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误差

    ◎酒醉小鸟、幻境与怦然心动。◎

    母星第一枢纽, 艾萨拉停泊港,VIP私人泊区。

    裴大导演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送行,从墨镜下面仰视着自己的“黑缪斯号”:“她真美。”

    谢恺尘站在他旁边, 也抬起头:“确实。”

    “黑缪斯号”的形状并非星舰最常见的弧形, 在不影响飞行功能的前提下, 裴桉把它设计得更有棱角。

    仿佛磨砂质地的外壳在灯带的簇拥下荧荧亮着, 锐利得像划破枯燥天幕的一柄长剑。

    太子一如既往穿了有系带的黑氅,小凤凰也一如既往待在太子的衣领里。

    这时候惟妙惟肖地模仿着饲主的语气,软软地咬字:“确、实。”

    裴桉虽然听不懂, 但能感觉到:“小不点是不是在学你?”

    谢恺尘:“……确实。”

    维护工人拎着机器进行着最后的行前检查,裴桉挠了挠怀中猫咪的下巴:“我总觉得最近你乘坐得比我还频繁, 是我的错觉吗?”

    谬儿舒服地打了个哈欠, 尾巴悠悠荡荡。

    “不是。”谢恺尘看着传送带上寥寥无几的行李, “谢谢你这么有钱。”

    “这话说的,好像皇室平日里会克扣您的信用点似的。”

    一般用上敬称,就是在阴阳怪气了。

    皇室成员也是有工资的, 只不过过于优渥、且全盘准备好的物质生活, 让人总是忘记还有月薪和年薪这么一说。

    换言之, 若是想要什么就能拥有什么, 还在乎那一点儿信用点吗?

    再说了,顺利的话, 太子登基之后就是要手握整个阿尔法象限的人了。

    信用点从此于他而言数字都不是, 不过是一种概念。

    然而就是这么个不仅仅站在金字塔尖、根本就是拥有金字塔的男人,却总来借他的舰船。

    这合理吗。

    维修工收回电箱, 来到两人面前:“殿下, 裴先生, 已经检查完毕, 可以登舰了。”

    裴桉点点头:“好,辛苦了。”

    谢恺尘转向裴桉:“那……”

    裴桉打断他:“等一下。”

    话都没说完的太子:“。”

    “两件事。”裴桉说,“不过都得等我助手过来。”

    话音刚落,背着灵宠猫包的女助手米娅跳下船坞穿梭机,匆匆忙忙向他们跑来:“殿、殿下……老……老板……”

    裴桉:“……你先把气喘匀。”

    他可不怎么喜欢“老老板”这种称呼。

    米娅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呼吸,她从一个不爱运动的宅女变成现在动不动八百米的运动健将,多亏了这份工作。

    “啾啾~”

    细嫩的叫声从上方传来。

    姑娘一抬头,看见太子衣领里的小奶啾正在跟自己打招呼。

    她可是这小家伙的忠实粉丝,立刻觉得累点儿也值得了。

    米娅重新找回了呼吸节奏,打开猫包,先是从里面拿出了一袋东西:“抱歉,老板,我跑了好几个商店都没有卖,所以才耽误了。”

    那是一袋……

    谢恺尘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

    一袋面粉。

    裴桉接过这袋面粉,递到太子手里:“喏,就这个,麻烦帮我带给老师。”

    谢恺尘看着上面印刷的“美味健康小麦粉”七个大字。

    无论和衣着奢侈时髦的裴桉,还是华美磅礴的星舰,又或者……不管什么形容词,总之是和自己,格格不入。

    “不要用这种‘你是不是疯了’的眼神看我。”裴桉说,“这是老师要的。”

    他瞄了一眼因为奔跑脸还涨得通红的女助手:“殿下下再要去疗养星,还是提前点儿告诉我吧,不然来不及准备。”

    米娅愣了一下,连连摆手:“没、没事,这都是我分内的……”

    她声音越说越小。

    谢恺尘看向她:“麻烦你了。”

    她的脸比刚才更红了:“没、没没事的……”

    看起来简直像高烧。

    小凤凰有点儿担心,抬头朝着饲主啾了一声。

    饲主明了他的意思:“去吧。”

    于是小幼雏从衣领里钻出来,飞到米娅面前,学着人类的动作,用柔嫩的小翅膀摸摸头。

    “啾啾?”

    你还好吗?

    天哪,小宝贝这是特意来关心自己的吗?

    米娅幸福得快昏过去了。

    另一边,谢恺尘盯着手里的面粉,仍然不可置信:“他托你买的吗?”

    “是啊,那边没有卖的。他说这个味道最好,其他替代品总是差一些。”

    难得有人从富饶的母星万里迢迢去探望,所求竟然只是一袋面粉。

    听上去很离谱。

    但如果是老师干出的事儿,倒也正常。

    谢恺尘和裴桉虽然共用同样的“老师”称呼,但被教授的却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方向。

    他们口中的老师,是已经退休的帝国前少将乔拣。

    这位少将的一生充满传奇色彩,精通有关军事的一切,包括但不限于机甲、星舰、谋略、治兵,几乎没有短板,是个不折不扣的鬼才。

    太子学生时代的所有军事相关课程均由他亲手教导,皇后曾经戏称,自己的儿子被教成了“小乔拣”。

    乔少将曾带领帝国军取得某次对异族战争的重大胜利,是被皇帝亲自授予勋章的功臣。

    不过从那以后,并没有落下严重伤病的他,没过两年竟向皇帝辞了职,就此退隐,搬去疗养星享受退休生活去了。

    除了少将,乔拣还有另一个职位,帝国人才培养计划“晨星计划”的主要负责人之一。

    这个计划旨在成为帝国未来领军人物的培育摇篮,不论出身,不论种族,不论背景,尽可能吸纳阿尔法象限内所有年轻出众的孩子们。

    裴桉的艺术天赋在十几岁时崭露头角,被“晨星计划”顺利录取。

    他自幼年起被皇后照拂,又是小太子唯一的玩伴,乔拣听说过他。

    正巧那段时间要为“晨星计划”拍一支宣传片,要求全程由学员来操作,自学了编导知识的裴桉再适合不过。

    一来二去乔拣亲自带了裴桉一段时间,也成了名正言顺的师生。

    见太子认命地把那袋面粉交给机器人放上行李传送带,裴桉道:“要不是太忙,我也想去看看老师。”

    “也可能你只是想放假而已。”谬儿甩甩尾巴。

    裴桉弹了下它的胡须:“不许拆我的台。”

    谢恺尘问:“新戏还顺利?”

    “还行。”裴桉看了眼那边还在跟米娅玩儿的小毛球,“托你家宝贝儿的福,换掉司野以后,重新找的那个演员更合适这个角色。”

    谢恺尘自然不会忘记片场那个恍惚中差点伤了纪攸的家伙。

    炙手可热的司影帝突然退圈的消息炒得沸沸扬扬,各种猜测铺天盖地,星网上粉黑大战八百回合,至今也没个完。

    当然,太子并不关心这些。

    “面粉是第一件事。”裴桉招呼米娅,“猫包给我。”

    谢恺尘隐隐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米娅刚一打开猫包,先愉快地钻进去的是小凤凰。

    裴桉把毛啾捞出来,猫咪塞进去,然后连猫带包递给谢恺尘:“——这就是第二件事。”

    谢恺尘:“……”

    谢恺尘:“陈述你的理由。”

    裴桉耸耸肩:“既然我去不了,就让Miumiu替代我好了。”

    谢恺尘:“……那你呢?”

    裴桉:“自从换掉男主角,我每天心情都很好。再说,剧组会配公共灵宠的。用不着担心。总之,带上小猫咪一起吧,它很乖的。是吧Miumiu?”

    小猫咪把屁股冲着他。

    被拿出来的小凤凰颇为不满,挥着小翅膀停在猫包前,啄了啄瞭望孔。

    “Miumiu,让我也进去可以吗?”

    谬儿正好不大想呆在里面,从瞭望孔里伸出猫爪往外挠空气。

    猫毛是没有一根杂色的纯黑,但肉垫倒是粉粉嫩嫩。

    纪攸很少能看见它的肉垫,好奇地凑过去。

    结果被里面胡乱出招的猫咪一巴掌拍到。

    幸好谬儿没伸指甲,只是感觉到自己挠空气的同时挠到了什么毛茸茸。

    “哎,小不点,你还好吗?”

    小鸟晃晃悠悠飞起来,还有点儿晕晕乎乎:“还……好……”

    谬儿:“……抱歉我没看见你。”

    纪攸:QAQ

    还好细心的米娅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打开猫包,一手按住谬儿不要逃窜,动作熟练得让人心疼;一手把小鸟儿也送进去。

    黑猫认命地往后退了退,趴下来的同时留出一小块空隙。

    小奶啾熟门熟路钻到专属位置,蹭蹭暖烘烘的猫毛,满意地把自己团成小卷。

    黑团子裹着奶金团子,场面十分和谐。

    裴桉瞄了眼崽崽们,太子现在若是想拒绝,恐怕小不点可不会答应。

    他微微笑,像只得逞的狐狸:“那就拜托殿下了。”

    这合理吗。

    同样的疑问这回浮现在太子心中。

    不过,他也看向那边一大一小的两个团子。

    能让小家伙有个伴,也挺好。

    就当借用星舰的租金吧。

    *

    这是纪攸小朋友第二次乘坐星舰。

    对他而言,星舰上的时光比起旅程中的一部分,更像是个全新的探索乐园。

    裴桉和谢恺尘完全不同,工作之余,要将有限的生命花在无限的享受上。

    “黑缪斯号”的观星台加了个吧台,还有一块专门的区域放了各种猫爬架、玩具、零食。

    谢恺尘起初还担心猫咪在这种密闭环境中会不会紧张,等看见他熟门熟路顶着奶啾来到猫猫乐园之后,发现自己的担忧都是多余的。

    很明显,谬儿也算是“黑缪斯号”的半个拥有者。

    纪攸飞上猫爬架最顶端的动作比谬儿还要迅速,甚至熟练地叼走里面掉的几根猫毛,一看就是被猫养过的小鸟。

    这个仙人掌形状的猫爬架紧邻观景窗,整面无拼接的弧形玻璃外便是触手可及的宇宙。

    跃迁的瞬间,无数行星扭曲成淡蓝色的潋滟光带,延伸向没有边界的浩瀚穹宇。

    “蝴蝶!”小凤凰惊喜道。

    谬儿在他下面一级“仙人掌”上磨爪子,闻言抬头:“哪里有蝴蝶?”

    “那里呀。”小凤凰望着舷窗外,“蓝蝴蝶!”

    猫咪顺着他的视线方向看过去,除了时空变换出的颤抖曲线,什么也没看见。

    纪攸也很疑惑,这——么明显的蓝蝴蝶,为什么Miumiu看不见呢?

    于是,他扭头向饲主寻求帮助:“约阿诺!”

    谢恺尘刚从调酒师那儿接过一杯勒厄斯淡鸡尾酒,他平时很少会接触酒精,正对着造型奇特、如同牙签顶着个碗的酒杯里浓郁的紫色,心中略有质疑。

    勒厄斯星系虽是帝国疆域,但居民特立独行,和其他领地交流较少。

    没想到食物和器皿也同样古怪。

    他看向小鸟儿:“怎么了?”

    “蝴蝶。”纪攸说,“是蓝蝴蝶!”

    饲养员自然是明白崽崽的意思的。

    跃迁形成的淡蓝色光带,和小凤凰自己捡到、以及后来饲主“赔”的天蓝色丝带看起来有几分相似。

    谢恺尘每次都会把丝带系成蝴蝶结的形状,小家伙也只记住了蝴蝶。

    “嗯。”谢恺尘说,“很漂亮的蝴蝶。”

    谬儿听着他俩的对话,一脸见了鬼的样子。

    幼崽胡言乱语是很正常的,怎么太子殿下也……

    回答完小朋友的问题,谢恺尘再次凝视鸡尾酒。

    他有点后悔点这个,而不是流霜气泡果汁。

    上一回,不,准确来说是上上一回乘坐星舰,就是因为喝了一杯酒,然后莫名其妙精神力就失控了,还上了机甲。

    记忆破碎模糊,中间发生了什么一概不知,等他醒来,已经在荒星了。

    太子本来就不怎么喝酒,从此更是有了心理阴影。

    虽说“黑缪斯号”上的都是裴桉知根知底的人,不会像上次从瓦伦丁共和国回来那样混进不熟悉的船员,难免还是踌躇,怕再有任何意外。

    他可经不起再一次坠毁了,不会有第二只凤凰等着拯救他。

    更何况,现在他有了这个叫他放不下的牵挂。

    ……所以自己刚才为什么要点酒来着。

    调酒师默默擦着杯子,只敢从酒柜反光偷瞄一眼太子。

    上回太子从荒星回母星,正巧他休假去了,而且听当值的同事说,太子一直待在客房里,几乎没出来,他们也没怎么见上面。

    今天自己运气可真好。

    他算是殿下的拥护者,难得能亲眼看见,那种见到偶像的感觉叫人心脏砰砰直跳。

    太子还喝了他亲手调的酒——

    不对。

    酒是他亲手调得没错,但太子到现在还没喝。

    难道是不符合口味吗=口=

    他借着把酒杯放回柜子里的时机,多看了一会儿,发现殿下只是拿着酒杯在思考什么,表情颇为凝重。

    头顶有一盏橘红色的灯,黯淡的光落在他的侧脸,将那凌厉的线条勾勒得柔和许多。

    调酒师在心中陶醉。

    啊,太子真是个忧郁的美男子。

    他又等了一会儿,殿下仍然没有选择尝试。

    不过等来了小鸟儿。

    凤凰飞过来,落在吧台上,灯光被切割成无数碎钻,他低头看见大理石上自己的反光,很是好奇。

    小鸟飞行技术一流,但在走路这方面仍是蹒跚学步的宝宝。

    纪攸像个小企鹅那样摇摇摆摆走了一会儿,脚下一滑,差点掉下去。

    好在谢恺尘不会让他掉下去,眼疾手快接住了。

    奶金色的小毛团被灯光染上了一层橘子红,他用喙亲亲饲主的手指:“约阿诺!”

    谢恺尘没有忘了他们的游戏规则:“小叽。”

    “我们要去哪里?”

    虽然出发前已经告知过目的地,但小朋友每天在乎的事情太多了

    “疗养星。”谢恺尘说,“去看我的老师。”

    这句话里包含了两个新知识点,学习小海绵立刻启动:“疗养星是什么呀?什么是老师?”

    “老师就是告诉你新知识的人。”谢恺尘先回答了后一个问题。

    纪攸已经知道什么是“知识”了。

    他思考了一下:“那约阿诺是我的老师嘛?”

    他的疑问通常是由饲主来解答,所以这样划等号并不是一个难得出的结论。

    谢恺尘笑了:“可以这么理解。”

    小鸟开心地在原地转圈圈,爪爪叩着大理石桌面,发出轻微的啪嗒、啪嗒声:“约阿诺~老师!”

    对于纪攸而言,谢恺尘已然有了很多重身份。

    从最开始的宠物,到后来逐渐认清的饲养员,然后是错乱的“男朋友”和“结婚对象”,再到正式的链接共有者。

    从此,又多了一个老师。

    有什么更加毛茸茸的从谢恺尘手臂上拂过,他低头看,是猫尾巴。

    谬儿不知道什么时候跳上了吧台,离地面一米高,于它而言如履平地。

    小猫咪弹跳力惊人,这么蹦跶上来,竟然半点儿声音都没有。

    它慢吞吞伸了个姿势标准的懒腰,坐在太子面前,舔了舔爪子,然后对小鸟说:“殿下还没说什么是疗养星呢。”

    “对哦。”奶啾差点忘了。

    琉璃绿和祖母绿两双眸子一同充满求知欲地看向人类。

    疗养星是个才开发没多少年的M级行星,并没有正式的名称,只有星球编号。

    移居其上的都是些皇亲国戚、达官显贵之人,多数是上了年纪要退休,或是病人,前来休憩调养身心,因此有了“疗养星”这个俗称。

    疗养星处于母星星系内,离母星不远,虽然体积很小,不过有优美的风景和优越的配套设施,仍是贵客们最热门的选择之一。

    七八年前,乔拣在深空战役大捷后没多久便申请辞职,去了疗养星定居。

    究竟是什么促使战功赫赫、离更高阶军衔一步之遥的乔少将如此弃荣华富贵如无物,坊间传言众多:

    有说是少将其实受了很严重的伤,没法再回到战场;

    有说是少将在战争中一见钟情,从此为了心爱之人离开危险的前线;

    有阴谋论其一,皇帝表面嘉奖,其实暗暗排挤功臣;

    有阴谋论第二,说是看似退隐,实则被交付了更重大的秘密任务;

    也有人想得简单:不就是钱挣够了决定惜命开始享受嘛。

    总之,提前退休原因至今是个谜,连和少将昔日关系密切的太子都不清楚。

    崽崽们对于少将的个人经历不感兴趣,获得了“什么是疗养星”的解惑之后,围在太子的酒杯周围。

    这个杯子的形状实在太古怪,就算有吸管,还是像个碗。

    直径比人的手掌还大,真要喝,可能整张脸都得埋下去。

    这也是从小接受严格的皇室礼仪训练的殿下,一时间无从下口的原因之一。

    小鸟围着碗,不,酒杯转了一圈:“这是什么?”

    谬儿皱着鼻子闻了闻:“可能是你的洗澡水。”

    酒杯确实足够容纳小毛球在里面打滚泡澡玩水。

    “啾啾很干净。”凤凰认真地解释,“不需要洗澡。”

    谢恺尘:“……这是喝的。”

    “喝的?”馋嘴小鸟眼睛亮了,“我可以尝尝吗?”

    以前他问这种问题时,人类先生从来没有犹豫。

    吃的掰一小块,喝的就沾一点让他尝尝。

    然而今天,竟然在他眼前把酒杯拿走了。

    毫不犹豫地拿走了!

    啾啾震惊=口=

    谢恺尘看着小幼崽从期待转为失望的眼神,点点他的小脑袋:“这是大人喝的,小朋友不可以喝。”

    “我是小朋友吗?”

    “当然是。”

    谬儿插话:“哎,我好像还不知道你多大了来着。”

    纪攸扭头看看自己的尾巴,突然想起来现在是迷你形态,看不到真正的样子。

    凤凰记录自己的年龄并不是数着过去了多长时间,而是数尾巴。

    自破壳起,每长大两个月,都会多出一根缀以孔雀之眼的尾翎,并且金色会逐渐由浅到深,形成完美而瑰丽的渐变。

    凤凰一岁为成年,成年时会长出第六根、也是最后的尾翎。

    再往后,数量不变,会越来越长,也越来越绮丽。

    遇见谢恺尘之前,小凤凰已经拥有三根尾翎,就是六个月大。

    成为人类先生的小叽之后,他长出了第四根。

    最近尾根处时不时痒痒的,大概快要萌发第五根了。

    他即将脱离雏鸟、进入漫长的成年阶段,只差最后这两根尾羽,也就是两个多月的时间。

    冬天过去,等到春天再来,他就不再是处处要被照顾的娇气幼崽啦!

    “我很快,很快就不是小朋友了。”纪攸解释完自己的年龄之后,充满渴望地向饲主请求,“等我长成大朋友,我可以喝嘛?”

    幼崽们的词汇总是很有意思,谢恺尘轻笑:“好啊,那就等你长成大朋友。”

    不过没想到小家伙这么快就就要成年了,这让计数方式截然不同的人类有些怅然若失,好似看着自己亲手养的孩子一眨眼变成大人似的。

    不过,往好处想,成年体的凤凰一定更加美丽。

    他很期待那一天。

    从来不摆排场的太子殿下,脑海中已然策划起了如何为自家灵宠举行一场盛大的成年礼。

    酒保虽然听不懂小鸟叽叽喳喳在说什么,但也听得津津有味。

    老板的猫咪他倒是经常见,每次乘坐“黑缪斯号”都能见到,这位小少爷猫爬架从来玩不了多一会儿,更愿意来吧台捣蛋,在他心惊胆战的目光下伸爪子够那些装饰的玻璃瓶。

    但太子这位传说中匹配了十余年才匹配上的灵宠,他还是头一回如此近距离接触。

    啊,这是什么绝世甜心小可爱!(捧心)

    舰桥那边来了成员报告消息,殿下暂时离开吧台。

    他一走,崽崽们再一次围住酒杯。

    纪攸看着杯中波光粼粼的紫,似乎被那灯光照出的玄秘漩涡蛊惑走了心神。

    他掀了掀翅膀,飞到了杯沿上。

    谬儿“喵”了一声的同时,酒保心里也跟着咯噔一下。

    小胖鸟看着圆圆滚滚,这不得把杯子直接踩翻了?

    然而杯子稳稳的,酒液连一丝波澜都没有。

    看不出来啊,酒保诧异地望着顺着杯沿横向散步似的小肥啾,原来是个空心的?

    小家伙摇摇摆摆,还时不时俯身凑近嗅一嗅,小爪牢牢地抓着杯壁,似乎还有微弱的金光环绕,自在又轻盈。

    然而酒保的心还是一直吊着,生怕小鸟儿一个不注意,脚滑摔进去。

    原本一切都正常,直到谢恺尘结束了对话走回来。

    没有乖乖听话的奶啾心虚了,怕被饲主看见,挥着翅膀要下来。

    他现在的落爪点,正好是冰块融化出的水迹。

    然后,摇摇晃晃的小凤凰不负众望,啪叽掉进满满的、一口没喝的酒杯里。

    *

    谢恺尘想,自己没喝果然是对的。

    勒厄斯星系的东西实在太怪了,连神禽都能喝醉。

    半小时前,凤凰掉进酒杯之后,挣扎着扑腾,酒洒出去大半。

    敏捷又早有准备的谬儿赶紧把他叼出来。

    酒保的魂儿都要吓没了,在自己的管辖区域内,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发生了这种事,自己会被太子立刻扔出星舰吧?

    然而谢恺尘根本没空管他,匆匆走过来,从谬儿嘴里接住凤凰。

    鸟类的羽毛本身就有疏水性,神禽的灵力更有一层保护,实际上小叽并没有像预想中那样变成落汤鸡。

    然而幼崽着实受了惊吓,浑身发抖,金光碎成数不尽的飘忽齑粉。

    谢恺尘的手掌虚虚地握着他,然而饲主的体温和气味都无法给予立竿见影的安慰。

    “喵呜。”

    谬儿叼来一块小绒毯,那是它的灵宠包里的,纪攸寄养在裴桉家的那段时间很喜欢这个毯子的质感。

    紧紧的包裹可以给幼崽提供安全感,谢恺尘向猫咪道谢,把瑟瑟发抖的小毛球裹了起来。

    他神色凝重,抱着小鸟离开观星台。

    没成为太空垃圾的酒保腿都软了,瘫在地上。

    谬儿跳下吧台,尾巴拂过他起了鸡皮疙瘩的手臂,权当安慰。

    半小时后,客房里,小凤凰依然没醒,然而羽毛上的金色却愈发明亮。

    S级对精神力的感知比寻常人都要敏锐得多,谢恺尘能感觉到客房中充满了纪攸灵力的波动。

    仿若自远海濒临的浪潮,尚有距离,却也终究无路可逃。

    而且这种波动和自己失控暴走完全不同,是……醉意。

    没错,小凤凰掉进酒液里可能也就一两秒的时间,竟然醉了。

    谢恺尘打开腕机通讯录,对着兽医的频段犹豫了一下。

    普通小鸟喝醉,兽医也许知道怎么处理。

    但如果是神禽呢?

    眼下更要命的在于,神禽的精神力过于强大,远在人类之上,凤凰的醉醺醺已然影响到了人类。

    简单来说,滴酒未沾的太子也醉了。

    谢恺尘起初还在尽力抵抗,但考虑到刚才舰桥那边说可能比预计时间晚几个标准时才能抵达目的地,想法又变了。

    他在这儿反正也没法处理事情,房间里没别人,不需要时刻保持清醒。

    放任自己醉一回,又如何呢?

    不过是和小鸟一起睡个天昏地暗罢了,也不是没有过的事。

    精神一旦松懈,很容易就被攻破了。

    谢恺尘头晕目眩,脚步虚浮,勉强把被小毯子裹着的纪攸抱到床上,自己和衣而卧躺在旁边。

    他扭头看了看幼崽,隐隐期待能和对方进入同一个梦境,看一看小鸟儿醉了的时候会梦见怎样的世界。

    是森林,真正的圣梧桐,过去的伙伴,开不完的太阳花?

    还是……会梦见自己呢?

