。
滤镜就是这么厚。
老皇帝笑眯眯地看着小家伙喝奶,一手抵着奶瓶,一手轻轻梳理着纪攸抖动的呆毛,一脸慈爱。
他那只护主性和攻击性都格外强的灵宠金雕,没对逾矩的小凤凰做出任何防备,立于窗台沉默地看着,宛若石像。
目睹全程的兄弟三人也很沉默。
……这确定是他们那个性格阴晴不定、谁也不爱最爱自己、自私刻薄、以下省略一百个负面形容词的父皇吗?
真的不是什么溺爱宝贝孙孙的新手爷爷吗?
【作者有话说】
啾宝:我拿你当父亲,你竟然把我当孙子(划掉)QAQ
老皇帝怎么能想到这只小鸟崽以后竟然会成为自己儿媳呢=w=
PS:本章三皇子身边的这些支持者都在《饿龙崽崽找上门》中出场过~ (兢兢业业接着当反派
两本有很多联动,包括裴导家所在的兰卡姆多湾,也是小郁和龙崽度假去的地方,太子和凤凰也在《饿龙》后期客串过
太子和凤凰住过几天的栗源湾,同样是《好想做你的崽》一家三口的度假地点
虽然是联动宇宙,不过每本设定及时间线会有一些差别,以每本正文为主。
感兴趣的可以看看其他几本~
34 回光(八更)
◎端水大师小凤凰。◎
“三皇子的亲和力, 也是为人主者必须要有的特质。”
“是啊,要像陛下您一样宽仁慈爱,才能让我帝国千秋万代啊。”
“啊对对对。”
“你们这话说的, 太子殿下自然也遗传了陛下的悲悯良善。”
“没错没错, 不就是情绪没那么外露嘛。况且太子殿下可是S级。只不过臣以为, 三皇子的A+也是格外优异的。”
“啊对对对。”
“三皇子的民调结果还是要略微……咳, 胜过太子的。而且三殿下的情绪更加稳定,陛下您自然比我们清楚,他和他的灵宠……”
“我个人还是很看好太子殿下的, 就是灵宠这方面嘛……”
“啊对对对……”
“阁老,您倒是除了赞成也说点别的啊?”
……
皇帝靠在沙发上, 坐着有多舒适, 心里就有多堵得慌。
刚从地狱走一遭, 醒过来没两天,拜访的要臣一个接一个,似乎在他生病期间攒了千言万语要讲。
主治医生劝过皇帝, 身体还在恢复期, 不宜累着。
皇帝问, 你觉得朕哪儿不行吗?
医生看着全部绿灯通过的检测仪器, 震惊中沉默。
这些指标摘出去,哪里像个大病初愈的老人, 说是强壮的中年人也不为过。
医学和科学, 都无法解释这样的奇迹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不过奇迹若是能被解释,也就不能被称之为奇迹了。
老皇帝上了年纪之后, 早就没年轻时那么那么勤勉政务, 出于某种没有透露的原因, 还是一波接一波接见群臣。
这些人看似各执一词, 其实翻来覆去说的都是同一件事。
冠冕堂皇的话老皇帝左耳进右耳出,不自觉走神,想着长子家的那只小鸟。
精神海中目睹过的凤凰原貌在醒来以后就被强制遗忘了,老皇帝记得的,只有醒来后见到的那只巴掌大的小雀鸟。
金灿灿的,像个奶黄流心小汤圆。
幼崽天真可爱,鸣叫声软糯,粘人又爱撒娇。
皇位是个注定孤独、屏绝众生的位置,注定要藏起真实的自己和赤○的心。
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另一个生命毫无芥蒂的亲近了。
小奶啾的出现,不仅仅是给予了他短暂健康的奢侈梦境,更是点燃了那份冰冻已久的父爱。
起死回骸的,不只是他的○体,更是他的心。
如果可以,他一个臣子都不想见,宁愿给小鸟儿弄点儿好吃的,看小家伙的吃播一看一整天,都不会觉得无聊。
可君主,尤其是一个如此宏大庞杂的帝国首脑,有太多太多的无奈。
他的孩子,无论是哪一个,总有一日也会体会到这份无能为力——是的,成为象限的主宰之后,会体会到更多的束手无策。
而这一天,也不会太远了。
大臣们第八百次赞美谢狄川是怎样优秀的天选之子时,皇帝的耐心耗尽了。
他闭上眼,手背向外摆了摆,满心厌倦:“你们的意思,朕知道了,都下去吧。”
医护们像是得到了信号,立刻拿着各种仪器走了进来。
群臣见状,差点也忘了陛下前几天还是将死之人。
他们在这吧啦吧啦个几小时,对于病人来说确实太过分了。
“那,那我们就先走了。”
“陛下保重身体。”
“天佑陛下,天佑帝国。”
待那些人走后,老皇帝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这些踏破门槛来拜访的人,没有一个真正关心他的身体情况。
不过是希望在他清醒的时候,能劝他尽快更改储君人选,立三皇子为太子,好在他死后跟着新帝鸡犬升天。
从大臣到议员,从内阁到军部,哪哪儿都有人游说。
在他陷入昏迷的那些时日,谢狄川的党羽已经壮大到了这种地步了吗?
那谢恺尘呢?
还有多少人拥护他?
老皇帝翻箱倒柜,找到一个木质的相框。
他珍稀地拍了拍那上面落的灰尘。
在全息相册和云存储完全替代了古老纸质的时代,他还能有这么一张相片,实属不易。
那上面是年轻时的皇后,身处无垠的向日葵花田中,怀抱着满月的小太子,笑容娴静地望着镜头。
相纸的意义,大约就是纯粹的定格。
“你走以后,再也没有第二个真心对朕的人了。”他抚摸着妇人美丽的脸庞,似哭又似笑,“可是朕……我道歉,你应该也不会接受了吧?
“是我活该……
“没关系,朕……我很快就会去陪你了。到时候,再亲自向你道歉吧。”
老皇帝刚刚收起照片,仆从又通报某某议员携礼探视。
他露出一个嫌恶的表情。
呵呵,探视,说得好听。
还不是来拉帮结派的。
这些人,这群他以为在自己左膀右臂的人,他还没入土呢,都已经急着投靠新储君了。
装作关切,实际上还没有一只小鸟在乎他。
小鸟……
说起来,谢恺尘讲了过几日会带小家伙再来看他。
这个“过几日”,究竟是什么时候啊?
空巢老人掰手指数日子期待中。
*
一粒石榴红的种子。
一个拇指那么大的Q版盲盒手办。
一颗奶糖。
一枚里面有浮动小方片的玻璃球。
一朵橘色的小花朵。
一条五彩琉璃丝线。
小凤凰不厌其烦,一趟接一趟衔过来,仔仔细细摆放在礼盒里。
谢恺尘站在桌旁帮忙裁包装纸,见盒子要不了多久就得堆满了,问:“这么多,都要送给他吗?”
“啁~”
咬了一根羽毛的小鸟口齿不清回答道。
谢恺尘还以为是他掉毛了,仔细看了看,松了口气,那不是凤羽,可能是什么别的鸠鸟身上掉下来,被小家伙捡到的。
富埒陶白的太子殿下看着这些精致小破烂,必须承认,自己有点儿吃醋。
小家伙还没送过自己这么多礼物呢。
最初在荒星时,谢恺尘就知道凤凰很喜欢捡东西,包括但不限于果实、花种、小石子、丝带。
以及……他自己。
带到母星之后,幼崽学习着“捡”和“私自拿走”的边界,在他没有注意到的时候,竟然又收集了这么多。
只要太子高兴,买上一座金山银山让精卫衔海也不在话下。
问题是,小凤凰捡的这些还不是送给他的。
是给他父亲的。
自从答应了父皇,过些时日会带小叽去探望,凤凰就开始了满满备礼之路,并且乐此不疲。
那日的“临终关怀”究竟发生了什么,谢恺尘无从得知。
一来,迄今为止他都只能同小叽单向沟通,听不懂凤凰语;
二来,老皇帝自己关于精神海的记忆也被神禽抹去了不少。
所以,这一老一小的“祖孙情”是怎么突飞猛进变得如此浓厚,或许永远是个谜了。
见他停下动作在那儿发呆,小凤凰飞到礼盒上,双爪小心地勾着边缘不至于撕坏纸张。
他关心地看向人类:“啾?”
怎么啦?
“没什么。”
谢恺尘回过神来,在心里失笑,他总不能跟自己亲爸争风吃醋吧。
还是为一只小鸟。
上回这样,还是荒星的那只黄毛红脸猴子。
……他的竞争对手都蛮怪的。
为父亲亲手准备礼物,同样是件很遥远的事情,仅存在于模糊的童年记忆里。
二十三岁的谢恺尘在将礼盒上的丝带系成蝴蝶结时,有一搭没一搭地想,十三岁时失去母亲、最痛恨父亲的自己,会想到未来的有一天,他们还会达成某种并不平衡的和解么?
情绪里悄然攀升的压抑再一次得到了凤凰的注意。
奶啾这回飞上了他的手背,谢恺尘抬起手,让他离自己近点儿:“嗯?”
圆滚滚的小毛球做了一个颇为勉强的弯腰动作,小脑壳贴着他的指节蹭啊蹭。
“叽啾。”他叫他。
“嗯。”
不满意:“叽啾!”
“……小叽。”
这下满意了:“叽啾~~”
“小叽。”
不知何时,他们培养出了这样互叫昵称、并且循环往复的爱好。
无意义的、无趣的、幼稚的小游戏。
太子也都愿意去做。
好像光是这样你来我往地呼唤,都能让心情明朗许多。
连小叽对父皇的惦念也随之释怀。
小奶啾也许是太孤单了,才会对每一个新认识的人都如此友好。
只要你开心。
他想。
能让你开心,做什么都行。
*
又过了几日,在老人家和小朋友都等不及的风和日丽的一天,他们再次见面了。
地点选在了御花园的恒温花房,皇帝让所有的侍卫和仆从离开,闭门谢客,任何人不得打扰天伦之乐。
向来睥睨万物、刚愎自负的老皇帝以前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会推掉所有政务,准备好瓜果点心与花朵,只为期待一只小小鸟的到来。
下午茶的餐桌换上了更适合小幼崽的粉嫩装扮,配合上恒温花房里的姹紫嫣红,简直像童话一样。
谢恺尘和纪攸如约而至。
之前给小凤凰买买买的东西都到了,今日出门前特意打扮了一番。
奶啾披了件雪白的小披风,衬得淡金色的覆羽更加甜蜜。
披风是毛绒质地,系带缀着两个灿金色的小球球,让凤凰从一颗小汤圆变成了糯米糍,仍然是奶黄流心的。
谢恺尘还给他买了个小鸟专用的蝴蝶结夹子,翡翠色的,和凤凰瞳很配。
装扮完的小鸟往那儿一站,活脱脱橱窗里的精致玩具,还是价格长长一串零的那种。
进了恒温花房后,纪攸从谢恺尘的衣领里钻出来,停在他小臂上,乖乖等饲养员帮自己梳理好“发型”和服装。
接着快活地抖了抖毛,朝着老皇帝的方向啾啾叫着飞去。
谢恺尘跟在后面,提了个小篮子,里面装的全是小鸟用品。
这个篮子还是当初寄养在裴导家时,小凤凰不愿意被这位房东先生捧在手心,后者特意准备的。
说谁谁到。
裴桉起身给皇帝斟茶,问的是太子:“养这个不小点,是不是已经有养女儿的体验了?”
谢恺尘没搭他话,停下脚步:“父亲。”
老皇帝因为心心念念的小鸟的到来眉开眼笑,专注地逗小毛球去了,敷衍地“嗯”了一声,没空理儿子。
谢恺尘倒也不在意,坐下来。
不仅裴桉,谢鸣风也在。
当然没忘了带金刚鹦鹉,这家伙也很忙,忙着和裴家的猫咪对峙。
谬儿弓起背,喉咙里发出低低一声吼,店小二立马怂了,躲到主人头上。
没错,是头上。
谢鸣风哪能支撑得住,拽着爪子把它扯下来。
热闹程度超乎谢恺尘预料,好在都是熟悉的存在。
在座的各位中,竟然是亲生父亲与他最疏远。
“多谢。”谢恺尘接过裴桉递来的杯子,热腾腾的茶水上漂着一小瓣红玫瑰,“你怎么来了?”
凤凰向来雨露均沾,和老皇帝问好之后,再依次贴贴裴桉、谬儿、谢鸣风和店小二。
连老皇帝的金雕都没忽视。
空闲下来的老皇帝眼睛还追着小鸟飞行的轨迹,替裴桉回答:“是朕让桉霓来陪朕说说话。”
安妮?
飞了一圈,回到最熟悉的谬儿那里贴贴的小凤凰闻言抬起头。
如果没分辨错,安妮,应该是女孩子的名字。
可是这里没有女孩子呀?
眼下恒温花房中,从人类到灵宠,清一色雄性。
裴大导演端茶的动作一顿,竟然露出孩子气的表情:“放眼全帝国,也就您还这么叫我了,换别人我肯定是要生气的。您就不能叫我Ann吗?”
“好吧。”老皇帝字正腔圆,“Annie。”
裴桉装模作样重重叹气,逗乐了老皇帝。
“谁是安妮呀?”
纪攸小小声问谬儿。
“我的仆人啊。”
纪攸:“?”
“裴桉以前的全名叫做裴桉霓。”黑猫舔了舔爪子,悠哉地解释,“其实不只是以前,他现在腕机上身份认证的名字还是裴桉霓。不过可别让他听见,他最讨厌这个名字了。也就陛下了,就算太子殿下这样喊,他也是要发火的。”
纪攸:O口O
裴导听见这边的啾啾声和喵喵声,斜睨过来:“小不点,你听到了对吧?”
凤凰:“啾!”
啾啾不是,啾啾没有。
啾啾什么都不知道。
QwQ
老皇帝抿了口玫瑰花茶,馨香沁人心脾:“Annie的品味还是这么好。”
裴桉:“谢谢陛下夸奖,如果您换个称呼,我会更受用。”
老皇帝自然不会改。
这小年轻向来漫不经心,和自家大儿子一样少年老成。
难得有个捉弄小孩的机会,长辈才不会放过呢。
谢鸣风:“那个,Annie……”
二皇子可没有皇帝的待遇,裴桉瞄他:“嗯?”
谢鸣风立刻改口:“我的意思桉哥,Annnnn——哥。”
怂得像遇上黑猫的鹦鹉。
宠随正主,诚不欺我也。
裴桉:“什么事,说吧。”
谢鸣风给自己的透明玻璃杯里加了点奶,搅一搅,成了玫瑰味的奶茶:“Ann哥去看你父亲了吗?好像没几年就要放出来了吧。”
提到这个称谓,裴桉的眼神冷了几分:“……好像是吧,我也不太记得了。”
他也学着谢鸣风的方式给自己那杯加了些奶:“那种人,也不配称为父亲。”
谢鸣风自知失言,求助地看向父兄。
谢恺尘没吱声,老皇帝叹了口气,放下杯子:“如果你希望,我可以做主再给……那个人延长刑期。”
“谢谢陛下的好意,不过没关系。”裴桉嗓音淡淡,“按照法律来就好。”
这些话都落在纪攸耳朵里。
奶啾一头雾水,看向谬儿寻求解释。
八卦的店小二因畏惧谬儿离得远远的,也伸长脖子想听听看。
黑猫坐得端正:“Ann的妈妈因为难产去世,他小的时候是他爸带大的。但他爸是个混蛋,一个能把亲儿子卖了只为换几瓶酒的混蛋。”
“Ann被一个有那种……癖好的富商买了下来。”
灵宠能够共享主人的记忆和情绪,时至今日,提起这个,谬儿仍为裴桉感到愤怒。
纪攸:“‘那种’癖好?是什么癖好?”
谬儿:“小孩子不要懂。”
纪攸:“喔。”
谬儿:“Ann从小长得就好看,富商很喜欢他,花了大价钱送他去学各种才艺。其中一位老师,就是后来的皇后殿下。”
纪攸:“皇后?”
店小二插嘴:“就是太子殿下的母亲。”
黑猫轻飘飘看了它一眼,鹦鹉缩了缩脖子。
纪攸算了算关系,明白了:“是母亲先生!”
谬儿:“……‘母亲’是不能叫做‘先生’的。”
“喔。”好学的小海绵凤凰点点头,“母亲。”
店小二:“那什么,小可爱,理论上只有未来的太子妃,才能称呼先后为母亲。”
纪攸:“太子妃?”
谬儿:“就是殿下的妻子。”
纪攸:“妻子?是要结婚吗?”
店小二:“对啊对啊。”
这是个熟悉的、不久前才被记住的词。
小凤凰兴高采烈:“约阿诺说啦,要和我结婚!”
那就等同于他会成为约阿诺的“妻子”。
这么说来,称呼皇后为“母亲”也没错嘛。
金刚鹦鹉大惊失色:“啊???”
黑猫噎了一下:“如果你说殿下和你之间,不应该用‘结婚’,是‘联结’才对。不是同一种意思。”
知识体系已然陷入混乱的小凤凰困惑地眨巴眨巴眼睛。
店小二:“是啊是啊,不一样的。我们这些灵宠,要做的就是在主人情绪波动的时候安抚和疗愈他们。”
纪攸勤学好问:“那妻子需要做什么呢?”
谬儿再次:“……小孩子不要懂。”
店小二也重重点头:“确实。”
小幼崽见它俩战线一致要对自己保密,反而更好奇了。
等和人类先生结婚——不对,联结以后,一定要问问看!
崽崽们的话题逐渐跑偏,但人类的交谈还停留在原点。
皇后在成为皇后之前,是位能歌善舞的知名艺术家。
皇帝当初惊鸿一瞥,对她一见钟情。
皇后在成为皇后以后,也没有完全放弃职业,收了许多学生。
裴桉是其中最有天赋的一个,深得她的喜爱。
小裴桉和小谢恺尘年龄相仿,也聊得来,皇后便在闲暇时间邀请裴桉进宫来玩。
彼时帝后琴瑟和鸣,相敬如宾,皇帝偶尔来陪伴,也记住了自己生性内敛的儿子这个唯一的朋友。
某日,皇后在总喜欢穿长裤长袖遮蔽自己的裴桉身上,发现了虐待的痕迹。
其中一些出现在这个年纪的孩子身上,过于触目惊心了。
皇后心疼地将男孩的双手握在自己的掌心里,温柔而坚定地告诉他,不用怕,坏人一定会得到惩罚。
伤害儿童,尤其是这种方面的侵害罪行,按照帝国法律都会从重处理。
裴桉的那个变态富商养父被流放至荒苦矿星,生不如死。
生父也因买卖儿童获刑二十年。
至于小裴桉,在本人拒绝寻找其他领养家庭之后,由皇后开设的公共福利机构抚育至成年。
后来的他进入专业艺术院校学习、去别的星域交流深造的费用,也都是出自皇后名下的优秀青年资助基金。
可以说,能有如今象限知名的大导演,和皇后所做的一切是分不开的。
皇后于裴桉而言,亦师亦母,更是一辈子的恩人。
光鲜亮丽的裴导那些泥沼里的童年与过往,对于大众来说是个秘密。
然而皇帝是清楚的。
聊到裴桉的事,很难不想到她。
“你和你的母亲很像。”皇帝看向谢恺尘,叹息道,“也许朕说这话你不会相信,但朕……但我的确很思念她,这些年总会梦见她。”
只有在提到亡妻时,他才会更改自称。
谢恺尘盯着茶杯里蜷曲的花瓣,没抬眼:“这些话让王妃听到了不好。”
王妃,指的是三皇子谢狄川的生母。
那个先后刚仙逝,就被风光迎娶,得尽皇帝宠爱的女人。
提及此人,老皇帝脸上浮出几分苍凉的讥讽:“朕醒来到现在,她甚至没来看过一次。”
外面现在风言风语传老皇帝要立三皇子为储君,那她以后就不再是有名无分的王妃,而是真的享有无上荣光的皇太后了。
皇帝自嘲地想,自己还没有死,但是每个人都迫不及待要他死,急切地等着他死后来分走每一块还能值得利用的血肉。
呼风唤雨了一辈子,走到生命尽头才发现原来什么也没有得到,什么也留不下。
小凤凰感受到这边明显的悲伤波动,停止了崽崽们的跑题大讨论,拍拍翅膀飞过来,落在老皇帝的膝头。
方才还一脸苦大仇深的老皇帝,一见小鸟儿就笑开了:“你就这么喜欢这个位置呀?”
再强硬的做派,再高壮的猛男,再冷漠的君王。
对着小幼崽说话,那也是要捏起嗓子放软声线变成夹子音的。
三个年轻男人听着陛下这种从未见识过的腔调,一阵恶寒。
人人审视了一下自己在跟这个小毛团说话时夹子音有过之而无不及。
……然后那恶寒更重了。
老皇帝帮纪攸梳了梳毛,小鸟儿抬着头,眯起眼睛,很舒服的样子。
太子有些吃味,还是在父亲面前把刚冒出头的独占欲努力按下去。
小凤凰似乎发觉了他心情不妙,围着四个人类飞了一圈、挨个贴贴之后,还是回到了饲主的掌心。
神禽的确是要雨露均沾,平等地爱着众生。
但约阿诺除外。
谢鸣风见自家兄长在被坚定选择之后,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心想紧绷至今的老哥可总算是舒坦了。
他对着太子手心里的小毛球打趣道:“小可爱,你这可不够一碗水端平呐。”
“啾啾~”
凤凰抖毛。
要什么一碗水端平呀。
有人类先生在的地方就不再是选择题,变成了答案唯一的填空题。
老皇帝听说纪攸喜欢吃花种,派御花园的园丁去收集了好几十种,放在一只精致的水晶碟子里,端给凤凰让他进行豪华自助。
他享受地看着小家伙吃播,面上却蒙了一层伤感的疑云。
这样亲手喂食,又还能有几次呢?
“朕时日无多了。”他开口,“其实本该早就离开的,是你的小鸟一定要朕回来,跟你说些话。”
对妻子的愧疚,对长子的亏欠,这些刚愎自用的老皇帝一生都不曾说出口的话语,在黑黢黢的精神海中,浅金色的光团告诉他,有什么话要自己去说。
道歉这种事情,当然要亲自说出口才行。
连小幼崽都懂得的道理,一个象限的君主又怎么会不明白呢?
他活了几十年都放不下的自尊自傲,在寿命将至之时,又还有什么用处呢?
馋嘴的小奶啾吃到颗大了点儿的花种,差点噎着。
谢恺尘轻轻拍着他,未发一言。
母亲已经离开那么多年了,现在说什么,她也不可能再听见。
三言两语难道就能弥补她孤寂地含恨而终吗?
关于皇后的病逝,裴桉同样有着属于他自己的无法释怀。
好在大导演辗转场合数不胜数,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技术一流:“陛下可不能乱说,您现在身体不是好得很吗?”
老皇帝笑了笑,笑意有些苍白:“朕的身体如何,朕最清楚。”
这些仿佛完全康复的时光不过是借来的,总是要还回去。
那个名为“回光返照”的词,回荡在每一个人的心底。
谢鸣风对这桩憾事没有任何插话的余地,喝着自己的自制奶茶。
他虽然自小就被皇帝认回来,养在别院,一直是皇子的待遇,锦衣玉食,无微不至。
可不知为何,总有种像孤儿一样长大的感觉。
也因此对亲情的话题格外陌生。
另外几个人不约而同沉默下来,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幸好,他们还有凤凰。
纪攸埋头吃花种,心无旁骛,根本没听人类又说了些啥。
等到他吃饱之后抬起头,才发现每个人都不讲话了,目光全落在他身上。
仿佛靠收看他的吃播,才能冲淡氛围的冰冻和僵硬。
“啾……”
小凤凰摇摇晃晃飞了几下,还是决定回到约阿诺那里。
他直接仰躺下来,给人类先生展示吃得圆鼓鼓的、几乎撑成一个球的小肚子。
啊啊~瘫倒_(:з」∠)_
人类先生问:“难受?”