    意识彻底滑入深渊前,谢恺尘最后看见的是他们的链接。

    灰绿色的小星星安稳地躺在精神空间中,旁若无人呼呼大睡。

    柔软的边角一翘一翘,好似跟着主人们一起熏熏然了。

    星星躺着的姿势和他、小叽一模一样。

    简直像一家三口。

    只不过,是自己一个家长带两个幼崽。

    都被宠坏了的那种。

    *

    与预计并不相同,谢恺尘既没有进入纪攸的梦境,也不是他们平日里那个共享的精神海。

    这是个单独的空间。

    不仅独立于他们各自的精神力,而且因为受到双重醉意的侵扰,时间线再度发生扭曲。

    十六岁的谢恺尘上一秒还在送别正式退休的老师,鲜花,横幅,掌声,功勋章,慕名而来的人群把船坞围得水泄不通。

    下一秒,周遭所有依依惜别的人都不见了。

    他低头一看,自己竟然站在湖畔边。

    这是什么地方?

    他为什么在这里?

    该不会是自己被敌国的高科技武器埋伏、传送进虫洞里了吧?

    年轻的小太子有些茫然。

    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又是未来某个时空的自己精神力失控,发生了回溯吧。

    少年叹了口气。

    这样的事情已经出现过很多次了。

    自己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像其他人一样,将精神力收放自如呢?

    老师一直想教会他控制,然而他这个学生实在是太没天赋,把老师熬到退休都没能学会。

    等到那个长大以后的自己彻底将精神力和体力全都耗空以后,回溯就会结束了。

    现在除了等待无事可做,小太子认命地拢了拢衣襟。

    正常的时空还处在秋天,然而他瞅瞅眼前的湖面,全都结冰了,明显是一年之中最严寒的时节,他浑身上下最厚的是一条围巾。

    这儿是个看起来很漂亮的湖畔,但并不是公园,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小太子在干枯的草地和站着中间踌躇片刻,还是选择后者。

    他眺望着湖泊和对岸朦胧的景色,心中竟然有隐约的期待。

    这一次的回溯,还会再遇见十五岁时那个贸然闯进来的小美人吗?

    对于谢恺尘来说,回溯是一项非常私人的事情。

    除了潜意识捏造出来的假象,并不会真的有其他人入侵。

    那个小美人是个意外。

    直到一年后的今天,他仍搞不清楚原理。

    只不过小美人就出现过那么一回,像朵惊艳的却只绽放一次的昙花,让少年颇有些魂牵梦萦。

    意识到自己的盼望后,少年一惊。

    他向来是讨厌人类的,大大小小场合中见过的各个星球各个种族的美人千千万万,从来也没谁能够打动他的心。

    怎么偏偏惦念着最缥缈的那一个?

    或许这是潜意识为他捏造出来的一份陪伴也说不定,世界上可能根本就不存在这个人。

    男孩儿给自己做完心理建设,按耐下那份没道理的等待,突然觉得这个空空荡荡的精神空间哪儿哪儿都有些碍眼。

    也不管草屑会弄脏衣服,索性在岸边躺下了。

    回溯本身就是一种意识陷入昏迷的阶段,相当于某种程度的睡着。

    如果在睡眠里再睡觉,又会怎么样呢?

    谢恺尘不清楚,因为他才闭上眼没多长时间,突然觉得有什么痒酥酥的拂过自己面颊,还带着一阵令他眷恋的幽香。

    他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辉煌的淡金,如同一座圣洁的神庙向他俯瞰过来。

    “醒了呀。”柔软的少年音咯咯笑着在他耳边响起,“我还以为你睡着了呢。”

    ……是那个人!

    谢恺尘心脏被电了一下似的,猛然起身,猝不及防撞到了什么。

    捂住额头的同时,他后知后觉意识到那些扑面而来的淡金色是对方散落的长卷发。

    小太子被撞得生疼,揉了揉前额,不忘关心道:“你还好吧?”

    小美人原本双手背在身后,弯腰凑近他,这时候重新直起身,洁白的贝齿咬着淡粉色的嘴唇笑起来:“人类真笨。”

    金光与香气随着他的动作一起离得远了些。

    谢恺尘感到一阵失落。不过好在对方看起来的确没什么事儿。

    少年并不想被这个比自己娇小的男孩俯视,也站了起来。

    他拍拍身上的尘土,顺着他的话说下去:“你不是人类吗?”

    “当然啦。”小美人回答得理所应当。

    谢恺尘问:“那你是什么?”

    “我不能告诉你。”

    ——又来了,这熟悉的、叫人心生恼怒的搪塞。

    他们离得并不算远,算是踏入了对方信任的社交距离。

    然而即便如此,谢恺尘依然看不清小美人的模样。

    唯有那双眼睛格外清晰,是剔透的冰绿色。

    宛若初春时节将将抽条的柳枝,轻拂过尚未化冻的湖面,缭绕出的淡淡雾气。

    真漂亮。

    见识过帝国国库中堆成山的金银财宝的小太子想。

    翻遍整个宇宙也找不出比他的眼眸更美丽的瑰宝。

    他们许久未见,谢恺尘从十五岁走向十六岁,个子仍然在窜,骨头每一天好像都在变得更加坚韧有力,棱角与线条也愈发向这成年人靠近。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们每一天好像都在长大。

    然而一年时间,小美人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变化。

    谢恺尘想到一个应当不会被拒绝回答的问题:“你多大了?”

    “十三。”小美人说,“可能是吧。”

    他的声音轻快,既像踩着铃铛,又好像喝醉了似的,和双眼一样蒙着一层湿润的雾。

    “但我也不记得啦。”

    他说。

    ——又一个不是人类的佐证。

    青春期的男孩儿们当然会对自己的年龄记得清清楚楚,多一天,少一天都要锱铢必较,唯恐被当成小孩子。

    十三岁,那就是和他的二弟一样大。

    谢恺尘短暂地回忆了一下谢鸣风。

    刚升入中学的二皇子同样处在纠结而敏感的青春期,因为双腿残疾以及较弱的精神力而自卑,无从排解,全靠吃,自暴自弃把自己吃成了圆形。

    十三岁的弟弟,以及他的那些同学们,在小太子看来无疑是一群闹哄哄、乱糟糟、闻着也不怎么样的臭小子,多待一会儿都感到烦躁。

    然而相同年龄相同性别的小美人,却是朵不染尘埃的冰雪莲,盛放于封冻的湖水中央,被众生觊觎,又只能遥望。

    光是待在他近旁静静地看着,就已经很美好了。

    如果说第一次相遇,还处在一见钟情的萌芽阶段,那么这一次的重逢,少年太子无疑已然陷入无可自拔的青春期悸动中。

    ……这不对劲。

    对于向来冷静、理智到不近人情的谢恺尘而言,动心几乎等同于大难临头。

    不该这样的。

    他警惕地后退一步——这种警戒心不是对小美人,而是对心被湖面上的风吹皱了的自己。

    交谈过程中远离对方称不上礼貌,谢恺尘顾忌于此,尽可能让动作并不显眼。

    可惜还是被捕捉到了。

    小美人一怔,眸子里流露出显而易见的伤心来。

    “为什么?”

    他的声音很轻,摇摇欲坠。

    小太子一怔。

    冰翡翠仿佛要融化了一般,有什么凝结而出的雾气将落未落,像一滴悬停的泪。

    谢恺尘被钉在原地,再也不敢动弹了,罪恶感兜头而下。

    自己……是把他弄哭了吗?

    “为什么这样?”

    小美人又问了一次。

    他垂下眼,长长的睫毛颤动,嗓音带上了点哽咽的鼻音,像是水中倒映出的一轮花影,随时都会破碎。

    小美人再次抬眸,靠近愣怔的小太子,一步步踩在少年错乱而鼓噪的心跳上。

    “——难道,你不喜欢我吗?”

    他问。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还在说“只喜欢你”,这一章就让未来老婆伤心,太子啊太子(指指点点

    42   莲影

    ◎再然后,是十指相扣。◎

    谢恺尘长这么大, 第一次听到这样的问题。

    他生而为储君,成长的一生要与许许多多问题相伴。

    问他是否长得更高,更强壮, 精神力波动如何, 学识有无进步, 是否已经有了足够坚韧的决心。

    是否为了将来接受这个巍峨的帝国做好准备。

    人人都在提问, 人人都有疑问,然而人人关心的都是他身为太子的身份。

    至于“谢恺尘”这个个体的意志如何,与他们无关。

    更小的时候, 倒是还有母亲会关切,然而那一份爱也随之远去了。

    总之, 十六岁的小太子还是头一回直面「是否喜欢我」。

    准确来说, 是个「难道你不喜欢我吗」的反问。

    那样坦然, 那样自信,好像自己就一定会给出符合对方心意的答案似的。

    少年忽然生出一种微妙的恼意,然而那怒气转瞬间在小美人的点点泪光中化作无形。

    他的心脏蓦地软得不成样子, 后知后觉那不过是被戳中心事的恼羞成怒。

    谢恺尘认认真真地向自我发问。

    我喜欢……喜欢他吗?

    宝钻似的冰绿眼瞳。

    闪烁着华美光晕与馥郁香气的长发。

    轻快的、精灵似的身影。

    每一次微笑。

    每一次垂下眼睫。

    每一次注视。

    短暂的, 却又是独一无二的陪伴。

    两次相遇都是被冰雪湮灭的幻境, 可他从不觉得寒凉, 反倒见到对方,心情便自动自发明媚起来, 如同最晴好的春日。

    此前仅会出现在指尖的电流酥酥麻麻攀爬缠绕上他的心脏。

    少年太子陷入从未有过的绝望:或许帝国真的要大祸临头了。

    但他并不后悔。

    “我……”

    谢恺尘嚅嗫着想要开口。

    可惜小美人并没有给予聆听的机会。

    更小的男孩儿注意力被湖面的闪光吸引走了, 哪怕尾音还带着一点黏腻的哭腔,眼圈也红红的, 语调却已经换上惊奇:“我想去那儿!”

    哪……哪儿?

    谢恺尘还没锁定目标, 手腕便被抓住了。

    小美人一直是个如霜似雪的漂亮男孩, 但等真的碰到了, 少年才发觉对方的温度比看起来还要低。

    冰凉凉的,叫人忍不住想要给予更多温暖。

    小太子很少与他人有什么肢体接触,僵在原地。

    还是小美人主动从抓住他手腕,逐渐到握住手掌。

    再然后,是十指相扣。

    男孩的手比他小了一圈,也更软。

    谢恺尘的手包住他的,像握住一朵花。

    不能用力,娇嫩的花儿会捏坏。

    也不能不用力,花瓣会飘散。

    少年的心脏咚咚跳得厉害。

    他忽然有了使命,如同要护卫好一朵花那样,要牵好小美人的手。

    他长了十六年,一直明白将来自己要做亿万人的君主。

    却在这一刻,只想做一个人的骑士。

    谢恺尘眼前一花,等到再清晰,已然不在湖畔了。

    他低头一看,脚下是……冰面。

    再抬头环视一圈,方才近在咫尺的景色都远离了。

    ——他们在湖中央。

    心跳更快了。

    这次是慌的。

    进入回溯幻境后谢恺尘就发现了湖面已经结冰,可也是薄薄的一层,哪里经得住两个人的重量。

    他倒是会游泳,也被老师踢进过冬天刺骨的池水,然而结冰的湖与安全的泳池绝不是同一回事。

    更重要的是,小美人身娇体弱的,会不会游泳还不好说……

    事实证明,他的担心是多余的。

    小美人既然能带着他从湖畔瞬移至湖心,那么可以轻盈地走在薄而脆的冰面上也不是什么难题嘛。

    何止是走,兴奋的小美人已经在冰面上跑起来了。

    ——没有放开拉着他的手。

    小太子一开始还有诸多担忧,很快他发现,男孩的每一个落脚点,赤着的脚底会踩出一道清灵的金光,尔后接触的那部分冰面便会变得结实如地面。

    不仅会结冰,在冰面的另一端,浸在湖水里的倒影,还会开出一小朵掌心那么大的雪莲花。

    步步凝冰,步步生莲,圣洁而绚丽。

    ……果然不是什么正常的人类。

    太子没时间为这样的奇景惊叹,他的行动根本不受自己控制。

    纤细的小美人这时候的力气出乎意料,完全是拽着他往看起来更颤颤巍巍的冰层跑去。

    男孩右脚脚腕上系着什么,依旧如同隔着雾面,看不清。

    谢恺尘心中仍有一丝疑虑,脚步也踉跄,顾不得看别的。

    于是,他眼中便只剩下那随着动作起伏的长卷发。

    像淡金色的风。

    吹乱了湖水,也吹乱了……

    无论是大胆地在结冰湖面上奔跑,而是和另一个人如此亲密地挽着手,都是肩上压着皇室威严的小太子从来没有做过的事。

    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充盈着他的心,几乎要满溢出来。

    渐渐地,他也忘记了一切。

    小美人也格外享受这样与自然的亲近,却突然停了下来。

    冰面太滑,根本刹不住车,谢恺尘又没能提前空出足够的制动距离,再怎么努力想要停住,还是撞了上去。

    他比男孩要高出不少,冲力也更大,两个人猝不及防倒下去。

    好在少年做了准备,揽住男孩用力扭转了下二人的位置,最终让自己成为垫在下面的那个。

    他紧紧闭着眼,然而预想中冰块撞到后脑的疼痛并未到来,倒是有什么柔软的帮他挡了一下。

    ……是男孩的手。

    他在护着小美人不被压在下面的同时,对方也护着他的后脑勺。

    他赶紧抬起头,抓住小美人的手:“疼吗?”

    原本白皙的手指泛着红,不知是被撞击挤压的,还是被冻的。

    小美人轻轻吸了口气,摇摇头:“没事。”

    那样好看的手指,不该受到一丝疼痛。

    小太子恐怕自己都意识不到语气里有多少心疼:“抱歉,我……”

    若不是小美人的手指按在他的唇上停下他的道歉,他还得再过一会儿才能发觉两人此刻贴得多么……近。

    男孩几乎是趴在他身上。

    好轻。

    那是钻进的第一个念头。

    再怎么纤弱,好歹也是个十来岁的男孩子。

    然而压在他身上却没什么重量,像朵轻飘飘降落的云。

    小美人似乎并不觉得挨这么近有什么不合适,也不起来,近在咫尺观察着他。

    “你的眼睛。”男孩说,又是那种带着惊异的、找到什么宝藏似的语调,“好像星星呀。”

    谢恺尘的心随着他语气的起伏而变化。

    星星这个词好耳熟。

    好似除了眼前人,还有其他什么人也这样形容过他。

    并不是母亲,也不是童年时仍慈爱的父亲。

    那是的他们会说他是帝国未来的太阳。

    星星……

    是谁呢。

    脸颊上痒痒的,唤回他的注意力。

    那些轻软好闻的发丝垂落下来,浅金色顺着他的眉梢、颧骨、下颌,一直流淌到颈侧。

    “哎呀,要到时间了。”

    小美人说。

    声音很轻,像自言自语。

    “……什么时间?”

    小美人没回答,低头望着他:“你还欠我一个问题。”

    “?”

    “这次就先放过你好啦。”他说,“下次见面,要记得回答我喔。”

    男孩俯身,凑近他。

    十六岁的小太子不是纯白无知的小孩子了,当然知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知晓并不代表经历过,更不代表清楚如何面对。

    他必须承认自己在紧张,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想要闭眼。

    但他不能怂,起码不能在这种事上、这个人面前。

    于是他睁大眼,看着那朦胧又精美的容颜离得越来越近,直至咫尺之遥。

    发梢拂过他心脏的位置。

    然而并没有发生任何事。

    只有一阵轻笑,莲影般倏而飘散。

    原来小美人口中的‘时间到了’,指的是回溯结束了。

    谢恺尘来不及收起失望,下意识伸手,是个想要挽留的姿势。

    可惜什么也没能抓住,金色的流光从指缝中一晃而过。

    接着,意识向着黑色下沉。

    完全沉没之前,他想起来了。

    那个还未回答的问题。

    ‘你不喜欢我吗?’

    或者。

    ‘你喜欢我吗?’

    *

    二十三岁的谢恺尘在“黑缪斯号”的客舱中醒来。

    触感先于意识回笼,他感觉到有什么凉丝丝的,还以为是把回溯时的冰雪带回了现世。

    等到视野重回清晰,才发现那些是小凤凰的尾翎。

    纪攸喜欢睡在他的枕头上,和他亲亲昵昵挨着。

    小雀鸟形态还好,回到原身,长长的凤凰尾翎便有些无处安放。

    比如现在,一根搭在他的眼睛上,两根散落在被子上面,一根缠在他的脖子上。

    感觉随时会被谋杀。

    谢恺尘吸了口气,将眼睛和喉咙上的那两根移开。

    羽毛上的金光在原处停留了一瞬便消散了。

    倒好似那些幻境都是由它们赐予的。

    一、二、三、四。

    果然如纪攸先前在吧台说的那样,四根尾羽,代表着至少八个月大了。

    裴桉和裴桉的猫还不知道纪攸是凤凰,谢恺尘打算这趟拜访老师回母星之后再向他们摊牌。

    毕竟谢鸣风得知真相之后受到了很大的震撼,可能至今都没有缓过来。

    至于纪攸说的那些很多尾巴什么的,从迷你形态上看不出来,但谬儿也没觉得有什么。

    小朋友都说会些奇思妙想的话,很正常,成熟的猫咪不会往心里去。

    谢恺尘把视线从金色渐变的羽毛上移开,闭上眼。

    这一次,成年的太子没再将梦中的相遇忘得一干二净。

    虽然记住的也不多。

    发生了什么,说了什么,通通忘了。

    镌刻在记忆中的,不过是一双氤氲着雾气、琉璃色的动人眼眸。

    他睁开眼,看见同样的一双。

    醉酒的小家伙也醒了,正茫茫然打量四周。

    凤凰瞳像是浣了一层水光的翡翠,于暗淡的室内微微发着光。

    直到看见饲主,才明晰起来,染上显然意见的雀跃:“啾!”

    小鸟儿在枕头上磨蹭磨蹭,懒洋洋的,也不起来,用喙碰碰他的脸颊。

    奶啾亲亲。

    人类也予以回礼,嘴唇柔和地碰了碰那些漂亮的羽冠。

    一个属于他们之间的早安吻。

    虽然不是早上,但这不重要。

    亲亲过后才算真正清醒,小凤凰的翠眸明亮了许多,玲珑剔透,华光流转。

    太子忍不住想起回溯中的那双眼睛。

    若是小叽有变成人的那一天,大概也会像梦中人一样好看吧?

    随即他意识到在琢磨什么不可能的妄念,自己都觉得好笑。

    灵宠怎么可能变成人呢。

    “啾?”

    “没事。”

    “我睡觉觉了。”奶啾起身,看着对他而言过于大的床,疑惑地问,“为什么?”

    在纪攸的印象中,他们应该还在观星台上玩儿,研究那杯紫色的洗澡水……不,酒。

    谢恺尘失笑,把经过大致讲给他听。

    小鸟震惊:“啾啾喝醉了!”

    谢恺尘:“是的。”

    纪攸:“喝醉!”

    谢恺尘:“嗯。”

    纪攸:“什么是喝醉?”

    谢恺尘:“就是晕乎乎的。小朋友以后不能喝酒。”

    纪攸:“要等长成大朋友吗?”

    谢恺尘:“对。”

    小凤凰扭头看向自己的尾巴,仔细地数了一遍。

    又一遍。

    好可惜,不管正着数、反着数还是跳着数,都是四根。

    什么时候才能有六根呢?

    幼崽已经迫不及待要长大了。

    谢恺尘看着闷闷不乐的小幼崽,觉得身为饲养员,应该说点什么安慰。

    太子擅长治国方略,擅长外交理论,擅长机甲武器。

    实在不擅长安慰人。

    或者鸟。

    他犹豫片刻,用温暖的掌心摸摸凤凰的小脑袋。

    纪攸抬头看看他,歪头靠在他手掌上。

    然后,砰的一下,变成了迷你啾啾。

    还是这个形态更好撒娇嘛。

    谢恺尘清楚他的意思,捧起小毛球放到肩上,下了床,去门口查看通知面板上星舰航行的线路图。

    酒醉的小鸟这一觉睡得够久,距离抵达目的地只剩下不到一个标准时了。

    小毛团忽然飞起来:“有声音!”

    人类的听觉远不如灵宠,再加上房间隔音效果好,谢恺尘什么也没听见。

    “你确定吗?”

    纪攸很笃定:“在外面。”

    谢恺尘调出面板上的走廊监控,还是什么都没看——

    哦,看到了。

    有猫在挠门。

    *

    星舰在黄昏时降落。

    天际呈现出通透的橘色,夕阳的影子温柔迤逦在远处的青色山脉。

    无论哪条路都铺满了姹紫嫣红的鲜花,并未做刻意修剪,让它们自由生长。

    空气中没有浮尘,飘扬的全是馨香。

    无数人神往的养老天堂名不虚传,不输母星星系任何一颗旅游胜地的热门星球。

    自然景色宜人的同时,基建和配套设施也都是顶尖水平,所有维护工作大多由机器人来完成,住所与住所隔得虽远,但通往公共场所的路都很方便。

    由于这里的居民大多是病人和老人,自动检测和报警装置随处可见。

    维护机器人们全部装载了求助功能,医疗飞行车实时环星球巡逻,确保能在第一时间挽救意外。

    当然,这些对于皇室长大的太子而言都是司空见惯的东西。

    小凤凰本应该很感兴趣,可他酒似乎还没完全醒,星舰还没落地又睡了过去,只好装在谬儿的灵宠包里。

    飞行车载着他们来到少将的住处。

    疗养星所有的自购建筑装修风格没有任何限制,想怎么打扮怎么打扮,从星舰上俯瞰,散落在山水中的房子一个比一个奇形怪状。

    和其他人富丽堂皇、恨不能盖出摩天大楼的别墅不同,乔少将的宅院古朴得很。

    古朴是一个委婉的说法。

    谢恺尘走下飞行车,看着院落斑驳脱落的墙体,半拆不拆的样子,觉得还是用“简陋”来描述更加精确。

    没有智能自动门,反而是一扇雕花铁门,还有门铃——甚至这种门铃都不是电子或光能的,是一盏硕大的铃铛。

    别说如今的大宇宙时代了,就是再往前几百年的新文明时代,都够落后的。

    谢恺尘拿着猫包和包里熟睡的小鸟,谬儿从车上跳下来,伸了个懒腰,率先走上前。

    门口有几块垒在一起的石头,猫咪几步攀上去,伸爪碰了碰那块眼看着就要掉下来的牌匾。

    上书一个手写的“乔”字,笔走龙蛇,十分潇洒。

    谢恺尘看着那盏铃铛,思考着这玩意是不是用来敲的。

    好奇心点满的猫儿在他之前挠了上去。

    这铃铛比想象中的声音大得多,谬儿被吓得一蹦三尺高,落地后全身毛都炸开了,弓背龇牙,全副武装。

    铃铛声没有吵醒纪攸,反倒是谬儿的低吼被凤凰感应到了。

    奶啾从舒舒服服躺着的姿势兀然坐起来,岔着爪爪,呆毛乱翘,懵懵地看着外面。

    怎么了怎么了?

    发生了什么了?

    是不是该啾啾出场啦?

    他用翅膀拍了拍包,谢恺尘感觉到了动静,把他放出来。

    纪攸钻出灵宠包,发觉自己到了一个陌生的新地方。

    黄昏的光影与母星、荒星都有不同。

    到处都是花,五颜六色,闻起来也香香的。

    再远一点儿的地方,好像还有鸟儿飞过。

    哇——

    它们飞得好高好高。

    奶啾仰着小脑袋一眨不眨看着,心里充满渴望。

    老金还说过,要带他飞去更远的地方看看呢,不知道什么时候有机会兑现这个约定。

    或者,自己先试试……?

    眼看小凤凰就要被勾走了,饲主眼疾手快拦住他:“现在不行。”

    纪攸心里惋惜,不过还是听话地待在人类先生的手里:“为什么呀?”

    谢恺尘:“我们在等人。”

    纪攸:“等谁?”

    “是在等我吗?”

    一个陌生的声音插※进来。

    是个很好听的声音,似乎还很年轻。

    人类和非人类一同转过头。

    “……老师。”

    太子的声线虽和平日差不多冷静,不过熟悉他的人能分辨出其中一丝不同的波澜。

    大概算得上久别重逢的喜悦。

    来人笑了起来:“小殿下,你长高了。”

    能用这种对孩子般的口吻跟太子讲话的人,放眼整个阿尔法象限也着实寥寥。

    帝国昔日的传奇少将穿了一身浅色的运动服,脸上还有没干的汗意,腕机上记录着身体指数,看起来刚刚跑过步。

    他手动拨开门上的插销:“进来吧。”

    余光瞥见太子迈过沾着泥土的门槛时脚步有些微的犹豫,少将没回头:“我打算把那儿修些篱笆,再种点会开花的藤蔓,怎么样?”

    谢恺尘:“嗯,挺好。”

    不是有意敷衍,确实没啥想法。

    真的。

    他看着老师挺拔的背影,似乎和十六岁那年请辞、或者更小时候见到的没什么差别。

    老师已经六十岁了,可是看着格外年轻,不过而立之年,也不知用了什么秘密手段。

    这种永葆青春的技术实在是叫整容医疗行业羡慕。

    面容清秀,却没有太子那种具有侵略性的俊逸,加上总挂着温和的笑容,也从来不拿架子,更像个平淡的扫地僧。

    唯一特殊的是,乔拣的右眼在那场让他流芳百世的战争中损伤,并未接受器官再生手术,而是替换了一只义眼。

    还是半透明的。

    这样一个看起来很低调的人,又被这只眼睛平添几分机械战士的朋克和神秘。

    尤其被那只眼睛盯着时,会有种说不上来的紧张。

    当然,这些怪异在看到他的头发时都不算怪了。

    乔少将把头发染成了翠绿色。

    没错,就是那种连用颜料在再生纸上画出来都嫌过于艳丽的颜色,翠绿翠绿的,像棵水灵灵的……生菜。

    大约是义眼有些不同寻常的功能,老师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似的,一边给他们倒茶一边问:“怎么样,这个颜色好看吗?”

    “如果是Ann,他一定会说您是个怪老头。”谢恺尘神色如常,“但我会说您很有眼光。”

    “Ann。”乔拣眯起眼睛笑,“噢,小Annie。他怎么样?还和以前一样脾气很坏吗?”

    谢恺尘答非所问:“您仍然和我父亲一样喜欢叫这个让他生气的称呼。”

    乔拣把茶杯递给他们:“桉木,霓虹。多美的名字。他既然要改,那我也只好帮他多保留一份回忆了。”

    谢恺尘不置可否,接过杯子。

    不仅人类有,凤凰和猫咪也分到了自己的。

    并且都是适合崽崽们的大小,尤其是纪攸面前的那个,比拇指大不了多少,像小孩子过家家的玩具。

    茶是温的,沁出花果的香气。

    小凤凰低头用喙沾了一点点,舔了舔。

    甜甜的。

    混合着荔枝、茉莉、白茶,还有一些不知名的香味。

    纪攸的眼睛亮了:“好喝!”

    有了小吃货的推荐,警惕心较高的猫咪也低头尝了一口,沾到了胡子上。

    嗯,小吃货的品味还是不错的嘛。

    奶啾抖了抖羽毛,欢快地埋头畅饮。

    “你从小就像个小大人,宠辱不惊,不好玩儿。”乔拣说,“Annie这样一逗就生气的比较有意思。”

    谢恺尘:“谢谢您放过我。”

    “不客气,这是对最优秀学生的偏爱。”

    崽崽们都很喜欢茶,乔拣的视线从小动物们身上滑过,抿了口自己那杯,在沙发上坐下来,看向谢恺尘:“那么,小殿下这次来看我,是有好消息要带给我吗?”

    “算是吧。”谢恺尘看了眼那边啾啾叫着和黑猫分享口感心得的小毛团,眼神多了些连自己都意识不到的柔和,“我已经有……”

    “哦?”老师顿时来了兴趣,目光灼灼,一脸八卦,“有了女朋友吗?”

    太子:“?”

    “哦抱歉,请容许我更改一下。”少将清了清嗓子,“正式的说法是——是否如陛下来信中所猜测的那样,帝国未来的太子妃已经有了人选?”

    太子:“……”

    不,好像哪里不对。

    【作者有话说】

    不,哪里都对,殿下请相信老师的直觉!

    锵锵~团宠啾啾的又一位大佬登场!继续回收文案中。

    这位老顽童老师在《饿龙崽崽找上门》中也有大量出场,不过因为两本书世界观和时间线的改动,两本中关于他本人的设定也会有差异,具体以本文为准。

    43   少将

    ◎“殿下似乎对小攸的感情很复杂。”◎

    “我不知道父皇到底跟你说了些什么。”谢恺尘头疼道, “但事实一定和您的猜测有出入。”

    ——并且是很大的出入。

    “那你说说看。”老师并没有因为他的否认打消了期待,倒是更感兴趣了,“不是要带谁来见我吗?不仅陛下, 你在讯息中也是这样告诉我的。”

    他故作夸张地探头朝太子身后看去:“可是我等到现在, 除了你、你带来的小猫咪和小山雀, 也没有看到其他人。”

    谢恺尘轻轻叹了口气:“或许事实会令人失望——我今天想让您看到的就是那只小山雀。”

    “小叽。”他打断那边品茶的小鸟儿, 唤来凤凰,“来,见见老师。”

    纪攸飞过来, 停在在人类的手心里,下巴上的毛毛还有一点点湿润。

    随着谢恺尘手臂向前伸的动作, 他歪头打量这个越来越近、同样在审视自己的人类。

    “啾?”

    你是谁呀?

    小凤凰看见少将那只义眼, 半透明的白色, 看起来既像珍珠,又像隔着磨砂玻璃的钻石。

    仿佛还会发光。

    他记得人类的眼睛和自己不同,一般来说是不会发光的。

    可是眼前这位可以。

    奶啾回头, 天真地问饲主:“他不是人类吗?”

    灵宠和主人的沟通通过链接来实现, 在大多数情况下都是私人的, 除非是二皇子家那只学会说人话的金刚鹦鹉。

    小凤凰和是谢恺尘说的话, 在饲主之外的人类听来,应当只是细嫩娇气的啾啾声, 不会明白是什么意思。

    出乎意料的是, 乔拣竟然回答了他:“不,我是人类哦。”

    谢恺尘有些惊讶地看向老师。

    但纪攸对此无知无觉, 接着问下去:“那你的眼睛为什么在亮呢?人类的眼睛都不会亮呀。”

    “你的眼睛也在亮。”少将以提问代替了回答, “你也不是人类, 对吗?”

    “那当然啦!小毛团摇头晃脑, 颇为骄傲地宣布,“啾啾不是人类,啾啾是凤——”

    “小叽。”谢恺尘果断在小东西暴露自己之前打断了他,“我给你擦下毛毛好吗?都被茶水沾湿了。”

    纪攸眨巴眨巴眼睛,突然反应过来,刚才差点就要说出自己是凤凰了。

    约阿诺讲过,不可以随便告诉别人他的真实身份。

    差点就忘记了!

    不怎么爱喝水的猫咪舔了没几口就不感兴趣了,这时也跳上他们中间的茶几,堂而皇之地在众目睽睽之下舔爪子洗脸。

    还能分心评价:“知道了知道了,你是中风的小山雀。”

    被饲主抓着擦脸的奶啾奋力逃避纸巾,在挣扎的空隙反驳:“我——唔唔唔——是风中的小山雀,不是中风——唔!”

    小凤凰最讨厌擦脸了。

    自己明明可以用灵力让羽毛保持干爽,为什么要用这种奇怪的东西在毛上蹭来蹭去呢?

    他只喜欢和人类先生贴贴,不喜欢和纸巾贴贴QAQ

    每次擦脸环节都是一场异常热闹的鸡飞狗跳。

    然而他们的插科打诨并没有消除乔拣的疑虑,只不过聪明的成年人自然不会在不合适的时机追问下去。

    他摩挲着仅有一层浅浅胡茬的下巴,饶有兴味地评估着眼前的景象。

    谢恺尘一手给小鸟擦脸,另一手要保证他不乱跑。

    同时还得掌握好力道,不能把小家伙捏痛了。

    小鸟虽然舍不得咬他,作为自保也不停地用小爪爪想要把他的手指踹走。

    它没有掉毛,但是羽毛上的金光一层层抖落。

    旁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猫咪用两只后爪支撑着自己,立起前爪去扑棱那些金光。

    鸟毛虽然没掉,猫毛倒是漫天飞舞。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再看看自己的学生,神情绷得再好,也掩饰不住焦头烂额。

    哪里像平日里有如冰山般威严看的太子殿下,乔拣想,简直就是个手忙脚乱的新手奶爸嘛。

    看来不管哪个物种,带娃都是很辛苦的事。

    幸好自己没孩子。

    至于刚才那个被打断的自我介绍……

    乔拣重新打量起小鸟儿。

    圆滚滚,毛茸茸,奶黄流心小汤圆。

    娇小可爱,没有威胁性。

    尾羽比常见的小麻雀要长,体型有点儿像牡丹鹦鹉,但那双碧色的眼瞳又格外灵动。

    最重要的是,羽毛上流动的潋滟光芒如此夺目,所到之处金辉熠熠,怎么看都不会是普通小鸟。

    谁家山雀会发光啊。

    想到小幼崽自我介绍时那个脱口而出的字。

    Feng……

    什么种类的鸟儿,会以feng这个音作为开头?

    他心爱的学生并没有给他探查秘密的机会,反而“倒打一耙”:“您怎么能听懂他说什么?”

    “因为我退休之后也有在认真学习啊。”乔拣打开腕机,给他展示了下里面某个app上的证书徽章,“喏,一级灵宠沟通师,上个月才考的证。”

    谢恺尘表示质疑:“沟通师需要进入暂时的联结状态,您可没有。”

    “哎呀,被发现了。”少将虽这么说,却毫无秘密暴露的慌张,冲他眨眨眼,“就当做我的一点超能力吧,小殿下会帮我保密的,对吧?”

    老师身上桩桩件件的秘密可比凤凰多得多,比如为何能永葆青春,比如义眼是否有特殊用途,又比如早早告老还乡的真相。

    现在还多了一个,能够与灵宠跳过联结直接沟通的能力。

    谬儿喵呜一声,跳上乔拣的膝头,转了两圈,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趴下了。

    谢恺尘才想起来,这只猫咪是裴桉说、老师让他一定要带来的。

    “谬儿啊谬儿,你的身材还是保持得这样好。这次就教教我诀窍吧。”

    “喵~”

    看起来的确很熟的样子。

    乔拣抬头:“所以殿下来,就是向我报喜,您已经有了灵宠?”

    “是。”

    “恭喜您,这对以后很多事……都是好的。”他轻车熟路挠着猫咪的下巴,谬儿直呼噜,“殿下的小雀鸟很可爱,可惜我老啦——不对,我年轻的时候也不喜欢小动物。”

    谢恺尘:“。”

    如果不是特地拜托裴桉把猫送过来、撸猫手法还如此纯熟,这句话也许会更有说服力一点。

    谢恺尘面色不变:“Ann也是这么说的。”

    结果还不是没事儿就旁敲侧击暗示他有空可以把纪攸送去兰卡姆多玩几天。

    没有人可以拒绝凤凰的魅力,太子想。

    没有人。

    乔拣一顿揉捏,向来高冷的谬儿竟然主动露肚皮让他挠。

    乔拣问:“你的小朋友叫什么?”

    谢恺尘:“纪攸。‘攸’是生死攸关的‘攸’。”

    乔拣:“好名字,比Annie取得慎重多了。不过为什么没和你姓?”

    谢恺尘:“他不是我的所属物。”

    乔拣啧了一声:“殿下的眼睛可不是这么说的。”

    谢恺尘:“。”

    好吧,如果说他的表象可以瞒过帝国所有人,但有一个做不到,那么这个总是能看破他的,就只能是老师了。

    太子说了实话:“在认识之前,他已经有这个名字了。我不想在剥夺他自由的同时,连名字一起夺走。”

    “很有趣的理论。殿下喜爱他爱到要万里迢迢带给我炫耀的程度,又觉得豢养灵宠是一种对自由的褫夺,心怀愧疚。”老师只有一边眼睛能够眨动,另一边则是永恒的凝望,“殿下似乎对小攸的感情很复杂。”

    这就取上昵称了,还说不喜欢。

    不过,这番话倒是没错的。

    谢恺尘低头望着也正仰脸看着自己的小幼崽,那是种叫人不忍玷污的纯洁无瑕。

    他低声道:“或许我对所有物的占有欲……的确有些失控。”

    哪怕是一只无辜的小鸟。

    “灵宠与主人缔结链接后,的确会成为所有物,除非检测到灵宠受到伤害、漠视,或直至一方死亡。”乔拣道,“殿下无须为这样的占有欲感到抱歉。”

    他也看向小奶啾,脸上摆着那副“我不喜欢小动物”的模样,声音却很和蔼:“小攸也想总和殿下待在一块儿的吧?”

    凤凰:“啾!”

    从在森林中捡到人类先生,为他取名约阿诺起,纪攸就知道啦,身为主人是绝对、绝对不可以抛弃宠物的哦。

    反过来也一样。

    人类先生担忧的所谓「失去自由」,在小凤凰看来,根本没什么可担心的嘛。

    纪攸无须链接也感觉到了谢恺尘心中轻烟般笼罩的怅惘,拍拍翅膀飞起来,亲亲人类先生。

    “不难过。”小凤凰认真道,“最喜欢你!”

    ——自从那回谢恺尘说过,「只喜欢你」,小鸟儿也学会了这种表达,每天都在尽情用语言挥洒自己那无处安放的炽热爱意。

    超喜欢、超级、超级喜欢人类先生的!

    这边温情脉脉,那边少将惊掉下巴。

    不仅初次见识的乔拣倍感讶异,连本以为已经足够熟悉这两人,不,这一人一鸟那常常旁若无人的亲密气氛的谬儿,都惊得差点从少将膝上摔下来。

    ……好嘛,平时撒娇贼溜、攻势无人能挡就算了,这小孩什么时候还学会甜言蜜语了?

    细嫩嫩的小嗓门,配上亮闪闪的大眼睛。

    这谁受得了啊。

    反正太子肯定受不了。

    乔拣帮黑猫摆正位置,看着太子那一脸惊喜、但又不想在外人面前表现得过于惊喜的神色,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殿下还真是找了个直球的小家伙。”

    大多人类都会挑选、或者冥冥之中培养出跟自己性格相似的灵宠。

    比如高贵冷艳如出一辙的裴桉与谬儿;

    比如脑回路清晰地谢鸣风与店小二;

    再比如阴沉的谢狄川和尼禄。

    但起码目前看来,冷漠的谢恺尘和热情的小纪攸截然相反。

    哪怕皇后还在世时,小太子早熟稳重,对人冷淡。

    皇后离世后,他更是把自己封闭进了谁也碰不到的茧里。

    别说「喜欢」什么人了,连偶尔对谁笑一下都堪称奇迹,是值得登星网热搜的程度。

    谢恺尘能够给予的爱是举世无双的奢侈品。

    对谢恺尘而言,去爱的能力同样是奢侈品。

    而他的小鸟,却可以当着任何人的面,毫无怯意与羞赧,直白地说出「喜欢」。

    乔拣开始理解太子如此宠爱、甚至是溺爱自家灵宠的缘由了。

    也许没有什么太复杂的原因。

    也许是恰好谢恺尘需要的,纪攸都能给。

    也仅有纪攸能给。

    有奶啾这么突如其来的一番当众“表白”,谢恺尘的心情好了许多,换了个话题:“父亲托我向您问好。”

    乔拣闻言,不再舒舒服服陷在软绵绵的沙发里,正襟危坐,还特意清清嗓子:“谢陛下。”

    乔少将和皇帝的关系,是在通讯中兴致勃勃讨论太子恋爱八卦的关系。

    这种恭谨当然是装出来的。

    说完这句客套话,乔拣琢磨了两秒钟,瞅了瞅谢恺尘,竟然哈哈笑起来:“不错,的确是‘谢’陛下。”

    ——这位荣誉勋章垒起来比小凤凰还高的传奇少将,是个冷笑话大王。

    *

    乔拣去洗澡的时候,让他们在家里随便转转。

    后院能看见日落,比起他们初到疗养星时的

    橙色,此刻晚霞的已然泅上一层更加艳丽的紫。

    偶尔有鸟儿飞过,留下黑色的剪影,叫人心驰神往。

    谢恺尘推开门,小凤凰率先飞出去,同院子里的花花草草挨个打了招呼。

    “树!”他看见什么,惊奇道,“大树!”

    疗养星四季如春,没有冬天,也不会有枯枝败叶,路上经过的树丛棵棵枝繁叶茂,郁郁葱葱。

    这是他在疗养星第一次看到光秃秃的树干和树枝,还拔地而起,支棱在院子中央。

    就像没有小猫咪可以拒绝用新买的沙发磨爪,哪里有小鸟儿能拒绝得了新见到的树枝,当然要试试爪感。

    奶啾欢快地啾啾叫着飞过去,动作如此之快,谢恺尘已经来不及阻止了。

    “树——”

    纪攸已然想象出了树皮上那种粗糙而朴实的气味。

    然而在他即将落在上面的前一秒,树枝兀然移开了。

    奶啾差点踩空,赶紧扑腾着小翅膀保持平衡,惊讶又困惑。

    树怎么会自己动呢?

    就算那棵供养整座森林的圣梧桐,也是不能自己移动的呀。

    莽撞的小幼崽被饲主抱起来,离得远了些,才看清了“树”的全貌。

    ——这可不是什么树,是一头鹿。

    至于为什么杵在院子中央,人家正悠然自得地吃着草。

    这位就是乔少将的灵宠。

    一头昂起角比人还高、重达三百斤的驯鹿。

    它的皮毛是栗棕色的,脖子上挂了一个和院落门口差不多的铃铛,用槲寄生、松果和红丝绒作为装饰,活像从圣诞节装饰画中走出来。

    驯鹿和主人一样,年龄很大了,却看不出来,是很神秘的存在。

    但和老顽童似的主人不同,它稳重而温顺,就算差点被小鸟儿“偷袭”,也只是对陌生来客甩了甩尾巴,没有丝毫敌意。

    根本看不出那对加起来快超过两米的大鹿角,曾经能够在战场上一口气戳翻一队人马。

    虽然大部分的灵宠主要作用是平定主人的情绪暴躁,进行心理疗愈,但是也有部分会陪伴主人上战场。

    比如皇帝的金雕,比如少将的这头驯鹿。

    太子将来也总是会去往属于自己的战争,不过他暂时还想象不太出来与自家娇气的小团子并肩作战的情形。

    这头稳重的驯鹿有个不怎么稳重的名字,小叮当。

    “因为铃儿响叮当嘛。”——主人是这么解释的。

    听起来更像圣诞节在逃员工了。

    裴桉也真的这么问过:“为什么不干脆叫圣诞节?”

    “太没诗意了吧。”老师回答,“我喜欢美丽的名字,嗯……比如你的,小Annie。”

    裴桉:“…………………………”

    按下这些鸡零狗碎的纷争不谈,裴导此前要求太子一定要帮忙运过来的面粉便是为了烘焙鹿饼干,这是小叮当最爱的食物。

    旁边放着的食槽里还有不少,看来从母星专程运面粉来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对不起,鹿先生,我没有认出来你。”小凤凰不好意思地道歉,“不过你是一只很漂亮很漂亮的树——啊不对,我的意思是鹿!”

    “谢谢你的夸奖。”

    小叮当宠辱不惊,嚼了几口草,醇厚的声线雌雄莫辨。

    不仅是声音,实际上谢恺尘认识老师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他的灵宠究竟是公是母。

    一度怀疑其实老师也不知道。

    吃了一会儿草,小叮当又去叼食槽里的鹿饼干,咬得嘎嘣脆。

    饼干散发出诱人的小麦香气,佐以蘑菇和石蕊,似乎还加了些莓果。

    奶啾待在人类先生怀里,眼巴巴地看着,很馋。

    但是乖孩子是不能主动要别人的东西的。

    (但是真的很馋QAQ)

    谢恺尘见是鹿是树的误会已经澄清,放开手,让崽崽们自己去相处。

    猫咪和驯鹿颇为相熟,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

    小凤凰没有要插话的意思,他现在的注意力全在饼干上,站在食槽边,一眨不眨盯着里面香喷喷的饼干。

    驯鹿每叼起一块,他的视线都会跟着转,像个遥控玩具。

    小叮当:“这就是太子殿下的灵宠?”

    谬儿:“是的。”

    小叮当:“很……出乎意料的选择。”

    这算是个初印象中,中肯且委婉的评价。

    毕竟皇帝的灵宠是金雕,最具有竞争力的三皇子的灵宠是秃鹫,大家都觉得太子有朝一日寻觅到自己的灵宠,怎么也得是个不亚于这两位的猛禽。

    结果就是个平平无奇的小小鸟。

    好看是好看,就是也太娇弱了。恐怕除了躺在太子的手心里打滚玩耍,什么也不会。

    真遇到殿下暴走,早就吓得不知道躲哪儿去了,能有什么用呢?

    当然,驯鹿的为人处事都是跟着少将学来的,这些疑问他再怎么在心中反刍,也不会堂而皇之说出来。

    小叮当:“那么,殿下此次前来,就是为了展示小鸟吗?”

    谬儿:“是。”

    小叮当:“你呢?”

    谬儿:“据说是让我来陪同。”

    小叮当:“陪我?”

    谬儿:“陪少将。”

    小叮当:“这样。”

    谬儿:“你似乎松了一口气。”

    小叮当:“我没有。你看错了。”

    它们的对话被“没用的小鸟”纪攸小朋友左耳进右耳出,后者专注看着掉落的饼干屑,咽了口口水。

    思来想去,还是没忍住:“鹿先生,这个好吃吗?”

    碧眸水润明媚,满是期待。

    “叫我的名字吧。”

    “叮先生。”凤凰试探着换了另一种,“当先生?”

    好怪。

    小叮当沉默片刻:“还是鹿先生吧。”

    它衔起没吃过的一块放在凤凰面前:“我觉得味道不错,先生的手艺一向很好,尝尝看,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

    灵宠们对主人的称呼并不统一,不仅纪攸起的“约阿诺”很特殊,谬儿喊裴桉一向是“我的仆从”,而店小二则会叽叽喳喳地跟着起哄“二皇子二殿下”。

    小叮当则用“先生”一词进行指代。

    谬儿看着一头扎下去大快朵颐的纪攸,客观指出:“他好像没什么吃不惯的。”

    什么都想吃吃看,大概给他一颗星球也是要先啄一口的。

    纯纯小吃货。

    小叮当:“你要来一块吗?”

    谬儿:“不用了。”

    作为食肉动物,猫咪对这些食草动物的食物并不感兴趣。

    但看着小奶啾吃着比自己还要大的饼干,吃到小脸挂着饼干渣,还是挺有意思的。

    驯鹿的食量很大,吃完了饼干又去另一边嚼干草。

    它慢悠悠吃着,偶尔瞥一眼开心到连呆毛都翘起来的小凤凰:“我不喜欢幼崽。”

    谬儿表示赞同:“我也不喜欢。”

    纪攸并没有把自己当幼崽的自觉,抬起脸,天真无邪地问:“为什么呀?”

    小叮当:“他不知道我在说他?”

    谬儿:“不知道。”

    小叮当:“奇怪的孩子。”

    谬儿:“的确。”

    凤凰的小脸沾着一点碎屑,驯鹿低下头,小心而仔细地用鼻头帮他擦掉。

    那么大一块鹿饼干,奶啾竟然全都吃完了。

    肚肚撑成一个球,小鸟瘫在那儿,不想飞。

    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谬儿早就习惯,叼起小鸟跃下食槽,放在草地上。

    纪攸仍然躺在那儿,眨眨眼。

    谬儿居高临下:“耍赖?”

    “Miumiu抱~!”奶啾撒娇。

    黑猫的绿眼睛眯成一条缝,片刻后认命般低下高傲的头颅。

    小凤凰总算肯起来了,飞到猫头上,蹭蹭谬儿乌黑的毛发,发出属于幼雏独有的、清脆稚嫩的笑声。

    小叮当和谬儿相视,一起重重叹气。

    幼崽真是麻烦。

    不喜欢幼崽。

    尤其是纪攸这样太过柔弱、没什么自理能力、麻烦得要命的……

    叫人无法拒绝的,见了就心软软的,甜蜜的小坏蛋。

    ……嗯,一点也不喜欢。

    【作者有话说】

    裴导:不喜欢小鸟。

    还是裴导:疯狂暗示太子把啾宝送来玩玩。

    谬儿:不喜欢幼崽。

    还是谬儿:走哪儿都把啾宝顶在头上。

    小叮当:不喜欢幼崽。

    还是小叮当:给啾宝饼干,帮啾宝擦脸。

    乔拣:不喜欢小动物。

    还是乔拣:刚知道名字昵称就取好了。

    ——本文又名《即将成为太子妃的我让全帝国真香了》

    44   湖泊

    ◎灵宠不该如此眷恋主人。◎

    “这是什么?”

    “蘑菇。”

    “好吃吗?”