“啾啾~!”
饲主无奈道:“幼崽不可以一下子吃这么多。”
还没搞清楚神禽是怎么消化凡尘的食物的。
总之小朋友很容易积食。
小毛球连撒娇带耍赖,就那样摊在他掌心里,要摸摸。
谢恺尘用指腹很轻地揉了下他的小肚肚。
并不是软绵绵的手感,而是很Q弹的那种。
指尖微陷,再弹起,惊起一滩碎金。
……是真的很Q弹。
凤凰被他挠舒服了,眯着眼,奶猫一样呼噜呼噜。
同样饲养飞禽灵宠的谢鸣风震惊:“……小鸟是怎么发出这种声音的?”
裴桉:“可能是跟Miumiu学的。”
老皇帝:“?”
裴桉:“小不点之前在我家住了一段时间,每天都是Miumiu照顾他。”
皇帝:“这样啊。”
语气充满羡慕。
还忍不住瞄了眼儿子,疯狂暗示。
什么时候把小鸟送我这儿来住住?
太子装作没看见。
藉由小奶啾究竟是怎样模仿奶猫发出呼噜声,几位尴尬的人类重新打开话匣子,气氛再度活跃了起来。
恒温花房的墙是透明的,能看见外面萧条的景象与花房里盛放的繁花之间鲜明的对比。
一墙之隔,寒冬挡在外面,暖春留在身边。
凤凰毕竟是凤凰,不会得凡夫俗子那样的病,很快也就消化得差不多了。
恢复元气之后,纪攸拍拍小翅膀飞起来,身上那件纯白小披风的金球球随着动作晃啊晃。
他是个需要源源不断汲取信仰的神禽,鸟生目标是要变得非常可爱,非常受欢迎,成为众人最喜欢的那一个。
凤凰原身有祈愿舞的优雅,伪装过后的迷你小雀鸟自然也有小雀鸟的可爱。
他在众人的目光中快乐地跳起舞,像个会动的奶黄糯米糍。
人类都以为是小家伙的天真懵懂软化了他们的心结,殊不知,在凤凰每一次飞行、起舞时抖落的金色碎光都悄悄渗入各自的精神海中,由凤凰灵力抚平了他们的焦躁。
他天生是给众生带来福祉与安宁的神明,无需任何训练,也无需怎样大张旗鼓施展法术。
光是在那儿,便是宁静的化身。
他是人类精神海中的定海神针,是晦暗长夜里光辉的明灯。
一颗尚且幼小的、与世长存的不灭恒星。
*
哄好几个人类之后,端水大师小凤凰该去小动物们那儿雨露均沾了。
然而奇怪的是,向来端庄冷艳、很有巨星派头的谬儿,竟然进入全面戒备状态。
弓背,炸毛,瞳孔放大,背成飞机耳。
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哈”声。
纪攸疑惑地想要飞过去,被金刚鹦鹉急忙拦住:“哎哎,你别过去当炮灰。”
炮灰?
又是一个新知识点。
然而奶啾还没来及问,被鹦鹉护在斑斓的翅膀下面。
他从厚实的羽毛中费劲地露出小脑袋,看向猫咪所在的地方。
——与谬儿对峙的另一方,是老皇帝的金雕。
猫科动物在同体型的动物中打遍天下无敌手,但金雕一来比谬儿大了不少,战斗力更是禽类的巅峰,这让猫咪感受到了史无前例的威胁。
一爪子能让自己开膛破肚,也能轻易地叼起自己。
小猫咪当然要害怕。
相比之下,金雕沉着淡定,对亮爪子的黑猫视如无物。
老皇帝给灵宠取了一个敷衍又贴切的名字,老金。
老金像个真正的邻家老头儿那样,对大多事漠不关心,除非主人的安全受到威胁,才会让逾越者尝尝什么叫皇威。
同为鸟类,无论是金刚鹦鹉,还是凤凰的伪装形态、或是原身,和金雕的体型差距大得很。
老金像个什么巨型怪兽。
店小二虽然张开羽翼护着纪攸,可纪攸能感觉到它也在不停发抖。
小凤凰不明白。
它们为什么要害怕呀?
趁着鹦鹉的松懈,他终于突破障碍钻了出来,飞向金雕,开心地啾啾叫:“老金老金~”
谬儿和店小二同时显出惊悚之色。
店小二甚至不敢看下一秒会发生怎样的残忍场面——
让一猫一鸟惊掉下巴的是,金雕不仅没有撕碎这个不自量力的小东西,反而让他飞到了自己头顶。
期间懒懒地睁开一边眼睛,瞥了下它俩,再次闭上,仿佛无事发生。
它是帝国皇帝的灵宠,承袭了帝王的威仪、沉稳与气概,不怒自威。
奶金色的小毛团成了深褐色的金雕全身上下最明亮的那一抹色彩。
胆大包天的小奶啾抖了抖毛,欢喜地蹭了蹭金雕。
“老金老金,你好吗?”
凤凰说话像唱歌一样。
“我很好,谢谢小殿下关心。”
老金的声音轻不可闻。
它跟着年轻时皇帝征战四海,云游八方,比谬儿和店小二这种温室呵护出的小花朵见过的多得多。
也因此是谢恺尘以外,唯一感应到了纪攸的真身不是中风的山雀、而是神物凤凰的存在。
但如果太子没有告诉别人,一定有太子的理由。
它也同样看破不说破。
谬儿没听见金雕的回答,只听见了纪攸的问好,难以置信:“你刚刚叫它什么?”
纪攸理所当然:“老金呀。”
谬儿:“……”
店小二试探:“那、那个,金先生,我、我也能这么喊你吗?”
老金睁眼:“。”
店小二:“我知道了,对不起金先生T_T。”
见多识广的老金让小凤凰很是敬佩。
幼雏破壳还不到一年,在荒星森林时没怎么离开过圣梧桐的领域,如今更是受限。
他从没有飞去过很远的地方,没有看过更高远广阔的天际。
老金告诉他,在无垠的天空之外,还有星河,还有宇宙。
纪攸对那些自由的代名词充满向往,也就对老金移情出了别样的尊敬。
他不知道的是,这个严肃得像个老爷爷一样的金雕,在识破他是凤凰的第一眼,便心甘情愿当他的信徒了。
那边裴桉想到了一个绝妙的话题,冲纪攸招招手:“小不点,来,我给你讲讲你主人的事怎么样?”
突然被cue的太子:“?”
显然小凤凰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抛弃了灵宠伙伴们,飞过来:“啾啾!”
“具体说个什么时期的好呢。”裴桉摸了摸下巴,看似灵光乍现,实则蓄谋已久,“说五岁时候的怎么样?还是十岁?”
谢恺尘:“……别。”
裴桉:“好,那就都说。”
裴导玩心大起,阻止也来不及了。
谢鸣风对这种难得可以正大光明八卦兄长的时刻参与积极性极高:“我可以贡献大哥十五岁的。”
老皇帝大笑:“朕也想到一些,先等Annie和鸣风说完。”
小凤凰格外捧场:“啾啾啾!”
都要听都要听!
猝不及防成靶子的谢恺尘:“……”
今天下午茶的中心主题不是自己吧。
怎会如此。
*
“哈哈哈哈,大哥你真的和Ann哥为了一颗葡萄打了一架吗?结果最后葡萄还摔烂了?哈哈哈哈哈……真看不出来你小时候是这样的……哈哈哈哈……”
回去路上,谢鸣风笑得根本停不下来,肚子疼到直不起腰,瘫在轮椅上。
谢恺尘若有所思“唔”了一声。
然后表情平淡地转头看向弟弟:“真的有这么好笑吗?”
那是个以问号结尾,但绝不是一般疑问句的句子。
可以说是质问。
或者胁迫。
谢鸣风:“…………………………”
谢鸣风一秒变脸,严肃得像参加星际大战高级将领会议:“大哥我错了,一点都不好笑,我比较好笑。”
谢恺尘:“确实。”
谢鸣风扭头拍了拍脸,调整笑得酸痛的肌肉,再看向谢恺尘时又是那个懂事贴心的弟弟:“大哥的鎏宫装修好了吗?”
为了迎接凤凰的到来,给小叽打造一个更适合小鸟活动的空间,谢恺尘将自己的太子寝宫全都翻新了一遍。
他没多追究二弟先前的放肆:“差不多了,过两天应该就能回去住了。”
“啊,好想去看看。”
谢恺尘抬起腕机看了眼时间:“现在也行。”
谢鸣风受宠若惊,差点以为大哥是专门邀请自己去看的。
马上反应过来,是想让小鸟验收一下,要是有哪儿不喜欢的还能再改。
太好了,差一点就自作多情了。
小凤凰和金刚鹦鹉一前一后追逐嬉戏。
奶啾长这么大也没跟同类一起飞行过几次,难得有机会,开心得不得了。
一会儿飞到人类前面,一会儿又落到很远后。
皇宫处处有侍卫和监控把守,不至于出什么危险,饲主也就任崽崽们撒欢。
漫天洒落银铃般欢快的啾啾声。
以及店小二嘚啵嘚啵嘚啵的一箩筐废话。
为了配合谢鸣风的轮椅,谢恺尘的速度也不快。
兄弟二人聊着装修的问题,没人注意到碎嘴鹦鹉突然停下来。
它掉了一根绯色的羽毛。
没有任何征兆。
羽毛飘飘荡荡落在地上,鲜红得像一滩血迹。
明明是它身上的,却看着有些晕眩。
“害怕。”它自言自语,“害怕。”
它抬起头。
一高一低的两个人类还在往前走。
不远处,浅金色的小毛团飞到哪儿,哪儿就流光溢彩,漂亮极了。
更远的地方,天空一碧如洗,连朵云都没有。
好安静。
安静得……令鸟心慌。
或许是为了应证它对危险的直觉,金刚鹦鹉看见天际的蔚蓝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黑点。
几乎是眨眼间,凭空出现的猛禽闪电般俯冲到了他们面前。
利爪一钩,抓走了在唱歌的小凤凰。
【作者有话说】
没有权谋宫斗,只有甜甜养崽,太子VS三皇子争夺帝位的剧情都是为了日后独掌大权宠啾啾做铺垫~
PS,最后出现的不是老金
PPS,啾宝不会受伤害的=v=
35 俯瞰(九更)
◎未经允许不可以随便摸啾啾。◎
飞行是成为风和天空的一部分。
纪攸很小的时候, 就是在心中反反复复默念这句话,才学会飞的。
凤凰的确是天地孕育的神禽,也是个需要破壳和成长的幼崽, 并非在诞生的霎那无师自通学会使用翅膀。
荒星森林没有别的鸟儿, 山魈作为长老, 有责任确保小殿下能够顺利习得飞行能力, 就向其他会飞行的动物请教,比如昆虫,也比如蝙蝠。
——那句话, 便是它们传授的秘诀。
纪攸在飞的时候的确会觉得无比轻盈。
但不是轻盈到了自己重量完全消失的地步。
他在空中翻滚了好几下,被困在利爪之间, 晕乎乎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自己竟然被抓走了。
这可是鸟生头一遭。
在荒星他是众生信仰的小殿下, 在母星他是太子的心肝宝贝,哪里有不长眼的胆敢伤害。
小凤凰被迫穿过不属于自己的风,抬头看去。
看不见全貌, 大概也是一只鸟儿。
比他的体型大得多, 奶啾在它爪中, 和一个小玩具差不多。
纪攸望着那巨大的褐色双翼, 以及困住自己的灰黑跗跖。
是老金吗?
好像不是……
凤凰瞳能看见远比所处视角更加广阔的范围,纪攸并未意识到自己拥有这种能力, 倒是很清楚地看见这位绑架犯被翅膀遮住的头部。
头顶上的毛稀稀疏疏的, 后颈连毛都没有。
跗跖处也没有羽毛。
简单来说:比覆羽浓密的金雕秃多了。
小凤凰辨认出这并不是对自己很好的老金,发出求救的鸣叫。
奶啾的声音太弱太小, 猛禽飞得又太高, 呼啸的风声淹没了他的挣扎。
惶恐中, 脚链上那颗翡翠石骤然变得明亮, 铂金光芒化作细小电流,钻出镂空的琳琅球,越变越大,直到撑成能够正好把小凤凰保护在其中的球形。
——太子的S级精神力!
猛禽遭到闪电的身心双重击打,剧痛逼迫它松开爪子,连带着浑身发光的小毛球一起摇摇晃晃跌落。
此刻,被饲主精神力救了一命的小凤凰已然调整过来状态。
他不再是那个初来乍到、没有任何自保能力的脆弱小幼雏了。
直播间百万观众的喜爱,遇到的人类和其他灵宠的宠爱,以及最重要的,来自太子殿下的偏爱——这些基数庞大的信仰聚集成取之不竭的灵力,浇灌着幼年期飞速成长的小神禽。
凤羽上原本附着环绕的浅金流光愈发明亮,直至灼目的地步,继而膨胀成一层云,离开了羽翼的表层。
璀璨的神明之力自云端倾泻,凤凰金光同太子白金色的精神力共同聚拢成坚不可摧的保护层,庇佑着高速下坠的幼崽。
纪攸吸收了所有混合而成的能量,片刻后,原本浅淡温柔的流光骤然爆发出盛大的赤金。
金光自凤凰身周一直延伸,反过来困住快要砸向地面的猛禽,如同一只手,将它勾了过来。
别说伪装过后的小雀鸟体型,就算是原身,在这只翼展近三米的猛禽面前也渺小到
随时会被忽视。
但是。
奶啾飞到它面前,琉璃瞳一派单纯懵懂。
张开嫩嫩的、毛茸茸的小翅膀。
然后。
左右开弓,用翅膀扇得猛禽晕头转向。
未经允许不可以随便摸啾啾——没礼貌!!
回落到地面需要多久,纪攸就像抽陀螺一样抽了它多久。
凤凰双翼每一次掀动,都振荡出流光溢彩,宛若一场群星陨落。
绮丽得惊人。
也……戏剧化得惊人。
一切发生得太快,地面上的众人仅能看见一团光将两只鸟儿包裹在了一起,以及最终大的小的都安然无恙(算是吧),并不知道光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们以为的:猛禽不跟奶啾一般见识,没怎么下手。
实际上:猛禽被奶啾扇得找不着北,毫无还手之力。
也算是为猛禽留了点面子。
应该感谢凤凰自带的高光滤镜。
不然,若是清楚看见真相,有些人可就笑不出来了。
猛禽在毫无形象地脸部着陆前,总算是挣扎着换了个相对拿得出手的姿态,回到主人身边。
看似闲庭信步,实则落荒而逃。
谢狄川摸了摸它脑袋上稀稀拉拉的绒毛,笑盈盈地向前走了两步,满是胜利者姿态:“好巧啊,大哥。”
至于那边的纪攸,在看见谢恺尘之后,覆羽与流光从爆发出的耀眼赤金,已然变回了常有的柔和奶金色。
见到饲主,马上变成了柔弱无依的小可怜,嘤嘤嘤要抱抱。
“啾啾,啾啾啾!”
好可怕,好可怕QAQ
谢恺尘收回指尖竟然渗出的精神力凝聚而成的电流,将小毛球捧起来放在自己肩膀上,侧头蹭了蹭他。
这还是在荒星时他们培养出的私人习惯。
“啾……”
小鸟诉说着自己的惊恐。
“没事了。”
谢恺尘语调和动作都温柔似水,看向谢狄川的眼神却冰冷如刀。
以及,他身边的灵宠。
一只成年雄性黑秃鹫。
“叽啾,啾。”
“嗯,我知道。”
“啾——!”
啾啾超委屈的!
小凤凰因畏怯而颤抖,蜷在饲主的颈窝,羽毛上的金光波动得厉害。
碧色的眸子泪盈盈的,看着极其惹人怜爱。
任谁看了,都会认为小宝贝受委屈了。
被扇到快吐血的秃鹫:“……”
到底谁才是被单方面欺凌的那一个啊!
要不是自己才是受害者,差点信了他这副无辜小模样了好吗?
原以为这是个自己能一口一个的小奶啾,哪里想得到竟然有如此可怕的力量。
就算是眼下的双方休战期,仍能感到一种忍不住想要臣服的威压。
或者,是恐惧。
秃鹫无法确定,那些被赋予的强大力量究竟是来源于太子的S级精神力,还是小鸟本身的神秘。
它拢起羽翼,跟在主人后面,低眉顺眼。
“不会再有不长眼的人敢伤害你。”
谢恺尘摸摸奶团子的羽毛,字句冷得直掉冰碴。
太子这话表面上是对小鸟的允诺,可有耳朵的人都能听出来,分明是对三皇子的警告。
“大哥用不着动怒嘛。”谢狄川还是挂着笑,“尼禄只是想和你的小朋友打个招呼,可能没想到体型差这么多,吓着了。”
虽然比太子这个“帝国第一脸”逊色一些,但谢狄川也是一表人才,再加上那富有亲和力的笑容,颇有欺骗性。
实际上的为人无异于秃鹫,比皇帝的金雕更加狠毒。
玩儿的都是阴的。
“尼禄,来。”他侧身,“跟殿下家这位道个歉。”
秃鹫不情不愿被推出来背锅。
谢恺尘非但没有让纪攸下来,反而抬手护着他。
家长看起来没有和解的意愿,不过幼崽倒是很淡定。
凤凰倚在饲主的颈侧,居高临下,垂眸看了眼秃鹫。
碧眸里华光流转,熠熠生辉。
本应是很动人的一双眼睛,可在刚刚被揍了一顿的秃鹫看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还没长开的小小幼崽而已,怎么会有这样俯瞰众生的眼神?
尼禄头顶上的秃毛都快炸开了。
好可怕,好可怕=口=!
“我……”
尼禄开口,踌躇半天说不出话。
一只鸟的嗓音,居然能听出汗如雨下。
它既不能出卖是主人指示的,也不想承认自己真的敌不过这么一点儿大的小玩意。
“我没想伤害你,是你多虑了。”
最后它这么说。
支支吾吾,毫不诚恳。
纪攸目前认识的灵宠们,谬儿高贵,店小二活泼,老金稳重,也都声如其主。
尼禄的声音听起来像个中年油腻大叔。
奶啾看了它几秒钟,扭过头,埋进太子的黑发中。
留了一个毛茸茸的屁屁给它。
尼禄:“……”
侮辱性极强。
谢恺尘以为凤凰还是在害怕,不想让小家伙再受到更多“惊吓”,打断了鸟儿们的对峙。
“啾~”
面对饲主立刻变成软萌崽崽。
尼禄松了口气,第一次无比感谢主人这位死对头。
“你平时顽劣一些,我不会在意,你毕竟还小。”感到肩上的小毛球不再发抖,太子的语气恢复了平淡,“但也要适可而止。”
三皇子闻言,笑意冷却了。
谢恺尘比谢狄川高一些,这种身高造成的视角差别其实很有限,偏偏就是这几厘米的差距,叫后者有种被俯视的轻蔑感。
他最讨厌的就是长兄这种语气,好像他在他眼里永远是个没成熟的、莽撞冲动的青少年。
哪怕翻破了天,也不过是——
谢恺尘用了什么词形容来着?
「顽劣」。
……顽劣。
他的野心,他的抱负和报复,他明面的谋略和暗地的算计,在长兄看来,无外乎孩子般的「顽劣」。
从小到大,谢恺尘其实不怎么搭理他,无论是他的挑衅,又或是更年幼时的讨好。
太子生来就是高高在上的,眼中看不见别人。
同他那个母亲一样,都是伪善。
谢恺尘越是不把他放在眼里,谢狄川就越是想把这个人狠狠踩在脚下。
夺走那渴求一生的至高之位,让宇宙之内再也没有人敢睥睨于他。
可太子这个人,简直没有弱点。
皇后离世后,最后一点牵绊也烟消云散。
就像众人议论的那样,太子根本是块又冷又硬的石头,打动不能,攻破不了。
然而小奶瓶直播间的出现,让谢狄川找到了转机。
他和那些迂腐、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官员要臣不同,会利用星网来甄别对手那些被忽略的弱点。
尤其是有关于谢恺尘的。
几次直播尽管太子一次都没有亲自出场过,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有多么宠溺那只小鸟。
也是,十几年了,匹配失败无数次,被拒绝无数次,吓坏灵宠无数次,才在二十多岁终于找着自己的那一个,能不捧着吗。
谢狄川今日就是为了试探这个小玩意在长兄心中的地位的。
他其实也有点后怕,还是做得有些过。
万一谢恺尘真的动怒,精神力暴走,在场的一个也跑不了。
就算他是A+,比别人好些的,可能也就多坚持久一点点。
总是要倒下的。
他可是亲历过大哥的暴走状态。
……好可怕,好可怕。
好在谢恺尘还算情绪稳定。
之前听说的种种无法无天的宠溺表现,现在看来……也就那样嘛。
不过话又说回来,就算无法娴熟使用,S级精神力也是很宝贵的。
堂堂帝国太子为了灵宠随意动怒,也太掉价了吧。
不至于不至于。
“大哥这话说的,好像我还像小时候多不懂事似的。”谢狄川翘起嘴角,“大哥可别忘了,我也长大了。说不定有一天你会发现,我比你想象中还要厉害一点呢。”
语气带着点幼弟的耍赖,实际上的潜台词则嚣张得多。
“厉害?”太子那双深灰银的眼睛里难得带上点笑意,哪怕稀薄,“是指再长高一些吗?”
他的语气淡漠,并不揶揄,就是听得谢狄川拳头都硬了。
谢恺尘很轻微地摇了下头,像是叹了口气:“那你还要再努力一下。”
谢狄川什么神情,在他身后的秃鹫看不见,可身为灵宠,无比了然主人的震动。
它进入主人的精神海,像每一只秃鹫都会做的那样,啃噬那些腐烂的负面情绪。
尼禄边吃边想,太子怎么和太子的小鸟一样,顶着一张极具蒙蔽性的漂亮脸孔,讲出这么叫人心梗的话来。
哦,小鸟连话都没说。
主人和太子好歹还互相讽刺有来有回,它完全是单方面被吊打。
怎么显得自己更孬了啊!
太子和三皇子说的每一句都是话里有话,互相阴阳怪气。
你以为我还在第三层炫耀,实际上我已来到看不起你的第五层。
二皇子呆呆地围观,根本跟不上他哥和他弟的对话。
太好了,他慢吞吞地心想,幸好自己从来没有争权的资格。
否则进入这种对战里,怎么被玩儿死的都不知道。
谢鸣风的思维慢半拍,还在解析弟弟刚才说的那句又是什么个含义,被自家鹦鹉的羽翼打了一巴掌。
这些大鸟小鸟用翅膀扇人的习惯真的很过分!
谢鸣风忿忿,见店小二直勾勾地盯着谢狄川,才反应过来。
……他不应该在老三面前,和大哥显得太亲密。
谢鸣风感觉自己要裂开了。
他装了这么久的中立立场,谨小慎微,如履薄冰,难道终于装不下去了吗?
谢狄川在身高一事是辩驳不过谢恺尘的,干脆调转枪口向谢鸣风。
“行了,二哥,我还不至于连这个都看不出来。”谢狄川轻描淡写,“你放心,无论以后是大哥还是我……嗯,都会对你很好的。”
谢鸣风嘴角抽了抽:“啊哈哈,是吗,哈哈哈。”
“我们可是亲兄弟啊。”谢狄川微微笑,“这世界上不会有比彼此更亲近的人了,我们最应该携手共镶帝国盛世不是吗?”
怎么能有人这么脸不红心不跳讲出这么冠冕堂皇的话来啊?