    “还不错。”

    “这是什么?”

    “绿瓢虫。”

    “好吃吗?”

    “反正我不吃。”

    “这个?”

    “萝卜萝花。”

    “好吃吗?”

    “有点苦。”

    “这个呢?”

    “是别人家晒的腊肉吧……什么年代了怎么还用古人的吃法。”

    “好……我知道了!好吃!香!”

    “确实, 我也觉得挺香。”

    “这个这个!”

    “微型巡逻机器人。”

    在小凤凰问出第一百个“好吃吗”之前,黑猫与驯鹿异口同声:“不能吃。”

    都学会抢答了。

    奶啾有些失望。

    这些嗡嗡飞的小机器人们一个个圆润而光滑,看起来真的很好吃。

    他都能幻想出来口感。

    一口一个, 嘎嘣脆。

    疗养星人口稀少, 没有贫困, 治安比母星还要好。

    也正因此, 饲主们放心让灵宠们自己出门散步。

    随处可见飞禽走兽,有的在一块儿嬉戏,追逐奔跑, 然后打着滚弄得满身草屑;有的独自一只待在树下河边发发呆。

    无论是猛兽还是弱小的动物都不会侵扰彼此,更不会有人类打搅, 各自相安无事。

    如果现世真的有乌托邦, 放在阿尔法象限中具象化的体现, 大约就是疗养星了。

    谬儿伏在小叮当的“枝杈”间,纪攸则一如既往待在猫咪的头上。

    体型差异并不影响崽崽们一起散步。

    为了减少灰尘,也为了保护灵宠们的蹄爪, 疗养星所有的道路都铺了薄薄的人工草皮, 既不会影响车辆与机器人, 还能让小动物们尽情撒欢。

    小凤凰飞下去, 叼起一颗掉落在草丛中的淡紫色小浆果,放进挂在鹿脖子上的布兜里:“这个也想给约阿诺看看!”

    那个布兜里已经装满了各种各样的小纪念品。

    除了浆果, 还有疗养星特有的花种, 巡逻机器人丢失的零件,以及一张没写字的小卡片。

    凤凰爱捡东西的习惯无论去哪个星球都不会改变。

    驯鹿:“谁是约阿诺?”

    黑猫:“是他给太子殿下的昵称。好像是他的语言里‘星星’的意思。”

    “猩猩。”

    驯鹿重复完, 联想了一下丰神俊朗的太子, 身材的确很好, 但也不至于虎背熊腰。

    “虽然我不理解, 但真是个深邃的名字。”

    它们一路走,小凤凰一路捡东西。

    灌木和花丛中翩飞,倒像个忙忙碌碌的小蝴蝶。

    尤其是他那几根呆毛上还真的系着一个粉红色的小小蝴蝶结。

    小叮当已经发现了,这是只很喜欢装扮自己的小鸟。

    不仅有各种各样的丝带,小爪爪上还有脚链。

    红绳,金玉,翡翠。

    看起来很贵重。

    小叮当问过那是什么,得到了一个极为骄傲和甜蜜的回答:“是约阿诺送给我的定情信物~”

    即便是稳重的驯鹿也缓缓打出一个不稳重的问号。

    谬儿解释道:“是太子送的,也许是追踪器一类的吧。但小不点一直用这个奇怪的说法。”

    小叮当这么听着好受多了。

    大人教育小朋友:“‘定情信物’这个词是不能随便使用的。”

    “为什么?”

    “只有赠送给要共度一生的伴侣,才能叫做‘定情信物’。”

    “共度一生的伴侣。”纪攸懵懵懂懂,又恍然大悟,“我和人类先生就是这样呀。”

    小叮当看向谬儿,看见后者眼里显然意见的“你就顺着他吧”的无奈。

    它的视线落回在小鸟身上,纪攸低头珍稀地啾了啾那颗小小的、亮着白金色光芒的宝石。

    有双翼、能够飞翔的鸟儿生来就是自由的精灵,脚链于它们而言,无异是枷锁。

    可纪攸竟然如此甘之如饴。

    殿下对他有多少宠爱,他对殿下就有多么深的依赖。

    殿下自知那种占有欲是病态的,那纪攸呢?

    纪攸能明白,身为灵宠,不该如此眷恋主人吗?

    稳重的驯鹿稳重地叹了口气。

    等到将来太子娶妻生子,有了更加珍视的存在,小幼崽会不会感到很失落呢?

    *

    疗养星有青烟缭绕的山峦,也有波涛汹涌的大海,处处是风光。

    只要占得早,想选哪儿住都行。

    乔少将来得不早不晚,运气还不错,住在离湖不远的地方。

    那时候湖附近没有其他人住,根据疗养星的法则,第一个居住者可以获得命名权。

    少将沉吟半晌,决定叫它无名。

    生不带来,死不带走,如他本人一样随性。

    他的院子附近还有另一处地基,据说是留给某个仍在职的老朋友的。

    等另一位退休了,两个没家没子的老头儿就能天天一起快乐去钓鱼。

    无名湖,也正是崽崽们此行的目的地。

    湖水碧绿澄澈,堤坝修建得规整,像个镶嵌在绿荫里的果冻。

    湖畔生长着许许多多深浅不一的半透明银色藤蔓,到了晚上还会发光。

    风一吹,叮叮当当的,好似无数和弦共鸣的风琴。

    小凤凰很喜欢银色的植物,毕竟那棵陪他长大的圣梧桐的叶片就是纯洁的银白色。

    从远处看到那片藤蔓时,他就已经迫不及待了。

    驯鹿的脚步优哉游哉,不快也不慢,小凤凰满眼期待,但与之相反,猫咪却充满了抗拒。

    离湖越近,谬儿越是浑身僵硬。

    纪攸以为它突然不舒服,有些担忧。

    “别担心。”小叮当说,“它只是怕水罢了。”

    谬儿:“……别在小孩面前揭我老底。”

    小叮当:“可你总是要面对的。”

    驯鹿停下来,微微躬身,让猫咪从自己身上滑下去。

    小凤凰飞起来,看着它们:“啾?”

    “我要去湖里游一会儿,这是我每天的健身方式。”驯鹿问,“小朋友,一起吗?”

    无论是健身还是游泳,对凤凰来说都是很陌生的词汇。

    汲取了人类社会新知识的小海绵决定也加入小叮当自律的行列。

    圆滚滚的小团子希望自己能拥有鹿先生那样健硕的身材,或者是谬儿那样修长的体型。

    黑猫不忍心把事实的真相告诉他。

    当然此刻的它们也预测不了,未来进入成年期的凤凰原身会有多么梦幻。

    做神仙就是有这样的好处,再怎么狂吃,也用不着减肥和塑型。

    永远美丽,永远动人。

    猫咪找了一块大石头蹲在上面,作为制高点,透过藤蔓的掩映看着驯鹿栗棕色的皮毛一点点没入碧绿的湖水中。

    小凤凰没有立刻进水里,盘旋在半空观望。

    他在裴桉家住的时候,那个刷太子的信用点建的富丽堂皇的乐园的确有一个中央喷泉,他会在里面打打滚,洗洗澡。

    可那毕竟是小小的一处装饰,也就比人类的浴缸大不了多少,跟这种天然的、一眼望不到头的大湖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小叮当已经在里面畅快地游起来了,速度比在岸上走的时候快的多得多。

    纪攸见它碧波中若隐若现的身姿,既心生向往,又有些畏怯。

    幼崽在感到害怕时总会下意识看向自己信赖的人。

    可惜人类先生不在。

    退而求其次,谬儿也行。

    猫咪正忙着把垂绦当猎物,灵活地在石头上蹦来蹦去,试图捉住随风扭动的藤蔓。

    藤蔓相当密集,投下大片阴翳,身处其中颇为昏暗,反倒能瞧见那些被打散的银色光亮,有如密密的萤火。

    小凤凰犹豫了,好像留在岸上跟Miumiu一起捉萤火也是不错的选择。

    “害怕?”驯鹿浮出水面,见纪攸进退两难,贴心道,“这样,你站在我的角上,我带你慢慢接触水。如果不喜欢,随时都可以飞走,如何?”

    实在是个周道的提议。

    小凤凰睁大眼睛。

    这就是靠谱的成年灵宠吗?

    此前他认识的灵宠们,无外乎活在自己世界中的某猫咪,和主人一唱一和讲相声的某鹦鹉,以及在他看来跟搞笑艺人差不多的三皇子家的秃鹫。

    皇帝的金雕倒是沉稳,可惜他也没多少接触的机会。

    悉心的鹿先生分他饼干,帮他擦脸,驮他出来玩,现在又要帮助他游泳。

    简直……简直像妈妈一样嘛!

    完全不知道自己被冠上了男妈妈这样深刻职责的小叮当朝纪攸的方向游过来:“怎么样,试试吗?我会接着你不让你掉下去的。”

    “好~!”奶啾拍拍翅膀,飞上大鹿角。

    刚浸了水,鹿角还潮潮的,让奶啾十分脚滑。

    小毛团骨碌碌掉下来,眼看着就要滑进湖水里。

    驯鹿抬起头,用大大的、泛着灰白色的鼻头接住了他。

    软软的,好像掉在垫子上。

    小毛球怕爪爪划到对方,很小心地站起来:“谢谢你!”

    “真是个麻烦的小幼崽。”驯鹿咕哝着。

    然而即便如此,它也没有把小鸟甩开。

    这是凤凰离鹿先生的眼睛最近的一次,后者的眼睛几乎快要比得上小奶啾个头的一半了。

    驯鹿的睫毛很长,缓缓眨了一下。

    小凤凰也跟着他眨了一下。

    琉璃色的眸子在阳光下通透又好看。

    “啾啾~”

    “怎么了?”

    纪攸张开软软的小翅膀,抱住它的鼻子,小脸还蹭了蹭:“啾啾很开心!”

    直球崽崽当然要表达自己呀。

    小叮当从鼻子里喷气,啧了一声:“……幼崽。”

    声音好像有点儿嫌弃,又好像又掩饰不了的宠溺。

    气流痒痒的,逗笑了幼崽。

    接下来,按照健身教练小叮当的规划,纪攸在鹿角的保护范围里尝试了一下游泳。

    其实也算不上游泳,可能跟泡水没什么差别。

    幼崽向来和专注无关,玩了一会儿,兴趣被嗡嗡路过的昆虫吸引了,跟在它们后面飞。

    湖里开着些水生花,根茎悠长,喇叭状的花瓣怡然自得飘在水面上。

    驯鹿正巧路过,从水里浮起,带起了其中一些。

    于是那一朵朵白里透粉的小花朵便开在了栗色的鹿角上。

    “鹿鹿!”小凤凰咯咯直笑,“鹿鹿,会开花!”

    “我记得之前我的名字不是这个。”小叮当宠辱不惊,“又换了新的吗?”

    纪攸思考了一下“之前的名字”,好像是鹿先生。

    比较一下……

    他坚定地回答:“还是鹿鹿比较可爱!”

    “随你。”

    小叮当甩了甩硕大的脑袋,把花儿们都抖落下来。

    纪攸坐在鹿角上歇一歇,低头看着。

    他想起森林,想起那些风过便会落花的树。

    也就自然而然想起森林里的伙伴们。

    那座没有自己灵力滋养的森林,如今还好吗?

    他还会有机会回去看看吗?

    小凤凰有些忧郁。

    陪伴人类先生是他自愿的、也绝不后悔的选择。

    然而选择约阿诺的同时,也就舍弃了荒星上的一切。

    从开始懂得把得到和失去放在天平上衡量起,孩子们就要开始长大了。

    “不开心了?”

    驯鹿问。

    靠谱的成年灵宠对幼崽的情绪变化很敏感。

    小凤凰晃了晃爪爪,特意提高了声音:“没有呀。”

    “不要想着骗大人。”小叮当说,“你高兴的时候总是叽叽喳喳个不停。”

    要么说话,要么当十万个为什么,要么唱歌,总之不会这么安安静静。

    反过来说,静悄悄的奶啾,就是不对劲的奶啾了。

    “啾啾才没有呢。”凤凰小小声反驳。

    孩子们也会有自己的秘密,见纪攸不愿多说,小叮当也不追问。

    “再带你去兜一圈,还是回岸上?”

    纪攸瞟了眼岸边,谬儿已经玩累趴在石头上睡着了。

    猫咪总是在睡觉。

    藤蔓的点点银光环绕在它身边,好似一张定格的画卷。

    小叮当的水性很好,在湖里待到现在都不累。

    纪攸选择了前者。

    这回他没再下水,双翼环抱着鹿角尖尖。

    奶啾声音还是悄悄的,像在透露一个秘密:“鹿鹿。”

    小叮当:“嗯?”

    纪攸:“你就像妈妈一样。”

    小叮当心平气和:“谢谢,但我不想当妈妈。”

    纪攸:“为什么?”

    小叮当:“首先,我的性别是雄鹿,我不能孕育幼崽。其次,我和先生一样,并没有婚娶和繁衍后代的打算。”

    纪攸:“什么是婚娶?”

    小叮当:“对于灵宠,就是俩看对眼了;对于人类来说,就是结婚,找到共度一生的另一半——不,你和太子殿下不是这种关系。”

    小鸟很困惑。

    驯鹿在心中暗叹。

    本想解释一下太子总是要有太子妃的,又觉得这么残忍的话何必自己来,总有一天小朋友会明白的。

    希望那时候,这个小家伙已经能懂人宠有别了吧。

    他们向着湖心游去。

    *

    藤蔓细软的尖端搔了搔猫咪的鼻头。

    谬儿一个喷嚏,从罐罐山的美梦中醒来。

    它不满地用爪子揉了揉脸,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朝着湖里看去。

    这么久了,还没游好吗?

    湖心有座小浮岛,以岸边的视角,庞大的驯鹿在小岛的映衬下也只是很小一只。

    至于小凤凰,连个黑点儿都看不见了。

    从那里折返回来怎么也得二三十分钟,还得继续等着。

    谬儿百无聊赖甩着尾巴,想着要不自己先回去好了。

    它又瞥了一眼。

    然后揉了揉眼睛。

    好怪,再看一眼。

    ……那座浮岛,好像在动。

    虽说浮岛从某种意义上而言的确是漂浮在水面上的,但以它的体积,肉眼应当看不见明显的变化。

    起码不会是这种,随时要破土而出的剧烈晃动。

    与其说是岛,简直像背上长满了泥土和青苔的鲸背。

    不是,湖里怎么会有鲸啊?

    除非那不是鲸。

    而是……传说中的水怪!

    危险近在咫尺,然而驯鹿在距离“浮岛”几十米的地方遇见了相熟的灵宠朋友,停下来与之交谈,完全没有发觉身后张牙舞爪的怪物。

    不仅它们,湖里的其他动物也都无知无觉,连鱼儿都在淡定地吐泡泡。

    难道这个世界出了什么差错吗?

    小猫咪肯定是不会出错的。

    谬儿跳下石头,奋力呼喊:“喂喂——”

    太远了。

    听不见。

    谬儿急得直转圈。

    不小心被尾巴吸引力注意力,开始追自己的尾巴。

    ……等等不是玩这个的时候吧!

    它幡然醒悟,重新集中注意力,思索着如何预警纪攸和小叮当。

    很快,它有了最优解——回去搬救兵。

    猫咪掉头就跑。

    另一边,小叮当遇见了山那头某位病退贵族家的金毛犬,后者对栖在它角上的小凤凰很感兴趣。

    鸟类灵宠是皇室成员独有的,听闻是那个十几年找不着匹配灵宠的太子家的小鸟,金毛显得很惊讶。

    它也是只好脾气的狗狗,很快就和奶啾玩了起来。

    驯鹿和金毛发明了一种新玩法,把小毛团当球一样分别用鼻头抛来接去。

    起初还担心纪攸会晕,但小鸟比它们更乐在其中。

    接球可是金毛最喜欢的游戏了,驯鹿也很擅长带孩子。

    不愧是男妈妈。

    纪攸玩着玩着,突然停下来。

    只要神禽愿意,他可以感受到周遭所有精神体的波动,也能轻而易举定位与衡量。

    然而过于庞大的精神力,就像延展百米的大浪,真正处在其中,反而如同平地。

    幼雏年纪还小,又忙着嬉闹,直至这时才察觉不对劲。

    那危险已然逼近,就在……

    凤凰茫然地左看看右看看,再转头看向身后。

    原本平静如鉴的翡翠湖,赫然升起数十米高的巨浪!

    “鹿鹿……”

    奶啾怯怯地躲到鹿角后面。

    金毛也凑到体型更大的驯鹿旁边,喘着粗气。

    这场面实在没见过。

    小叮当心里也忐忑,然而它不能在幼崽面前表现出慌张:“我刚刚教你的闭气方法,记住了吗?”

    这个陡然出现在湖里的怪物即将离开水面,以它们的游速是不可能跑得过浪的,倒不如深入水中更安全。

    “记住了……”

    “好,我数一、二、三,我们一起进水里,听见了吗?”

    眼见着浮岛越升越高,带出滔天巨浪,湖水也剧烈震颤起来,好似地震和海啸一起骤然爆发。

    “一、二……进!”

    小凤凰用翅膀紧紧抱住鹿角,跟随着潜进湖里。

    驯鹿已然用上生平最大的力气向更深处逃去,上回这么努力还是在战场上帮乔拣铲除偷袭者。

    纪攸再怎么用劲儿不让自己掉队,力气还是太小了,很快被湍急的水流冲击得翅膀生疼,松开鹿角。

    一瞬间就被卷进不断向上的漩涡里。

    五脏六腑都要被转出去了,小凤凰大脑一片空白,已经没了害怕,也忘记了求救。

    好晕……

    怎么办?

    好像看见星星了。

    是约阿诺吗?

    他在混沌中想,会不会从此再也见不到约阿诺了?

    就在这时,金毛勇敢地折返回去,不顾自己有风险,果断叼住小凤凰往外拖。

    狗狗水性再好,毕竟不是水生,这样舍己救鸟的举动导致金毛很快呛进大量湖水,悬在溺亡边缘。

    凤凰着急地啾啾叫,身周的金光原本在进入水后陷入沉寂,此刻再次被唤醒,自每一根羽毛浮起,逐渐凝聚,越扩越大,直到将三个崽崽包裹其中。

    驯鹿诧异地发现,竟然可以重新呼吸了。

    不仅如此,它们也不再向下坠或是随波逐流。

    严格来说,不是它们可以在水中呼吸,而是这些金光在水流中撕开一个氧气充盈的单独空间,是个足以容纳崽崽们的大泡泡。

    金色的碎光犹如星环围绕着他们,凤凰灵力在水下支起牢不可破的结界。

    小叮当跟着乔拣踏过万水千山,看遍象限星系,见识过的灵宠数不胜数。

    有些精神力极为强大,有些拥有各种神奇的特异功能。

    但是像纪攸这样可以改变周遭介质的,闻所未闻。

    那样娇小稚嫩的身体里,究竟蕴藏着怎样不可思议的能量?

    获得氧气后,金毛咳嗽了一阵,安定下来。

    纪攸松了口气,趴在狗狗湿漉漉的毛发中,眼圈红红的:“谢谢毛毛……”

    金毛:“那个,我不叫这名字……算了。”

    这不重要。

    小叮当:“你们看看外面。”

    崽崽们依言看去,无比惊讶。

    湖底完全是另一番风光,静谧如常,好似与汹涌的水面完全隔绝开来

    比陆地的花儿还要鲜艳多彩的淡水珊瑚静静开放,时不时游过几尾小鱼。

    水草肆意生长,宛若银色藤蔓在水中的倒影。

    竟然有如此瑰丽的另一个世界,驯鹿在这儿生活这么久了,竟然不知道。

    究竟是它没有发觉,还是因为小鸟的到来,发生了不可捉摸的变化?

    单纯的观光时间并没有持续太久,透过泡泡能看见湖面之上的影影绰绰。

    那只岛屿一样大的巨型水怪很不安分,费力地扭身,也不知道究竟是想跃出水面,还是要钻回来。

    长得太大也不好,行动不怎么灵活。

    “那是什么?”

    小凤凰问。

    疗养星上有许许多多母星上没有的动植物,出来散步小家伙问了一路。

    先前的大部分问题见多识广的小叮当都能予以解答。

    然而这玩意儿……它也没见过。

    奶啾的声音轻甜绵软,像朵最最纯白无瑕的云。

    关在泡泡里,说的每个字都很清晰。

    按理来说,混乱的其他地方应当听不见才对。

    然而在他问出之后,水怪不动了。

    一眨眼的功夫,它投下的巨大阴影无影无踪。

    总是游刃有余的驯鹿浑身紧绷。

    如果这一切不是幻觉,那么猎食者的戛然消失就意味着……找到了袭击目标。

    纪攸的灵力仅能照亮它们附近,不可能穿透整片水域。

    更何况那些浅金色和他的羽毛一样轻软柔和,绝不会亮到刺眼的地步。

    刺……眼?

    崽崽们战战兢兢转身。

    两只比小叮当还要大的探照灯正熊熊燃烧,刺眼的光亮就是来自于它。

    是人类察觉到了不对,派出搜救队了吗?

    升起的希望很快破灭了。

    不,那不是什么探照灯。

    ——是水怪的双眼。

    它在观察着水下的环境,足足有两米高的眼珠动来动去,骇人得很。

    头颅大过一艘小型游艇,离得这样近,根本看不清全貌。

    只需稍微一张嘴,别说三个崽崽了,水下什么生物都能被吸食进去,插翅难飞。

    金毛说话都结巴了:“小……小鸟,那什么、你的泡泡……牢、牢固吗?”

    凤凰茫然:“什么泡泡O.O?”

    金毛:“……当我没说。”

    「神。」

    陌生的嗓音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太久没有发声过,嘶哑而生涩。

    是水怪的声音。

    它并非在进行真正意义上的发声,然而要说的话却通过精神波动和水纹精确地传递给了所有生物。

    崽崽们同时闭嘴,屏住呼吸聆听。

    「我的神明,在哪里?」

    疑惑。

    「不见了。刚刚还在。」

    惶恐。

    「我闻见了。闻见了。」

    躁动。

    「快把我的神明交出来,交出来——」

    亟不可待。

    驯鹿皱眉:“神?它在找谁?”

    金毛还有点儿没回过神来:“啊,是哦,好像是在找谁。”

    小凤凰面对它们,背对水怪。

    淋漓金光与荡漾碧波映衬下,像个可口的奶团子。

    看起来香甜得诱人咬一口的小奶团对身后骤然兴奋起来的目光无知无觉,天真地眨巴眨巴眼睛:“在找谁呀?”

    【作者有话说】

    找的就是你呀宝宝

    45   水怪

    ◎好无聊,吃吃邻居吧。◎

    与此同时, 乔家。

    谢恺尘午觉醒来,天色已近黄昏。

    太子平日里公务繁忙,很少能清清闲闲睡到这个点。

    再加上房间里打开了降噪模式, 安静得很, 外面的声音和光亮渗不进来, 更是对时间失去了感知。

    这儿没别人, 太子殿下不顾形象打了个哈欠,趿着拖鞋走下楼,古老的木质楼梯发出扭曲的嘎吱声。

    客厅里没有人也没有灵宠, 连放小零食的地方都没有。

    崽崽们午饭后出去玩儿,到现在还没回来。

    疗养星是很安全没错, 不过他仍会担心小叽。

    身为饲主应当给予灵宠一定程度的自由, 谢恺尘再清楚不过。

    然而太子更清楚的是, 自己这样自私阴鸷的性格恐怕难以更改。

    他走到沙发前,捡起掉在地上的一根小棍。

    那是圣梧桐最嫩的一茬新枝,凤凰用来磨牙用的, 也算是走哪儿到哪儿的必备物品之一。

    他心中莫名焦躁, 有点想出去找纪攸, 或者用星星链接呼唤一下对方, 问问怎么样了。

    不过还是按捺下来。

    ‘小攸是只鸟儿。’老师那时候对他说,语调略带揶揄, ‘你不能把一只鸟攥得太紧, 更不能剪掉他的翅膀。’

    即便这个“剪”字完全是种意象化,不免叫听的人心脏一颤。

    那样漂亮的鎏金羽翅, 他怎么可能舍得伤害分毫……

    太子摇了摇头, 晃走纷杂的思绪, 抬手敲了敲离正门最远的一扇门。

    虽然大部分装修看起来都有点儿摇摇欲坠, 不过房间与房间之间的隔音倒是很优秀,他都能感觉到门和墙体的砰砰颤动,却听不清里面在放什么。

    这是老师的工作间。

    而埋头工作的老师在谢恺尘第五次更用力敲门之后,总算捕捉到了门外的微弱动静。

    他一开门,里面的摇滚乐洪水一样涌了出来,瞬间把人耳膜震得生疼。

    乔拣递过来一副降噪外加通讯功能的耳机,招招手,让他进去。

    谢恺尘叹了口气,还是戴上:“您就不能把音乐声调小一点儿吗?”

    放这么大,然后再降噪,不是多此一举吗。

    老师竖起食指摇了摇:“这殿下就不懂了,工作的时候一定要有氛围才行,有助于激发灵感。”

    ……氛围指的是恨不得吵到耳聋的噪音吗。

    谢恺尘不理解。

    得亏疗养星人人都有各自的山头,离得远,不然早就被邻居投诉了。

    他瞥向凌乱得连只小鸟都待不下的工作台上,各种工具横七竖八,其上染着的干涸颜料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最上面,放了些不同颜色的布。

    “……您在做什么?”太子狐疑道。

    “看不出来么?”乔拣拿过其中一片布料,展开抖了抖,亮片折射出粉色的珠光,语气很是理所当然,“我在给崽崽做衣服啊。”

    谢恺尘:“。”

    又换了个昵称。

    好像有人讲过不喜欢小动物来着。

    是谁就不说了。

    能在疗养星上独居的人都很耐得住寂寞,也会给自己找各种事情做。

    老师平日里开垦庭院,种一种花花草草,装修装修什么的,不足为奇,大家都这样。

    但是……做衣服?

    如此精细的手工活儿,真的是那个一声令下号召千军万马、立于深空之巅的少将有耐心做的吗?

    还是给小幼崽的?

    “殿下看看这件,跟您的制服一个系列。领口的星环我换了一种料子,看起来跟您的有点儿像但也不完全一样,这样也不算是玷污皇室威仪。以后您出席什么典礼和节日的时候,就可以和小攸穿情侣,啊不,应该叫亲子装——”

    乔拣的巧思没能介绍完。

    为了方便小叮当进出,后院到家里的门是不关的。此刻一颗黑色的炮弹冲了进来。

    是谬儿。

    素来淡定高冷的猫咪急得一连串喵呜喵呜,先是来扒谢恺尘的裤腿,意识到太子殿下听不懂猫语之后,又换了目标,找乔拣求助。

    “喵,喵喵,喵喵喵喵!”

    起初少将还能温和地安抚小猫咪别着急,听着听着神情愈发凝重。

    “发生什么事了?”谢恺尘问。

    “无名湖出现了水怪。”乔拣二话不说抽出置物架上的压缩能量枪,它的摆放位置随意得像一本翻了一半的书,“——小攸和小叮当都在湖里。”

    谢恺尘的脸色倏然变了。

    *

    另一边,无名湖。

    事实上纪攸并没有说什么不对劲儿的话。

    严格来说,那句“在找谁”甚至不是自创的,不过是当了一下复读机。

    然而在他发声之后,到处巡逻的探照灯双眼不动了。

    它捕捉到了他。

    小幼崽仍然没能察觉背后的危险,还在迷茫驯鹿与金毛脸上那种愈发浓厚的恐惧是怎么回事。

    成年灵宠们虽然明白该逃,可是根本没有时间。

    仅仅一眨眼的功夫,原本还在湖面处的水怪已然直逼眼前!

    它张开血盆大口,周遭的鱼群、水藻、水流不顾一切向着深渊巨口里奔涌而去。

    那儿太大也太深,根本看不清里面有什么。

    又或者除了死亡什么也没有。

    马上就来了。

    金毛叼起小幼崽,放在垂顺的毛发下,无用而尽力地给予他最后一层保护。

    驯鹿也同样让金毛躲在自己身下。

    小叮当微微垂下头,让坚硬的、在陆地上没有敌手的鹿角向前伸,摆出一副防御的姿态。

    金毛也龇牙咧嘴,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嘶吼。

    只可惜它们的恫吓水怪连看都看不着。

    纪攸总算意识到那可怖的黑影马上就要袭来了。

    他既没有大角,也没有利齿,无论是喙还是爪爪都绵软得造成不了任何伤害,在这种时候柔弱到没有办法给自己的伙伴们任何帮助。

    然而他并不想只躲在它们后面。

    就算是幼崽也想做点什么。

    成年灵宠们目视前方,严阵以待。

    在它们没有注意到的地方,纪攸闭上眼,悄悄幻化出真正的凤凰尾翎。

    金光自其上氤氲,他的精神海逐步扩散到整片水域。

    这是小凤凰最近才习得的能力之一。

    理论上来说,每个人和灵宠的精神海都是相互独立的,除非情绪有巨大波动,一般不会污染到其他人。

    然而神禽的灵力海纳百川,足以体会众生的喜乐忧怖,渡他人之海。

    这一点倒是与太子可探查他人精神值的S级能力有异曲同工之妙。

    无数小动物惊恐的情绪被灵力映照出来,浅金色的波纹中炸出大大小小的水花。

    凤凰暂时没有功夫去安抚它们,他必须要寻找到属于水怪的那一个,先去平息源头。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水怪的波动的确非常明显,可是并不暴怒——正相反,是种让人诧异的喜悦。

    好似并不是要来攻击,而是找到了失散已久的亲人。

    凤凰灵力能予以世间万物安抚与治愈,这是他与生俱来的力量。

    但面对原本就已经很开心的精神力,小幼崽也没有被教过应该做些什么。

    到底是让他冷静一下,先不要那么开心;还是该帮助它再开心一点?

    纪攸看着眼前呼哧、呼哧张大嘴喘气、明显兴奋过了头的水怪,觉得后者不是什么好主意。

    「神——」

    那个老烟嗓又出现了。

    水怪的眼珠不动了,像蛇那样瞳孔缩成了一道竖线,盯着b包裹着着三只崽崽的金色泡泡。

    显然它已经排除了湖底其他千奇百怪的生物,将目标锁定在了泡泡里。

    「我的神明,我终于找到您了。」

    尽管还是哑得厉害,可这一次水怪的声音既没有怒意,也没有焦躁,变成了喜极而泣。

    「您长大了,神明。」

    又一句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您的颜色变深了。我记得第一次见到您的时候,还是白色——雪白雪白的,比冬天飘下的第一片雪花还要纯净。」

    开启吟唱模式。

    「现在已经变成金色了。那样也很好。春日第一缕阳光就该如此耀眼。您的毛也变长了许多……咦?」

    疑惑。

    「您的翅膀在哪里?您的眼睛怎么变色了?您的尾巴好像也变了。」

    难以置信。

    「您怎么看起来像一只狗?」

    被水怪盯着的金毛快要抓狂了,在心里无数次呐喊,你谁啊?我跟你很熟吗?

    水怪的瞳孔重新扩大,向更下处动了动,最终聚焦在金毛胸前长长的垂毛。

    那儿被扒开一条缝,然后咕叽咕叽,钻出一个小脑袋。

    羽毛颜色比庇护着他的金毛浅得多,像甜甜的奶油。

    眼瞳的冰绿被水光浣出一层柔和的光辉。

    单纯的小奶啾仰起脸:“你在跟谁说话呀?”

    这个甜甜的声音是……

    水怪的瞳仁再次兴奋地收缩。

    不过它认识到一个错误。

    咳,刚才的彩虹屁吹错对象了。

    它只记得自己的神明是一团金色,在如今体型庞大的自己看来,无论是那只狗还是这只小鸟儿,反正都是很小的一团金。

    金毛的金,也是一种金。

    现在它反应过来,幼崽长大的确千变万化,但是再怎么变,应该也不会从一只鸟变成一只狗。

    他记忆中的神明刚刚破壳而出,是只并不湿漉漉、反而出壳就毛蓬蓬的小雏鸟。

    鸟……应该是禽类才对。

    不过呢,微观视力不好,造成误会也很正常,对吧。

    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水怪当做无事发生:「凤凰小殿下,您还是这样更可爱,比那只蠢狗好多了。」

    金毛:“???”

    招谁惹谁了啊!

    纪攸没有立刻说话。

    被谢恺尘带进人类社会后,他遇到了各种各样的人类和灵宠,他们也给他起了五花八门的昵称。

    谢恺尘叫他小叽,裴桉和谬儿叫他小不点。

    皇帝陛下,谢恺尘的弟弟们,以及他们各自的灵宠都有不同的叫法。

    这些人中,知晓他真身是凤凰的寥寥无几,更从未有人称呼他为“小殿下”。

    这样叫的,只有荒星森林里的居民。

    他在记忆中搜罗一圈,怎么也想不起自己有见过这么大的水怪。

    小凤凰活动的区域主要在圣梧桐的荫蔽之下,附近溪流较多,没什么宽阔的大河流,怎么可能养出这么大体型的水怪来。

    奶啾很有礼貌:“请问你是谁?”

    水怪沉默几秒,立刻变身嘤嘤怪:「小殿下您不记得我了吗Q口Q」

    凤凰诚实地摇摇头:“啾啾不记得有见过你。”

    「呜呜呜呜呜怎么会这样呢?我不信,我不信!我的神明把我忘了,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被遗忘的水怪撒泼打滚起来。

    如果是只小动物,比如小奶啾,再比如金毛,就算打滚耍赖也没什么害处。

    问题是水怪这个体型,在湖水这么一搅动,连地震还海啸的,很吓人。

    金毛瑟瑟发抖,忍不住出言阻止:“要不兄弟你先冷静一点……”

    小凤凰无措地看向驯鹿,后者低头用鼻子碰了碰他以示安慰。

    稳重的成年鹿接过指挥权:“这位……大兄弟。”

    大兄弟目睹了它对小殿下贴贴的一幕,心里不太爽,没有完全静止下来,仍在哼哼唧唧,并且半是威胁半是评估地睨了他一眼。

    鹿角看着挺威风的。

    但是跟自己一比,完全没优势嘛。

    还是自己比较适合守卫小神明。

    小叮当毕竟是少将麾下的灵宠,面对着比自己大了百倍的水怪,紧张是紧张,忐忑之余还能冷静分析。

    水怪对纪攸的态度十分尊敬,“神明”这样的称呼可不是随随便便给谁都行的。

    有纪攸在,它应当不会做出伤害它们的事。

    反观纪攸到现在都还算淡定,挺游刃有余,要是换别的幼崽早就吓得哭哭啼啼了。

    果然是只神秘的小鸟。

    “大兄弟。”小叮当斟酌措辞,“那个,要不你先说说你想要什么?”

    第一步,稳定情绪。

    第二步,摸清诉求。

    ——从少将那儿学来的谈判技巧。

    「我想要……」

    大兄弟还真听进去了。

    然后,瞳孔极具变换,像是受了不得了的折磨。

    「小殿下,带我走吧,你带我走吧!」

    崽崽们还没反应过来,水怪嚎啕起来。

    「这里好无聊啊啊啊啊QAAAAAAAAAQ!!!」

    泣血控诉。

    「它们都听不懂我说话!我想跟它们一起玩儿,您知道的,我很友好的——结果一个个跑得比兔子还快!」

    驯鹿想,你那么大一只,肯定会吓着别的小动物,能不跑么。

    但金毛有不同的思路:“你见过兔子么?你不是生活在湖里?”

    水怪:?

    水怪嚎得更声嘶力竭:「嗷小殿下你看你的朋友也欺负我,这日子没法过了,没法过了啊——」

    金毛:“……”

    它还是闭嘴吧。

    *

    人类拿上各自的武器,调动精神力,并且向全星球发出警报之后,匆匆赶到无名湖。

    然而他们的准备毫无用武之地。

    那个一直以为是湖心岛的水怪的脑袋浮在水面,老大爷似的在被它搅得一团乱的碧波中溜溜达达,很安详的样子。

    这不是他们关心的部分。

    他们关心的崽崽们,正坐在水怪的头顶。

    驯鹿的角还是很显眼的,用望远镜也能看见站在角角上的小凤凰。

    咦,旁边还多了只大狗狗。

    不过比起这只狗,还是新坐骑更值得注意。

    谬儿也懵了,和人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吧?

    本以为会经历一场厮杀,从凶猛巨兽口中勇夺幼崽。

    结果却是这副和谐到离谱的场景。

    这合理吗。

    老师摸了摸刮得干干净净的下巴,做了个虚空捻胡须的动作:“这是……”

    什么个情况?

    水怪已然溜溜达达来到近岸的地方。

    它太大一只,没法直接杵到岸边,只能在还有几十米的地方低下头,让上面的三个崽下来自己游。

    小凤凰是最先飞过来的。

    谢恺尘估量着水怪的威胁性,没有轻举妄动。

    但在小叽靠近自己之后,立刻将他抱进怀里。

    从谬儿呼救起一直悬在喉咙口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凤凰的迷你形态太小了,是不太方便抱着这个动作的。

    纪攸被人类的手臂箍得有点儿疼,感觉到了饲主不寻常的情绪波动:“啾?”

    “……没什么。”谢恺尘也意识到自己太用力了,松开一点儿,亲了亲奶啾的头顶,“你没事就好。”

    水怪在后面看着这一幕,眼睛都要起火了。

    咋个回事,咋个回事嘛!

    那头鹿贴贴小殿下就算了,这个人类怎么能亲亲啊!

    好气,气得想把这个人类生吞了。

    可是还要保持冷静。

    它的眼睛太大了,目光的强度也跟着放大千万倍,有实质般砸在人类身上。

    谢恺尘警惕护住小凤凰后退一步:“你们认识吗?”

    提到这个,纪攸快乐地拍拍翅膀:“是啾啾以前的森林朋友!”

    谢恺尘:“?”

    小幼崽解释一番,说话颠三倒四,好在人类足够了解他的语言习惯,还是听懂了。

    这只岛一样大的水怪曾经的确是荒星上的一尾小鱼,受梧桐圣光普照长大,也是见证着神禽破壳而出的一员。

    然而它命途多舛,误入通往人类聚集地的河流,不小心被打捞起来,一路辗转到了疗养星,投放进了无名湖。

    它孤独寂寞冷,想回家。

    好无聊,吃吃邻居吧。

    越吃越多,越长越大。

    长得越大,越想多吃;吃得越多,长得越大。

    简称恶性循环。

    能从一条平平无奇的小鱼长成如今的体型也算是天赋异禀,问题是它还是很饿很饿,吃光全湖都填不饱肚子。

    真把湖吃干净,以后就彻底没得吃了,总不能爬上岸吃人去吧。

    水怪也是懂可持续发展的,决定休眠。

    睡着就不饿了。

    休眠的水怪半漂在湖面上,一动不动许多年,连背上长出郁郁葱葱的植物。

    这就是无名湖的湖心岛由来。

    说完这些,奶啾晃了晃呆毛,充满期待地望向饲主:“约阿诺,我们养它吧。”翠眸里点点星光,“好不好,好不好?”

    太子:“……”

    小孤雏总希望有个宠物,以前是被捡到的自己,现在认清了谁才是真正的饲主,又动了养其他宠物的念头。

    太子年少时也一样期待能拥有灵宠,对纪攸的想法不是不能理解。

    问题是,自家小鸟的眼光总是这么……独到。

    谢恺尘解释:“我们可能没有这么大的水族箱。”

    若不是水怪以淡水为生,游泳技术又比较一般,无名湖都不够住的,江或海是更好的选择。

    水怪听不懂他们的话,同样期待地问:「小殿下,你的人类说什么了?」

    奶啾的呆毛耷拉下来,难过道:“你太大了,我们家养不下。”

    水怪:=口=!

    水怪赶紧解释:「不会的不会的,我可以变小!」

    众目睽睽之下,它开始转圈。

    不仅水里形成了巨型漩涡,水面之上也形成了小型飓风,吹得岸边的人们东倒西歪。

    没想到水怪转了几圈,越变越小。

    很快只剩普通的蟒蛇大小了。

    众人:……你早说能变小啊!

    水怪也有点懵。

    哦对哦,我可以变小诶。

    变小就不怕不够吃饭了。

    以前怎么没想到?

    它很快得出结论,颇为自豪:一定是神明小殿下提点了我!

    周围听见动静的邻居不少出来看热闹的,连接到报警通讯的警卫队都来了。

    他们拿着武器,虎视眈眈。

    水怪:「嘤嘤嘤好可怕好可怕,这些人类都不是什么好人,小殿下快带我走吧QAQ」

    纪攸为难地看看它,又看看谢恺尘。

    奶啾平时实在是个很乖的小幼崽,很少主动要求什么,谢恺尘不忍心拒绝,叹了口气:“带回去吧。放在鎏宫里养着,你也有个伴。”

    养一条鱼那样,养着水怪。

    不过前提是:“小叽,能让它再变小一点吗?”

    他低头瞅了瞅:“最好和谬儿差不多。”

    谬儿:我是什么衡量单位吗。

    水怪收到指示,变得更小。

    众人这才看清它的模样。

    眼睛瞪得像铜铃,头和脖子像长颈鹿,胡须像鲶鱼,四肢像河马。

    真正的身体是灰黑色的,不过背上的青苔缩小成了类似于绿色鳞片的存在。

    仗着自己没敌手,长得很整合,也很肆无忌惮。

    警卫看着自己带来的大网排不上用场,赶紧去取合适的工具,进行捕捞。

    谢恺尘把凤凰捧在手心里,挠挠他的下巴:“你是不是想森林里的朋友了?”

    凤凰眨眨眼。

    人类的声音有些怅然:“我这样擅自把你带走,对你来说也很不公平吧。要是你想……”

    纪攸听出了潜台词,急急地掀了掀翅膀:“想在你身边!”

    他用小脑袋拱了拱人类的掌心:“不离开你。”

    他的确想念荒星,想念森林,想念曾经长大的那个家。

    可人类先生才是他如今重要的、也是唯一的归处。

    谢恺尘弯了弯嘴角:“嗯,我也是。”

    他的占有欲这样强,当然不会放凤凰离开。

    没说完的那句话,其实是:“回母星之前,带你去那里看一看,好不好?”

    纪攸的眼睛亮了起来。

    “啾啾~!!”

    小凤凰飞离他的手掌,开心地跳起舞。

    过了一会儿,又回到人类的肩上,仰脸亲亲。

    他在他耳边悄悄地,悄悄地说。

    “好喜欢你。”

    最喜欢你了。

    说得很小声,水怪还是听见了。

    被五花大绑装进水箱里的它愤愤不平用尾巴拍打着玻璃,水花溅得到处都是。

    这个人类怎么回事!

    啊啊啊!神明都没说过喜欢我!啊啊啊!

    发疯!想发疯!

    然而发疯无效,换来警卫把它捆得更紧,不由分说盖上了盖子。

    水怪气得嗷嗷叫。

    我没说错吧,人类全都是坏东西!

    小殿下不要被骗了啊啊啊啊!!

    一场大战和平解决,众人各回各家。

    夜色慢慢升起,真正的星星高悬头顶。

    那是灯火辉煌的母星所看不见的,没有光污染的地方独享的浩瀚星空。

    纪攸在这皎洁的星光下,习惯性清点自己的小装饰。

    头上的粉色蝴蝶结,之前掉进湖里泡了水,现在已经干得差不多了,不过还是有点皱巴巴。

    明天得换一个。

    爪爪上……

    他愣住了。

    “啾——”

    方才还因为获得新宠物、以及即将回老家看看而欢喜不已的凤凰,兀然发出泣血般的悲鸣。

    链接小星星的心碎,先听觉一步,传递给了谢恺尘。

    他立刻停下步伐,把小鸟从肩上摘下来,拧起眉心:“怎么了?不舒服吗?”

    难道是水怪伤到了他……

    谢恺尘眼中划过一丝阴霾。

    小家伙泪汪汪地翘起爪爪给他看。

    右爪上原本系着鲜艳的红绳与金丝软玉琳琅球,此刻空空如也。

    啾啾最珍视的、人类先生送的“定情信物”,不见了!

    出大问题。

    46   直播

    ◎什么,啾宝换装秀?◎

    太子第一次养崽, 没什么经验,再加上饲养的又是这样柔嫩的小家伙,总是小心翼翼, 生怕伤到他。

    平日里窝也好, 玩具也好, 衣服也罢, 选的全都是最上等、最柔软的材质,就连脚链也用的是活扣,以免勒到他的小爪爪。

    活扣的缺点显而易见, 容易丢。

    水怪刚开始肆虐时,驯鹿带着小凤凰潜入湖里。

    水流的强力冲击下, 自身尚且难保, 哪有功夫去管一颗小小的翡翠。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太过混乱, 也没想着检查一下,等到发现的时候竟然已经不见了。

    小凤凰伤心得要命。

    这可是——可是定情信物啊!

    尽管不止一次被解释了定情信物只有同为伴侣的双方才能互赠,但奶啾固执地认定他同人类先生就是独一无二的陪伴关系。

    那么, 称这条先是耳坠, 又成了项链, 最后改装成脚链的宝石是定情信物, 完全没有问题嘛。

    若真的是在当时紧急的情况下从爪爪上滑落,现在恐怕已经不知沉到湖底的哪块石头或是水草下面了。

    怎么办QAQ

    原来是因为这个在伤心。

    知道不是小叽受伤, 太子放松了许多。

    那条耳坠是他母亲的遗物, 丢失了的确有些遗憾。

    但比起翡翠如何如何价值连城,于他而言, 凤凰才是那个真正的珍宝, 重要多了。

    小朋友容易走死胡同, 不能为了这点小事儿想不开。

    谢恺尘柔声安慰:“没关系的, 我再送你一个,好不好?想要多少都可以。除了翡翠,还有蓝宝石或者别的材质,你可以慢慢挑。想要的话我们全都买回来,一天戴一个。”

    幼崽抽抽搭搭:“可是、可是……那是定情信物……”

    是再送一百个、一千个也代替不了的,最初的,也是最好的那一个。

    谢恺尘已经习惯了小凤凰的各种奇思妙想,没有纠正“定情信物”一词。

    小奶啾埋在他怀里哭唧唧,见凤凰如此伤心,太子还真蹙眉计算起为寻找一颗小小的宝石而抽干湖水的可能性。

    财力和技术他都有,就是费了点事儿。

    要真的规划起来……

    在做出如此烽火戏诸侯的决定之前,乔少将连忙阻止:“哎,用不着,用不着。殿下可千万别这么大动干戈。”

    太子:……我还没说话呢。

    “别这么看我,我可是看着您长大的。您在想什么啊,我瞧一眼就明白了。”老师略带揶揄地冲他挤挤眼,“知道的您是宠自家小鸟,不知道的,还以为殿下是被什么绝世大美人蛊惑心弦了呢。”

    谢恺尘:“。”

    蛊惑一词是这么用的吗。

    不过老师既然这么说,肯定是有了想法。

    谢恺尘没有说话,等着他说下去。

    不出所料,乔拣道:“你刚才捞上来要给崽崽当宠物的那条小鱼,不就是这个湖里的主人吗?让它下去找一下,或者给其他的小鱼派个任务什么的,一定比殿下亲自去找高效多了。”

    当了几十年将领,自然最懂得怎样分配人手。

    水怪已经被警卫队的人先行一步送往乔家,谢恺尘拿出腕机,刚要联系他们,再次被老师叫住:“等等。”

    他顺着老师的视线,看向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的黑猫。

    谬儿的绿眼睛在昏暗处仿佛能发光,正高高昂着头盯着小叮当。

    猫咪的视力比人类好得多。

    它发现了什么?

    乔少将的直觉是很准的,直觉在险恶的战场上救了他、以及他的军队许多次。

    他们看着谬儿把自己缩得小了一点,然后扭了扭屁股。

    这是猫咪发动攻击的前兆。

    小叮当和蔼地问:“你在做什么?”

    “不会伤害你。”谬儿回答,“但很重要。”

    小叮当纵容了它。

    黑猫像压缩后重新弹起的弹簧那样,骤然跃起。

    这样小的一只猫,竟然能跳到近乎于驯鹿的高度——谬儿的目标,也正是小叮当的角。

    有什么东西在猫爪下闪了闪。

    谬儿的第一次攻击没能成功,无声地回落到地面。

    它是个绝佳的猎手,不会因为一次失败而气馁。

    小小的脑瓜重新运算大大的数据之后,谬儿换了个角度,再次发动攻击——

    这次成功地抓住了那个东西!

    可惜爪爪的角度有点儿不对,它没能把那玩意从鹿角上勾下来,重新滑下去了。

    谬儿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准备第三次。

    乔拣走过去,把谬儿捞起来放在驯鹿背上,借着星光打量鹿角上究竟有什么让它这样执着。

    竟然在这里。

    他有些惊讶,动作颇为小心地从把那个东西从角上取下来,然后分别拍了拍小叮当和谬儿的脑袋:“你们立大功了。”

    谬儿甩了下尾巴,而小叮当喷了个响鼻。

    乔拣把东西攥在掌心里,弯腰看向谢恺尘怀中啜泣的小幼崽,故作神秘:“猜猜我这里有什么?”