谢鸣风在这一刻忽然理解了为何谢狄川远比谢恺尘的民意支持率更高。
这样瞎扯的功力,是那个磐石般不懂得谄媚、不懂得逢迎的大哥再过几十年也学不会的。
他也看过几次谢狄川的演讲,的确精彩。
可是,成为一个帝国的君主,靠嘴上会说就够了吗?
谢狄川这些年,除了会嘴上叭叭,真的有为子民做过什么好事儿吗?
没反过来搜刮他们就不错了。
反之,一年到头也没个笑脸的太子,私底下却是……嗯,那个词怎么说来着?
好事做尽。
先后遗留下来的那些慈善产业,早就被老皇帝荒废掉的那些,在谢恺尘成年后又重新拾了起来,还拓宽了许多。
据他所知,谢恺尘还专门为了和他一样患有先天肌肉性疾病、掏不出昂贵医药费的患者们专门成立了一个救助基金。
他哥就是这样的人,什么都不会说,什么都不会拿来炫耀,但却是真正为了帝国和子民做事的,做一百分也不一定能透露出来一分。
他弟呢,那就是典型的出一分力要夸大十分才行。
真叫人看不起。
这时,另一个人的出声打破了兄弟三人的内斗。
是军部的凯恩上校。
凯恩站在谢狄川旁边,很亲密的样子。上回去探望苏醒的老皇帝时,也是同样。
帝国名义上是君主制,实际上则是皇帝、议会和军部三权分立。皇帝同时与下属的内阁相互牵制。
星际时代,想要探索其他象限以及更遥远的深空,以帝国舰队为主的帝国军起到了决定性作用,军部长官的地位不言而喻。
三皇子想要掌权,讨好和维系军部的关系必不可少。
凯恩是谢狄川一手提拔上来的,很是忠心。
到了他出场的时候,咧了咧嘴:“太子的灵宠可真是别具一格。”
众人的焦点又落回到小凤凰那儿。
奶啾通过贴贴人类重新电量满格,正在谢恺尘身边飞来飞去,时不时还去碰碰二皇子家的大鹦鹉。
金灿灿小小一团,啾啾叫着,是爱玩爱笑的幼崽。
看得让人心软软。
惹人怜爱的另一个表述方式——
“恕我直言。”凯恩道,“有些……中看不中用啊。”
他同谢鸣风当然听说了太子的灵宠在给陛下做临终关怀之后,让陛下奇迹般死而复生,也曾怀疑是不是这个未曾谋面的小东西,真的能有如此深不可测的力量。
当真正见到这个被秃鹫吓一下就泪汪汪的娇气毛团团时,还是打消了这种疑虑。
怎么可能呢?
这小玩意儿除了可爱,简直一无是处啊。
这句“中看不中用”与其说是在讥笑小奶啾,不如说是嘲讽太子那无法使用的S级精神力。
或者更直接点,太子本人。
谢恺尘早就不会再因为别人一两句挑衅的话动怒。
他听着这些人毫不掩饰的话语,内心毫无波澜。
自己失踪的那两个月,老皇帝同样昏迷不醒。
据他了解,在此期间谢狄川大权在握,几乎和登基没有差别。
想办法弄死太子之后坐享其成,收割皇位与权势,还真是和秃鹫的习性一模一样。
然而谢恺尘的归来打破了这一切。
不仅他才是真正名正言顺的太子,连奄奄一息的父皇都醒了过来。
谢狄川原本触手可及的东西,化作泡影。
谢恺尘不是不能理解他的仇视,可谁让自己命不该绝,遇见了凤凰,得到了神赐的福祉呢。
神禽力量有多么恐怖,至今或许连自己都只窥得冰山一角。
纪攸听见他们谈论自己,停止在店小二的翅膀下面钻来钻去的游戏,飞回视线中央。
至于没有受过人类社会教育的小凤凰,善恶评判标准完全是跟着太子来的。
饲主喜欢谁,那就是好人;
反之,饲主讨厌的一定是坏蛋。
比如面前这两个,那就是坏蛋中的坏蛋。
又称:超级大坏蛋。
奶啾炸开毛,对着谢狄川和凯恩龇牙咧嘴。
超凶嗷呜——!
谢狄川被他这护主的小模样逗笑了:“其实也不是不能理解大哥的爱好,确实,谁看了都会觉得挺有趣的吧。”
谢恺尘懒得和他再废话,若不是狭路相逢,这个时候他们应该在鎏宫鉴赏新装修。
他捧着小凤凰放到肩上,转身要走。
却又被谢狄川拦下了:“难得有空,大哥要不要去切磋一下?”
连谢鸣风都把问号写在了脸上。
谢狄川装作恍然大悟:“我差点忘了,大哥这段时间忙,还不知道皇室的训练场翻修了吧?对了,你的机甲好像也结束了维护,不去试试吗?”
谢恺尘皱起眉。
谢狄川见他没有立刻拒绝,得寸进尺:“大哥现在也有灵宠了,要不要试试看精神力链接?我很想目睹大哥的风采呢。”
在过去,没有灵宠、精神力不稳定的太子,是用人力强行驾驶机甲的。
然而帝国最高端的机甲,一定会进行和驾驶员的精神值配对。
此话一出,连谢鸣风都感到好奇了。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要知道这三位同父异母的皇子派系分明,能聚在一起的场面实属罕见。
尤其是太子和三皇子,那是从小的针尖麦芒,到如今的你死我活,每一次相遇、每一次对话,都够帝国人民茶余饭后聊上好些天。
机甲?什么机甲?
太子和三皇子要决斗了?
可不得了!赶紧摇人来看。
谁能错过这种乐子呢!
看着越聚越多的吃瓜群众,谢恺尘眸色沉下来。
原来这就是谢狄川今天来堵他的真实目的。
有了灵宠之后,人类的精神值会有一定程度上的变动。
个别极端案例甚至会上等或下降一个等级。
至于如何确定这种变动,最精准、或者说最实用的方式不是仪器检测,而是机甲对抗。
无论是摸清谢恺尘现在的精神力水平,还是让太子再次当众失控出丑、降低在子民心中本就不高的威望,包括谢恺尘现在就认怂拒绝邀请的可能性,对三皇子都是百利无一害。
谢鸣风大气都不敢出,他怎么都觉得大哥是不可能接受这种无意义、还有危险的对决的。
然后他就看见他哥用拇指摩挲了一下小奶啾脚链上那颗宝石,然后说,好啊。
淡然得就像答应晚餐的邀约。
=口=?!
谢鸣风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
皇家训练场配备了观众席,就是有限,四面八方赶过来的吃瓜群众打破了头往里挤。
这些都是从另一个通道进入的皇子们不需要关心的事情。
为了防止机甲或者暴走的精神力伤及无辜,对决场地与观众席之间竖起高墙,并附有屏蔽仪。
墙的这一边,两架机甲正从金属转运仓出库。
机甲分为S、A、B、C、D、E六个等级,其中后两个主要用于日常工业运输,前四个等级投入战斗用途。
若是离开阿尔法象限,必须要前三级;若去往深空,最低要求是A-级别。
最顶级的S级机甲,唯有皇室和军部领袖才能拥有。
眼下的这两架,铂金色的是太子专属的“S-天羽羽斩”,古铜色的则是三皇子的“S-婆罗王”。
谢恺尘仰视着这瑰丽的机械造物,心中颇为感慨。
在遇见凤凰之前,为了自己和身边人的安全,他几乎不会使用精神力。
就算开机甲,也是用人为控制的A级或者B级。
S级机甲过于精密,破坏性也太大,匹配上的精神力操控是唯一的驱动方式。
“S-天羽羽斩”是他的专属,从他是个很小的男孩收到这份礼物时,就盼望着有朝一日可以驾驶着它征战四方。
可二十年过去了,他几乎没怎么用过它。
今日,终于有了这个机会。
谢恺尘看着总控系统下方印着的星环纹章,想着,改天换成凤凰的爪印,或者羽毛的形状。
坠毁在荒星的那架机甲是他过去这些年里最熟悉的老朋友,自那时至今,他一直没空重新为自己定制一套。
就算脑海里有过模糊的构图,也没打算动用“S-天羽羽斩”。
谢狄川的约战,算是给了他重面它的机会。
但是……
谢恺尘突然察觉到什么不对。
他可不记得自己哪个弟弟有开机甲的能力。
谢鸣风身体残疾,谢狄川从小“文弱”,三个皇子中只有他毕业于帝国军校。
不仅他觉得奇怪,谢鸣风也发现了。
果然,站在“S-婆罗王”下面的谢狄川看见他们狐疑的目光,连连摆手:“哎,你们不会以为我要来吧?不不不,我可不行,我又不是大哥,哪儿有那个能力。‘婆罗王’对我来说,就是个珍贵的收藏。”
他往后退了一步,拍了拍此时处在斜前方的凯恩上校:“让上校陪大哥放松一下吧。”
凯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换了驾驶服,冲他们笑了笑:“那我就在殿下面前献丑了。”
谢鸣风张了张嘴,有些茫然。
凯恩虽然是通过谢狄川亲信这一身份快速提拔,本人的能力也是有目共睹。
如果说谢恺尘的暴走是被迫的失控,那么凯恩可是有“机甲疯子”之名的。
一旦进入驾驶舱,仿佛激活了嗜血基因,失序而暴怒,在“点到即止”为原则的对决场上,凯恩的对手重伤是常有的事,濒死也不是没有过。
这还是凯恩在操纵A级机甲造成的效果。
如果是S级的“婆罗王”……
这些谢鸣风知道,他的兄弟二人也不可能不清楚。
谢狄川心里打的什么主意且不提,为什么,大哥也没有提出异议呢?
太子心平气和,只问了一个问题:“你会带你的灵宠上去吗?”
机甲内部设有灵宠专座,并有全方位的保护罩,理论上是很坚固的,但谁也不能保证没有万一。
再者,坚固是坚固,战斗中让崽崽们撞来撞去也不太好受。
灵宠对主人的疗愈效果只要在一定距离内都能生效,因此,大多数主人会选择让灵宠待在观众席。
凯恩的灵宠是只撒丁松貂,有点胆小,一直躲在他腰背虬扎的肌肉后面,到现在也没在其他人面前露面。
上校眯起眼:“殿下是担心自己的小山雀受伤?那行,我也不带了。我们公平竞争。”
谢恺尘对他那满是轻蔑的“小山雀”不置可否。
“小叽。”他呼唤正好奇地在机甲旁飞来飞去的凤凰,“来。”
“叽啾!”小金团子飞过来,“啾啾~”
怎么啦怎么啦?
凤凰时不时还瞄一眼“S-天羽羽斩”,看起来十分想进去玩玩。
只能让他失望了。
谢恺尘摸摸他的小脑袋:“去跟小二一起,在那边等我吧。”
“啾?”
小鸟眼睛睁得圆圆的。
什么意思,难道不带我吗?
“太危险了,会疼。”人类看着只占了自己手掌的小小一个毛绒球,“等到结束之后,再带你玩这个。”
纪攸总觉得哪里不对。
人类们在讨论的时候他听得不够仔细,不过也大概知道是约阿诺是要和那两个超级大坏蛋打架了。
小鸟对打架这件事的认知有两点:
其一,打架是不好的,乖宝宝不可以学;
其二,如果真的必须要打架——怎么可以不带啾啾呢!
他很厉害的呀!看看那只秃……秃……秃头老鸟,不就被他打败了吗!
他能帮到约阿诺。
怎么可以不让自己一起?
见奶啾对这个安排不满意,谢恺尘让谢鸣风过来带孩子。
悬浮轮椅行至面前,谢鸣风眉头拧起疙瘩:“哥,那个凯恩……我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反正谢狄川都那么说了,他也懒得再掩饰自己全心全意支持大哥的事实了。
“我知道。”谢恺尘没看他,低声道,“我之前坠毁的事情有许多蹊跷。”
谢鸣风瞪大眼睛:“你是觉得这和——”
“嘘。”
出发去瓦伦丁共和国之前,他接受了全面检查,精神力稳定。直到返程也没有出现什么异常,一切平稳。
那么,当日的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失控,载着他的星舰又为何突然将他抛出,谁又是那个倒戈的内鬼?
返程漫长,他的确喝了一杯安神的酒。
但那酒和以往的口味没什么差别,一杯酒,也不会招致这种机毁人亡的后果。
一定还有更深的阴谋。
就在他眼前,却雾里见花,怎么也看不清。
他要撕开那层迷雾。
“帮我看着小叽。”谢恺尘安抚地挠了挠纪攸胸前的绒羽,对谢鸣风交代注意事项,“他会趁人不注意乱跑……之前在裴桉家就是。要看住了。”
“啊?”谢鸣风再次震惊,“哥你不带着他?那你——”
“没事,离得远也可以安抚。带他去太危险了。”
谢鸣风顿感一座山压在肩头。
这是他大哥的宝贝。
这是有个疯子对手的危险对战场。
这是个很有自己想法、并不会乖乖待着的小鸟。
如此重任交给自己这种干不了大事的混子,好家伙,真是好家伙。
但从另一方面来说,大哥能把灵宠交给他暂时保管,是不是说明自己也是大哥最……唔,是在Ann哥不在的时候,当下最信任的存在?
谢鸣风肃然起敬。
(可能是对自己。)
谢鸣风:“哥,保重,我会照顾好他的。”
谢恺尘:“。”
他并没有在托孤,谢谢。
家长们达成一致,被忽视的幼崽很不高兴。
“啾啾,啾啾啾,啾!”
“啾啾啾,啾!”
“啾——!!”
摆事实,讲道理,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阐明自己在“打架”中可以起到积极的辅助、甚至是决定性作用。
小凤凰一啾啾,人类就摸摸他的头顶再挠挠肚子。
小凤凰的抗议声不自觉弱下来:“啾……”
好舒服好舒服。
还是约阿诺的手法最棒了!
诶不对。
怎么能对你的小宝贝使用糖衣炮弹呢?
眯着眼睛享受专业按摩的奶啾幡然醒悟,再度进行雄辩:“啾,啾啾,啾!”
可惜谢恺尘一句也听不懂,只觉得是小家伙想黏着自己。
他并没有对幼崽说“不行”“不许”“听话”,而是反过来问:“可以请你帮我吗?”
“啾?”
小鸟停住炮弹般的一连串啁啾。
谢恺尘望着他的时候,眼底总有一汪温柔的笑意:“请你在我不是我的时候,帮助我找回我。”
——纪攸记得这句话。
栗源湾的某一日,人类也是这么说的。
提供永恒的栖息之所,与此同时,请求神禽的眷顾。
谢恺尘说完这句话之后,向凤凰伸出手,掌心朝上。
如果是其他时候,这个姿势意味着让小鸟飞到他的手中。
但如果在说了这句话,那么——
小幼雏状似无奈,把系有红绳的那边爪爪搭在人类温暖的指节上。
好吧好吧,准许你牵宝宝的爪~
好像他才是负责宠溺和包容的那个。
谢恺尘弯弯嘴角,知道这算是答应了。
指尖顺势一勾,让他站上手心。
“我的小神明。”谢恺尘低头亲吻凤凰,神情与语气格外虔诚,“赐予我幸运吧。”
纪攸抬起头,也亲亲他。
浅金色的光芒在他们之间形成了一场烟花雨。
那便是神明的应允与赐福。
太子在对灵宠时的柔和和对其他人的冷硬态度判若两人,这件事和谢恺尘熟悉的人都清楚。
但谢狄川和凯恩是第一次亲眼见识。
凯恩:“……怎么说呢,太子这个态度好像和其他人养灵宠有亿点点不一样。”
“隔种族如隔山。”谢狄川一脸复杂,“这很难评,我祝他成功吧。”
*
铺了柔软锦缎的窝窝。
各种各样来自御花园金贵花儿们的种子。
不同调味的炒小米。
磨牙的干松果。
漂亮的小丝带和小衣服。
各种各样琳琅满目的小玩具。
据说价格比真秋千还要贵的袖珍秋千。
……
只是来当观众而已,只是个比赛的时间,太子生怕灵宠无聊,让机器人从鎏宫送过来全套装备,热闹得像搬家。
谢鸣风每一样都拿起来递到纪攸面前,后者站在小秋千的横杠上,眼睛望着屏蔽墙另外一边激烈的战况,一个都没“笑纳”。
偶尔回过头,柔柔弱弱,委委屈屈冲他啾一声。
然后继续忧郁地荡着秋千,忧郁地看比赛。
那招人疼的小模样,看得谢鸣风恨不得冲上决斗台暂停那两架横冲直撞的S级机甲,对着兄长大吼,“打什么架快回去陪孩子吧!”
理想中是个神勇的正义使者,现实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戳戳金刚鹦鹉:“哎哎,你帮我问问他想要啥?”
店小二埋头苦吃炒小米,塞得满嘴都是:“唔唔唔?泥嗦啥?问谁?”
谢鸣风:“问小叽啊!”
店小二:“小鸡是谁?”
谢鸣风:“……”
算了。
他常常觉得,明明是心意相通的灵宠,为什么总跟自家傻鸟无法沟通。
“S-婆罗王”高高举起机械手臂,自它背后突兀地抽长出八条零落着尖锐金属光泽的触手,有如传说中怒张的怪物,向着“S-天羽羽斩”毫不留情刺去。
锵——!!
铂金与古铜色□□撞在一起,啪啦闪出火花,观众席惊呼出声。
谢鸣风也吓了一跳,好在火花散去之后,“S-天羽羽斩”并无大碍。
不愧是S级的机甲,连这种强度的伤害都能硬生生扛下来。
就是不知道大哥在里面怎么样了。
S级的机甲必定用精神力来操控,谢恺尘的精神力虽强,但实操机会少,熟练度欠缺在遇上这样的对手时一定很吃亏。
“疯子”一名凯恩上校当之无愧,刚才那样的撞击似乎没有对他产生什么影响,松开触手抖动了一下,旋即回身再度发起进攻。
谢鸣风爱莫能助,想着自己现在能发挥出来的最大作用,应该是吸引小鸟的注意力,别看那些暴力场面,保护幼崽成长身心健康。
他一低头,小秋千上空空荡荡。
谢鸣风一个激灵。
窝窝里没有小鸟,所有的小玩具、零食和小衣服旁都不见踪影。
谢鸣风甚至连金刚鹦鹉的羽毛里都翻找了一遍,仍然一无所获。
(在此期间,店小二任他揉搓,专心地吃东西,动都没动。)
不详,相当不详的预感。
二皇子有皇家专属的VIP观众席,和芸芸众生都是隔开的,绝佳视角,绝佳隐私。
今日没有其他皇室或者要员在,就他一个,为了防止鸟儿们乱飞,还特意升起了透明挡板。
席位空间就这么大,他想不通,小鸟怎么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消失不见的,又能去哪儿——
忧郁的小毛球,关心什么,渴望什么,能去哪里呢?
一阵寒意登时窜上谢鸣风的脊梁骨,一路麻到天灵盖。
他战战兢兢,难以置信地看向对决场上。
上帝关上了二皇子行动力的门,也给他开了视力的窗。
在两架S级机甲再次冲向彼此的方向,指示灯仿佛两对杀红了的眼睛。
在他们之间,忽然,有什么微弱的金光一闪。
谢鸣风悲痛万分地捂住脸。
我哥,一定,会,宰了我。
【作者有话说】
看不住啾宝不是老二的错,可以理解成小凤凰有可以瞬移的能力,老二一个普通人类真的很无奈TWT
同样,宝不会受伤害,可以放心~
下章有惊喜ww
36 溯游(十更)
◎小美人穿着他的外套。◎
—欢迎来到【皇室官方】直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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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人们,我发现了什么好东西。】
【哇皇家直播了!】
【嚯,这是皇家训练场吗?】
【好多人啊.jpg】
【我靠我看见了什么!天羽羽斩!】
【妈呀, 太子的机甲?他不是从来不用那架的吗?】
【对面那个是三殿下的婆罗王吧, 怎么的, 打起来了?】
【太子和三皇子打起来了?!太好了, 我爱看。】
【用户匿名赠送:茉莉苏打×10】
【用户怎么没有钱赠送:栀子冰沙×5】
【呃不对吧,三殿下对机甲的熟练程度也就勉强能让它直立行走,咋可能上去对垒。】
【话说得像个三皇子黑[狗头]】
【不不不, 我是三殿下的真爱粉!】
【前面弹幕说得没错,真要比起来, 三皇子肯定是比不上军校出身的太子的。虽然太子不近人情, 不过也没到在这种方面欺凌兄弟的地步吧。】
【我咋觉得驾驶舱里的人有点眼熟呢?】
【嘶, 这不是我老大吗?】
【谁啊?】
【凯恩上校吧,现在军部的大红人。话说前面那个弹幕不好好训练偷偷刷直播,你上级知道吗?】
【用户 2233 赠送:桂花椰冻×1】
【用户礼物看起来真的很好吃赠送:薄荷拿铁×3】
【不得不说天羽羽斩真的帅爆了, 平时难得一见, 真的是个大美人。】
【+1, 为了大美人的颜值, 这局我押太子。】
【别傻了,太子上次机甲暴走毁了大半个场地的事转头就忘了吗?】
【还是凯恩男神比较靠谱, 我押他!】
【押锤子, 直播间禁赌你们忘啦?】
【就是个乐子,别太认真了老哥。】
【话说他们这局带灵宠吗?不带灵宠的话我很担心场地和观众啊。】
【总觉得屏蔽墙修得更高了是我的错觉吗?】
【笑死, 防太子装置是吧, 6。】
【用户太子殿下的小棉袄赠送:玫瑰奶芙×2】
【用户说话注意点赠送:铃兰千层×2】
【嚯, 富婆看看我!】
【妈惹两个铃兰千层够我工作一星期了QAQ】
【我需要半个月……】
【我两天。】
【?这么有钱V我100看看实力。】
【太子的灵宠也太小了, 感觉真遇到什么暴走情况,根本顶不住吧。】
【我记得以前有一次,请了二十个公共灵宠过来,都没能挡住,而且好几只还受波及生病了。】
【呃呃呃太子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这种话是可以说的吗?】
【用户匿名赠送:薄荷拿铁×10】
【用户想嫁三殿下 赠送:茉莉苏打×1】
【可是小奶瓶真的很可爱ovo】
【小奶瓶是啥玩意?】
【就是太子家的灵宠哇,有个专门的直播间来着,因为第一次出现的时候是抱着奶瓶的,所以粉丝都喊他小奶瓶了。】
【啾宝是世界第一可爱小鸟——!!】
【\啾宝/\啾宝/\啾宝/】
【上回海边直播是太子手持的吧,他们还互相在沙滩上画画呜呜呜呜,我好爱。】
【怎么听上去有点好嗑?】
【人不能,至少不应该。】
【不过这个小奶瓶好像是有点子可爱在的,我也去看看。】
【太子:没有人在乎我打架吗?】
……
直播间人数还在上涨,弹幕刷新得飞快,叫人眼花缭乱。
有没有人在乎太子打架难说,但太子不在乎有没有人看,倒是可以确定的。
坐在驾驶舱内的谢恺尘将汗水浸透的额发向后捋,盯着对面那架古铜色的钢铁怪物。
同为军校出身,同样精通机甲对战,谢恺尘对这个凯恩是有一定了解的。
这个人,家庭背景平平无奇,很有天赋,两年前被谢狄川认识之后一路顺风顺水,从一个小小的少尉做到了离将军一步之遥的位置。
以前闲暇时候他看过一些凯恩的录屏,有些是教学示范,有些则是和他人的决斗。
评论区说得不错,凯恩进入机甲之后,宛若闻见血腥味的嗜血狂兽。
他总觉得,这个“疯子”的状态很不对劲。
太子的S级之所以特殊,不仅是本身的精神力空前庞大,同样,也能做到此前任何人都做不到的一件事:感知他人的等级。
换句话说,谢恺尘本人就是个移动的检测机器,谁在他眼皮子底下都造不了假。
据他所知凯恩的精神力最初评定等级是B+,但表现出来的却远不止B级。
驾驶机甲时高度集中是有可能改变些微数值的,然而范围有限,再怎么全神贯注也不可能让一个B级一跃成为A级。
显然,凯恩做到了。
然而还有一个矛盾的地方:凯恩没有在机甲中、单独站在他面前时,仍然是B级。
也就是说,唯有身处机甲内部,精神值才会跃上一层。
谢恺尘有个既老套又贴合的猜想:是否有某种药物,可以影响机甲内部操控者的精神状态、从而达到暂时提升能力的目的?