    纪攸还在伤心呢,不过回答长辈的礼貌还是要有:“啾……”

    平日里元气又活泼的小鸟,现在嗓音怏怏,细声细气的,点点晶莹泪光在漂亮的琉璃凤凰瞳里打转,小模样委屈得要命。

    再怎么铁打的猛男看见这样一幕也得心化了。

    乔少将开始理解太子想抽干无名湖只为寻找一颗宝石的冲动想法。

    但有的选,还是别这么做比较好。

    “崽崽你看,这是什么?”

    他张开手指,有什么勾在小指上,垂下来晃了晃,淡淡金芒在夜色中萤火一样飘散。

    以为丢在湖底的琳琅球脚链,其实挂在了驯鹿的角上。

    要不是谬儿被它的反光吸引,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发现呢。

    “定情信物”回来了,小幼崽破涕为笑。

    纪攸开心极了,叽叽啾啾地跳了支舞,从人到灵宠挨个贴贴。

    然后站到鹿角上,抬起右边的爪爪,等着谢恺尘为他重新戴上。

    老师在旁边看着,扬起嘴角就没放下去过。

    小幼崽真是太好玩了。

    不过殿下是否太过……郑重了一点。

    神色庄严,动作谨慎,甚至还屏住了呼吸。

    怎么感觉,不是给灵宠戴脚链,而是向心爱之人求婚成功后戴戒指呢……

    “我也知道您想说什么。”谢恺尘直视前方,“还是别说了。”

    乔拣:“……”

    谢恺尘:“不过这个绳子的材质确实不太合适。您有什么建议吗?”

    乔拣:“回家到我的工作间找找。”

    他们不约而同看向小凤凰。

    先是一场水怪冒险,然后又经历了认亲与失而复得,够累的。

    小家伙已经睡着了,把自己卷成一团,小脸能枕在爪爪上,柔软得让人羡慕。

    连梦里都要紧紧抱着脚链。

    也要念叨着“叽啾……”

    那是他和人类先生的信物。

    谁也不能拿走喔。

    *

    水怪被暂时养在少将家的池子里。

    池子之前是用来给驯鹿洗澡的,这部分他们没打算告诉水怪。

    它挑来挑去,让自己保持在金枪鱼的体型。

    既方便活动,又不会太小。

    就是配上它原本的短胖身材,看起来像个胖头鱼。

    纪攸给它取了个好记的名字:阿怪。

    没有小猫咪能够拒绝鱼的诱惑,谬儿每天起早贪黑去池子边蹲点,眼神灼灼期待阿怪能游得离自己近点儿,好让它过过嘴瘾,啊不,是爪瘾。

    阿怪烦它烦得要命,既想把这个烦人的猫吃了,又怕小殿下生气。

    毕竟小殿下说了,“Miumiu是好朋友呀。”

    那自己呢?

    自己是不是小殿下的好朋友?

    不是也行,做神明虔诚的信徒也很好。

    前提是,能多见见神秘。

    它每天眼巴巴地等小殿下来看望自己,可惜小殿下很忙。

    忙着跟少将学……种田。

    乔少将家虽然前院看起来落魄了点儿,后院倒是很宽广。

    除了小叮当的活动场地,还有很大一块田,用来种点瓜果蔬菜花花草草什么的。

    在太子看来,人工种地都是古人才会做的事,或是荒废的偏远星球。

    但少将说,年轻人不懂,越原始越解压。

    小鸟最喜欢种子了,尤其是花种,那可是胜过一切、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物。

    鎏宫移植过来的太阳花花圃已经初具规模,不过因为是冬天,花儿们总是要虚弱些。

    现在来到四季如春的疗养星,他每天穿梭翩飞在万紫千红的百花间,享受极了。

    少将悉心教他怎样挑拣种子,呵护幼苗,驱虫、施肥、除草……

    这些都是凤凰灵力可以一口气做到的事儿,然而纪攸把它们当成游戏,欣然学习。

    奶啾在田间忙忙碌碌,乔拣拿着PADD给他拍了无数张照片。

    低头闻花的;

    和小蝴蝶打招呼的;

    扑腾着爪爪上的泥屑的;

    咬着小水壶飞得东倒西歪的;

    ……

    跟老皇帝一样,已经完全开启看乖孙孙怎么看怎么好的模式了。

    太子靠在篱笆旁,看着老师不顾自己的老腰转行萌宠摄影师。

    过了一会儿,老师总算拍够了,走到他旁边开始一张张选。

    “这个怎么样?”

    “不错。”

    “这张呢?”

    “挺好。”

    “嘶,这个更好玩儿,我要把我腕机的联络头像换成这样。”

    “嗯。”

    “这张好,还清楚!当PADD的壁纸吧!”

    “确实。”

    少将放下PADD,探究着看向学生:“我说什么殿下都说好,您在敷衍我吧?”

    太子:“……怎么会呢。”

    乔拣摸摸下巴,恍然大悟:“我懂了,小攸在你眼里怎么样都是最好的。”

    谢恺尘竟然无法反驳。

    乔少将又强行从太子的“珍藏”中传走了一部分可爱的、只有太子才能见到的奶啾睡颜,把能自定义的照片通通换成小凤凰,这才罢休。

    “我平时不大看星网,不过最近被推送了一些。”老师提起另一件事,“你是不是会给小攸直播?”

    谢恺尘:“对。”

    老师好奇:“你这么低调,有时候官方活动都不让拍摄。之前还把小朋友掖着藏着的,怎么又舍得让崽崽出镜了?”

    谢恺尘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以他对凤凰的占有欲,其实并不愿意让小叽被几百万星网观众看见。

    可是他也从裴桉家的惊魂一幕知晓了,小神禽与普通生物不同,可以不吃不喝不休息,但不能没有信徒。

    凤凰必须要依靠他人的信仰才能活下去,简单来说,要被许多人爱着。

    谢恺尘平日在皇宫,身边来来去去人员虽然不少,可数量总是有限。

    再加上局势诡谲,很难分辨他人对凤凰的是善意还是恶意,不敢随意让他和他们接触。

    能够为凤凰提供大量新鲜且虔诚的愿力,还能保证安全,星网直播是不二之选。

    再加上纪攸自己也很喜欢直播,喜欢和弹幕泡泡互动,也喜欢听饲主读弹幕、被夸可爱,索性就由着他了。

    ……可是这些话,要怎么跟老师说呢。

    小幼崽的注意力已经转移了,正在和两只误闯进来的红蜻蜓追逐嬉戏。

    他此刻仍是迷你山雀的形态,然而羽毛上的金光却从不熄灭。

    “崽崽不是普通小鸟吧。”老师的声音沉了些许,“我查过长尾银喉山雀的资料,小攸伪装得其实挺像的。”

    谢恺尘没说话。

    这种事,肯定逃不过老师的眼睛。

    “殿下特意带他来找我,应当也不只是想炫耀给我看一下。”

    老师那只半透明的义眼对着谢恺尘。明明从某种程度来说,是个死物,却又仿佛能洞察世间一切湮灭的真相。

    “等你准备好了,就告诉我吧。”

    在太子更年幼的时候,乔拣每一次教导他,等着他主动道出或实情、或错误、或疑问时,也总是这样讲。

    谢恺尘听着,好像回到了十几岁。

    与亲兄弟相争,被暗算至离死亡仅一线之遥。

    从地狱被凤凰救回人间,发现在失踪的两个月里,帝国许多重要势力已然倾向谢狄川一侧。

    皇帝的“回光返照”不知持续何时,暗示……或者说明示让他来拜访老师,究竟是否表现出某种未来的意图?

    谢恺尘感觉自己被分割成了两半。

    一半每天专注养崽,除了小叽什么都不值得在意;

    另一半,却深陷在时局的漩涡中,随时会被撕成碎片。

    连他自己都快要看不清,究竟哪一个是虚幻,哪一个才是真实,无可奈何被洪流裹挟向前。

    老师猜得没错,那些与谢狄川有关、或者说直白点、与皇位有关的困惑,才是他此行的真正目的。

    老师家没有别人,附近方圆十里空空荡荡,随便什么时候说,都没有顾忌。

    可他就是说不出口。

    此时此刻,依旧说不出。

    他垂下眼,“嗯”了一声。

    老师笑了笑,严肃与压迫感荡然无存,重又成了老顽童:“——不过在那之前,崽崽先借我用一下,殿下应该不介意吧?”

    谢恺尘:“?”

    有种不祥的预感。

    *

    —欢迎来到【铃儿响叮当仁不让之势】直播间—

    [当前在线观众:2528910]

    [请遵守发言规范,创造良好平台环境]

    【男神又开播啦!】

    【今天播什么,种地还是砌墙?】

    【哦哦哦我来得好巧!】

    【每次刷到这个直播间都有种穿越回好几千年的感觉。】

    【新人,第一次来,这是啥啊?】

    【up主身份说出来吓死你。】

    【啊??】

    【随机吓死一个误入萌新。】

    【用户小叮当的铃铛铛赠送:薄荷拿铁×2】

    【用户匿名赠送:茉莉苏打×10】

    【男神今天做什么呀~】

    【想小叮当了,快让我看看呜呜呜!】

    【你以为这是手工区,其实是灵宠区up主嘻嘻。】

    镜头晃了晃。

    正当观众们以为要对准高大的驯鹿,却发现放大了许多倍。

    咦?

    他们不约而同发出了疑问。

    小叮当身材高大,堪比一辆普通型号的飞行车。

    镜头推这么近,只能看个眼珠子。

    难道今天是什么眼部护理环节吗?

    这位在直播间获得过「在线观众一千万人次」成就的知名up主,真实身份只有老粉才知晓。

    他们不约而同保守了秘密,让后来人认为不过是个种地博主。

    知情的喊他男神,也有人直接称呼为“扫地僧”。

    up主的手作很厉害,灵宠就是他最常用的模特。

    那对大鹿角被他用各种各样的东西装饰过,甚至在快到剥落的时候用无痛印刻在上面做微雕。

    除了种地区,也算是手工区和灵宠区著名up主。

    很忙。

    至于其实是孤身迎战异族、以一当百的帝国传奇铁血少将什么的。

    没人在乎啦。

    然而今天他既没有在室外播,也不是乱七八糟的工作间,驯鹿也不是主角。

    镜头对准了一张桌子,周围暗下来,漂浮着一盏悬浮光球。

    桌子铺着条比围巾还要窄的红色绒布,靠墙处故弄玄虚摆了几条带流苏的浅色棉纱,挽出蝴蝶结。

    聚光灯。红毯。幕布。

    这么看来,倒是有点儿像……舞台。

    【这是要干啥啊?】

    【看不出来。】

    【谷美既视感。】

    【啊啊啊男神还买谷吗?有空交流一下心得!】

    up主并没有吊胃口太久。

    随着一声轻柔的口哨声,棉纱,或者说幕布动了动。

    两百万余观众的注视下,一顶红白相间的圣诞帽窸窸窣窣露出来。

    然后,是一只奶金色的毛团子。

    那只是很小的鸟儿,羽毛颜色在灯光下有些飘忽,隐约能看见淡金色的流光。

    它披着和圣诞帽同色调的小披风,领口处系着一个跟米粒差不多的铃铛,同样围着槲寄生和松果形状的花边。

    看起来和小叮当的那件是同款,不过是微缩版。

    做得如此精细,不愧是手工区up主。

    奶啾走路不太熟练,摇摇晃晃出来了。

    这边看看,那边瞧瞧,又低头在磨砂质感的“红毯”上踏了踏小爪爪,为这新奇的爪感开心地冲着镜头“啾~”了一声。

    清脆又娇嫩,像是给了千千万万的观众一个亲亲。

    弹幕狂喜乱舞起来。

    【什么!!这是什么!!我问你这是什么!!】

    【开屏被暴击,可爱晕了……】

    【啊啊啊啊哪来的小宝贝,这么可爱是要被一口吃掉的!】

    【我草,这不是太子家的小鸟吗?】

    【啊啊啊小奶瓶?!】

    【啾宝最近好久没直播了,原来跑这儿来了。】

    【你们在说什么,什么太子?是我想的那个太子吗?】

    【!!!梦幻联动!】

    【天啊,up主竟然认识太子?而且是关系好到可以借用啾宝来直播的地步?】

    【殿下平时小气得很,每次播得都好短,而且也不让我们看啾宝睡觉。】

    【所以,新人想问一下,up主到底是谁啊……】

    【平平无奇扫地僧,不敢想了。】

    【用户小奶瓶驾到通通闪开 赠送:玫瑰奶芙×2】

    【用户哪里有啾宝哪里就有我赠送:铃兰千层×10】

    【我去,氪佬出现了。】

    【富哥这么有钱能不能V我5000啊?】

    【V我500也可以。】

    【我只要50就行。】

    【禁止内卷!说5000就5000!】

    镜头没理他们。

    小奶啾穿着圣诞装溜溜达达一圈,回去换了第二套。

    这件是雪白的,布料膨大且毛茸茸,颗粒感分明。

    小鸟穿上圆乎乎的,看起来像被埋进了雪人的肚肚里。

    【好可爱,宝宝好像糯米糍。】

    【对对我刚刚还在想像什么呢,就是那种有夹心的糯米糍!】

    【原味或者芒果味都不错。】

    【崽崽快给姨姨来亲一口!】

    【不说了家人们,我先啃为敬!】

    【用户 Aiyaya专业灵宠舍赠送:栀子冰沙×52】

    【用户想看粉色的赠送:桂花椰冻×10】

    第三套应了打赏者的要求,是粉红色。

    这回材料是硬一点儿的纱,能够撑起来小裙摆。

    鉴于小肥啾是个球形,原本应该系在腰上的桃红色丝绸蝴蝶结松松地系在尾巴上,随着他的动作摆来摆去。

    【草莓味的崽崽!】

    【我觉得像荔枝味。】

    【本i樱花不服!这么淡雅的粉红色,必然是樱花馅的!】

    【公主裙太可爱了吧,亲亲我们小奶瓶公主!】

    【有毛病吧,禁止对灵宠泥塑。】

    【别管太宽了,不爱看就退出,就泥塑了怎么了?】

    【啊这,太子有说过啾宝性别吗?】

    【……】

    第四套是奶蓝色。

    这件的设计灵感应该是躺在摇篮里年纪的宝宝装,还配了顶婴儿的花边系带帽。

    小鸟儿之所以有“小奶瓶”的称呼,是因为爆红那日抱着一只跟自己体型差不多的奶瓶。

    眼下,它也重出江湖。

    小翅膀努力环住奶瓶,哼哧哼哧挪动到镜头前。

    连baby帽都压不住的呆毛晃了晃,小家伙从奶瓶后歪头:“啾啾!”

    炫耀一下,这是饲养员送给我的哟~

    【这是换装秀吧!是啾宝换装秀吧!】

    【啊啊啊啊这是什么软萌小baby呜呜呜呜呜!】

    【我是什么好运气,能随机随到宝藏直播间。】

    【崽崽尾巴好像变长了是我的错觉吗?】

    【小朋友长大的速度很惊人的。】

    【有人知道小鸟多大成年吗?】

    【想看成年后的漂亮宝贝!】

    ……

    这场换装秀,总共有二十几套衣服。

    从设计到剪裁,全都是up主手工制作。

    不仅有二十几套小衣服,还都根据颜色和风格的差别,挑了不同的饰品,比如蝴蝶结、帽子、项链之类的。

    唯一不变的,只有小奶啾右爪上的红绳脚链。

    有第一次见的观众疑惑那是什么,很快就有太子直播间的老粉回答,那可是殿下赠予的。

    或许是通过信仰达成的心有灵犀,粉丝们也会戏称它为定情信物。

    当然,更多围观群众在乎的,还是换装秀本身。

    星网有人拼出了截图,还贴心地为每一套衣服起了名字。

    樱花气泡、海盐芝士、金橘冷萃、香草拿铁、抹茶蛋糕、香芋布丁……

    满满一盘小汤圆,口味应有尽有,任君选择。

    亲爱的观众,最喜欢哪一个呢^-^

    47   国师

    ◎小幼崽郑重地数尾巴。◎

    “一、二……”

    “一、二、三……”

    “二、三……三后面是……”

    “三……四!”

    “四……四……”

    谢恺尘半睡半醒之间, 听见的就是这样翻来覆去的念叨。

    声音很小,咬字又轻又黏,尾音软绵绵的。

    很认真, 但也有点儿沮丧。

    像刚学数数的小幼崽, 因为不知道四后面跟着几而泄气。

    谢恺尘还以为在做梦, 但就算闭着眼, 也能感觉到金光的变化。

    数一、二、三的时候,光很亮。

    数到四,就变得黯淡。

    似乎四是个无法翻越的高山。

    人类的睡意终究还是没敌过好奇心, 睁开眼。

    有什么光滑冰凉的东西搭在他的脖子上。

    很熟悉的一幕。

    他低头,孔雀眼也正望着他。

    由金、银、白三色细羽组成精致的环形, 最深的内圈金色呈水滴状, 如同一滴将落未落的泪。

    每一点微小的角度改变都能折射不同的潋滟光泽, 无时无刻不在发光。

    那是古籍志怪中描绘的天底下最叫人痴迷的奇物——凤凰尾翎。

    无数人踏破山河寻不得的宝贝,却这么毫无防备地靠在他身上。

    单独和人类先生在一块儿、没有别人时,小凤凰都会恢复原身。这是他最真实和放松的样子, 只展现在饲主面前。

    此刻, 纪攸背对着谢恺尘坐在床上, 用双翼把尾翎抱在怀里, 数一根,放开一根, 拨到旁边去。

    于是, 第一根被数到的尾翎就这么胡乱地散落到太子这儿来了。

    小幼崽数了一遍又一遍,不敢置信。

    怎么还是只有四根尾巴呢?

    很重要的第五根、标志着成年的第六根, 到哪里去啦?

    小凤凰不信邪, 抱过尾巴打算再来一遍。

    今天一定要数出来第五根才行!

    “一。”

    信心满满。

    第一根尾翎颜色很淡很淡, 乍一看像银色。

    这是凤凰出生后的第二个月, 光秃秃的小屁屁上长出的第一簇羽毛,对幼崽来说是很有纪念意义的。

    “二。”

    充满期待。

    第二根稍微透出了点儿金色,如同春天到来之时,照耀在即将解冻的河流上的第一缕薄而温暖的日光。

    从长出这一根开始,他就不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宝宝了。

    是个大宝宝了哟。

    “三……”

    有点儿慌。

    第三根是甜甜的奶金色,相较于前面两根,有了明显的色泽,也是最后一根在森林里长出来的。

    那时候半岁的小凤凰对圣梧桐领域之外的地方很好奇,不过倒也没有一定要去哪里看看的执着。

    诞生于初春、刚刚步入长夏的小鸟儿,同样不会知晓,未来秋日的一天,会遇上一个相伴余生的人类。

    “四……四……”

    无法相信。

    第四根尾翎的颜色,已经和凤凰身上的覆羽是同样的深浅了,愈发灿烂。

    好消息是,这是捡到(也可以说被捡到)人类先生之后长出的第一根,同样值得庆祝。

    坏消息……也是目前所拥有的最后一根。

    没有了。

    四之后,没有五了。

    他日思夜想祈盼着的第五根,还是没有长出来。

    更别提第六根了。

    从某一次人类先生谈论到「成年」起,小奶啾每天早上醒来都会数一遍自己的尾翎,着急地希望长齐六根。

    对「长大」的迫切,对打破法则界限的急不可耐,对「成年的世界」的向往,大概是不分种族、所有的幼崽都会经历的一道试炼。

    与天地同寿的神禽没有精确的时间概念,森林同样没有人类通用的技术法则,纪攸并不记得自己的生日究竟是哪一天。

    他只知晓,第六根尾翎长出来的那一天,他就是成鸟了。

    也就是说,眼下只有四根尾翎的他,依旧是不能喝酒、不能听大人讲话的幼雏。

    真让啾失落。

    对于现在的小凤凰来说,数尾巴就是最最重要的工作。

    工作完成之后就没事可做了。

    小凤凰松开翅膀,任尾翎散落回想去的地方,岔着爪爪垂下脑袋,很无精打采的样子。

    幼崽们的成长速度是惊人的,不知不觉间,凤凰的原身又长大了些,和抱枕的大小差不多。

    这样的体型,最适合抱着。

    ——于是,发呆的小凤凰被人类从背后一把揽进怀里。

    纪攸身体一轻,不过并不害怕,毕竟那靠近的气息是他最最熟悉、也最最安心的一种。

    命名为“星星的味道”。

    他扬起脸,连道早安都有气无力的:“啾……”

    谢恺尘依旧履行约定低头给了他一个早安吻:“早上好。”

    “叽啾。”凤凰换了个称呼,“约阿诺,是什么时候长大的?”

    上来就是这么哲学的问题。

    谢恺尘见证了凤凰数尾翎的全程,对幼崽的天马行空的想法并不惊讶:“以帝国现在的法律,人类过了十八周岁的生日就算是成年。”

    “十八岁?”还不到十个月的奶啾很诧异,“好久喔。”

    “因为人类的寿命,可能比鸟儿要长一些吧。”谢恺尘说,“但你不一样。”

    “我不一样?”

    “嗯,你不是普通的小鸟,你是凤凰,很特殊。你知道你能长到多少岁吗?”

    小凤凰眨巴眼睛:“不知道呀。”

    他是苍茫宇宙里唯一的凤凰,没有长辈,没有同族,谁也没告诉过幼雏的寿命究竟能绵延至何种边界。

    谢恺尘看着琉璃凤凰瞳里自己清澈的倒影,有些迷惘。

    凤凰比自己长寿得多,等到自己死了以后,谁来照顾小家伙呢?

    不,那个时候,也不是什么需要抱在怀里哄着的“小家伙”了,凤凰早就长成独当一面强大又美丽的神明了吧。

    不知在自己生命抵达对岸之前,是否有荣幸亲眼目睹那渡世的圣光。

    将来的凤凰或许会找到更好的主人……

    不,还是别想这个了。

    光是这么展望了一下,入骨的独占欲逼得他不自觉加重了环抱鸟儿的力道,差点把小朋友弄疼了。

    起码在他活着的时候,绝不会把凤凰让给任何人。

    “你呢?”纪攸礼尚往来地询问,“约阿诺可以长到多少岁?”

    “根据两年前的医学普查,帝国现在的人均寿命是一百三十岁。运健康一些的,能活到一百五。目前人类的最高记录应该是两百岁左右。”

    没有时间概念的小鸟困惑地问:“很长吗?”

    “和大部分灵宠比起来,算是很长了。”谢恺尘说,“但比不上你。”

    “那,活到……活到这么多这么多岁以后,”数学水平过于有限的幼崽选择了糊弄的指代,“再然后呢?”

    谢恺尘用手指梳理着他的羽毛,带起一片潋滟的金光,语气平和:“再然后,就会死掉了。”

    他并不避讳在幼崽面前谈论「死亡」。

    或许从现在开始耳濡目染,才能让凤凰在未来的某一天——那个迟早会到来的某一天,坚强而平静地接受离别。

    纪攸对「死亡」的概念很模糊:“死掉,是什么样子?”

    过去谢恺尘算是个无神论者,但如今他正抱着一只神禽,再没有坚持立场的余地:“坏人会下地狱,被惩罚。”

    凤凰不关心坏人:“叽啾?”

    “我吗……”人类沉吟,“如果我还算是个好人的话,也许会上天堂吧。”

    纪攸睁圆了眼睛:“你就是好人呀!”

    他干脆转了一圈,面对着谢恺尘,笃定地补充道:“最最、最最、最最好的人!”