他没有观察到凯恩有什么明显的吃药或者注射举动,那么若存在这种药物,大概率是通过机甲内部的某个装置雾化,然后被驾驶者吸入。
谢恺尘脑海中嗡的一声。
——如果不止是强化本身,而是反过来,用作击垮对手呢?
或者……二者同时发生?
他明明知晓,这场完全不在计划内的对决目的就是要他出丑,仍然放松了警惕。
太久没有碰过“S-天羽羽斩”,精神链接的机甲本就负担不轻,一旦受到什么刺激,他随时处在崩溃边缘。
原本答应邀约的自信在于凤凰的存在,可凤凰也仅能压抑住他本能的爆发。
药物诱发的被动严重失控,程度远比一只小幼崽能够处理过来的要棘手得多。
谢恺尘没有把这种可能性规划进去。
太子从荒星“地狱归来”、并且找到灵宠的传闻,很大程度上稳定了民心。
无论是原本支持他的那些,还是观望的另一些。
就连过去的反对派都感到迟疑:若他们最质疑太子关于灵宠和精神稳定的问题已经得到解决,还有什么不拥护太子的理由呢?
在他们看来,病人既然得到治疗,应当立刻康复,方方面面都恢复成普通的健康人。
今日的对决通过星网直播间放松给全帝国的观众,无数双眼睛盯着他。
这些人并不知晓他和凤凰尚未联结,好不容易找到的灵宠还没有进行到绑定的步骤。
他们可以接受太子输,胜败乃兵家常事;
但他们不能接受有灵宠的太子依旧精神力不稳定。
帝国的命运被阴郁狂躁者掌控,想想都叫人绝望。
而谢狄川和凯恩的目的,正是叫他在全星网出这个丑,然后再度失去刚回归不久的民意与信任。
对战进行四十分以后,谢恺尘终于后知后觉认识到敌手的阴谋。
可惜已经来不及更改了。
他低头看见双手掌心中流窜的铂金色电流,甚至想不清究竟是什么时候被引诱出来的。
那是他暴走的前兆。每一次皆是如此。
的确与他的猜测吻合,这架“S-天羽羽斩”,必定在运输过程中被人动了手脚,加入了某种雾化装置,大大刺激操控者的精神力。
药物控制的后果……就是哪怕内心感受平静,精神力也仍旧会不正常地泄露吗?
对决台和观众席之间的屏蔽墙的确能抵御精神力波动,但由于设计和建造时参考的资料中没有太子的具体数值,这种屏蔽的上限是A+等级的精神力。
谢恺尘若是有意识地自控还好,可现在陷入药物诱发已然超出了他普通的波动。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能够毁天灭地到什么程度。
……谢狄川和凯恩想做什么?
要以这么多观众的性命为代价,来换取帝国对他的失望吗?
驾驶舱内的警报突兀响起,紧接着,操控面板上红光闪烁成刺眼的一片。
【警告!】
【检测到驾驶员精神值波动超过可控范围!】
【警告!】
【请立即断开精神链接!】
不行。
观众席上还有小叽在,他不能伤害到小家伙。
当务之急,是结束自己的精神力为机甲的供能。
谢恺尘收起能量粒子光束,冷却了感知系统,寻找切换按钮。
过去这么多年,他对自己精神力的使用谨小慎微,反而对手动驾驶机甲更加熟悉。
然而面前弹出了提示面板。
【模式选择失败。】
【精神值浓度过高,无法切换至人力手动模式。】
……不行?
既提醒他他断开链接,又不能选择手动?
谢恺尘又试了一次。
【检测到违规强行切换模式。】
【系统已进行拦截。】
这可不是什么好提示。
这意味着,除了释放药物,“天羽羽斩”的计算机系统也可能被动了手脚。
说他过于放心皇室的机甲维修部门也好,说他低估了对手的卑劣也罢,都不能为重新设置争取多几秒时间。
……那么,只剩下一个办法了。
他的左右太阳穴各有一枚圆形的小贴片,荧蓝的光束如同神经脉络将他的意识与机甲系统链接。
他伸手试图扯断那些脉络。
【警告!】
【请按规定步骤断开精神链接!否则会对驾驶员造成不可逆的伤害!】
【警告!】
对于正处在精神链接中的人、尤其另一方是无生命物质时,这样的举动无异于生生切断肢体——还是痛敏最强烈的部位。
剧痛席卷而来,然而谢恺尘丝毫没有放慢动作,再次紧握住那些剔透而危险的荧蓝。
S级的铂金色精神力自他指尖泄露,顺着光束攀缠而上。
两种耀眼的光芒交织,反复扭曲撞击,几乎等同于爆炸前兆的声音劈啪作响。
不同的警报声骤起,回荡在机甲内。
谢恺尘昏过去最后一个念头是,幸好没让凤凰跟过来。
荧蓝脉络根系一样被同时扯离人体和机体,失去供养后轻飘飘地黯淡下去,像个没人要的小树枝。
然后,过量的痛楚携着漆黑帷幕,自此斩断了他的意识。
*
谢恺尘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茫茫的雪地上。
严格来说他是被冻醒的。
这么冷的天气,他不仅睡在雪里,还只穿了件单薄的校服。
——是的,校服。
十五岁的谢恺尘距离考取帝国军校还差三年,正就读于皇室私立中学。
同学中大多数是皇亲国戚,或是政要军长的后代。
偶尔也会有个别平民因优秀才能被选拔进来的,不仅免除高昂的学杂费,还给予数值令人咋舌的奖学金。
钱不是重点,重点是,一旦进了皇室私立中学,就意味着日后必然会平步青云了。
万一再被哪个皇室成员相中——无论哪种意味层面的相中——等同于一步登天。
也正因此,这种名额往往八仙过海打破头了也抢不着。
不过这些和出生就成为太子的谢恺尘没什么关系。
少年努力的目标正相反,是有朝一日可以脱离太子的身份、仅以他谢恺尘本人的身份被认可。
青春期的男孩儿们,总是有些叛逆。
眼下叛逆的谢恺尘同学从学校的活动实践课中逃了出来,在刷了穿梭机的车费以后扔掉了腕机。
并没有考虑过自己没信用点要怎么回家。
总之,这就是为什么一个普通的上学日下午,本该在学习的太子殿下会出现在梅子岛区一个平平无奇的花园里。
他是来祭拜母亲的。
踏着积雪来到母亲的墓前,看着周围没有生机的素白,他才想起来,应该买束花儿来着。
皇后并未葬在皇家陵园,而是选择了这个她生前就很爱来散步的花园。
她葬在一处不起眼的花圃后面,墓碑上空空如也。
大多数人不会从这儿路过,就算看见了,也会以为是个装饰。
周围花很多,以前谢恺尘来的时候也不会特意给她带什么,反正她已经按照心愿和自己喜欢的自然永远沉眠。
但冬天,尤其是下过雪的日子,那些花儿们都不见了。
谢恺尘临时起意逃课,忘记了这一点。
他调整了一下校服里的控温贴片,坐在教室里嫌热,这儿倒是很凉快。
少年盘着腿,坐在厚厚的雪堆上,坐在母亲的墓前,有一搭没一搭同她说着话。
他一直是话很少的人,但从小母亲就要求每天要有一段亲子时光,说说他今日发生了什么,好在青少年成长的过程中不至于失去对彼此的了解。
两三年前的男孩还会觉得有些麻烦。
母亲走后,再也不这么觉得了。
“自助食堂的复制机坏了,所有人都涌到人工餐厅。排队要等很久。”
“沃波尔星菜系真的很难吃。”
“上周的帝国历史学测验没有拿到A,错了一道选择和一道论述。论述题我认为题目出错了,老师正在复核。”
“章珂议员的女儿昨天来找我,留了她的频段。但我没有添加。通讯录上的人够多了。”
“乔拣少将……老师打算退休了,他预约了我下个月第二周周日的晚餐。”
“我有点不希望他走。但人都是要有自己的方向的。”
“Annie去了瓦伦丁的艺术团交流,要下个月才回来。”他顿了顿,想到什么,“对了,他要给自己改名Ann。我说Ann还是女性的名字,他白了我一眼。”
少年看起来有些困惑,停顿了几秒种后,语气重新变得坚定:“……可确实是女孩名啊。”
后来改名叫裴桉,此时还叫裴桉霓的平民男孩,就是那个进入皇家私立中学的幸运儿。
不过他既是皇后的学生,又是太子的朋友,终究是有些不一样的。
谢恺尘十五岁了,依旧只有裴桉这一个朋友。
虽然母亲希望他能多认识一些新朋友,开拓一下社交圈,但他实在懒得在非官方场合和陌生人打交道。
虽说裴桉是好友,可他们也不是那种能一起逃课打游戏恶作剧谈论漂亮女孩的朋友。
不仅不一起,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对十几岁男孩子们都喜欢的这些事毫无兴趣。
两个人十几岁的躯壳中仿佛装着上百岁的灵魂。
皇后的离去,让灵魂更加沉重。
唯有在墓前与她倾诉时,才能找回丁点少年人的鲜活。
“鸣风……”
提起这个,谢恺尘又停住了。
谢鸣风自小活在惶恐和愧疚中,他敬仰皇后,崇拜长兄,却又基于那些惶恐与愧疚不敢靠近。
小太子是知晓二弟想与自己更亲近些的,但他无法心无芥蒂地与他做寻常人家的兄弟。
皇后离开前,就已经知晓另外两个不属于自己的皇子的存在。
尤其是从婴儿时期就被养在别院里的谢鸣风。
她没有歇斯底里地抗拒,也没有顺从地接受。
在没有见到那个孩子时,当他不存在;
见到了,对待方式也和皇宫里其他仆从的孩子没有多大差别。
除了太子,皇后对帝国所有孩子都是一样的。
她像一个真正爱众生的神明。
小太子在知晓自己有第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时,还去星网书库查找过伦理关系的资料。
人类历史上,很久远很久远的古时候,皇帝是可以娶超过一个妻子的。但那种一夫多妻的制度早就被废弃了。
进入新文明时代,这种和非法定伴侣产生不伦关系、诞下私生子的行为令人不齿,但也没有对应的惩处条例,都是靠人们自发的谴责。
但大宇宙时代之后,人类几近波折,从各自为政,到集合成联邦,再到最后由开国大帝恢复君主制,很多东西又发生了一些变化。
无论是谢鸣风还是谢狄川,亦或是他们的母亲,光是存在对皇后与太子而言就是一种伤害。
皇后那么年轻就星陨了,和皇帝干的桩桩件件都逃不了干系。
只是,斯人已逝,事到如今说这些也没有意义了。
“我很好,父亲也很好。您无须挂碍。”
最终他垂下眼睛,这样说。
*
少年守着母亲的墓睡着了,再次醒来时慢慢伸了个懒腰。
有什么松软的东西坠下来,不偏不倚砸在小太子的脑袋上。
冰凉凉的。
谢恺尘抬起头,那团枝头撑不住的雪再次顺着他的发顶扑簌簌掉下来。
他没能掸掉全部,有一些融化在了后颈。
青春期的孩子们有了空前是自尊心,就算是比同龄人成熟稳重的小太子也有偶像包袱。
他环视一圈,确保出丑没有被任何人看见,然后察觉周遭安静得过分了。
若不是这团积雪,简直像进入了一幅画,连一丝风吹出的波澜都没有。
虽然是工作日,但这个花园是梅子岛区的著名景点,不管什么时候都应当有游人才对。
再不济,花园总是要有园丁的,公共场合也该有负责人才对。
可这儿只有他自己。
他想,并不是因为花园正在闭园整修或是如何,也许是因为……
少年模糊地意识到,他并不在现实里。
或者,说的再精确一点,这里的他,并不是……真正的自己。
未来某个时间点的自己再一次精神力失控,才导致记忆回溯,让那一个“谢恺尘”回到了潜意识认为最为安心的时刻:祭拜母亲。
回溯的起点大多是从十三岁开始的,也就是母亲病逝那一年。
这件事给了他很大的打击,让他原本就不稳定的精神力更是雪上加霜。
严格来说,眼下在这儿的应当是未来的自己取代了现在的自己。
然而他们终究都是同一个谢恺尘,有差异,但很微妙,记忆混合杂糅,也没太大的区别。
他到底是现在的他,还是未来的他,也没那么重要。
总之,回溯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他知道这个。
也只知道这么多。
一旦回溯,就意味着未来的他又暴走了。
这让少年很失望。
原来过了那么多年以后,他还是没有学会控制自己,也没有找到属于自己的灵宠吗?
谢鸣风的鹦鹉已经学会了在年节和父皇说“恭喜发财”了。
比他们都要再小一些的谢狄川,却联结了几人之中看起来最为强大的灵宠。
秃鹫和父皇的金雕体型不相上下,且同为猛禽。
无论是谢鸣风那只纯观赏逗乐型的金刚鹦鹉,还是自己尚不知在何处的灵宠,根本无法与之相提及。
谢恺尘曾清楚地听见某个大臣对父皇说,果然三殿下才是最像您的孩子啊。
那时候父亲是什么反应呢?
父亲呵呵笑着,既没有承认,也没反驳。
谢恺尘早就知晓自己在父亲心中的地位一步步下滑,相反,谢狄川则在稳步上升。
少年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可看到无论何时都只能坐在轮椅上,灵宠是个光会小嘴叭叭、也没多大用处的鹦鹉,不仅没有母亲的寝宫可以去、连母亲的墓碑都没有的谢鸣风,他好像又不是最可怜的那一个。
十五岁的少年已经明白了,所有人注定是要孤独的。
就像他有一个认识了许多年的朋友,有两个年龄相仿、拥有一半相同血缘的弟弟,却在这种时刻,还是只能对着母亲的墓说说话。
想到这个,谢恺尘的情绪有些低落。
接着,听到一阵轻微的动静。
喀嚓。
喀嚓。
是雪层被踩响的声音。
回溯时刻出现的所有人都是幻境中的一环,他们都是他臆想出来的,是存在于记忆和人生经历中的重要NPC。
这一次,会是谁?
若是在母亲的墓前遇见母亲,那场面大概滑稽又惊悚。
即便如此,他仍然希望能够见到她。
少年太子转过头。
他一直没有起身,还维持着坐在那儿的姿势。
这时候想要看见来人,得仰起头才行。
那人是从光的方向走过来的,在谢恺尘逆向的视角中,轮廓镶上一圈明亮的边框,整个人都在发光。
像是画里走出来的。
或者,一个迷路的天使。
少年一动不动,直到来人到了面前。
对方双手背在身后,弯腰看向他。
有着很长很长的浅金色卷发,随着弯腰的动作几乎垂落到雪地上,缀以几度折射的阳光,金灿灿的像绸缎。
雪地上有一只天蓝色的蝴蝶,这时候停在那人的发梢,蝶翼颤动。
谢恺尘仔细一看,发现其实是根绑在长卷发发尾的丝带,松松地绾起,系成了蝴蝶结的样子。
他怔怔地盯着那个蝴蝶结,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但大脑一片空白。
不知是不是逆光的原因,谢恺尘看不清这人的脸孔,只觉得应当是很美的。
整张脸遮在迷雾之后,朦朦胧胧的,多了种欲语还休的意味。
明明看不见那双眼睛,然而谢恺尘就是知道,那是翡翠一样温润玲珑的颜色。
金发,碧瞳,肤白胜雪。
美得不可思议。
小太子生在华贵的皇宫,坐拥全阿尔法象限的昆山片玉,见过的美人数不胜数,比如他的母亲,也比如遗传了母亲美貌的他自己。
可他长这么大,还从未被如此惊艳过——严格来说,他甚至还没有看清对方的长相。
他可不记得自己以前认识这人,否则,如此过目难忘,不可能到现在没想起来姓甚名谁。
他笃定自己从未见过。
能强行挤进回溯幻境,又长得这样好看,不是天使就是精灵。
“你在哭吗?”
那个声音问。
直到这时小太子才意识到,这不是个女孩。
听起来比自己年纪要小一些,是那种清亮的少年音,远比正值变声期的自己甜美得多。
语气温柔,又带着点不谙世事的天真。
“……我没有。”
谢恺尘回答。
少年太子是很倔强的,才不会让别人看见自己的脆弱。
哪怕是稀世珍宝一样漂亮的小美人也不行。
“那你在做什么呀?”
对方问。
“我……”
少年没能立刻回答出来。
他总不能说自己是来逃课的吧。
他说:“我来看我的母亲。”
“你的母亲?在哪儿呢?”
谢恺尘有些不舒服。但这个提问方式又很正常。
他没有说话,指了指无名碑。
在他看不见又看不见的地方,对方露出了一个很抱歉的表情。
小美人走向墓碑,纤细的手指一拂,碑上的覆雪一扫而空。
他做了一个很陌生的、但应当是在祷告的动作,默念着什么。
半晌,柔声道:“望您安息,皇后殿下。”
谢恺尘一怔。
母亲的墓碑没有任何姓名、生卒年岁的信息,那是她「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遗愿。
那人……是怎么辨认出皇后的身份的?
两年前皇后驾崩,的确是全象限皆知的哀恸,帝国举行了为期一个月的国丧。
但他刚才明明连自己是谁、母亲在何处都不清楚。
太怪了。
怎么看都很古怪。
更古怪的地方在于,在谢恺尘思索的几秒钟,被雪淹没的平地凭空出现了一座秋千。
而几秒钟前还在碑前祷告的小美人,不知何时已经转移到了秋千上。
他坐在那儿,晃着线条优美的光luo的小腿。
这样铺天盖地的大雪,还赤着脚。
右脚上好像系了什么。
但它和小美人的长相一样,被幻境强行屏蔽了。
谢恺尘并不是那种探索欲极强的青少年,不让他看,就不看了。
但忍不住问了另一个问题:“你不冷吗?”
小美人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很有趣,咯咯直笑。
“神明可是不会觉得冷的哦。”
他说这话时又一次开心地晃了晃腿。
脚腕细细的,好像一只手就能握住。
少年太子在意识到自己着了魔似的目光黏在那儿之后,为自己与皇室严格教导的礼仪违背的、可以称之为僭越的不礼貌想法感到愧疚。
他移开视线,他盯着雪地里的一点反光:“你是神明?”
谢恺尘不信神。
然而对面的小少年说的每句话都好像在将他引入另一条从未接触过的光辉道路。
“是的呢。”
“你叫什么名字?”
“我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
“因为你还没有想起来。”
“想起什么?”
“我。还有未来。”
模棱两可。
谢恺尘说:“我知道你是回溯的。”
“回溯?”小美人歪过头,“什么意思?”
这是独属于谢恺尘的秘密,他不是不愿和新认识的朋友分享,只是很难解释。
于是他岔开话题:“既然你是神明,你知道我的名字吗?”
“那当然呀。”小美人笑了,“约阿诺!”
谢恺尘竟然感到一阵胸口发闷的失望:“……那不是我的名字。你认错人了。”
所以,这个小美人只是敲错了平行时空的门。
他并不是未来的他所认识的人。
“我才没有。”更小的那一个言辞凿凿,“约阿诺是我给你起的名字,可是你一直都听不懂啦。笨。”
虽然是不好的评价,可他声音软软的,尾音还有点儿上扬的黏,听起来像在撒娇。
被说了“笨”的小太子也没那么不高兴。
“这好像不是我的语言。”谢恺尘模仿着那个发音,“这是什么意思?”
“是‘星星’喔。”
谢恺尘没有追问为什么是星星,他和弟弟们的名字里都有自然元素,或许只是起名中的一种偏好,没有特殊含义。
他问了另一个迫切想要知道的问题:“如果你认识未来的我,那时候的我,有灵宠了吗?”
琉璃一样的漂亮眼眸弯成了小月牙:“有的呀。”
少年晦暗的心被这个回答,也许是被这个笑容点亮了:“是什么样的?也和父亲、弟弟他们一样,是鸟儿吗?”
“是。”小美人听起来有几分骄傲,“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小鸟!”
可爱?
这并不是十五岁的男孩想要听见的、属于自己灵宠的形容词。
他更希望是勇猛、彪悍、或者很厉害之类的。
然而他得体地没有在小美人面前表现出来什么,或许对方的灵宠就是观赏型的小动物呢。
“是什么种类?”小太子问。
小美人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我不能告诉你。”
他盯着自己的右脚,又一次说道。
看来,回溯的外来者不能透露过于详细的、关于未来的信息。
否则会造成时空扭曲吧啦吧啦……这些都是谢恺尘在电影里看到的东西。
实际上,年轻的男孩根本不知道回溯是怎么形成、又是怎么运作的。
存在于人类身体中磅礴浩瀚的精神海,远比旧时代科幻作品中能想象出来的多元宇宙,要庞杂得多得多。
谢恺尘并没有太失望。
日后他会拥有属于自己的灵宠,光是这个认知,就已足够让他对那个未来抱有憧憬了。
问题是……
都已经有了灵宠,怎么还会出现失控、以至于回溯的情况呢?
难道那个灵宠如小美人所言,只是可爱,没有太大的用处吗?
还是说,是灵宠出了什么事、或者他同灵宠之间有什么问题?
这些都是眼前人无法解答的。
谢恺尘调整了下情绪,他没法为未来的自己操心,还是专注于眼前好了。
半个小时前他还在对母亲的诉说中漫无目的地想着,自己十五岁了还只有一个朋友。
然后,大雪中出现了这么个精灵似的小美人。
情窦初开的少年第一次这样清晰地感知到另一个个体充满吸引力的美感,许多次在完全没有意识到的时候,眼神已经瞟过去了。
小美人还在无忧无虑荡着秋千,雪白的皮肤在氤氲的光线下细腻而生动,淡金的长卷发被气流卷起。
发尾的天蓝丝带高高飘扬,蝴蝶结栩栩如生,好似真的挥舞着双翅。
如果总是忍不住盯着他看,谢恺尘告诉自己,不过是因为那只蝴蝶太过绚丽。
“你为什么系了蝴蝶结?”小太子问,“我认识的人中,只有女孩子才会这么做。”
“是一个很重要的人送给我的。”
小美人回答。
他停下秋千,坐在那儿,把长发拢到胸前,很珍惜地抚摸着蝴蝶结,看着它若有所思。
蝶翼匀净的蓝在他细白手指的衬托下,显得更加清灵。
少年感到胃里奇异地揪了一下,喉结滚动:“……是谁?”
“我不能告诉你。”
又来。
既然有那么多不可以透露的秘密,还来找自己做什么呢。
青春期的小殿下产生了这般孩子气的想法。
谢恺尘自认情绪波动掩藏得很好,过去连母亲都看不出来。
然而此刻,更小的那一个却敏锐地察觉到了变化。
“不开心了?”
“……”谢恺尘说,“没有。”
“不相信。”小美人说,“你可骗不过我喔。”
小太子刚要反驳,却发现小美人的衣服很眼熟。
金红色的光滑面料,领口和袖口绣着橘边,胸前纹着的校徽之下悬挂着一张铭牌。
上面刻印着三个字:谢、恺、尘。
——这不是他的校服吗?
他低下头看看自己,只有一层单薄的内衬。
幸好里面也有控温贴片,不然冰天雪地早就冻成冰棍了。
对面的小少年比他矮一些,也更瘦,小了几号。
合身的制服被他披在身上,像大衣。
赤橘色很衬他的浅金长发是没错,但谢恺尘悚然意识到,自己根本想不起来对方之前穿了什么衣服。
反正肯定是穿了的。
为什么想不起来?