    谢恺尘怔忪了下。

    恐怕放眼全帝国,也就小鸟儿这样认为了吧。

    他从臣民与子民那儿得到的评价无外乎狠毒阴鸷,跟“好人”一词的定义从不沾边。

    父亲和弟弟眼里,就是个白费了嫡长子头衔的废物。

    就连母亲也没有用过“好人”这样的称赞……当然一般来说没有母亲会这样评价。

    明明凤凰才是那个真正的集世间一切光辉与美好的化身。

    可在他的小鸟儿眼里,他没有缺点,完美无瑕,是「最好」。

    何德何能,又何其有幸。

    谢恺尘笑着揉乱凤凰本就因为刚睡醒没多久乱蓬蓬的羽冠:“好啊,那听你的,去天堂。”

    “去找你。”纪攸说,语气比数尾巴的时候更认真,“约阿诺在天堂,啾啾去找你。”

    又觉得这样还不够,胆怯又勇敢地加了一句:“如果是地狱……很可怕……但是啾啾也会去。”

    不管在哪里。

    不管有什么艰难险阻,万水千山。

    都会去到你身边。

    “好。”谢恺尘并没有把这当成异想天开的幼稚发言,相反,无比郑重地握住他的小爪爪,连同红绳系着的翡翠石一起放在掌心里,“我等你来找我。”

    或许终有一日,他们能够在时间的尽头重逢。

    但在那之前——

    “起床吃东西吧?我记得老师说过今天会做玫瑰味的鹿饼干。”

    “啾啾~~”

    在那之前,还是吃饱饱比较重要哦OwO

    *

    太子为此次探亲之行空出了七日的假期,除了拜访老师,另一个重要的任务是视察星球上各方面各部门的运行情况。

    疗养星体积小,原本各处气候就相差不大,又采取了在母星上成为废案的全球控温技术,四季之分微弱,永远温和宜人。

    没有暴雨,没有任何极端天气,为日常出行提供了很大的便利。

    除了常见的飞行车和穿梭机以外,这里还有一种独特的交通工具,铺在主路边上的平行移动轨道,行进速度缓慢,随时可以上下,席地而坐,全景无遮挡,是观光的最佳选择。

    轨道是太阳能的,采用环保技术,维修能够使用星球原生资源自给自足。每隔一节都有一段透明隔板,以供避雨,其他段也覆有防水涂层,雨天可以正常使用。

    它链接了疗养星几乎全部重要场所,可以算作慢速地面版空轨。

    旧母星时代,没有私人交通工具的人类出门,大多使用的是一种叫做“公共汽车”的贴地行驶共享交通工具,或者是深入地下的“地铁”。

    但很快,地面上的容量不足以容纳所有想要拥有车辆的人,地下开发也因为种种地质原因陷入困境。

    人们将目光转移向广阔的天空,随之出现了空中轨道、飞行车与悬浮穿梭机。

    疗养星生活的大多是上了年纪的人,在他们的小的时候,曾听爷爷奶奶、或者更年长的祖辈讲述过那些用轮子在地面上跑的车辆,对此报以无尽遐想。

    人的根系在大地上,贴在地上也更加符合老人家们的需求,平行轨道应运而生。

    它的官方名称冗长复杂,夹杂着一串专用名词,很难记。

    乔拣一般叫它“会动的小草皮子”。

    现在,帝国太子和前少将正没什么形象地坐在“小草皮子”上,手边各有一杯大岛煌星系的特色果汁,谈着疗养星和母星这些年来的变化。

    谬儿趴在乔拣怀里打呼噜,看什么都新奇的纪攸一会儿飞到更远处,一会儿又回来,啁啾着告诉人类先生自己又见到了什么。

    谢恺尘若是想召唤凤凰,也不需要额外说什么,抬起手,小鸟儿立刻能够感应到,几秒钟之内便能停在他的手背上。

    乔少将对此颇为惊奇。

    “你用链接喊他了吗?”

    “没有。”

    “真的吗,我不信。”

    “……真的。”

    当凤凰如约抵达,饲主就该进行投喂了。

    谢恺尘的衣服看着合身、没有多余的设计,偏偏永远能从不知道哪个角落的口袋里掏出零食,什么花种、瓜子、浆果、饼干,应有尽有。

    奶啾香喷喷啃着,太子淡定地把多余的零食再放回口袋,动作依旧优雅矜贵。

    ——这个就更让乔拣感到惊奇了。

    小叮当的体型对于“小草皮子”来说太大了,不能上来,好在以它的大长腿,行走速度也完全跟得上。

    那天在无名湖里顺手救的小金毛也赖上了他们,每天准时准点来挠乔家的铜制门铃。

    它顶着小凤凰沿着轨道来来回回疯跑了好几圈,直到把自己跑没电了,趴在太子旁边哼哧哼哧大喘气。

    谢恺尘低头看着和自家小啾色泽类似的金灿灿狗头,揉了一把,分给它一块新鲜出炉的桂花味鹿饼干。

    半路上来了个星球规划局的人,老远就对着乔拣点头哈腰,等近了之后看清了少将旁边是何许人也,脸色一僵。

    老皇帝在陷入健康危机之后,国师大多交由太子和三皇子进行打理。

    一些压上头衔的场合里,太子比三皇子更加名正言顺,因而很多时候谢恺尘的现身不再仅代表自己,而是代表帝国与皇帝。

    换句话说,他的出行不再自由,收到了许多限制。

    此人听闻前两天无名湖的动荡有人在岸边见到了疑似太子的人,还没往心里去,这群老弱病残一个个老眼昏花,认错人很正常。

    毕竟规划局在疗养星的地位斐然,太子要是真有访问打算,上面一定会提前通知的。

    ……哪能料想竟然是微服私访呢。

    这人想清楚问题以后,接着一阵更加猛烈的谄媚:“殿下大驾光临,恕我……”

    谢恺尘微微抬起手,示意他省了这些屁话。

    这人在官场上练出来的脸皮比地皮还厚,被打断了也不尴尬,笑嘻嘻地在太子旁边坐下来,主动要给他介绍。

    不过,在被太子冷淡地瞥了眼之后,还是挪到少将那边去了。

    乔拣低头专心给猫咪按摩,当他不存在。

    这人开始嘚啵嘚啵:

    “殿下,将军,那边住的是财政部大臣的孙女,因为……”

    “这里我们打算再建一个健身馆……”

    “流霜星系的领主女士希望能够……”

    好像开了带解说的导航。

    还不会听的那种。

    凤凰又被重新充好电的金毛带到前面玩儿去了,小叮当也跟着他们一起。

    担心倒没什么可担心的,但身边充斥着恼人的声音时,谢恺尘就会格外想念纪攸。

    要是奶啾在他怀里软软撒个娇,哪怕只是温热的小脑袋靠在他的手臂上,他的烦躁都能大大减少。

    但接下来,他的注意力被那个人吸引了。

    “这块地暂时是被纽曼·布鲁斯爵士预定了,说是明年下半年伦勃特·布鲁斯老家主会搬过来。”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帝国新老贵族无数,就算是太子也不可能记住所有人。

    但布鲁斯家族和别的都不同,不是可以忽略的存在。

    ——这个实力雄厚、也臭名昭著家族,是谢狄川忠实的支持者。

    从老家主伦勃特,到现任家主纽曼,再到他们家那个还年少的独子,三代单传的同时也将嚣张跋扈一脉相承。

    早有被欺压的民众和看他们不顺眼的政敌提交了各种证据进行上诉,然而这个绵亘百年的家族实力不可小觑,老皇帝一直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有的控诉都不了了之。

    老皇帝如今走入暮年,他们当然要寻找新的靠山。

    太子说好听点是刚正不阿,在这些人看来根本是油盐不进,从来不在他们的选项。

    二皇子一无天资而无势力,更不可能考虑。

    哪怕没有兄长们的“反衬”,三皇子的母亲是最受宠、也是唯一的王妃,他本人也很聪颖,乐于被“腐化”,是个非常值得扶植的苗子。

    早在谢狄川成年之前,两方就已经暗中勾结。

    交易内容不难想象,布鲁斯家族扶三皇子上位,而谢狄川给予他们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和更多无法无天的权力。

    又或者这二者本就是同一样。

    刚回母星时,谢恺尘还在皇帝的寝宫与纽曼·布鲁斯打过照面,后者和其他谢狄川的簇拥者一样,围在三殿下的身边,俨然那就是新皇。

    只是,他主观上再怎么不喜欢这个家族,伦勃特·布鲁斯移居疗养星合规合理,也不能说什么。

    谢恺尘没有忽略老师在听见这个姓氏时左眼中厌恶的神色。

    乔拣退休之前常年待在前线,先是攻打下贝塔象限第二帝国的领域,后来又率兵进军深空。

    对他来说,战场再苦再累,都比母星上权力中心的勾心斗角要好受得多。

    他鲜少沾手政事,没什么事甚至不怎么回母星,对这些相关势力更是一概不闻不问。从某种角度而言也算是一视同仁。

    这么讨厌布鲁斯家族,是听说了他们欺负民众的事吗?

    这时,谢恺尘的腕机响了一下,一条新的消息。

    他打开查看。

    【哥,虽然知道你在度假,不过我觉得你还是看一下比较好。[链接]】

    乔拣一手捏着谬儿的尾巴尖,一手撑着膝盖上:“怎么了?”

    谢恺尘:“鸣风发的消息。”

    规划局那人听见二殿下的名字,知道是皇家的事儿,自己不便旁听,再次点头哈腰着离开了。

    正巧行至一处僻静的地方,这下目之所及的“小草皮子”上只剩下了师生二人。

    乔拣问:“二殿下的腿怎么样了?”

    “还是老样子。”谢恺尘边打开链接边回答,“这两年他也没再找过新的医师,偶尔复诊。”

    “可不能放弃治疗啊。其实二殿下这个问题也不算是完全……”

    后面的话谢恺尘都没听进去。

    那是个论坛的帖子。

    准确来说,是转载到星网其他平台上的帖子截图。

    标题足够耸人听闻,足够吸引眼球。

    【不会还有人不知道太子有多残暴吧?我朋友家的小马驹被他活生生弄死了!主楼上锤。】

    太子和三皇子的皇位之争,不仅是权力中心的风暴,也是全帝国的谈资。

    从两个皇子依次成年之时,这个话题从来没断过,论坛上各种各样的帖子也多得不得了。

    虽然谢恺尘大多时候都挺严肃,但乔拣还是分辨出了此时的小殿下状态比以往更紧绷。

    “二殿下发了什么?”乔拣问。

    “一个帖子。”谢恺尘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和我有关。”

    乔拣凑过去看:“嚯,这不是标准的‘我有一个朋友’句式吗?我们年轻那会儿就这么玩,你们现在的小年轻还这样?”

    他们点开主楼。

    楼主给自己起了个“坚决反对太子继位”的、相当明显的马甲名。

    【首先我不是三皇子粉,更不是二皇子的,反正哪家都不是,别给我安粉圈那一套。我就是单纯看不惯太子。

    真的太凶残了,我朋友的小马才出生一个多星期,刚会走!!那么小那么可爱,他怎么忍心?!?!

    [图][图][图]】

    足足放了一二十张图,全都是新生小马驹奄奄一息的样子,要么有伤痕,要么有血迹,的确触目惊心。

    倒数第二张出具了灵宠医生的诊断结果,或者叫做死亡证明,上面显示这头小马刚满十天,被虐待至死。

    最后一张,则是谢恺尘单膝跪在地上,伸出手似乎要摸摸它的头。

    小马驹也很信任他,用脑袋拱他的掌心。

    若没有前言后语,那看起来是个很温和的动作。

    然而有了血腥图片、残酷文字的气氛烘托,怎么看都是“谋杀”前处心积虑的接近了。

    乔拣自然不会相信自己带大的学生是如此残暴之人,摸了摸下巴:“这张照片是假的吗?”

    “是真的。”

    “那这件事和殿下有关系吗?”

    “……也算是吧。”

    这头小马他还记得,一年多以前的某段日子,因为压力过大,他的精神力在崩溃边缘摇摇欲坠。

    不仅影响他本人的健康和状态,S级的波动过强,连带着周围人全都遭殃。

    皇室重金悬赏疗愈师和灵宠来安抚太子,不少等级较高的灵宠报名,这头刚出生不久的马驹便是其中之一。

    它出生在灵宠繁殖机构里,并没有严格意义上的主人,帖子中的“我朋友”大约是指它的培育家长。

    甚至有可能根本不认识。

    十几年来,谢恺尘见过无数灵宠,没有哪个成功过,不是被他狂暴的精神力吓得直抖,就是直接吓晕过去。

    初生牛犊不怕虎,小马驹的确比许多成年灵宠坚持得时间要久一些,甚至让太子的精神力稳定了几秒钟。

    但也没久多少,同样晕了过去。

    谢恺尘刚刚得到一丝柔软的宽慰,希望还没来得及亮起,再度熄灭。

    窒息般的失望逐渐沦落为更深的绝望。

    小马驹被灵宠医生带走了,他也离开了疗愈室。

    马驹后来怎样,并不在他的管辖范围之内,后来也没再听说过什么。

    直到一年后的今天,被有心之人翻了出来。

    严格来说,图中并没有什么证据可以指向这些后果都是谢恺尘造成的。

    然而附的这张马驹与太子见面的照片,选的角度很刁钻,阴影衬得太子一脸阴沉。

    有心人多撩拨几句,就成了不耐烦和对动物的仇恨。

    “所以说,当初你把那小崽儿吓晕过后,他们下手弄死了它,然后还偷偷保存了你们接触的照片,但是却销毁了其他的、比如你离开疗愈室的监控。”

    “是。”

    “现在抹黑一个人的方式还挺高级,真假半掺,用点儿模糊性的证据指向想要的结果,再用文字来煽动。啧啧,人心叵测啊。”

    谢恺尘没说话。

    “还是太开放了。”少将哼了一声,“要我说,就该像旧时代那样,把这些人全都封号,帖子都删干净,有那闲工夫好好工作正信用点去,别在这儿瞎比比。”

    谢恺尘的神情漠然:“删了也会找到别的途径传播。”

    反而会再落个捂嘴的名头,得不偿失。

    腕机投出的光屏大小有限,即便如此,也能看出来无论是论坛里的原帖,还是转载到其他平台上,都已经在迅速发酵,每一次刷新,转发评论都几千几千地上涨。

    不仅如此,许多平日里就不怎么喜欢太子的营销号也纷纷出动,煽风点火。被有意无意引导的评论更是群情激奋。

    热搜已经被#太子小马驹##谢恺尘虐杀#之类的词条霸屏。

    传播速度已经超过了正常的节奏,发酵得可怕。

    很明显,这不是偶然,而是蓄意为之。

    难怪连谢鸣风都惊动了。

    谢恺尘关了光屏,调整了下腕机的位置,很轻地叹了口气。

    不是他想栽赃谢狄川,只是近来凤凰的存在让父亲与自己走近了许多,他这个弟弟肯定是坐不住了,才用上这一招数。

    帝国虽然是名义上的帝制,但并不是单纯的由嫡长子来继承,否则谢狄川根本不会有任何机会。

    继承人会优先在皇帝的子女中选择,既要比较候选人的各方面资质实力,也要考量军部和议会的支持率,乃至整个帝国的民意。

    民众与皇子们真正的接触极少,既然他们平日里表现出来的都很优秀,就只能从印象中来选取偏好。

    显然,亲和的三皇子和冷硬的太子之间,民众的好感度会偏向谁,一目了然。

    再加上帖子还牵扯到他们最关心的、谢恺尘的精神力容易失控这一议题,勾起了许多人对太子继位后的忧心:这样不稳定的人,真的能够领导好庞大的帝国吗?

    这个陡然爆发的帖子就是谢狄川派系的舆论武器,效果立竿见影。

    乔拣沉吟片刻:“有了小攸之后,您还有再暴走过吗?”

    “有过。”谢恺尘坦然,“但他都能把我救回来。”

    太子用的字眼,是「救」。

    一只巴掌大的小毛团,却是可以拯救他于泥潭里的唯一绳索。

    “那就说明,崽崽已经能够达到稳定你精神力的作用了,这是他作为灵宠最重要的使命。”

    “……嗯。”

    事实上,凤凰对于谢恺尘的意义早就超过了灵宠。那几乎是他现在全部的惦念。

    不过这些并不需要在老师面前说出来。

    “我虽然退休了,但倒也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你失踪的那两个月,很多人都信誓旦旦必然是谢狄川要接手帝国了。他行事还算稳重,没在公众那儿留下什么把柄,形势几乎一边倒。”乔拣说,“如果不进行干预,这个帖子的后果不可估量。”

    这一点谢恺尘也清楚。

    “我换个你们年轻人可以理解的说法……小殿下,您现在的‘黑料’实在太多了,而且您根本没有‘反黑’的资源。”

    太子曾经也有过公关团队,但没多久就解散了。

    他是个宁可多做两件实事,也懒得口头表达什么的人,公关总要讲些违心的话,这不是谢恺尘的行事风格。

    “您现在有了灵宠,的确是挣得一些信任,但结合先前种种传言,并不能以此让民众完全信服您的精神状况稳定。殿下也该听说过,的确有些……唔,姑且称之为变态吧,仅对自己的灵宠好。”

    谢恺尘闻言沉默。

    听起来……也不过是重度版的自己。

    他的确是对纪攸以外的其他人一视同仁的冷漠。

    自幼被教导爱民如爱子,他尽力去做,做能让民众过得更好的一切。

    然而“子民”毕竟是个宽广而模糊的概念,每一个具体的人,他不会有任何偏爱。

    除了凤凰。

    只有凤凰。

    谢恺尘全部的爱与温柔,都交给了纪攸。

    两人带着睡着的猫咪从“小草皮子”下来,眺望着远处自由自在飞翔、和金毛与驯鹿嬉闹的小鸟儿。

    老师慢慢伸了个懒腰:“我算是明白为什么陛下会让您这个时候来找我了,明明最近很忙吧?”

    突然多出来的假期,有意无意的暗示,总是有意图的。

    谢恺尘同样明白。

    老皇帝并不是不清楚谢恺尘和谢狄川之间的暗流涌动,相反,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双方的实力对比。

    然而他从来不希望自己的儿子们在正式继位之前就出现一边倒的情况,没有对手就失去了压力,迟早会失衡。

    他并不会直接出手干预,通过对人员的调派来从中斡旋。

    太子与三皇子微妙的平衡保持了多年,直到谢恺尘的失踪打破了它。

    两个月的消失,足以让原本信任他的一派产生恐慌。

    如今,谢狄川在议会里有蔡沛白,在内阁中有伯恩斯,军部里有凯恩,除此以外,还有布鲁斯家族。

    可以说他的势力已然延伸到方方面面。

    然而太子孤零零的,似乎什么也没有。

    乔拣在军队和民众中极有威望,不仅军事才华一绝,同样胸怀治国方略,是个不可多得的鬼才。

    不过此人性格古怪,不屑与任何势力抱团,更不会巴结权贵,也不愿被巴结。

    除了当年对他有恩的皇后,谁都不放在眼里。

    也正是因为皇后对他有恩,他才愿意亲手教导太子多年。

    放眼整个帝国,没有谁比他更适合成为太子的左膀右臂。

    除了陷入危机的太子,也再不可能有第二个人能请得动。

    简单来说,这回皇帝授意太子来疗养星,不仅是探望。

    最好的结果,是能够让少将再度出山。

    并非恢复统帅帝国军的将领之责,而是作为……导师。

    甚至是,未来的国师。

    这份苦心,谢恺尘不会不懂。

    乔拣:“殿下,您和陛下的‘暗示’,我现在什么都不会回答。不过针对此事,还请您听一听我的提议。哪怕只是听一听。”

    谢恺尘有预感那不会是一个令自己满意的提议。

    但他说:“老师请讲。”

    向来畅快淋漓的前少将眉眼中含着罕见的忧愁:“其实这件事运作的原理都很简单。首先,它的目标是对民众,民众是个相当浩瀚的概念,您不可能逐个‘击破’,只能有一个统一的应对方式;其次,这个帖子希望民众看到什么:看到您残忍,不稳定,没有人性。

    “我们都知道帖子是假的,皇室也会进行官方辟谣,然而您要明白,人类只会相信自己想要看到的东西。恶的种子一旦种在人们心里,就很难再拔除了。

    “应对的方式也很简单:让民众看见您的仁爱,宽和,或者说‘有人性’。诚然,您现在与小攸的互动是解决了一部分担忧,不过灵宠能表现出来的终究有限。人们更关心的不是您怎样对待灵宠,而是怎样对待他人——也就是人类。”

    乔拣摊了摊手:“您应该知道自己都有什么类似于其实是个机器人之类的离谱谣言吧?”

    谢恺尘:“。”

    还真不知道。

    乔拣:“最快速和便捷的方式,就是让他们看见,您也是个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人类。”

    谢恺尘:“那您的意思是?”

    “兴许您有了太子妃,尤其是小世子,展现给民众看的、与他们之间的互动,能够大大扭转他人的印象。”老师吸了口气,“我知道这个建议烂俗得不得了,可也的确有效。”

    果然不是个自己会喜欢的提议。

    谢恺尘的喉咙似乎堵着棉花:“我并没有……”

    乔拣:“关于这一点,或许普世的婚姻并不建立在感情基础上,而是一种利益纽带。”

    谢恺尘:“……您是指,联姻吗?”

    乔拣:“正是如此。依我对殿下的了解,您现在、乃至将来短期内都不会心仪之人,那么找一个实力雄厚的领主之女便是最合适的选项。形象问题是表面,核心是对您势力的提升。

    “恕我直言,您不结党营私是帝国之幸,然而和三殿下之间也的确存在着差距。

    “我听说王妃正在为三殿下挑选妻子,大概率是伯恩斯阁下之女,或是哪位将军的孙女。完婚之后,必然对您会造成进一步威胁。

    “坏消息是,母星星系的天平已然倾向三殿下;但好消息是,阿尔法象限一共有十个星系。另外九大星系领主们的实力优劣各不相同,殿下心中也一定有一杆称。”

    “我……”

    “请殿下不要现在就回复我,这不是一个用几分钟就可以做出的决定。”

    太子不再说话,看向遥远的天际线,一朵洁白的云正缓缓飘向青绿色的山峦。

    他的侧颜凛然而安静,沉溺在流动变换的光影中。

    老师见状,语气变得轻松了些:“殿下这样英俊年轻,也的确该有一位美丽聪慧的佳人相伴,这才是真正的帝国之幸啊。最好再有个长得和您小时候一模一样的小世子——唉,还是算了,让我再教这么倔的小孩儿,大冬天的非要往结冰的湖里跳——老骨头可受不了了。”

    这番话让谢恺尘也想起了童年和老师“斗智斗勇”的经历,眼里浮现出怀念的笑意。

    被金毛狂奔着载回的小凤凰,满心装着要跟人类先生说的话、那些新发现的有趣玩意儿。

    离得还有一截,纪攸已然等不及了,从金毛头顶上飞起来,拍拍翅膀呼唤:“约阿诺,我刚才……”

    然而人类先生的声音顺着风更先一步传来。

    他听见他的约阿诺语带笑意,柔和地说——

    “老师费心了。结婚的事,我会考虑。”

    【作者有话说】

    浅浅走一下剧情,都是感情线的铺垫,勿深究~

    有没有嗅到快要大变活人的味道?不确定,再闻一下。

    PS.太子当然不会和别人结婚啦

    48   联姻

    ◎会更喜欢别的小朋友吗?◎

    结婚。

    一个对于小凤凰来说陌生又熟悉的词汇。

    小鸟儿不在人类社会长大, 对许多人类使用的词语概念都很模糊,并不明白「联结」和「结婚」这样一字之差有什么差别,认为自己同约阿诺形成链接的过程, 就应该叫做“结婚”。

    直到别人告诉他, 人类和灵宠只有「联结」, 而「结婚」仅存在于人类和人类之间。

    他们贴心地为他找来影像资料, 告诉他“结婚”很复杂,要经过双方及家庭的深思熟虑、昂贵的仪式、机构和法律的承认等等等等。

    奶啾慢慢接受了自己和人类先生之间不能叫做“结婚”,人类先生也不能被称为他的“男朋友”。

    不过这些都没关系。

    毕竟人类先生只有小鸟这么一个联结对象, 并没有结婚对象。

    约阿诺依旧为他所独有,没有把爱分给别人、或是别的灵宠。

    小凤凰对此感到很满足。

    然而在今天, 在此时此刻, 他忽然听见人类先生用那种平日里对自己才会有的温和口吻说, 会考虑结婚。

    纪攸在弄明白这句话代表什么意思之前,已然直觉到了不同寻常的危机。

    约阿诺……要和别人结婚吗?

    别人,是什么人?

    最重要的是, 如果结婚了, 会不会就不爱他了?

    “你怎么啦?”金毛看向飞到一半忽然不动的小鸟。

    幸好它及时刹车, 不然肯定会撞上去的。

    它见过的别的鸟儿想要保持相对静止, 都得用力挥着翅膀才行。

    但纪攸不需要,他可以任意浮空, 想在哪儿在哪儿, 想停多久停多久。

    就好像支撑着他的并不是鸟体力学,而是那些萤火一样纷飞的金光。

    真神奇。

    驯鹿从后面踱着步追上来, 它不能走太快, 不然这群小短腿根本跟不上它。

    凤凰没有回答, 还在那儿静静飘着, 像朵忘记了目的的云,随时会被吹散。

    小叮当:“怎么了?”

    金毛:“不知道啊,他突然就停下来了。”

    小叮当看向不远处的人类,能让活泼的小奶啾不开心的,有且仅有和太子殿下有关的事:“是不是那边的人类说什么了?”