“……你什么时候拿走的?”谢恺尘拧起眉心。
“来的时候呀。”
“……”
完全没发现。
“为什么要穿这个?”
“我冷嘛。”
理所应当。
“你刚才还说神明是不会冷的。”
“我骗你的。”
“哪一句?不会冷,还是神明?”
“你猜。”
说完这句,小美人没有从秋千上下来,反而站了上去。
是的,直接站在了木板上。
谢恺尘也是直到这时才发觉,这个秋千和普通的那种不太一样,没有座位,没有围栏,只有一个光秃秃的木板。
与其说是给小孩子玩的,不如说是给鸟儿准备的,还是放大版的那种。
谢恺尘在谢鸣风的灵宠那里见过相似的。
木板还在晃悠,站上去很不稳当,看得小太子心里一颤。
但小美人并不畏惧,他扬起雪白的脸孔,接受阳光的洗礼,长卷发散落,身形轻盈如一只鸟儿。
谢恺尘下意识帮他扶住两端。
小美人低头,眼睛里有很明显的笑意:“约阿诺!”
这不是他的名字,但谢恺尘还是条件反射回应:“嗯……?”
会说谎的小神明就这么猝不及防从天而降,整个人都跌入他张开的双臂——正好是一个怀抱里。
谢恺尘被他吓了一跳,等反应过来臂弯中柔软的躯体之后猛地松开手,向后退到安全距离。
小太子今年十五岁,没有喜欢过任何人,没有萌动过,几乎没和同龄人有过什么亲密的肢体接触。
简单来说,还是个冰清玉洁的纯情小处男。
——然后就被贴贴了。
这种体验基本跟触电没有差别,谢恺尘感觉到全身的血液都在往脸上涌。
还好他控制住了,没有脸红。
不然也太丢人了。
他不想在他面前丢人。
好在小神明也没有嘲笑他,好似当刚才发生的一幕不存在似的,自顾自地拍了拍(他的)衣服上的褶皱。
又拈着校服铭牌看了一会儿,评价道:“还是约阿诺好听嘛。”
被强行改名的小殿下:“。”
小美人忽然凑近了。
离得很近很近,以至于少年能闻见他发梢的香气。
是浆果、晨雾和雨后新芽混合的香味。
鬈曲的浅金和柔顺的黑色交缠在一块儿。
对方靠得那么近,谢恺尘什么都看不清楚了,除了双眸。
睫毛卷翘,瞳仁清润,静谧地映出他怔忪的倒影,恍若陷进一汪琉璃色的寒潭。
很……动人。
“我现在真的有点儿冷。”小美人的声音轻飘飘的,钻进他的听觉,像被雪吹落的蒲公英,“你可以……抱住我吗?”
【作者有话说】
凯恩to太子:我还搁这兢兢业业走反派戏份等着打架呢,您怎么跑幻境里谈情说爱去了?
还是那种特别青涩特别甜美的少年人的初恋=v=
爆更结束啦,接下来工作日日六,周末日万,依旧是每天12:00稳定更新~
37 拥抱
◎“和我联结吧。”◎
“怎么办, 怎么办……”
谢鸣风哆哆嗦嗦,牙齿和嘴唇打了好几次架。
他无助地环视一圈,发现根本没有人能帮自己。
除了恨不得把头埋进他衣服里的金刚鹦鹉。
水晶盘里摆得整整齐齐的各色花种被店小二一通风卷残云之后不剩几粒了, 那些精致的小玩具也都被它抢先享受。
现在它们全都被鹦鹉仓皇逃窜的尾羽打翻了, 可怜巴巴地躺在地上, 没有人捡。
也等不到原本的主人。
谢鸣风看向普通观众席, 那儿并不比孤立的VIP席位好到哪里。
有人急匆匆地想跑,另一些人忐忑而犹豫。前者嫌后者阻碍了路线,后者嫌前者挡视线, 一些擦碰之后引发更大的骚乱。
无论身处何地,抱着怎样的心情, 他们的视线都牢牢黏在对决台中央。
那里, 正在酝酿一场异常的雷暴。
几分钟前, “S-天羽羽斩”突兀地停止了动作,被“婆罗王”撞翻在地之后也没有再尝试爬起来。
大荧幕上代表维生系统的绿条飞快下降,观众们都为太子捏了把汗。
十秒钟后, 驾驶舱的能源灯灭了, 那些透明罩层若隐若现的荧蓝脉络也随之消失不见。
尽管凯恩上校的攻势迅猛, 但“天羽羽斩”毕竟是顶级机甲, 没那么容易破坏,坐在里面的太子应当没怎么受伤才对。
怎么突然……下线了?
是发生了什么吗?
一些有过观战经验的观众有了猜测, 窃窃私语。
——殿下不会又……
——只有这种可能了。
——估计是波动值超出阈值, 被AI强行拦截了。
——有一说一被机甲踹出来真的很难看。
——哈,太子还是一如既往精神状况堪忧。我是说字面意思。
——中看不中用, 和他的机甲还有灵宠一样。
——讲真让这种不稳定的人来领导帝国, 谁能放心啊。
——三殿下赶紧上位吧, 等不及了。
——可是三皇子连机甲都不大会开。
——统领帝国又不是靠打架, 精神力强大而稳定才是最重要的。
——三殿下也不是十全十美的,但反正比太子更合适这个皇位。
——小点声,不要命啦。
他们很快意识到,现在不是看笑话的时候。
如果太子真的如他们所猜测的那样再一次失控,观众席和对决台中间的屏蔽墙能不能防得住完全是个未知数。
……跑路吧赶紧。
恐慌很快传播开来,在人们之间愈演愈烈。
太子的精神力实体化后的光芒如同电流般,千万伏雷霆万钧压下来,在场地上以“S-天羽羽斩”为中心凝成风暴。
它不断扭动、裂变,漩涡似的捕猎和吸收着周围的能量。
屏蔽墙已然被影响了,嗡嗡作响,好几条裂纹在雷暴的影子里若隐若现。谁都不知道它还能不能撑到下一秒。
除了谢鸣风,没有人发现对决台上出现了一只小小的鸟儿。
那团淡淡的金色在这暴怒的雷光中渺小得可怜,飘摇着极力靠近风暴中央,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眨眼间就被吞没了。
没留下半点声息。
谢鸣风痛苦地闭上眼。
台上的另一架机甲,“S-婆罗王”里的凯恩脸色并不好。
诱发太子精神力暴走的确是他们的计划,前提是“婆罗王”真的足够强劲、能够抵挡得住暴走后的攻击。
这种前提是基于实验室的数值测算和模拟演练,而不是实际。
换言之,他心里根本没数。
皇室VIP席位上坐的是二皇子谢鸣风,至于始作俑者三殿下,早就离开这里、躲得远远的看直播了。
虽然那是他们早就商议好的计划,还是会有种被用过河拆桥的不爽。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退路了。
凯恩咬了咬牙,熄灭武器系统,将能源全部推进骨架防御中。
钢铁触手从背后长出来,这次没有再向着四周张牙舞爪,而是抱住了机甲主体,尤其是操纵者所在的驾驶舱,给予多一层物理防护。
S级的“婆罗王”在精神值的屏蔽上同样使用了最高级的材料,机甲师保证了它牢不可破。
但并不能保证凯恩心中没有恐惧。
那是刻在本能中的、对强者的畏惧。
先前挑衅时再如何拐弯抹角嘲笑太子废物,真正与之近距离对战时,那种超越了等级隔阂、盘踞于众生之上的威压还是叫他感到颤栗。
S级……那可是全人类中唯一的S级!
平日里太子不使用精神力,不是因为它没用,纯粹是因为无法收放自如。
换言之,是饲养了一头不受控制、可以顷刻间将人撕成碎片的猛虎,而不是一只柔弱无力的兔子。
除了心中激荡的畏惧,上校的○体上也愈发些疲倦。
暂时提升精神力等级的药物的确有效,但副作用也是很强的。
全程高度集中结束战斗还好,中途一旦歇下来,马上能感受到强烈的反噬。
凯恩的瞳孔有些不正常的涣散,他不得不推进多一格药物,给予中枢超过负荷的刺激。
今天回去,大概要在治疗仓里躺上两三天了吧。
得申请一周的假期,还要向三殿下邀功,自己这么鞠躬尽瘁,总得——
原本瘫在靠背上的凯恩兀然坐直身体,瞪大眼睛。
从“S-婆罗王”钢铁触手的缝隙中能看见,离他不远不近的、已经陷入电光缠身的“S-天羽羽斩”,驾驶舱的罩板早就被铂金色的光芒淹没了。
这时,有一团很小的金光在周围打着转儿漂浮。
它是那样袖珍而柔弱,宛若掉进汪洋中的一朵娇嫩小花。
这光……是从哪里来的?
凯恩呆呆地看着。
他放大右手边的实时屏幕,在扭曲的空气中看清了那团光。
一只……小鸟。
圆圆胖胖,像个小球,一对金色的小翅膀看着就柔软得很。
这样娇气的小东西应该放在金丝雕笼中,枕着最上等的绸缎,每日只要啾啾歌唱,不用操心任何事儿。
而不是冒险进入一不小心就可能没命的厮杀狂流中。
凯恩认出来了,是太子的灵宠。
他自己精神值波动还算稳定,忙着从各种角度逼迫太子,到现在还没心思去管自家松貂,希望有被三殿下的仆从好好照顾着。
然而就是这只看起来不堪一击、除了观赏型一无是处的小玩意,那只被他在谢恺尘面前讥笑“中看不中用”的小雀鸟,竟然敢在如此险恶的环境中飞出来,不顾性命安危也一定要来找主人么?
猛男上校一时无言,竟然被感动到了。
淡金色闪了一下,被卷进铂金的流光中。
“啊——”
凯恩下意识伸出手,仿佛想要从洪流中保护小鸟。
小鸟眼睁睁消失在了眼前,也生生掐断了他的惊呼。
他颓然垂下手,心中被挖走一块般怅然若失。
*
精神海中。
先是衣衫单薄在冰天雪地睡了一觉,小太子被冻得手脚冰凉,尔后遇见神明般的小美人,那些亲昵的话语和从未有过近距离的贴贴,又叫青涩的少年人忍不住体温升高。
一会儿冷一会儿热,被浸在冻土和岩浆中不停变换,叫谢恺尘大脑发晕,呼吸心跳不听使唤。
就像……小少年想,就好像自己的精神力快要管控不住、即将要暴走那样。
他一个激灵,现在可不是独身一人,小美人近在咫尺,要是暴走了会伤害到对方的!
就像以前被他害到昏迷的仆从和灵宠们。
他不能接受这个难得愿意亲近自己的小美人也像他们一样,不能让那双比珍宝还要璀璨的琉璃瞳失去光辉。
谢恺尘死死咬着牙,不让自己陷入倾盆的狂流中。
那些冰火两重天的煎熬终于融为一体,化作极端的滚烫包裹着他的身体与神志。
少年扶着“投怀送抱”的小美人的肩膀,能感觉到制服衣料下面的纤弱。
似乎想要揽住对方,又好像在推开。
他晕得厉害,被架在火上烤,快要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
就在快要将他融化的烈焰之中,有什么清凉而温软的触感贴上他。
汗水不停地往下淌,小太子费力地睁开眼,看见蜂蜜一样甜蜜的金色。
——小美人主动钻进了他怀里。
小美人比他小一些,也矮一些,他的下巴正好能搁在对方的头顶。
这样措手不及的怀抱,让那些森林和浆果的香气也一同扑进他的鼻腔。
有什么掉下去了。
谢恺尘恍惚地瞥了一眼,发现是自己的校服外套。
原本披在小美人身上,这时候橘红躺在雪白中,灿烂得像一朵花。
小美人双臂环住他的腰,那些让人在炙烤中感到救赎般的凉意就是从对方的肌肤上传来的。
“你好温暖呀。”
更小一点的男孩讲话声音总是软绵绵的,像撒娇。
长卷发蹭了蹭他。
这是真的撒娇。
两种截然不同的温度细腻地拥抱在一块儿。
如同他们两人。
少年太子不敢低头看,不敢去仔细想。
十五岁的男孩陷在从未有过的、与他人的极近距离接触中,算是人生头一回明白了什么叫做温香软玉。
“不要怕。”小美人悄悄耳语,“有我在。”
……好熟悉的一句话。
他想。
就好像不久前,自己也曾这样安抚过谁。
他知道对方也许没那么冷,寻求拥抱更像是在主动递出安抚的邀约。
这拥抱很有效,浇灭了滚烫的大火,在失控的悬崖边拉住了随时可能坠入深渊的他。
……就是让他更晕了。
从脚底盘旋而上的眩晕形成一道光圈绕着他,好似有无数小人飞在大脑边拿着喇叭大声叭叭。
‘是抱抱诶。’
‘贴贴!谁不想贴贴!’
‘真好!真好!’
“抱抱。”这是是小美人说的,声音欣悦动听,“约阿诺,抱抱~!”
“……唔。”
又是那个奇怪的名字。
谢恺尘什么都不愿再看,闭上眼。
小心地,极近温柔地环住怀中人的背后。
两个拥抱的半圆终于拼成了完整,那些叨逼叨的声音随之戛然而止。
好安静。
少年想。
从他也回抱过去的那一刻起,所有杂音都消失了。
没有风,没有落雪的声音,连呼吸都好似被冻结在这一刻。
世界自此按下了绵长的暂停键。
直到有什么轻盈冰凉的东西坠落在他的眼睑。
谢恺尘抬起头,发现又下雪了。
但他们谁都没有动,不愿打破这份美好的宁静。
雪越来越大,淹没了相拥的男孩们。
很快,小太子发现那些雪有些异常,太大也太猛烈。
尽管掉在身上没什么过分的重量,可是没一会儿就看不清周遭了。
母亲的无名碑,秋千,树与花园,都不见了。
最后,连怀中人也被朦胧抹去了。
少年有些诧异地看着被雪涂抹的视野,等到又一粒冰晶自睫毛掉落,他身体一轻,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到再次睁开眼,换回了二十三岁的谢恺尘。
他仍然处在精神海中,并未清醒至现世。
只不过精神值逐渐稳定下来,因而回溯时刻结束了。
回溯很玄妙,就算是多次经历它的谢恺尘本人也摸不清它的本质。
他曾经向疗愈师倾吐过这桩怪事,更怪的是,在帝国首席疗愈师遍布各个象限的病人中,竟然只有他出现过这种癔症。
难道回溯和极其不稳定一样,也是一种S级并发症吗?
另一个后遗症是,他会忘记回溯发生的一切,仅留下一个模糊的年龄界限。
比如,现在的他只记得刚才的回溯时刻去往母亲离世后不久的十几岁少年时代,但至于在那个幻境中出现了什么人、又发生了什么,通通不记得。
谢恺尘感觉胸前的皮肤痒痒的,低头一看,正有个毛茸茸的小家伙扑腾着要从衣领钻出来。
他把他捧出来,奶啾原地飞了一圈,在金光中回到了凤凰的形态。
这下没法再蜷在手心里了,人类横着小臂,让凤凰栖于其上。
长长的尾翎带着无数金色的碎片拂过他的皮肤,凤凰亲昵地蹭了蹭他:“叽啾!”
那是非常欣喜的鸣叫声。
谢恺尘弯了弯眼睛,了然一切:“是你救了我吗?”
“啾~”邀功。
看来,的确是小叽感应到他情绪失控,赶来安抚。
能够破开危险的阈值领域,还能够再度将他拉出泥沼,这样娇小的身体蕴藏着多么深不可测的庞大灵力。
“谢谢你。”他理了理小家伙的冠羽,“你也跟我一同回溯了?”
“啾。”思考这个词汇的意义,“啾!”
太子的眼中难得流露出一丝好奇:“在那里,你看见了什么?”
十几岁的自己若是看见自己将来有了灵宠,还是只传说中的神物,会有什么反应?
“啾?”茫然。
“啾啾啾,啾?啾啾。啾!”急切。
人类还不能完全理解凤凰的鸣叫,但有了一个不怎么令人开心的猜测。
——离开回溯之后,凤凰也同样什么都不记得了。
虽然很合理,但……
谢恺尘叹了口气,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失望以及,庆幸。
失望很好理解。
庆幸也同样。
在无数个时空中,仅有现在的自己拥有凤凰。
他对小家伙那尽力隐忍却仍然悄悄崭露头角的占有欲,就是连其他的自己也是不能共享的。
凤凰是他私有的、绝不分享的珍宝。
任何人……不得觊觎。
*
雷暴止息了。
谢鸣风今天的高强度傻眼额度快不够用了,他把仍在埋在自己怀里瑟瑟发抖的金刚鹦鹉一把扯出来:“快,快用你的翅膀扇我一下。”
店小二:“?”
谢鸣风:“你快点儿啊!”
店小二带着关怀傻子的眼神,狠狠给了他一下。
谢鸣风被四处逃窜的羽粉呛得直咳嗽,没理那边抱着脑袋以防被报复的灵宠,直勾勾地看着对决场。
没错,他没眼花,也没做梦,大哥的精神力暴走竟然停下来了。
这在以前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太子一旦失控就是摧枯拉朽的,不把周围场地剿到底朝天、不把自己耗空绝不会停下。
此刻那些令人胆寒的白金流光正以一种柔和的频率被吸收回去,形成一层保护罩拢在“S-天羽羽斩”周围。
观众已经跑了不少了,剩下的要么是太子坚定不移的拥护者,要么……是在地下赌局中押了太多信用点。
他们和VIP席上的二皇子一样目瞪口呆地看着“S-天羽羽斩”在几近报废的波动值中重新恢复了动能。
大屏幕上,属于太子的绿条再次点满。
很快,电流与雷光全部吸收回去,机甲与视野一同再次清晰起来。
透过碎裂的驾驶舱,所有人都看见了毫发无损的太子。
以及,太子肩上扇着翅膀快乐地飞来飞去的奶金色小团子。
——这啥玩意?
——什么时候进去的?
——怎么活下来的?
——是他帮助太子恢复的吗?
观众席无数问号争先恐后溢出来。
他们同样清楚地看见谢恺尘把小毛球放进自己的领口,轻柔地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好像在低声说着什么。
「请你在我不是我的时候,帮助我找回我。」
再然后,荧蓝脉络链接,“S-天羽羽斩”在众目睽睽之下举起仿形长刀。
那把刀晶莹剔透,荧荧亮着,好像一碰就碎。
看起来更像该放在玻璃罩里的艺术品,而不是配备在机甲上的武器。
观众们摸不着头脑,不知太子这又是哪一出。
唯有清楚内情的谢鸣风激动得快飙泪了。
这把刀和“S-婆罗王”的触手不同,并非装载的武器,也不是金属制造。
——那是谢恺尘本人精神力凝结出的武器。
只有S级能够做到。
全世界,只有谢恺尘可以。
武器原本就是他的身体的一部分,握于手中熟稔而笃定。
他攥着它,如同贴着心跳。
“S-天羽羽斩”的仿形长刀从某种角度而言就和放大投影差不多,并不属于机甲的一部分,仍然是精神力。
但破坏程度相比于象限级的高频压缩光子脉冲能量炮毫不逊色。
他抽出长刀,横于面前。
“准备好了吗?”
这句话是问领口的小凤凰的。
“啾~”
毛团团回答得很响亮。
太子微微一笑。
如今的他强大,稳定,无所畏惧。
——因为他有凤凰在身边。
缱绻的浅金缠绕着锋锐的白金,绮丽光辉奔泻而下,映照出黯淡的“S-婆罗王”与凯恩灰败的脸色。
太子的横刀他只听说过,还是从一回亲眼见到。
比想象中还要震撼,叫人不自觉想要膜拜。
如果刀刃不是冲着他的就更好的。
铺天盖地的精神威压席卷而来,他手指发软,掌心全是汗。
在力量的绝对差距之前,什么药物刺激的强化都没有用。
“S-婆罗王”彻底失去了斗志。
太子仁慈,并没有在对决场上对他赶尽杀绝,仅在AI宣判结果后点到为止。
曾攻无不克、决斗胜率近百分百的“疯子”上校一败涂地,从驾驶舱出来之后灰溜溜逃走。
随后,谢恺尘也带着小凤凰离开机甲。
他摸了摸“S-天羽羽斩”精密无瑕的外壳,心中颇有些对久别重逢老友的感慨。
从今往后,它无须再在仓库蒙尘。
它会是他最得力的左膀右臂。
从大屏幕看到双方状态的观众们神情呆滞。
这是个与九成押注相反的结果。
太子赢了。
那个从不公开现身决斗、总是控制不住自己、一用精神力就会出丑的太子……赢了?
观众席一时静默。
VIP席的二皇子拼命鼓掌,单调得有些寂寞
他孤零零地撑了很久,周围总算带动着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
再然后,越来越多的人反应过来,山呼海啸的喝彩接踵而至。
“殿下万岁!!”
“刚才那把横刀太帅了吧?!”
“我靠,什么破不破王的,比太子差远了!”
“不懂太子帅气的有难了。”
“幸好我没跟着下注,不然赔死了。”
“哈哈哈哈我反押了!!哈哈哈别墅靠海!!”
“干违法的事能不能低调点。”
“嘻嘻是谁破防了我不说。”
“太子还没走,是还有话要说吗?”
“咦,他可不像会做总结陈词的人啊。”
“赢了跟输了哪能一样。”
“嘶,是这个道理。”
谢恺尘把奶啾放在手心里,看了眼四面八方的直播镜头,心里一动。
在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声中,在全帝国观众的万众瞩目之下,一向严谨缜密的太子殿下,做了个人生从未有的大胆举动。
莽撞却无畏,冲动又坚定,突兀而浪漫。
“小叽。”
“叽啾啾?”
“和我联结吧。”
他低下头,温柔地望向掌心里自己的凤凰,如同信徒注视着古母星亘古不变的月亮。
“——明天太远了,就现在。”
【作者有话说】
太子,你这样这和众目睽睽之下求婚有什么区别——
也算是以人形见面了,虽然醒来之后都忘了(悲
期待下次现世中的正式见面呀~
另外觉得“叽啾啾”这个称呼比“叽啾”还萌哈哈,看来我们神勇强大的殿下在啾宝心中是很可爱的,毕竟自家宠物怎么看都好嘛=v=虽然啾宝已经逐渐忘记了这个身份,很自然地接受约阿诺才是饲养员的设定了
另外的另外,标题的“拥抱”,最后一句的“明天太远”,唤醒你的BGM了吗~?
38 牵心
◎纪攸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
太子殿下所言的“明天”并不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时节点。
相反, 它很精确。
明天,正是在贝塔象限义诊的帝国首席精神疗愈师返程母星的日子。
转眼间距离在荒星捡到,不, 被小叽捡到, 已经过去三个多月了。虽然已是心意相通, 谢恺尘却一直拖着没有和凤凰联结。
先是担心小鸟儿什么都不懂, 被自己蒙骗——即便早就已经被“拐骗”了,希望疗愈师行使桥梁的职责,尊重灵宠一方的意愿。
很明显, 小神禽的灵智足够明白一切。
后来谢恺尘又怕自己会抵御陌生意识的入侵,失控伤害小幼崽。
凤凰几次三番平息他暴怒的精神海可以看出, 这一点同样无需担忧。
一来, 小神禽的灵力相当强大, 每一次安抚过程都很稳定。别人家的灵宠在治疗完都精疲力竭了,奶啾仍然很轻松。
二来,他的潜意识已然将小鸟儿圈定为自己的所有物, 并不会抗拒和排斥凤凰的到来。
几天前疗愈师告诉他, 等到回来以后为双方评估情况, 就可以进行联结了。
在这一刻, 在刚刚压制住自己的本能、强行按捺下暴走状态,从时空交错的回溯潜行而归的这一刻, 谢恺尘无比清明地意识到, 过去所有的顾虑都是不必要的。
全宇宙没有比他和凤凰更加适合彼此的存在。
他们的意识前所未有的契合,比起灵宠, 更像是灵魂伴侣。
不需要借助任何他人的力量, 他们也可以独自完成联结。
因为灵魂伴侣, 原本就能在无垠的昏聩中准确无误地握住彼此的手。
……或者爪爪。
既然谢狄川和凯恩想让他在全帝国的观众面前像个小丑一样出错, 那么正好,利用这个场合,就让全帝国做见证吧。
见证他一生中最郑重的一天。
谢恺尘仍然穿着机甲驾驶服,简约的素色贴身,勾勒出精悍如雕像的身材。
他从后备匣拿出黑氅披上,领口印有星环,是皇室的独有标志,也算是正式一些。
被无数灯照得锃亮的对决场此刻恰到好处渐渐暗下来,只留下场地中央暗淡而柔情的一束,照亮了太子和他的小鸟。
那是仅有他们的舞台。
场地上上下下共八个出口,不断有之前离开的观众回来,低低的交谈声没停过。
“怎么了怎么了?”
“太子刚刚说要现在联结。”
“啊??”
“我草,他到现在没和灵宠绑定吗?”
“那刚才是怎么……?”
“谁知道呢。”
“如果是靠自己扛过来的,真的有点厉害啊。”
“啊,这话说的,就算是灵宠安抚的,也只能说明双方都很强。”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
场内讨论再怎么热烈,数量毕竟有限。
无限的星网上,皇室直播间的当前在线人数刚刚破了两千万。
【我去,现在这什么情况?】
【好突然……】
【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太子说那句话的时候好像在求婚(捂脸)】
【我也一样!!家人们谁懂啊!!】
【这不就又给我嗑到了。】
【你们还是人吗,那是小鸟啊!】
【小鸟怎么了,管天管地管别人嗑CP,ky精退散!】
【妈惹,殿下从驾驶舱里走出来,头发还有点汗湿贴在后颈上,低头跟小鸟说话那一幕太苏了——】
【摘下胜利果实,再世人面前只为与你共享。啊啊啊啊啊啊苏爆了!】
【随两百信用点,记二殿下账上。】
【哈哈哈哈,二殿下:?】
【随一根纯金发簪,记议长账上。】
【我感觉你在暗示什么。】
【你们嗑CP的有毛病吧?】
【话说不经过疗愈师直接联结会不会有危险?有没有懂哥?】
【还行吧,只要主人和灵宠双方都足够信任,可以自行联结的,我跟我家崽崽就这样。】
……
雪花一样的纷纷扰扰,落不到当事人的眼前。
谢恺尘捧起纪攸,让小鸟儿贴着自己的额头,然后闭上眼。
白金的光芒自他指尖渗出,和以往剑拔弩张的电流不同,它格外柔和,像朵缠绵的云遗忘的棉絮。
小凤凰金丝般的覆羽上本就一直流光溢彩,这时候流动的淡金色浮光也随之升起,敞开怀抱接纳那些更加明锐的白金色到来。
“啾……”
小鸟儿感到身体变得前所未有的轻,好像要飘起来,好像要融化了,又好像也要变成云。
但他百分之百相信人类先生,所以也只是不安地、怯怯地叫了一声,并没有挣扎逃开。
“别怕。”人类先生的手指摸了摸他的羽毛,轻声道,“我在。”
那是他们两个在不同的场合都同对方说过的话,是不会背弃的承诺。
纪攸小幅度蹭了蹭谢恺尘的手指,感到安定了一些。
台下的杂音没有听过,像潮汐一样时远时近。
那些声响越来越渺远,朦胧地将世界分割成「他们」与「他们之外」。
某一个时刻,现世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这儿不是谢恺尘的精神海,也不是纪攸的思维。
是一个中间地带。
联结的过程其实非常简单,只要他们努力靠近彼此,尽力寻觅彼此,并且最终能找到彼此,缔结精神链接直至点亮空间,就算完成了。
人类先生不见了,自己也不见了,给小凤凰带来很大的恐慌。
“叽啾?”他在潮水般涌来的黑暗中无助地呼唤,“叽啾啾?”
然而没有人回应。
有疗愈师经手的联结,疗愈师本人就像一盏灯,照亮主人和灵宠通往彼此的道路。
自行联结的困难就在于此,需要双方有极强的意志力、与对彼此的期待,才能克服迷惘的黑暗与岔路。
住在栗源湾时,谢恺尘曾告诉过纪攸联结的方法。
凤凰虽然听得懂人类语言,毕竟年龄还小,需要用讲给人类幼崽听的方式简化步骤。
‘一直想着我,就好了。心里要很想很想再见到我。只要一直想着,就一定能见到我。我也会努力来找你的。’
话讲得颠三倒四,但在这样叫啾心慌而恐惧的黑暗中,纪攸竟然一字不落地想起了这些话。
“啾……”
迷路的小朋友,要快点找到饲养员才行。
小凤凰闭上眼。
看不见黑暗,就不怕了吧。
静谧中的潮汐奔流中,按照人类先生所言,他开始想他。
——想他们的初遇。
暴雨中的轰响。
被砸坏的新窝窝和太阳花田。
坠毁的机甲。
瞬间的月明星稀与一见钟情。
——想两个人的梧桐树。
睡在怀里,手心,以及颈窝。
被欺骗的坏心眼动物。
从天而降拯救他的骑士。
深深迷住小鸟的背肌和胸肌。
——想他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欺负约阿诺的坏蛋就要被咬。
好心的老爷爷老婆婆应当有回报。
长老,小米粥,醴泉。
“你是不是胖了?”“才没有啾!”
——想他们的离别。
兰卡姆多湾的大房子,洗过澡的人类先生。
“小叽。”
“等我回来我们就联结。”
奶瓶、丑娃与直播前的化作泡沫。
那一次的离别像某个起点,从那里开始,纪攸才真正地意识到约阿诺和从前遇到过的森林任何一个小伙伴都不同。
他们的确萍水相逢,但不是朝花夕露。
他不能离开他。
深深的依恋早已根植进心底,约阿诺的身边,是他想要一直一直待的地方。
对于如今的小凤凰而言,比起陪他长大的森林,比起他庇护他的圣梧桐,人类先生才是他最依赖的家。
是他的“永远”。
冥冥之中,有一个声音在问小鸟儿。
——你想见他吗?
——想要找到他吗?
——想要和他「永远」吗?
那个声音是谁,纪攸不知道。
但他的答案却如此清晰。
“想……”
他眼睛闭得紧紧的,声音也小小的。
神禽为别人跳了那么多次祈愿舞,却很少为自己许什么愿。
上一次,还是祈祷自己能有一只宠物。
然后就遇见了约阿诺。
这一次,他的愿望还是和他有关。
凤凰低下头,冠羽与尾翎交相辉映,如同星芒。
那是神禽虔诚祈祷的姿态。
“——请让我,回到我的人类先生身边。”
叮咛。
那纤细的声响如同风铃在春日的湖水中轻颤,纪攸忍不住睁开眼,凤凰瞳翡翠般的微光映亮了周遭的昏沉。
而他面前,回忆中每一幕风景都在惦念着的人类,正笑微微地看着他。
神明听见了他的愿望……吗?
还是,如此想要与彼此相见的努力有了成效呢。
“叽啾!”
小凤凰激动地掀着翅膀飞过去。
然而约阿诺并没有如往日那盘摊开手心迎接他,仍握着拳。
相反,另一只手还做了一个类似于推拒的动作。
小鸟儿困惑地停住,颇为无措地停在半空。
为什么拒绝自己……?
谢恺尘仍然挂着温柔的笑意,那是平日里仅会留给他的温柔。
并不是单纯攥着拳头,好像手里有什么东西。
谢恺尘翻过手掌,捧着的动作也很珍稀。
是凤凰最熟悉的那种。
纪攸感到一阵惊惶。
难道那些分开的黑暗中,人类先生决定不和他联结、改为其他崽崽了?
——难道有别的小宝贝了QAQ
“小叽,来。”
人类呼唤他。
小凤凰将信将疑,有些不敢面对即将到来的事实。
“过来。”谢恺尘又一次招了招手。
纪攸最终还是屈从于自己的好奇心以及隐约的妒忌之心。
得看看那个崽到底什么样子,有没有自己可爱,哼!
小鸟拍拍翅膀靠近,反过来拒绝了人类给予的另一边手心,固执地飞在空中。
谢恺尘好笑地看着他。
继而张开拳头。
那里并没有什么新的幼崽。
是一颗……星星。
只有小鸟爪爪那么大,介于人类和凤凰瞳色之间,带着点灰的绿色。
它并非躺在人类的手里,而是悬浮的,散发着清灵莹亮的微光,柔软如新生。
小凤凰好奇地看着它。
再抬头看看人类,眼里明明白白写着:这是什么?
“这是我们的链接。”
谢恺尘解释道。语气有种说不出的欣慰与满足。
每个精神链接的形态都不同,可能是随机的,也可能是主人与灵宠间某个难忘的时刻,或是相识的契机。
谢恺尘还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的链接是颗星星,不过很漂亮,也挺可爱的。
就像凤凰一样。
纪攸靠近又远离,远离又靠近。
然后,在谢恺尘的鼓励下,用低头用喙碰了碰那颗灰绿色的小星星。
星星怕痒一样躲了一下,但很快认出了这是它的另一个拥有者,层层叠叠涌现出梦幻的光泽。
小凤凰哪里能拒绝得了亮晶晶,立刻就爱上了。
——再说啦,这是他和约阿诺共同的星星呢~
纪攸后退了一点,小星星随即飘了起来,茫然地转了转,找到纪攸的方向,欢天喜地追上去。
接下来,小鸟儿飞到哪里,它就屁颠屁颠跟到哪里。
像一个粘人的小小崽。
他们仍处在共有的精神空间中。
既然出现了这颗星星,代表着他们之间的链接已经成型了。
其他的先不论,有一个谢恺尘此刻最为关注的重点:他应该可以和凤凰沟通了吧?
在这一刻,运筹帷幄的太子殿下竟然有点儿忐忑。
应该早点准备好,和小家伙的第一句话的。
他忽然想起裴桉说的一些话,关于小朋友对自己和他之间身份错置的一些认知。
嗯,知道说什么了。
“小叽。”他喊住那边正一圈圈遛他们的链接的小凤凰,“来。”
金色小毛球带着灰绿色的“小尾巴”欢快地过来了。
奶啾站在人类的手心里,而星星停在奶啾的脑袋上。
他们一同望过来——虽然星星只是星星,但还是能感觉到被注视。
就像突然之间又多了个幼崽似的。
“你知道我是你的什么人吗?”谢恺尘问。
凤凰顶着小星星,仰起小脸认真地望着他。
那是个完全没有经过思考的回答。
纪攸说的第一句话是:“你是我男朋友呀!”
谢恺尘:“?”
太子设想了许多种回答,包括裴桉所说的“可能小不点觉得你才是他的宠物”在内都考虑到了。
但这个真没想到。
不愧是天地灵力滋养出的神禽,鸟生第一句人话够惊世骇俗的。
谢恺尘沉默片刻,幼崽的路走歪了,家长得负责掰正:“为什么这么说?”
随后他了解到这些都是谢鸣风家那只鹦鹉灌输的奇怪知识。
得找二弟谈谈了。谢恺尘抽空想。别教孩子这些乱七八糟有的没的。
万一凤凰长大后真的出现交男朋友的心思……
不行,他决不允许。
谢恺尘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流露出守护珍宝的恶龙似的神情。
纪攸也没注意。
就在刚刚,他发现了一桩巨——大的秘密。
幼崽满脸错愕:“你能听懂我说话啦?”
人类笑了,笑得温柔又好看:“才发现吗?我们已经成功联结了。以后,我都可以听你说话啦。”
O口O
啾啾震惊!
紧接着,谢恺尘又问了一个很关心的问题:“你叫我的那个特殊叫法,是给我起的名字吗?”
凤凰眨巴眨巴眼睛。
特殊叫法?
是说昵称吗?
“约阿诺。”凤凰一字一顿,“约阿诺!”
他又用小鸟儿的鸣叫重复了一次:“叽啾啾~~”
然后乖乖巧巧地问:“是这个嘛?”
“是这个。”人类问,“是你的语言吗?它是什么意思?”
奶啾眼睛弯成了小月牙:“是星星!”
“为什么是星星?”
“因为我第一次见到你,本来在哗哗哗下雨。然后,你掉下来啦。不下雨,星星出来啦!”
小幼崽对语言的掌握还不算熟练,讲话时会用上许多拟声词与语气词,稚嫩又烂漫。
……原来如此。
这就是他们的链接是这个形状的原因吗?
谢恺尘并不记得机甲坠毁时荒星的天气,可是听小鸟这么描述,初次见面,从暴风雨中带出了群星,的确是一副非常美丽、非常……动人的场景。
难怪叫凤凰印象如此深刻,以至于用星星来命名他。
谢恺尘看着他,以及在他头顶蹦跳的灰绿色小星星,心脏产生了一种很轻缓的律动,好似水面上的涟漪。
奶啾见人类面色恍惚,有些惴惴不安:“你不喜欢这个昵称吗?”
从哪儿学来“昵称”这么人类的词?
谢恺尘忽略掉小小的惊讶:“没有,我很喜欢。”
他又问:“你喜欢我给你的昵称吗?”
“小叽?”凤凰马上反应过来,“小叽,小叽,小叽!”
提到这个,他忽扇着小翅膀飞了好几圈,小星星也蹦蹦跳跳跟在他后面。
……这应该算是喜欢吧?
人类先生捉摸不定。
养育在人类社会中、专门培育成为灵宠的小动物们,名字都是在被挑走之后由主人起的。
神禽与它们都不同,他是他的“意外捕捉”,在相遇之前有完整的、属于自己的人生。
或者叫做鸟生。
所以,谢恺尘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我一直想知道,你的名字是什么?”
凤凰回到他面前,这回小星星躲到了他的翅膀下面。
他拍了拍星星,回答:“啾。”
谢恺尘:“就是‘啾’?”
“不是不是。”小鸟拖长声音,“是——纪——攸——”
小星星适时钻了出来,执行使命,在人类眼前投影出正确的字样。
有链接实在是太方便了。
谢恺尘想。
“你好,纪攸。”他很郑重,“我叫谢恺尘。”
他没有说我是你的主人,而是说——
“我是你的链接共享者。”
“谢、恺、尘。”小凤凰略带生疏地重复了这三个字,咬字轻软,但转瞬还是恢复了最爱的叫法,嗓音也活泼得多,“约阿诺,约阿诺~”
约阿诺就约阿诺吧,太子淡定地接受了这个昵称。
小叽,唔,纪攸喜欢,怎么叫都行。
……不过纪攸这么敷衍的名字,也不知道谁取的。
总而言之。
相伴的第四个月,他们终于交换了彼此的姓名。
*
谢恺尘这一觉睡得格外安稳。
脑海中多了一个意识,不仅没有影响他的睡眠、或是勾起潜意识中的防御,反而叫他有种和另一个灵魂互相托举的心安。
他醒来时凤凰还在睡,就睡在他的枕头上,和他脑袋贴着脑袋,亲昵极了。
纪攸现在是凤凰原身的形态,仍然把自己团成一个卷,长度已然超过身体的尾翎在枕上散落,金光随着呼吸明灭。
谢鸣风家的金刚鹦鹉总是飞到哪儿羽粉在哪儿噗噜噜掉,掉在衣服上,呛进嗓子里。
相比之下,不掉粉、只发光的小凤凰简直是天使——神禽也的确是天使的一种吧。
谢恺尘闭上眼,查看了下他们链接的状态。
小星星也在安安静静睡着,物随其主,同样在类似于呼吸的律动中亮着灰绿色的光。
等到他再睁开眼,发现纪攸醒了。
刚醒来的小鸟儿懵懵懂懂,做的第一件事完全是下意识的:凑过来贴贴人类。
贴贴完,才花了好几秒钟确认了自己的位置。
谢恺尘觉得他这样子很有意思,微笑着:“早安,小叽。”
“……”小家伙本想用啾啾打招呼,没想到却顺畅地说出了话来,“早……”
吐泡泡地蹦出一个字,愣住了。
认识这么久,道早安是很正常的习惯。
然而这么多次早安,还是头一回两边都在说话。
漂亮的琉璃凤凰瞳望着人类,眨了眨。
哎、哎呀Q///Q
为什么会说话了,还觉得有点点害羞呢……
然后害羞的小鸟就把自己埋起来了,屁股冲着他。
由于现在是原身,啾啾的屁屁不是迷你形态那样毛茸茸的,而是覆着闪亮的羽毛,随着他轻微的颤动抖出淡金的碎光。
不当凤凰了,决定从这一刻起当鸵鸟。
谢恺尘听说过,灵宠初次链接、获得与主人沟通的能力之后会感到不习惯。
有的是不好意思,有的是恐惧,总之拥有心灵沟通能力的崽崽们是很脆弱的小生物。
在那些养育指南中写着,这种情况下,请主人不要强行扒拉崽崽,强迫他们面对自己。
凡事得有个适应时间,随他们去就好了。
谢恺尘这么想着,起身下床,让中控打开窗帘,面对着阳光举起双臂,慢慢伸了个懒腰。
外面是冷清肃杀的冬日,室内穿得很薄。
他光着脚踩在恒温的地板上,只穿了条素色亚麻质地的睡裤,松垮地挂在腰上,露出流畅的人鱼线。
上身是裸着的,背肌随着拉伸的动作抻出漂亮的线条,被扑面而来的阳光镀上一层深邃的光晕。
那一刻笼罩在光线中的太子不像血肉之躯的凡人,更似一尊熠熠生辉的圣像。
刚才还在埋头当鸵鸟的小凤凰,已然激活颜控属性,目不转睛看着饲养员。
哇。
哇……Q///Q
他的约阿诺,也太好看了吧。
他真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小鸟!
谢恺尘转身,一手撑在床边,长长的黑发垂落下来,影子拢住了呆呆的小凤凰。
“去吃早餐吧。给你准备了鸢尾花种。”
他说。
另一手轻松抱起凤凰。
纪攸乖乖倚在他怀里,感受着近在咫尺肌肤透过来的温热,小脑袋贴着人类的颈窝,有点儿局促,晕乎乎的。
‘这次是胸肌诶……’
‘好帅好帅好帅好帅。’
‘黑发也很好……’
‘约阿诺什么都很好。’
‘啾啾好幸福。’
谢恺尘抱着凤凰走出卧室,听着小家伙叽叽啾啾的想法;后者根本没意识到它们通通能够透过链接传给自己。
他翘起嘴角。
所以说,有链接真的很不错。
【作者有话说】
真~的~很~不~错~
39 归家
◎微妙的新婚羞涩感。◎
鸢尾花种比玫瑰花种多了一丝苦涩, 少了一份甜蜜,小凤凰怕苦,不大喜欢。
尝过许多花种了, 他还是最怀念荒星森林里自己一点一滴照料出的太阳花花圃。
然而就算是小神明, 也做不到拥有所有想要的, 总是要放弃一些。
这是小鸟也明白的道理。
他既然选择了和约阿诺在一块儿, 荒星上熟悉的一切从此只能是梦境了。
嗯,在梦里能吃到太阳花花种也很不错吧?
纪攸小朋友还是很会安慰自己的。
早餐过后,他看着太子换了衣服。
白衬衫配灰蓝斜纹针织衫, 外搭件牛角扣的黑色呢绒大衣,衬得优雅又年轻, 看起来像个帝国科学院里潜心研究深空星体的学生。
谢恺尘还给小凤凰也选了件同色系的灰蓝色小披风, 这次衣领没有球球, 左右分别是半边哑光黑的手织蝴蝶,磁扣靠近时啪嗒一声,合二为一。
纪攸看着镜子里自己脖子下面的黑蝴蝶, 很满意。
“要去做什么?”
太子把长发绑成高马尾, 空出肩上的位置, 小鸟从善如流飞上去。
“去看看我们的家。”
“家?”
“嗯, 以后都会住在那里。”
纪攸心想,能和约阿诺这样有来有回地说话真是太好了, 人类再也不用笨拙地猜测自己的意思。
不过。
“这里不是家吗?还有之前能看见海的窗户, 还有还有……”奶啾绞尽脑汁,“还有房东先生的屋子。”
“房东先生?”
“Miumiu。”凤凰解释。
谢恺尘挑了下眉:“是说裴桉吗?”
凤凰恍然大悟, 原来房东先生的名字叫做裴桉。
谢恺尘挠挠他的下巴:“Ann家是他和谬儿的家。海边……栗源湾, 也是我们的家。和今天要去的地方一样。”
凤凰困惑:“可以有很多家吗?”
他记得森林里的动物们都会划分好巢穴和地界。
“有很多信用点就可以。”财大气粗的太子说, “如果你想要, 我们还可以买更多。只要你喜欢。”
“信用点。”奶啾重复着这个词。
“是人类世界用来交换的等价物。”谢恺尘想起什么,“你之前直播的时候,别人打赏了你许多信用点,你想用它们来买什么?”
纪攸自动忽略了前因后果:“叽啵!”
他像唱歌那样抬头挺胸:“啾啾喜欢叽啵!”
然后开始说起直播的那些泡泡和烟花。
谢恺尘不厌其烦,头一次发现自己的小家伙也很能说,想到哪讲到哪,联想能力天马行空,功力不亚于老二家的鹦鹉。
但声音好听多了。
大门在他们面前滑开,老二的飞行车已经在外面等着了,这人是最想去看装修后的新房的。
谢恺尘走向停泊位,边听纪攸一路跑题到海边和沙滩,边想着那些打赏的金额先放在那儿好了,等到小朋友对人类社会有更多认知、有自己想要买的东西时,再拿出来。
这么说来,好像专门给小叽开一个账户也不错。
不过这都是以后的事儿了,现在他要面对的是谢鸣风直勾勾的眼神。
小凤凰一上车,熟门熟路飞到金刚鹦鹉身边玩儿去了。
谢恺尘等着安全带自动系好,还是没忍住:“……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自从那日被谢狄川撞见,谢鸣风也不掩饰自己对兄长的亲近了,连言语都大胆了许多:“大哥,你真是,真是……这个。”
谢鸣风伸出大拇指。
谢恺尘没接茬,等着他说下去。
谢鸣风:“你知道你当着全帝国观众的面联结是个多么惊世骇俗的举动么?”
谢恺尘:“知道。”
谢鸣风:“不你不知道。”
他拿起PADD,登录社交平台,随便点了个热搜前几里#太子灵宠#的词条,划拉划拉,递给哥哥:“喏。”
太子瞄了一眼。
【@瓜田里的猹:#太子灵宠#称之为旷世奇恋不为过吧?兄弟们我真的嗑拉了。】
【@独立媒体人黄新V:小鸟倒是挺可爱,就是看起来没什么用。太子怎么选了这么个柔弱无力的小玩意?不过倒也很符合他本人,哈哈。#太子灵宠#】
【@不嗑CP这世界还能转吗:#太子灵宠#不说了,新来的姐妹们直接看太太们的香香饭吧,都获得转载授权了[图][图][图][图][图][图]】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谢鸣风接回PADD,随手塞进扶手内置的抽屉,嗓音幽幽:“哥你知道上一个胜利后干这种轰动大事的人是谁么?是远征军的岩坂少将,向他的独家战地记者兼青梅竹马的女朋友求婚。哥你的举动跟他好像没什么差别。”
谢恺尘没有立刻反驳,陷入沉思。
先对比了一下虫洞坍塌后的深空战场,与壁垒坚固的皇室训练场地。
再对比魁梧到撑爆了作战服的岩坂少将,和衣冠板正的自己。
又对比了一下那位英姿飒爽的女记者,和正在被店小二用翅膀尖尖挠痒痒的奶金色小毛球。
“完全不像。”
——太子如是评价。
谢鸣风:“真的吗?我不信。”
太子看了眼车窗外,飞行车掠过一丛腊梅林,鹅黄的花瓣被晴空照得半透明,幽静的香气透过玻璃沁人心脾。
他心情颇好,才能任二皇子这么“胡搅蛮缠”下去:“有什么不信?”
谢鸣风看看小奶啾,再看看兄长:“我说不上来。但是今天你和小可爱之间,有种……怎么说呢,微妙的新婚般的羞涩感。”
谢恺尘:“……”
谢恺尘想起早上屁屁冲着自己装鸵鸟的小凤凰,转开脸接着看窗外。
“想多了。”
半晌,他的回答不咸不淡地飘过来。
*
太子喜欢清净,鎏宫没什么仆从,日常起居的杂务大多是机器人在做,如果有什么必须人工解决的事情,也基本会等到太子离宫的时候来。
有些在这儿干了好几年的仆从,比如眼下正在一株株查看幼苗情况的园丁和徒弟,甚至没怎么见过太子本人。
他们接到通知,太子大约会在0.5个标准时之后抵达鎏宫,要尽快把活做完。
太子的花园在过去都是荒废的,不久前突发奇想,弄来些种子说要种个花圃出来。
这种花种不属于母星系,没有成熟的全套培育程序,也就无法用机器替代,必须人工。
鎏宫的园丁已经好久没什么活可干了,往年也就是年节快到了会任务重一些,监督着机器人速
培几种周期短、颜色鲜艳的花,自己在摇椅上晃晃悠悠小憩就行。
自从收到太子下达的新任务,忙碌了许多。
这些花种名字叫做“太阳花”,顾名思义,需要充足的日照;
但它又不能晒太久,很快就会蔫;
太热不行,太冷不行,浇水多不行,少了也不行。
反正就是娇气得很。
据说是从远星系带回来的野花,园丁很烦恼,怎么野外随便长能轰轰烈烈一大片,博学多识的自己就养不活呢?
虽说不同星球的土壤气候有差别,可他也尽可能模拟了不同条件,花圃一格格划分得像调色盘。
然而好不容易颤颤巍巍长出的幼苗,还是一死一连串。
闹心啊。
也不晓得那位铁血冷酷的殿下养这么娇气的花儿有什么用。
难道是为了追求谁家的小小姐吗?
可这花儿观赏性有限,既比不上娇艳的玫瑰,也比不上芳雅的茉莉,又或者疏淡的桔梗。
看来这位喜欢太阳花的小姐,眼光很独到。
花种倒是闻着蛮香的。——By偷吃过的小徒弟。
园丁年纪大了,不上星网,不看直播,对这些通通不感兴趣。
带的这个徒弟倒是年纪不大,但这毛头小子是他从欠发达伴星的老家带来的,脑袋瓜里塞的念头全是赚钱,一天能打三份工,也没空沉迷网络。
因此,他们既不清楚太子有了灵宠的事儿,也不知道那灵宠长什么样子,更不会理解太阳花花田是为了一只小鸟准备的。
两人铲掉坏死的小苗,放进回收机器人的口袋里。
机器人有两个机械猫耳,屏幕上露出了(T_T)的悲伤表情。
今天也是流泪猫猫头呢。
“啾?”
两人忽然听见清脆的鸟鸣声。
那声音离得并不远,似乎就在附近。园丁和徒弟不约而同紧张起来,这可是生长期的花园,最怕的就是有小鸟捣乱。
好不容易活了几棵苗苗,要是被啄坏了,可就完蛋啦!
园丁严阵以待:“徒儿,快去把机器人调成防御模式!”
徒弟大惊:“啊?还有这模式呢?”
园丁刚要恨铁不成钢,怎么连这都不会,想起来太子的花园荒芜得很,连植物都没有,怎么可能吸引得来鸟类。
花园机器人内置的防御模式,从它们上岗至今,从来没启用过。
园丁不得不亲自动手,把机器人的猫耳向后掰,一个个成了飞机耳。
屏幕上的表情也变了:(艹皿艹)
现在是愤怒猫猫头。
不许碰我的小花花!
仅到腰高的胖墩墩机器人们举起五颜六色的小旗子,绕着花圃挥来挥去。
它们被造出来是为了种花,不是御敌,内置程序简单,是最笨的那种机器人,没有仿视网膜捕捉,也没有热源定位,只能用这种最古老的方式。
园丁看着五彩的小旗子在冬日萧条的花圃里迎风招展,不禁悲从中来:“这旗子开得比花儿还好呢。”
当初过五关斩六将进入鎏宫时,他还以为自己从此平步青云。
谁能想到侍奉的这位殿下根本不需要花园,自己空有一身本事没处用啊!
徒弟也找来个棍子,眼睛盯着天空:“师父要不咱们改行种旗子吧。”
园丁拍了他后脑勺一巴掌。
听听,听听,这是人说的话吗!
“哔——”
有机器人发出警报。
它的猫耳向两边塌下,面板变成了(QAQ),正慌不择路到处逃窜,发出笨笨的声音:“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园丁和徒弟一同看过去,那个他们正等着抓捕的小坏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逃过了猫猫头机器人们的追踪,已然落到那个倒霉蛋头顶上。
鸟儿比想象中还要小一些,似乎还在幼年期,
小身体圆滚滚的,羽毛是浅浅的奶油金,看起来又软又甜,让人想要咬一口。
穿了件灰蓝色的小披风,胸口栖着一只黑蝴蝶,一双碧色的眼瞳正好奇地打量着周围。
没错,这种打量是“驾着”机器人完成的,仿佛不是在深入敌方,而是在自家花园里巡视。
……来捣乱就算了,还这么大摇大摆的,太离谱了吧!
园丁从徒弟手中抢走了棍子,徒弟挠了挠头,从一个路过的猫猫头机器人那儿拽走了它的旗子。
小机器人的胖胳膊还在那儿晃来晃去,却没有重物感应了,茫然地看看四周,最终发现自己的机械手臂空空如也,失落地垂下头。
“我从这边。”园丁悄声道,“你走对面,咱们包抄。听懂了吗?”
徒弟点点头。
看起来就是没听懂的样子。
园丁在心中叹了口气,看来只能靠自己了。
抓住小坏鸟,上缴给殿下,争取立个功什么的。
头衔他都想好了,就叫“太阳花保卫者”。
还挺帅气=v=
另一边,驾驶着机器人的小凤凰满眼都是小苗苗。
全都是太阳花花——他好幸福呀!
约阿诺说了,在他们的「家」种了许多花花,要给他一个惊喜。
没想到,竟然是从森林里带来的花种!
刚下飞行车他就闻到了这种无与伦比的特殊香气,它唤醒了他的童年(虽然现在也还是幼崽)、关于荒星的美好记忆,于是他把人类们和金刚鹦鹉远远甩在身后,直奔目的地。
不过,当他抵达花园时,没有看见金灿灿的、太阳一样的花花们,倒是看到许多胖胖机器人,还有耳朵的那种。
这种耳朵,看起来很像谬儿,所以纪攸决定叫它们猫耳机器人。
猫耳机器人每个手里都拿着不同颜色的小旗子,挥啊挥,连绵成一道彩虹。
纪攸:哇OvO
这是给他的欢迎仪式吗?
他在旗子中间自由自在地飞了一会儿,没有攻击功能的猫耳机器人们只能无力地看着目标从手……不,旗子中钻过。
小凤凰选择了一个举着银灰色旗子的猫耳机器人,他最近喜欢上了这种颜色,因为那是人类先生眼眸的颜色。
他落在它的圆圆脑袋上,扇扇翅膀:“你好你好~”
猫耳机器人的内置语音库没有打招呼这一项,只能通过光屏来沟通:(=口=)
奶啾问:“怎么啦?是我踩着你不舒服吗?”
机器人:(—)
奶啾:“可是我很轻呀……我不胖,我只是毛茸茸!”
机器人:(=皿=)
奶啾:“你不喜欢我吗?”
他也随之做了一个QAQ的表情。
机器人再度陷入茫然。
犹豫了一会儿:(Owo)
两边眼睛不一样大,代表着有一半是真心,一半是违心。
小凤凰没有仔细分辨,只注意到这是个笑脸,那就代表着还是喜欢自己的嘛!
他快乐地踏着小爪子,在机械猫脑袋上跳踢踏舞:“谢谢~你!我还是很可爱的对吧?”
机器人:(+o+)
小凤凰继续和机器人对话的打算,被两个接近自己的人中止。
他早就看见他们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接近自己还要猫着腰,抓着棍子,一脸苦大仇深。
陷入沉思。
纪攸没有意识到,这些人的目的是要抓住或者驱赶自己。
看起来明明就是要和他玩嘛。
懂了,是一种新型的peekaboo!
有人陪玩,啾啾开心还来不及,又怎么会乖乖离开呢?
结果就是,两人同时拿着棍子向纪攸扑来,小鸟儿轻盈地一拍翅膀飞远了,棍子砸在了猫耳机器人的脑袋上。
机器人:(QAAAAAAAAQ!!)
为什么受伤的会是猫猫头呢!
“啾啾,啾~~!”
小毛球显然把这当做了一场游戏,飞远几步停在原地,等着他们再追来。
于是,小凤凰轻松地遛着两个人类和一群机器人,满花园绕圈子。
直到把人遛得精疲力竭,机器人们则互相撞上去,倒成了一串多米诺骨牌,剩下彩旗无力地飘荡。
仍然以为是游戏一环的纪攸小朋友飞过来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开心地叽叽啾啾。
园丁在心中流泪:“收手吧小鸟,外面全是机器人啊!”
徒弟瘫在他旁边,大口喘着气:“师、师父,我怎么觉得它不是普通小鸟呢……”
“废话,还用你说么!你见过谁家小鸟发光啊!”
然而不管发不发光,是不是普通小鸟,这和他们守卫花园的决心不冲突。
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必须把这小坏蛋赶出去!
天际空空荡荡,浅金色的小身影不见了。
不祥的预感顿生,园丁扭头寻找小鸟。
差点没晕过去。
小家伙飞到太阳花花苗那儿去了!
经历了无数试验最终仅存的几棵,那可是全村的希望——
纪攸停在小苗儿上空,仔细地看着它们,感受到一股悲伤的波动。
是那些小苗的哭泣。
——这里是哪里,好陌生。
——为什么没有很多树,没有圣梧桐?
——朋友都不见了。
——好饿,营养液好难吃,好饿。
——我还能开花吗?
——想开花……谁来帮帮我开花?
它们在哭。
小凤凰想。
是因为离开了熟悉的森林,来到这里吗?
就像当初被带走、同样感到不适应的自己。
可它们又没有自己幸运,有人类先生可以依赖。
小鸟儿低头,用喙挨个碰了碰虚弱的小苗儿。
‘别怕别怕。’他对它们说,‘以后我会和你们在一起。’
(虽然花种要被吃进肚肚里。这句他没说。)
小花苗在奄奄一息中,感受到了熟悉而强大的力量。
那是它们曾经最亲近的一种。
是谁……
谁回来了?
蔫哒哒垂头丧气的小苗们,在这一刻努力地抬起头,想要“看清”前来救赎的小天使是何人也。
金色。
小苗儿们在朦胧中,看见一个金色的身影悬在半空,悠悠起舞。
——那是凤凰的“祈愿舞”。
不仅对动物和人有效,对植物也一样。
神灵之力化作金光洒落在花圃中,小苗儿们争先恐后沐浴在神佑之中,尽情汲取着这世间最珍贵的“营养液”。
好不容易爬起来的园丁和徒弟愣愣地看着,拍了拍自己,还以为在做梦。
神……神迹!
那些差点要砸在他们手中的太阳花花苗,竟然在一场金光雨中起死回生了!
这只毛团团,好像真的不普通。
难道是什么上天派来的守护使者吗?
该不会“太阳花保卫者”的头衔要拱手让人——不对这不是重点。
园丁正思索着小鸟真实身份的可能性,徒弟大惊失色拽他的袖子:“师父师父师父!”
“叫什么——我草!!”
刚对奶啾转变了看法,就见这小坏蛋在啄叶子!!
所以还是来捣乱的吧?!
园丁顾不得自己才摔了个狗啃泥,举着棍子百米冲刺。
“呔,毛贼,吃我一棒——”
“小叽?”
偌大的花园之中,突兀地响起第三人的声音。
不仅园丁停下脚步,徒弟竖起耳朵,连偷吃的小坏蛋也抖了下翅膀,扭头寻找声源。
尔后又是一声呼唤。
“小叽,去哪里了?”
园丁思考:“嘶,怎么觉得这声音有点儿耳熟呢?”
园丁震惊:“好像是太子殿下!”
徒弟:“??!?”
“完了完了完了,殿下来了,我们还没处理好这只小鸟!”
一慌张,棍子从手里滑出去,骨碌碌滚到另一边的荆棘花丛深处。
这下没法捡了。
只要使用最原始的方式:饿虎扑食。
园丁朝着嘴里还衔着叶子的小毛啾纵身一跃——
理所当然扑了个空。
倒不是凤凰反应多快,只能说人类的动作在他眼中实在迟缓。
纪攸有些疑惑地看着这个锲而不舍跟着自己的人类,明明游戏已经结束了呀,还这么执着要跟着自己做什么呢?
想继续peekaboo吗?可是游戏规则好像不是这吧?
下一秒注意力就被吸引走了。
太子的身影出现在花园门口,旁边跟着轮椅上的二皇子和那只斑斓的金刚鹦鹉。
小凤凰激动地飞过去:“叽啾,叽啾!”
留在原地的园丁傻眼了。
不是,这小东西怎么喊得这么亲热啊……
更傻眼的是,万年冷硬冰山、从来每个表情波澜的太子殿下,见小家伙冲自己飞来,脸上浮现出淡淡笑意。
最终,他伸出手,把毛啾放在肩上。
小鸟儿抬头蹭了蹭他,殿下也摸摸他的小脑袋。
似乎还低声问了什么,小鸟也啾啾叫着回应。
一套动作流畅自然有默契,仿佛已然进行过千百遍。
园丁已经爬起来了,拍了拍裤子,目睹全程后神情僵硬:“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
有没有可能,这小坏蛋不是什么误入皇宫的野鸟,而是太子豢养的。
并且,从太子判若两人的态度看来,明显是极尽纵容和宠溺的那种。
——有没有可能,这个奇怪的、看起来没多好看但是花种闻着香的太阳花,不是为了追求谁家眼光特殊的小姐,而是为小鸟儿开垦的乐园。
(或者叫自助餐厅比较合适。)
徒弟的脸色也没好到哪去:“实不相瞒,师父,我也想到了这种可能。”
“如果是这种可能。”园丁说,“我们会怎么样?”
徒弟:“我不敢想。”
——决定戴上痛苦面具。
【作者有话说】
园丁to啾宝三部曲:什么?采花贼!——什么?太子的小宝贝!——什么?太子妃/皇后?!
啾宝to园丁三部曲:什么?peekaboo!——什么?还要玩?——不玩了去找约阿诺了886
40 花园
◎“只喜欢你。”◎
“用不着这么紧张。”二皇子好笑地看着面前低眉顺眼的两个人, “太子殿下又不会吃人。”
园丁眼观鼻鼻观心,大气都不敢出。
徒弟抠着手指,装作看天空。
被师父打了一下, 才赶紧低下头来。
听见二皇子的打趣, 园丁只能在心里苦笑。
吃人是不会, 可殿下动怒, 比吃人还可怕啊!
这话他虽然没说出来,但都写在脸上了。
谢鸣风一看便知,兄长的暴君形象连自己宫中的仆从都深信不疑。
他哈哈大笑:“哥你看看你, 都给别人留下了什么印象啊哈哈哈!”
太子瞥了他一眼:“你最近是越来越……”
一时没想到合适的形容词。
园丁的徒弟忍不住接茬:“‘放飞自我’?”
园丁赶紧拍了他一巴掌:“闭嘴!”
但太子点了点头:“说得不错。的确是放飞自我。”
园丁忙不迭道歉:“殿下恕罪,我这个徒儿口无遮拦……”
谢恺尘做了个手势, 打断他的自我检讨。他不喜欢搞尊卑分明那一套。
再说了, 徒弟提供的词汇很贴切, 谢鸣风确实在不断放飞自我,挑战新高。
自从被谢狄川遇到他和谢恺尘在一起谈笑之后,谢鸣风再也不小心翼翼维持端水的假象了。
过往处处谨小慎微都是为了日后的明哲保身, 如今连老三都知道了他已经投靠大哥, 还有什么好装的呢?
诶, 我不装了。
谢鸣风长这么大, 作为一个没有任何背后势力、从不被任何人重视、形同孤儿的皇子,大哥和皇后明里暗里庇护他那么多次, 恩情他无以为报。
如今他无须花费一兵一卒(唔, 他根本没有这种东西),不过是在皇位争夺中选边站, 这种划水他最擅长了。
父亲的身体情况如何, 日后腥风血雨会发展到什么地步, 他不知道, 也无所谓。
反正从今以后,紧紧抱着大哥的大腿就好了。
再说了,谢鸣风看着自告奋勇给店小二当花园导游的小鸟——现在知道了他的名字,“纪攸”——大哥有这个小东西的助力,精神力难以控制的缺陷被弥补以后,就所向无敌了吧?
老三看起来也没什么优势了啊。
谢鸣风嘚嘚瑟瑟地构思着兄长登基以后,自己能随便分个资源还不错的小星球做个闲散王爷,逃离被关押了一辈子的逼仄皇宫,简直太幸福了。
就算治不好双腿……他也想看看更广阔的世界啊。
这边二皇子的思路已经跑到九霄云外,那边太子看着面前仍然战战兢兢的两人,叹了口气:“没必要这么紧张,你们是在做分内的事情,我不会怪罪。”
园丁:“是……是……谢谢殿下……”
“但是。”
当然会有但是。
太子的眼神追向绕到鸢尾花附近尽职尽责的小导游:“以后小心一点,别伤到他。”
他说这话的语气十分清淡,好似不过提醒晚餐记得加点莓果。
但园丁听着,项上人头十分沉重。
这话只是上半句。
下半句应该是,谁再不长眼伤到他,杀无赦。
园丁回想十分钟前自己还带着徒弟挥棍子驱逐小鸟。
虽然他们的本意也不是要伤害那小东西,可棍子不长眼,万一呢?
当事人就是后悔,十分后悔。
他睨了眼旁边的小徒弟,后者还因自己被太子夸了“做分内的事”而沾沾自喜。
听不懂人话是吧。
园丁沉默。
这缺心眼的傻孩子……他当初是怎么选中他当自己徒弟的啊。
另一边,鸢尾花绵延出一片淡紫色的云海,小凤凰停在其中一朵软软的云上,陶醉地嗅了嗅:“好香呀。”
店小二学着他的样子也靠近,可惜它对自己的体型把握不成熟,把柔弱的花儿压弯了腰。
它赶紧弹起来。
纪攸咯咯直笑:“你太大啦。”
店小二撇撇嘴:“是它们太弱了。”
鹦鹉发现自己站在地上,也能闻见花儿,于是颇为自豪:“我很高。”
纪攸:“确实。”
店小二:“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你好像在敷衍我。”
纪攸:“是错觉。”
店小二:“你学坏了。”
纪攸:“啾啾没有OvO”
鹦鹉歪着脑袋评价:“这种淡雅的香气,这种优美的花朵,不太适合我。”
凤凰:“为什么?”
鹦鹉:“因为我是猛男。”
凤凰:“。”
鹦鹉:“……你为什么不说话了?”
凤凰:“这个花花的种子有点苦,我早上吃了,不好吃。”
鹦鹉:“你在扯开话题。”
凤凰:“啾啾没有OvO”
店小二心痛至极,那个曾经天真纯洁的小可爱,怎么已经学会不留痕迹地怼自己了——究竟是被谁带坏的啊?
“小叽。”
太子呼唤。
“叽啾!”
小凤凰转身飞过去,美丽的眼睛明亮地盯着他。
刚才那点儿小小的坏心思荡然无存,在饲养员面前又是满分乖宝宝。
金刚鹦鹉猛男心碎。
谢恺尘对这边鸟儿们发生的拉锯战没有察觉,让自家的小毛球停在手掌:“视察得怎么样,喜欢这个花园吗?”
“啾!”纪攸响起自己已经可以和饲主沟通了,“好喜欢~谢谢约阿诺!”
“你喜欢就好。”谢恺尘问,“你最喜欢的那种花好像长得不太好,你有办法帮助它们吗?”
说到这个,那奶啾当然要骄傲地翘起呆毛:“我已经教育过它们啦!”
其实应该说是浇灌。
但对于小神禽而言,自己管辖星球内的植物,说是教育,好像也没差。
谢恺尘看向那片先前从监控中看总是半死不活的花苗,阳光下的确粼粼金芒。
一看就是刚刚得到神明的布施。
“等它们开花成熟之后,会把花种收集来给你。”谢恺尘看向园丁和徒弟,“就让他们送,好吗?”
藉由这个问题,观察凤凰的反应,进而再次确认方才里花园发生的误会究竟有没有伤到小家伙,或是留下心理阴影。
奶啾的眼睛弯成小月牙:“好的呀!”
那是毫无芥蒂的笑,对这两个人类并无恶感。
园丁听不懂凤凰的语言,但能从太子并未变化的神情中看出自己和徒弟逃过一劫,连连道谢:“好好好,我们一定精心照料。谢谢您宽宏大量给我们这个机会!”
也不知道「您」指的到底是太子还是太子的小朋友。
太子颔首,这桩事到底为止。
他没再继续在花园逗留,向着寝宫走去。
谢鸣风招呼那边还在用自己的身高测量不同植物的鹦鹉,还得小心悬浮轮椅不能同那些猫耳朵机器人狭路相逢。
笨得很,连让路都不会。
还有几个依旧在痛哭“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园丁和徒弟站在原地,目送殿下们离开。
太子肩膀上的小凤凰扭头看着他们,掀了掀翅膀,当做再见。
“他们总要啾啾陪着玩。”小鸟贴着饲主,声音掺上略微的困惑,“可是啾啾很忙喔。”
“哦?”谢恺尘忽略了难以解释的前半句,“在忙什么?”
然后感觉到毛茸茸的小脑袋蹭了蹭自己的耳后,痒酥酥的。
小鸟笑着回答:“忙着和约阿诺贴贴!”
谢恺尘失笑。
这小家伙还会用这种方式撒娇了。
被他带到母星的一两个月,海绵一样吸收庞大人类社会知识的小凤凰的确进步神速。
要不了多久,就能和从小生活在这儿的谬儿、店小二一样精通了。
“小叽。”
“啾?”顿了顿,“叽啾!”
互相喊名字的规则可不能打破哦。
“下次不可以自己乱跑,好吗?”谢恺尘说,“如果遇到坏人,就麻烦了。”
“坏人?”
“嗯,会想把你抓走。”
“啾!”吃惊,“那就见不到你了吗?”
“是啊。”
“那不可以。要一直见到你。”奶啾想了一个更精确的衡量词,“天天见到你!”
谢恺尘:“那就要时刻待在我身边,起码是我的视线范围内,好吗?”
小鸟亲亲,算是答应。
谢恺尘边和纪攸有一搭没一搭聊着花园里不同的花种味道如何,在凤凰看不见的地方,眸色却沉了下来。
那两个园丁并不是故意的,但事情摆在这里,或许不止他们,其他人也有可能误伤凤凰。
哪怕他和小家伙联结一事已在星网上炸了锅,可总有人不上星网。
起码在皇宫之内,如果要让所有人都认识纪攸是他的灵宠,只能靠最原始的方式口口相传。
且不说皇室是鸟类灵宠最密集的地方,光是没有被绑定成为灵宠、偶尔游荡进来的野鸟数量也不在少数。
现在的小奶啾也就比普通小山雀更金灿灿一点,更可爱一点,远处看很容易认错。
当初让他保持迷你小雀鸟形态的伪装,是因为那时候的自己刚刚回宫,很多事情还没处理好,分○乏术,怕小凤凰被人觊觎。
眼下虽不能说完全尘埃落定,起码自己有余力保护小叽,是不是也该调整一下战略呢?
——简单来说,是不是该挑个合适的时机,让凤凰以真身示人?
尽管他会自私地希望那份熠熠生辉的美丽为他一人独有,然而神灵的光辉当是普照世人的。
他不能做他的囚笼。
金丝软玉的也不行。
谢恺尘被自己阴暗的想法惊了一下,继而松了口气。
幸好纪攸是只鸟儿。
要是个人,那他想做的事情就是犯罪了。
会被流放矿星的那种。
*
小凤凰被人类先生用丝带蒙住了眼睛。
后脑勺还系了个小蝴蝶结,可惜他看不见。
“是什么?”他问。
“惊喜。”谢恺尘说,“我猜你会喜欢。”
纪攸喜不喜欢,还不知道。
但谢鸣风一定很喜欢。
“我去!”反正寝宫里没别人,二皇子毫无形象地叫了起来,“这也太酷了吧!哥你是怎么想到这种构思的?”
“天空一声巨响!二殿下闪亮登场!闪亮登场!”
店小二也模仿着那种怪叫的强调。
什么?
丝带下面的小凤凰扭了扭,好奇心激荡。
谢恺尘没有对谢鸣风的夸张做出什么回应,一手捧着纪攸,另一手轻轻解开丝带。
那根丝带很薄,原本就有光感,再加上屋子里没有过分明亮,即便纪攸直接睁开眼也不会感觉不适。
然而他在看见眼前的一幕时,还是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确定自己没眼花之后,震惊地回头看饲主。
他的反应早在饲主的预料之中,太子轻笑了下:“像不像?”
——寝宫中央,赫然矗立着一棵缀满银白枝叶的梧桐树。
它比真实的树木矮了些,不过在人类的起居室中已算是顶天立地。
尽管是人工材料制作而成,从树干的纹路,到叶片的经络,都无比逼真。
最大的不同,恐怕是它并非扎根在土壤,而是悬浮在室内的。
底端的磁力层做了一个镜面的布置,从特定的角度来看,宛若颠倒相连的两棵,好似一整个银色的世界吸纳其中。
室内是没有明显的气流变换的,那些有风吹拂、如同淙淙流水掠过枝杈的绚烂光影,则是投影。
太子完美复刻了荒星森林那棵小凤凰赖以生存的圣梧桐。
鎏宫虽然有个华贵的名字,然而以太子精简的作风,既没有鎏金也没有碎玉,正相反,除了必要的家具,几乎没什么布置,墙面也是单一的白或者灰,看起来冷冷清清,格外寂寥。
哪里像未来帝王的住所,比样板房还不如。
这棵复刻的圣梧桐为鎏宫平添一份奇妙氛围,既古老神秘,又充满了科技感。
这也是为什么谢鸣风一进来就被吸引了。
他大哥平时可不是这种注重装修、注重情调的人啊。
但如果是为了小纪攸,谢鸣风想,大哥现在做什么他都不觉得意外了。
那种捧在手心、想把全世界的美好都奉上的热切,对于兄长这种二十年来死水一潭的人而言,也很难得吧。
哪里像养了个小灵宠,这和——这和娶了个老婆一样嘛!
小凤凰一见到梧桐就认出来了。
那可是他破壳起就一直待着的地方,森林长大的那半年几乎没有离开过圣梧桐的领域。
他熟悉它,就像熟悉自己的每一根羽毛。
他从来没有在人类先生面前说出、或是表现出思念。
然而人类先生全都看出来了,记在心里,也将它真的带回了自己身边。
纪攸简直高兴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他没有立刻飞去梧桐边,而是低头蹭了蹭谢恺尘的指腹。
“惊喜。”他想起来人类用的这个词,“啾啾很惊喜!谢谢约阿诺!”
谢恺尘也摸摸他的小脑袋:“好了,去看看吧。”
小凤凰旋身,一眨眼淹没进圣洁的白银中。
金刚鹦鹉也从来没见过这么精致的树,管他真的假的,先进去看看再说。
没有鸟儿不喜欢树,就算是常年生活在人类社会中的店小二。
纪攸再一次担任起导游的职责,一大一小两只鸟儿参观起这棵连接了过去与未来的神奇梧桐。
银色的叶子实在是含有,店小二低头啄了啄,苦得脸都皱起来了:“呸呸呸,什么怪味!”
纪攸被逗笑了:“这是假的呀。”
店小二:“你怎么知道?”
小幼崽的眼瞳中流露出忧伤:“因为真正的那个,不在这里。”
店小二:“那在哪里?”
纪攸:“很远很远的地方。”
店小二平日里聒噪,但其实也(勉强)算是个细心的鸟儿。见小伙伴有些惆怅,决定帮助他分散一下注意力:“这个梧桐,会结果吗?”
奶啾歪头:“假的树,应该不能吧?”
店小二:“……你这样的回答显得我很傻。”
纪攸:OvO
树下,谢鸣风推着轮椅靠过来,依旧目不转睛地仰视着这奢华的软装:“小可爱以前就是住在这个样子的梧桐树上的吗?”
“是。”
“真好啊。有空我也想去看看那颗星球。”
“嗯,我也有这个打算。”
太子这话还真不是随口附和,而是已经提上日程的安排。
让纪攸回去找朋友们玩玩,比如那只黄毛猴子。
他正好也能去探望一下当初收留过自己的老婆婆和老爷爷,看看那些安全稽查队和警署还有没有继续横行霸道下去。
虽然有让人监督,不过还是自己亲眼看看比较放心。
金色的鸟儿穿梭在银色的枝枝叶叶间,像只于枝头诞生的自由自在的小精灵。
谢恺尘重新拾起先前的念头,心里一动。
“鸣风。”
“哎在呢哥,咋了?”
“你有没有听过古人说的一句话,‘梧桐百鸟不敢栖’,还有‘梧桐生矣,于彼朝阳’。”
“嘶,怎么突然考我语文。有点耳熟,大概知道吧,就是在说某种很厉害的神禽?梧桐是为它而生之类的。”
以谢鸣风的联想能力,谢恺尘无须引导,他自顾自就能联想下去:“这么说来,我们小可爱也很厉害啊,小小年纪就生活在梧桐树上,说不定长大也能变成神兽呢,哈哈哈哈。”
他说这话完全是开玩笑,毕竟一直以来在他眼中纪攸只是个好看一点的小山雀而已。
谢恺尘:“确实。”
谢鸣风:“啊?”
哪一部分确实啊?
他哥这次没理他,而是呼唤那边嬉戏的奶啾:“小叽。”
“叽啾!”
连面都没露,细嫩的声音从树后面传来。
“恢复原身吧。”谢恺尘说。
语气相当随意,像在说给我捡一片叶子来。
“啊?”
疑惑是的谢鸣风。
“啾?”
在谢鸣风听来,小鸟儿同样很疑惑,像是在确认,真的吗?
谢恺尘给了肯定的答案:“嗯,就现在。鸣风是可以相信的人。”
谢鸣风被点名,荣幸之余一脸懵逼。
咋、咋了就?怎么突然上升到这种高度了?
小家伙似乎很喜欢这个要求,回应以银铃般的啁啾。
一时间不知是他的鸣叫,还是银叶的波动协奏。
再然后,谢鸣风清楚地看见,其中一根树枝以及蔓延出的叶子后面,与银白相去甚远的金色越来越亮。
那应当是纪攸所在的位置,金光从小奶啾巴掌大的体型越变越大,直到接近店小二一半的高度。
谢鸣风声音有点颤抖:“咋……小可爱还会变大变小变漂亮呢?”
谢恺尘认真想了一下他这句话。
可以变大,可以变小,都很漂亮。
说得没错。
片刻后,那团金光缓缓飘到人类面前。
金光包裹着变大变漂亮之后、焕然一新的纪攸。
繁复如帝王冕旒的羽冠。
从浅金向着正金过渡的辉煌覆羽。
颀长灿烂、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的尾翎。
唯一不变的,是那双莹润的琉璃瞳,依旧天真而友好地望着他。
“啾~”
声音也依旧是那个熟悉的小幼崽。
从这句打招呼上可以确定,纪攸还是那个纪攸。
——但是那只小雀鸟哪儿去了?!
谢鸣风瞳孔地震。
面前这只近半米高、不可谓不璀璨的金色鸟儿,怎么看都不太像那个喜欢窝在掌心里撒娇的小可爱吧?!
倒是更像……
梧桐树。
那句诗词小时候的语文课他其实背过,大脑正激烈地检索对应下半句。
梧桐百鸟不敢栖。
止避——
凤……凰……?
啊??
“哥、哥、哥……这、这是……”差点咬着舌头。
“嗯,就是你猜的那样。”谢恺尘颇为同情地看着世界观被打碎的弟弟,“小叽是凤凰。”
头一回在谢恺尘以外的人类面前恢复原身的小凤凰,凑近几近石化的二皇子,起了些调皮的心思,双翼在他额上轻轻一拂。
神赐的灵力化作光晕笼罩了他,视野骤然黑暗,又骤然亮起。
谢鸣风在那短短一秒钟,看遍了万千洪荒宇宙,沧海桑田。
这是连太子都还没有体验过的、小神禽新开发出的功能。
可惜,谢鸣风在明白自己多有荣幸之前,先因为信息量过载宕机了。
只剩下店小二看热闹不嫌事大、兴高采烈的播报。
“二殿下晕过去啦!二殿下晕过去啦!”
*
搬回鎏宫以后,纪攸小朋友每天最开心的事儿就是在花园查看每一株太阳花花苗的生长状态。
有了上回他给予的灵力浇灌,现在存活的苗苗们一共有二十棵。
虽然听起来很少,好在小凤凰吃得也不多,等到这二十棵都开花结种子之后,也够他享用很长一段时间了。
纪攸已经和猫耳朵机器人们成为了好朋友,虽然语言物种完全隔阂,但不妨碍小凤凰在前面飞,领着一群举起小彩旗的机器人。
那些原本用来驱赶鸟儿的装饰品,如今成了他的小玩具。
太子的书房在二楼,窗口正对着花园,他工作的间隙休息休息眼睛,眺望一下花园,便能看见小鸟儿在花丛中翩飞的身影。
是被花朵吸引来的小蝴蝶呢,还是原本就把花瓣当背景的小花仙?
用世间一切的可爱去赞美凤凰,也不为过。
有时候累了,谢恺尘也会站起来活动一下,靠着窗台,呼唤凤凰。
无论纪攸原本在哪个角落里和猫猫头们玩捉迷藏,只要听见饲主的声音,立刻抛下机械小伙伴。
帝国年轻的太子从窗柩探身,英俊的脸庞沐浴在熹微的晨光中,丝绸深蓝睡袍的袖口随着抬手的动作滑落,露出结实的小臂和修长的手指。
金色的、闪着光的漂亮鸟儿如约落在他的掌心。
每一根翎毛都流光溢彩淌着碎芒,每一丝细羽都比阳光更加明媚圣洁。
凤凰仰起脸亲昵地靠近人类,最温婉的一束熹光照耀在他们中央,映得脚环上琳琅球里的翡翠石闪闪发亮,定格的画面精美如传世之画。
“去玩吧。”
谢恺尘享用完了啾啾充电,轻轻一抬手,小凤凰顺着这个动作再度飞向玫瑰田。
那儿里有一个举着蓝色旗子的猫耳朵机器人正在等待他,看见奶啾之后屏幕变成了(*w*)的笑脸。
小神禽当然有办法穿梭在玫瑰花田里,还不被荆棘刺伤。
太子的花园比皇帝的御花园要小得多,不需要专门建设恒温花房,光是调整土壤温湿、以及使用异季营养液,就能让这些花儿们于隆冬盛放。
纪攸躺在开得最好看的一朵白玫瑰里,望着蓝天白云发呆。
接着,捕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动静,像是脚步声。
谢恺尘正在光脑前处理瓦伦丁共和国的议员发来的友好星球结交提案,忽然听见小鸟儿明快的啾啾声。
这不是玩闹时的那种啁啾,倒像是在欢迎谁似的。
“哎哟,看看这是谁在迎接朕?”
谢恺尘连忙站起来,从窗口往下看,大驾光临的竟然是皇帝。
等到换掉晨袍,匆匆来到花园,看见的就是好久没见老皇帝的小凤凰欣喜地围着前者:“父亲!父亲!”
太子惊诧。
……父亲?
谁教小家伙这个称呼的?
还好老皇帝很宠纪攸,不会因为这样的不敬而动怒。
主要是听不懂鸟语。
谢恺尘悄悄松了口气。
殊不知精神海中,老皇帝早就听小凤凰叫了自己很多遍“父亲”,以及不伦不类的“父亲先生”。
虽然在陛下看来,小幼崽比起儿子,更像个乖孙孙。
毕竟儿子只会叛逆让人头大,乖孙就是甜心小宝贝嘛。
来的不止是皇帝,还有谢鸣风。不过今天没有带店小二。
“送去洗澡了。”谢鸣风解释。
脸上有隐藏不住的幸灾乐祸。
谢恺尘:“父亲怎么突然来了,也没提前跟我说。”
“朕来看看朕的儿子,还得打报告不成?”老皇帝逗着小奶啾,心情很不错,“你这儿也没个仆人,就几个种花的机器人,是没人来告诉你。”
好像是这么回事。
谢恺尘突然觉得,留个别仆人在鎏宫好像也有必要。
“朕今天来——”老皇帝故作玄虚地顿了顿,“是来恭喜你的。”
谢鸣风难得在兄长脸上看见近乎于迷茫的表情,在父皇的身后偷笑。
“朕听鸣风说了你和狄川手下的比赛。”皇帝的笑容里有自豪,“你的表现很不错。”
谢恺尘的表情放松了些。
已经是快一周前的事情了,也不知道老二那家伙怎么又提到这事儿。
老皇帝苏醒后,看起来身体好了不少,实际上已经很难再支撑着处理政务,基本都分摊给太子和三皇子,以及内阁几位倚重的大臣。
他每天也没什么事儿,人到暮年发现也没个真心实意关心自己的人,只好主动找。
不是让裴桉进宫陪自己聊聊天,就是找同样闲闲无事的二儿子说说话,今天突发奇想,过来看看长子的花园。
其实目的鲜明,是为了来找小鸟的。
“没想到你们才联结。朕见他那么依赖你的样子,还以为早就……”老皇帝看来也把决斗以外的八卦都听了个遍,“不过,这孩子是真的很有灵性。”
他口中有灵性的小幼崽扑腾扑腾翅膀,轻松地飞到全阿尔法象限最尊贵、最有权势的人头顶上。
不仅谢鸣风,连谢恺尘都变了脸色:“小叽——”
“没事儿,他想在那里就在那儿吧。”老皇帝不仅没有动怒,反而很开心的样子,“说明朕今天的发型很被喜欢,是不是?”
“啾啾~”
小凤凰欢快地表示赞同。
皇子们悚然。
以前听说寻常人家有些严肃的父亲,会在自己的孩子有了孩子以后,格外放纵。
没想到就算是帝王,也逃不过隔辈亲的定律。
连那句“放纵到让孩子爬到头顶上来”,也成了现实。
谢恺尘暂停工作,陪父亲在自己的花园转了转,尤其是介绍了下从森林带回来的那些太阳花花种。
老皇帝听到他轻描淡写提起与荒星,脸色变得凝重,片刻后扶着胸口喘了喘。
皇子们吓了一跳,老皇帝摆摆手,说是老毛病,不用担心。
怎么不用担心。
他们都藉由这个动作看见了,老皇帝的胸口装了一个很小的器械,因为和衣服的颜色相近,方才都被忽略了。
那是个外接的人工心肺,用来支撑他的呼吸。
谢恺尘神色一暗。
他认得这个,十年前母后病重的那段时日,也有过同样的。
连自己的器官都无法正常运作、需要人工来接受任务了,看来父亲从玉台的“起死回生”的确是凤凰灵力渡以的“回光返照”,而这种“回光返照”总是有期限的。
显然,快要耗尽了。
谢恺尘扶着皇帝在花园中的长椅坐下来,纪攸乖巧地坐在他膝头,淡淡的金光从他砂粉色的小爪爪流淌出来,渗进皇帝的衣料,然后是身体。
神力的抚慰让老皇帝好受了些,他看着自己的两个儿子,叹了口气:“朕知道,朕不是合格的父亲。也……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
谢鸣风低下头。
如果说前一句,还是对他们两个讲的,那后面这句跟自己就没什么关系了。
他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自己的生母,皇帝与她也只是欢度露水,哪里谈得上什么夫妻之责。
果然,皇帝继续说下去的时候是偏向谢恺尘的:“我对你的母亲有很多亏欠。但没关系,很快我就能亲自向她道歉了……就算她不原谅我,也没关系。”
提起逝去的皇后,总会换成普通的自称,这是老皇帝这十年来的习惯。
这些话他并不是第一次说,那日在皇帝自己的御花园中,在恒温花房里,他也曾当着裴桉的面有过这些忏悔。
上了年纪或是生了病,记忆会错乱,也会更唠叨。一些话翻来覆去讲很多遍,仍然觉得不够。
只可惜他活了一辈子,到这时候才终于有的、真心实意的忏悔,皇后听不见,太子也并不领情。
他的视线一直落在纪攸身上,好似只有望着轻灵温暖的凤凰,才能让心中被刀割仍觉麻木的坚冰融化些许。
他既没有资格谈所谓的原谅,更没有资格替母亲原谅。
因而他只能沉默。
两个儿子都默然不语,这让老皇帝十分不好受。
他仍在措辞,这时候他的仆从匆匆走过来,附在耳边说了什么。
皇帝的情绪变化非常明显,愈发凛然,语气很严厉:“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有人向皇帝报告时,除非获得允许,其他人是不能往那边看的。
皇子们自觉转身回避。
“人”不可以,但不代表啾啾不可以。
那个仆从拿了个PADD,坐在皇帝膝上的奶啾将屏幕尽收眼底。
PADD里显示的,是一张孩子的照片。
纪攸至今还没见过人类的孩童,对他们的年龄也没什么概念,只觉得应当是很年幼的那一种。
像森林里刚出生不久、走路都不稳当的小幼崽,毛茸茸脆生生的,比小花苗还要稚嫩。
那个孩子有一双天蓝色的眼睛。和小凤凰最喜欢的那根丝带颜色很像。
小孩子的蓝眼睛望着拍照者的镜头,并没有幼崽通常会有的活泼天真,反倒死气沉沉的。
这是谁呢?
又发生了什么?
啾啾好奇,但啾啾没处问。
“我知道了,你先去吧。”仆从走后,老皇帝疲倦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父亲不再是父亲,重新回到君主,“朕该走了。”
谢鸣风忙道:“父亲,我送您……”
“不用,你们就在这儿吧。”
谢恺尘扶着皇帝起身,小凤凰飞到太子的肩头,对短暂的相聚又离别依依不舍。
“啾……”很沮丧的样子。
皇帝的脸上总算再度浮现一点笑意,伸手摸摸他,安慰道:“别难过,小朋友,朕下次再来看你。”
然后拍了拍谢恺尘的手臂,语气看似随意:“既然你已经有了自己的灵宠,有空,去拜访一下你的老师吧。”
*
情势瞬息万变,事不宜迟,谢恺尘定了三日之后出发拜访老师。
在老师那边很有可能要待上一个星期,重新调整的日程压缩得厉害,这几天太子不得不伏案工作到很晚。
夜已经深了,花园里只开了地灯,偶尔有猫耳机器人路过,面板上显示出了(-o-Zzzz)的困意。
谢恺尘专注于沃伦星系递交的报告上,似乎牵扯到了布鲁斯家族。
这个星系原有的文字繁琐,就算使用标准语,还保留着本来的冗长语法,读起来很累。
他看了许久,想把PADD换个方向,抬手时才察觉左边小臂好像有点儿沉。
低头一看,奶啾不知道什么时候枕着他的胳膊睡着了。
下巴搁在他的小臂上,偶尔小脑袋一动,呆毛翘起来又耷拉下去。
是个软绵绵、暖呼呼的,蓬勃的小生命。
那么幼小娇嫩,竟在他这个庞然大物手边全身心放松。
对于从小到大总被灵宠惧怕和排斥的太子而言,这样百分百的信任着实是种极为惊喜的荣幸。
他愿意倾其所有,回报这样不设限的爱意。
谢恺尘抬起右手把面前蜂巢形状的灯滑动减弱亮度,然后把藤蔓和丝绸编织的鸟窝拿过来。
明明就放在一旁,小家伙却宁愿靠着他的手睡觉。其实看起来并不是什么舒适的姿势。
他戳戳纪攸金灿灿的尾巴,柔声道:“小叽,去窝里睡吧。”
小尾巴一抖,连带着整颗奶黄流心汤圆醒了过来。
凤凰懵懵懂懂,用翅膀揉了揉眼,垂着小脑袋,声音里还有浓浓的睡意:“约阿诺……”
说完这个名字之后,还杵在那儿,呆愣愣。
饲主的名字似乎是个开关,几秒钟后,正式唤醒开机。
“约阿诺!”纪攸完全醒过来了,拍拍翅膀绕着人类飞了一圈,声音重新清亮起来,“约阿诺~!”
金光随着他飞行的轨迹悬浮片刻,缓慢洒下。
谢恺尘就这么看着无论何时何地都很快乐的小毛球,工作的疲惫随之一扫而空。
纪攸回到谢恺尘面前:“约阿诺,为什么不出去玩呢?”
谢恺尘问:“玩什么呢?”
本来想要解释一下小朋友才需要花大量时间在玩耍上,大人要工作,然而纪攸的回答却并不是同一个方向。
纪攸很认真地说:“要和好朋友待在一起比较好喔。”
谢恺尘来了兴趣:“你的朋友,都有谁?”
“小象,长老,老爷爷和老婆婆,房东先生,Miumiu,店小二,二殿下,父亲先生,老金……”
纪攸一个个数,从荒星到母星。
凡是对他好的,都被纳入了朋友范围,不分物种,众生平等。
数完了之后,纪攸礼尚往来地关心:“约阿诺的朋友有谁?”
谢恺尘本来想纠正他对皇帝的称呼,不过这个问题让他怔忪了下。
朋友……
想来想去,和过去十几年的答案没有差别:“Ann吧。”
纪攸还在等着他接着数别人,结果到这里戛然而止。
喜欢交朋友的小凤凰难以置信:“没有了吗?”
“嗯,没有了。”
“真的、真的没有了吗?”凤凰锲而不舍,“一丢丢的朋友呢?”
……这是个什么量词?
但谢恺尘的回答仍然不变:“没有了。”
怎么会这样,啾啾不理解。
谢恺尘见小家伙满脸写着茫然,笑了笑,解释道:“我不喜欢人类。”
他说得很坦然。在凤凰面前不需要有秘密,而且他也的确是这么想的。
贪婪、自私、冷漠、腐朽的人类。
争权夺势,为己谋私,利益至上的人类。
的确没怎么给他留下过好印象。
小奶啾眼睛睁圆了。
饲主是他见过的第一个人类,雏鸟情结让他对人类充满初始好感,后来也遇到许许多多宠爱他的人类,包括但不限于他列举出来的“朋友们”。
人类这么好,怎么不喜欢呀?
于是,纪攸问了一个很符合逻辑的问题:“那你喜欢什么呢?”
谢恺尘低头亲了亲他。
“只喜欢你。”
【作者有话说】
[手动音符]就算世界与我为敌~我超喜欢你~[手动音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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