    金毛甩了甩趴在脑袋边的大耳朵:“好像是诶,是在叽里咕噜说话呢。但我没听清。”

    小狗能有什么坏心眼。

    小狗就是听力不太好。

    驯鹿微微低头,晃了晃脖子,让圣诞铃铛响起来。

    那声音并不大,起码人类听不见,不过人类怀里睡眼惺忪的猫咪能捕捉到。

    这是小叮当和谬儿的默契,铃铛相当于他们的通讯器。

    黑猫从乔拣的怀里跳出来,不紧不慢走向他们。

    人类还在说话,没有在意它的行动。

    谬儿在灵宠们面前站定,拉长身体伸了个懒腰:“怎么了?”

    它抬头,也注意到仍然发着呆、仿佛灵魂已然进入另一个镜像世界的纪攸:“这小不点怎么回事?”

    小叮当:“应该是不开心。殿下和先生在说什么?”

    “我才醒,听得不多。”谬儿说,“大概是在给太子殿下出谋划策之类的吧。”

    小叮当抓住了盲点:“你都听见什么方法了?”

    谬儿想了想,基本都忘了。

    但有一个记得:“说是要找太子妃,最好从九大星系的领主家的妹妹或者女儿中找。”

    果然。

    驯鹿问:“那殿下怎么说?”

    “殿下说……”黑猫的记忆本就不清晰,也没有察觉这样一件迟早会发生的事情,此刻的答案不同会有什么影响,任由它被篡改,“殿下好像说,好。”

    这么快就答应了?这好像不是殿下的风格。

    不过鉴于它们暂时没有更确切的证据或是证人,暂时只能用这个来推测纪攸的状态。

    八成就是听见这些了。

    漂浮在空中的小奶啾听见猫咪笃定的回答,慢吞吞转过身,那双漂亮的凤凰瞳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伤心来。

    幼崽撇撇嘴就要哭,成年者们爪忙蹄乱安慰。

    “哎,还不一定的事儿呢。”——by黑猫

    “你们之间的关系不会受到影响。”——by驯鹿

    “结婚,是喜事啊!”——by金毛

    小叮当:“……”

    谬儿:“……”

    金毛茫然地挠挠自己:“啊,怎么了吗,为什么都看着我qwq”

    小叮当恨自己没有手可以扶额:“……你别在这添乱。”

    小幼崽吸了吸鼻子:“约阿诺,真的要结婚吗?”

    谬儿接收到小叮当的疯狂暗示:“也可能我听错了,没要结婚。”

    纪攸摇摇头:“我也听见了。约阿诺说,会考虑。”

    “说了‘考虑’。”小叮当说,“成不成,还不一定呢。”

    金毛的大脑袋挤过来:“主人结婚不好吗?主人不都得结婚吗?难道你们主人没结?”

    鸟、猫和鹿面面相觑。

    太子性格冷漠,向来不喜欢浪漫关系,或者说根本不人类;

    裴导有童年创伤,眼高于顶,早就选择独身主义;

    乔少将征战多年,脑袋别在裤腰上,既不想拖累别人,更不想被拖累。

    巧了,还真都没结。

    “啊,怎会如此。”喜爱合家欢的金毛大为不解,“结婚多好啊,主人没空的时候,女主人就可以陪我玩儿了。还会有小主人哦——刚出生的人类幼崽可有意思了,还特别小,比老谬还小呢!”

    谬儿:“……什么鬼称呼?”

    “主人和女主人都要忙的时候我就要去陪小主人,她会把她的零食和玩具都跟我分享。嗨呀你们不懂,带大小主人的那种成就感……”

    金毛喋喋不休的快乐分享被另外三个崽一致无视了。

    谬儿和小叮当不喜欢(奶啾以外的)幼崽,纪攸本身就是幼崽,对金毛的幸福无法感同身受。

    小凤凰晃晃悠悠断线风筝似的飘下来,向来明亮的眸子变得黯淡许多,垂着眼,声音细细的:“约阿诺,要是结婚了,也会这样吗?”

    谬儿和小叮当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裴桉和乔拣可以不结婚,反正他们的职业、人生无须婚姻助力,更不需要有

    人传承。

    但太子若是登上宝座,不可能不结婚。

    帝国总不能后继无人。

    不仅必须要结婚,大概率娶的人也不是相爱的,而是合适的。

    与其说与一个个体走入婚姻,不如说是与一座势力相缔结。

    为帝为君,注定孤独且不自由。

    不仅谢恺尘如此,身为需要相伴一生的灵宠,纪攸也是如此。

    眼前这只单纯的小幼崽在被带走时,恐怕是无法预料未来的困苦的。

    尤其是……当他对饲主产生了超乎寻常的依恋。

    纪攸没有等来信任的伙伴们的回答,接着自言自语:“会更爱别人吗?会有更喜欢的幼崽吗?”

    谬儿想说人类幼崽和灵宠是不一样的,人类可能不一定爱自己的结婚对象,但生物本能会让他们深爱自己的后代。

    不过被小叮当用眼神阻止了。

    最为稳重的驯鹿叹了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和:“人类……的确会有自己的选择,不过这不代表他就不喜欢你了。你的地位,是任何人都无法取代的。”

    幼崽还是哭丧着小脸:“可他会有别的小朋友了。”

    “你也有我们这些朋友啊。”小叮当反问,“难道因为有我们,你就不喜欢殿下了吗?”

    纪攸眨了下眼。

    好像是这样……

    可是又好像不太一样。

    伙伴们再好,也不会好过人类先生。

    可人类先生要是结了婚,就会有比自己更亲密的存在了。

    想象一下,人类先生不再给自己梳毛,而是给别人梳头发;

    不再抱着自己睡觉,怀里有了陌生的人类幼崽。

    ……不开心Q^Q

    况且,纪攸想,谢恺尘对他说过「只喜欢你」。

    这个「只」,不是指的除了他没有别人吗?

    “好了。”驯鹿低头,用鼻子碰了碰纠结到翅膀都蔫儿了的小鸟,“还什么都没发生呢,别提前担心。小孩子思虑过重会长不大的。你不是在期待其他尾巴吗?”

    小毛球一个激灵。

    他还剩下最后两根尾翎——要是真的长不出来,可是大问题!

    不行不行,不能再多想了。

    “毛毛,我们走叭?”凤凰掀了掀翅膀。

    “啊?哦哦好。哎我想起来,上次我的小主人……”

    家庭主义者金毛头顶小鸟,继续嘚啵嘚啵自己的美好生活了。

    谬儿走在小叮当旁边:“你哄孩子有一手嘛。”

    小叮当甩着尾巴:“一般般吧。”

    狂奔的金毛转眼间已经到了人类面前。

    谢恺尘见小家伙玩好回来了,张开怀抱,笑意不再局限于目光中的若有似无,成了嘴角弯起的真切弧度。

    小凤凰把那些提前太久的担忧、难过、失落抛之脑后。

    什么都不能影响和人类先生贴贴。

    他向那个永远为自己敞开的臂弯飞去,越来越近的距离里,看见谢恺尘银灰色、星尘般的眼睛。

    全天下都能看见星星,都想要摘下星星。

    但小凤凰希望星星为自己独有。

    他一直是听话的乖宝宝,就这么一点点私心与贪心——就这一次。

    *

    小幼崽默默消化着心事,怕自己见到人类先生只会成为更加忧郁的小毛团,多数时间都和灵宠们待在一块儿。

    谢恺尘还没有察觉到他的闷闷不乐,自从那天和老师开诚布公后,假期最后的时限里,两人的谈话内容愈发沉重。

    老师嘴上说着不会对“返聘”一事做出回应,行动上已经动用起了曾经的人脉。

    他带出来的后辈,以及曾经共事的同僚,都是太子坚定的支持者,打听起来放心得多。

    至于陛下本人的想法,以老师和皇帝的关系,旁敲侧击套一套,也没那么难。

    谢恺尘将餐盘交给清洁机器人后再返回客厅,就见到老师盯着PADD的屏幕,眉心拧起。

    如此凝重的神色是很少出现在这个豁达而神秘的老人(严格来说是中年人)的面孔上的。

    谢恺尘看出了异样:“有什么新消息吗?”

    “众说纷纭——但我觉得这一条最有可能性。”

    谢恺尘在老师对面坐下:“您说。”

    乔拣叹道:“陛下似乎……想启用普选制。”

    谢恺尘一惊:“普选?”

    乔拣:“是的,殿下没有听错,我应该也没有看错。”

    他把PADD转过来,谢恺尘看着那个在军部位高权重的将领发过来的消息,并没有直接说出普选一词,但表达的意思也大差不差。

    ……实在是出乎意料。

    普选制自帝国成立时便已存在,但从来没有启用过。

    开国大帝没有成年子女,退隐前将地位禅让给了陪他一起打下江山的、谢恺尘的曾祖父。

    自曾祖父起,上百年间帝国都由谢家统治,一代代传给嫡长子,直到如今。

    阿尔法象限仿佛成了谢家的囊中之物。

    若不是谢恺尘的精神力异动,这种传承还会进行下去。

    眼下,垂危的皇帝不仅没有做出最后决断,反而考虑起了启用普选制,将在太子和三皇子之间做抉择的权利,从自己手中下放到全帝国。

    两个都是他的亲儿子,各有各的过人之处与缺憾。

    一碗水难端平,干脆全洒了,也算是解脱。

    普选制是由大帝创立的,规则非常简单,就是投票。

    已成年的皇子皇女,不分性别、学识、能力,各一票,可以选自己。

    帝国的三大职能机构:军部,内阁,议会各一票,共计三票。

    母星上的六大区,首都区,梅子岛区,兰卡姆多湾区,冥山区,仙逢霞区,眠宵花区,各一票,共计六票。

    阿尔法象限帝国统治辖区内,除母星星系外的九大星系:沃伦星系,克罗诺斯星系,流霜星系,NN-36星系,大岛煌星,勒厄斯星系,怒岭星系,克巴星系,θ-822星系,每个星系以主星票选结果为代表,各一票,共计九票。

    贝塔象限正在建立的第二帝国,一票。

    皇子女以外,共计十九票。

    由于成年皇子女人数不确定,如果总计双数,那么皇帝和皇后共一票。

    如今皇室有三位成年的皇子,也就是说加上各个选区,最终共二十二票。

    身患残疾、从来无心政事的二皇子,一般来说也不会获得选票。

    极端情况下,是有可能出现太子和三皇子票数一比一的情况的。

    皇后仙逝多年,皇帝若是做出了普选的决定,那么在最终结果出来之后,还有可能公开他自己拟好的那一票;若终选已然有结果,皇帝的一票则作废。

    “简单来说,您需要在这既定的二十二票中至少拿到十一票。如果能超过十一再好不过。”

    说得轻巧,但两人都清楚不可能这么轻松如愿。

    皇子中谢恺尘可以拿到自己和谢鸣风的两票。

    然而以谢狄川在内阁和议会的人脉,再加上三皇子本人持有的,大概率会有三票。

    军部的一票,主要会看元帅褚聿的倾向,目前就谢恺尘所知,他是属于谢狄川一派;

    但如果乔拣复职,也会有别的可能性。

    首都区向来以皇帝的意愿为准,暂时不明。

    兰卡姆多湾区和梅子岛区倒是意外得很喜欢太子。

    仙逢霞区是皇后长大的地方,应该会投给谢恺尘。

    冥山区谢狄川支持者众多。

    为了纪念大帝而建立的眠宵花区,民众数量较其他大区要少很多,一直是很神秘的存在,并未在星网上表现出过偏好。

    至于九大星系,谢狄川的母亲是怒岭星系领主之女,这一票自然会倒向他。

    谢恺尘经常代为访问的瓦伦丁共和国地处克罗诺斯星系,共和国的领导者与克罗诺斯领主交好,应当会选择太子。

    勒厄斯星系与克巴星系都是明面上表现出要拥立三皇子的。

    褚聿元帅驻守在处在阿尔法与德尔塔象限交界处的NN-36星系,这里常年动荡不安,近几年有了元帅的到来才平静些,民众对元帅有很高的忠诚度,这一票恐怕也不太好争取。

    其他的,暂时都看不太出来票数会花落谁家。

    军部、首都区、眠宵花区、剩余四个星系及第二帝国,共八票未知,已知的则是六比八。

    局势并不乐观。

    乔拣看着光屏上的勾勾画画,对模拟出的结果长长舒了口气:“如果陛下确定普选,我会请求复职,一定为殿下争取军部的那一票——不,您无须言谢。”

    “我答应过皇后殿下,会护送您走上能让您幸福的人生。”

    乔拣看向谢恺尘,昔日会跟自己犯犟的倔强小少年,已然长成了风度翩翩、有帝王之姿的储君——尽管储君之位正在动荡。

    “如果您认为这条路是您想要争取的,老头子当然要鼎力相助。”

    谢恺尘的眼睛亮了亮:“您愿意随我一起回母星?”

    少将并未正面回答,而是夸张地显出悲痛:“我这清清闲闲的老年生活哟……”

    年轻的那一个笑道:“我会为您在梅子岛区寻找最合适的住处,您还是有机会度假的。”

    “梅子岛离你的鎏宫那么远,周末都不一定能去得了,只能节假日了吧?”老人家嘀嘀咕咕,“唉,唉,跟老蔺爬山钓鱼的约定又要推迟了,希望他晚点退休……”

    话题扯远了。

    乔拣语调一变:“我之前提的联姻的事,殿下考虑得怎么样?”

    谢恺尘的笑意还未敛去,又僵住了。

    看他那个样子,就代表着“完全没考虑”。

    太子看起来雷厉风行,其实也是有拖延症的。

    没到临头的事儿,先埋头当鸵鸟,以后再说。

    “情形一天一变,今天之前,您还能逃避,但是……”乔拣瞥了眼PADD上的代表着选票的三个数据,“今天之后,很多事情就不一样了。”

    谢恺尘没回答。

    再如何不想面对,也必须承认老师说得有道理。

    “我能得到消息,三殿下也一样。”乔拣指着军部那一票,“现在看来,他妻子的人选,军部将领的亲眷会比伯恩斯的女儿更具有优先级。当然,也不排除会在其他几个星系中挑选。”

    星系领主比各区的权力自由区大得多,的确是个很好的选择。

    谢恺尘看向PADD那几个打上问号的星系名称。

    “根据我收集的情报,有一个很好的人选。”乔拣指着流霜星系和大岛煌星系,“殿下也知道,这两者相对于其他星系是比较边缘化的,也更有自己的想法。”

    “这两位领主都是女性,未婚,无子女,无血亲亲属。”太子顿了顿,“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上半年刚一起庆祝了五十五岁生日。”

    虽然对联姻没有兴趣,不过帝国这些重要的成员资料,他烂熟于心。

    乔拣听出了谢恺尘的迟疑,噗嗤笑出来:“放心,不是让您娶她们,这都是陛下的同龄故交,算是您的长辈了。殿下别这么紧张。”

    谢恺尘:“……”

    他想说没有。

    但真的有。

    谢恺尘欲盖弥彰清了清嗓子:“那您的情报是?”

    “她们的确各自没有在帝国的婚姻网中有过记录。”乔拣说,“因为她们是一对恋人。”

    ……这还真是一个新情报。

    谢恺尘下意识坐直了点儿:“为什么没有登记?”

    帝国婚姻没有性别和种族障碍,只要双方成年且自愿,都可以结婚。

    乔拣摸了摸下巴,这是他的习惯动作:“这我就不清楚了,可能身为领主有许多爱情之上的考量吧。”

    年轻的那个更困惑了。

    既然这两位领主并非适婚对象,还是一对恋人,那么又和同他联姻有什么关系呢?

    难道——

    “是的,我想殿下应该也猜到了。”少将说,“她们二人在二十年前一起领养了一个女婴,这个女孩在沃伦星系长大,现在是沃伦领主妻子的学生。”

    这个信息代表着什么,不需要老师再多费口舌。

    如果流霜和大岛煌领主同意把女儿嫁给他,等于自动多出两票。

    目前没有明显倾向的沃伦,也可能跟随。

    这不仅仅是多了三票这么简单。

    九大星系中,沃伦和克罗诺斯是最繁荣的两个星系,他们的选择会成为其他星系、乃至母星星系票选的指针。

    看似是一桩年轻人的媒妁之言,背后包含着方方面面的博弈。

    极有可能,这个刚刚二十岁的女孩的婚姻大事,直接关联到帝国皇冠的归属。

    太子背后一阵寒意。

    为这个不知道有没有可能成为自己妻子的女孩,更为自己同样被捏住七寸的命运。

    想到自己将来要像父母那样,与一个陌生人携手出现在全帝国大大小小的场合,人前扮演密不可分的灵魂伴侣——

    抗拒与人类接触的谢恺尘已经是毛骨悚然。

    他不想。

    不想与陌生人、或者随便什么人类并肩于群星之巅,共赴帝国荣光。

    他希望那个时刻,身边只有凤凰。

    可在自我意愿之上,他也清楚什么更重要。

    乔拣在PADD上翻找着消息:“我已经派人去和流霜领主接触了,沃伦领主妻子的学生里也有我部下的友人。据说那个小丫头样貌和性格都很不错,其实你们要真接触了……”

    “老师。”谢恺尘不怎么礼貌地低声打断,“我对人类的感情、婚姻不感兴趣。我对人类不感兴趣。我……不喜欢人类。”

    他很少会这样词不达意,甚至有些失魂落魄。

    别说结婚了,就是和另一个人长时间地、频繁地超出社交安全距离,都是无法想象的。

    凤凰是他唯一能够接受的亲密存在。

    乔拣坐到他旁边:“我知道。”

    太子是什么样的性格,他再清楚不过。

    “我也不喜欢打仗。”老师难得像一个真正慈爱的长辈那样拍了拍他的肩膀,“可惜人生就是由很多无奈组成啊,我的小殿下。”

    *

    “小不点怎么不进去了?”

    “心情不好。”

    “又不好了?殿下又怎么了他?”

    “……你这话说的。”

    谬儿和小叮当的对话窸窸窣窣传进纪攸的听觉。

    他坐在树枝上发呆,那些词句好像听进去了,转眼又消散不见。

    晚上他去找金毛玩,顺便见识一下所谓的“有女主人和小主人也很好”的合家欢。

    那的确是很温馨的场面,风趣的父亲,温婉的母亲,可爱的孩子。

    以及几只围着他们打转、尾巴摇成螺旋桨的狗狗——这一家人的灵宠都是伴侣犬。

    他们很喜欢这只毛茸茸的奶金色团子,纪攸也很愿意亲近他们。

    但若这幅场景发生在谢恺尘身上,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纪攸明白了一件事情。

    在大多数场合下,他都是一只乐于分享的小鸟。

    唯独约阿诺,他不愿与任何人分享。

    回来的路上,觉得屁屁痒痒的。他不得不停下来去啄。

    然后就发现自己长出了日夜期盼的、第五根尾翎。

    本来想把这个好消息第一个分享给人类先生。

    可惜,刚飞到院子里,又听见了让啾难过的话。

    小凤凰栖在桂花树的枝头,被沁入心脾的香气包围。

    他像喜欢着花种、浆果和小饼干一样,同样喜欢花蜜,尤其是香甜的桂花蜜。

    可是吃了好几口,心情还是灰扑扑的。

    羽毛上的金光都不亮了。

    猫咪和驯鹿怕他恍惚间摔下来,都在树下守着。

    纪攸悄悄让尾巴恢复凤凰尾翎的原状,仔仔细细数了一遍。

    是五根没错。

    第五根尾翎长出来了,他已经十个月大。

    这意味着,第六根不远了。

    约阿诺会在他成年之前,带回来一位女主人吗?

    小鸟儿仰头看着星星。

    没有光污染的疗养星,夜空能够看到银河。

    那是条集宇宙之力锻造而成的闪烁缎带,深蓝与银光缱绻交织,无数碎钻点缀其间。

    星星……

    他好喜欢、好喜欢星星。

    好喜欢「约阿诺」。

    不。

    小凤凰忽然坚定了信念,一个从金毛主人的浪漫故事中汲取灵感的计划成形了。

    他从树梢上起身,弹落下的花瓣飘在谬儿的鼻尖,痒得它打了一个喷嚏。

    等到黑猫再睁开眼,看见小奶啾急急地冲着他们说着什么。

    凤凰的眼眸,比星星更闪亮。

    约阿诺可是他捡到的星星。

    才不要让给别人呢!

    *

    —欢迎来到【小奶瓶】直播间—

    [当前在线观众:4498209]

    [请遵守发言规范,创造良好平台环境]

    【突然的直播!嘻嘻幸好我收到特别关注的通知了。】

    【宝宝怎么啦?看起来有点不开心捏。】

    【谁欺负我们崽崽了!给我站出来!】

    【让我想起了第一次看到崽崽的直播,也是这么哭唧唧的。】

    画面里的小毛团原本还略带忧郁,看见这行字之后,打起精神来营业。

    今天他可是有重要任务的!

    这些日子太子闲暇之余会教他认字,凤凰本就是灵物,学习起来很快。

    他转过身,毛茸茸的小屁屁冲着镜头。

    虽然伪装的迷你形态没有凤凰原身那样修长绚烂的尾翎,但好歹也是被言之凿凿鉴定为长尾银喉山雀的小模样,多出一根尾巴来还是很明显的。

    【哎呀,我们啾宝有五根尾巴了!】

    【啊,你们竟然仔细到连几根尾巴都会看吗?】

    【崽崽真漂亮!我一大口亲亲!】

    【用户恭喜崽崽长大赠送:铃兰千层×2】

    【用户小奶瓶最漂亮赠送:玫瑰奶瓶×10】

    【用户匿名赠送:山茶冷萃×1】

    【我去氪佬组团上线了!】

    【不说了,V我500看看实力。】

    【咦,今天的特效不够富贵吗,啾宝竟然没来啄。】

    镜头外的小凤凰呆呆地看着光屏上闪烁的打赏特效,并没有互动。

    他歪着头纠结地看了一会儿,然后靠近,用喙碰了碰右下角的钱袋图案。

    “啾,啾啾。”

    认真而迫切地说着什么。

    大部分直播的时候小鸟儿都在忙着做自己的事,就算是互动,也是玩那些特效泡泡。

    很少会像今天这样,目的明确地同观众们说话。

    虽然听不懂。

    但是可以猜。

    【崽在看礼包?】

    【怎么那个也升级特效了吗?】

    【我盲狙一下,孩子长大了,想花钱了。】

    【啊啊啊我去充钱!让我们啾宝花多多!】

    【用户公司明天就爆炸赠送:薄荷拿铁×12】

    【用户我怎么没有钱赠送:茉莉苏打×5】

    【宝宝那个是我们给你打赏的储蓄罐哦,可以兑换成信用点,然后买自己喜欢的东西。】

    【诶,崽崽认识字啦?】

    【是想知道打赏怎么花吗?】

    【啾宝想买什么呀~】

    “啾~!”

    猜对了。

    他的确有想买的东西。

    并且,是不能直接告诉约阿诺、要自己来买。

    已经向谬儿和小叮当学习了在专门的灵宠网站购物的方法,事实证明爪爪小还是很灵活的,他可以在PADD上跳来跳去,喜欢什么,就重重踩一下。

    谬儿就不太行,一爪子抓碎过裴桉好几个PADD,才学会用肉垫轻轻碰。

    至于驯鹿,只能用鼻头来选择了。

    不过买买买的前提,是兜兜有钱。

    小凤凰既没有兜兜,也没有钱钱。

    所以要想办法弄小钱钱。

    【灵宠没有自己身份编码,没法提现的吧,就算崽能操作。】

    【你们别忘了,这是太子的直播间,绑定的当然是殿下的账户啊。】

    【嚯,殿下回家突然发现自己账户余额暴涨,有点意思。】

    【我已经在想象帝国第一脸震惊.jpg了!】

    【来来来家人们,为了看殿下的震惊,一起送小啾上氪金榜前十!】

    【用户云养崽好快乐赠送:铃兰千层×5】

    【用户钱要自己花才行赠送:桂花椰冻×20】

    【用户月神赠送:山茶冷萃×4】

    “啾啾,啾~~”

    小奶瓶直播间从未掀起如此氪金狂潮,特效烟花和泡泡五彩缤纷,梦幻的光影几乎淹没了凤凰。

    纪攸开心地蹦跶着小爪爪,跳一支答谢的舞蹈。

    小钱钱这不就来了嘛~

    *

    疗养星之行接近尾声,谢恺尘一大早去了趟船坞,确定“黑缪斯号”一切正常。

    他在那里分别接到了来自裴桉的语音通话和谢鸣风的视讯,有的没的说了一大堆,耽搁了不少时间,就顺便在船坞附近吃了顿饭,等到再回老师家已经是下午了。

    大老远就看见新修的篱笆上蹲了只黑猫,昂首挺胸,姿态高贵优雅,像是古母星的什么宗教神物。

    谬儿虽然平时也会跟他撒撒娇,但从来没有过这么特意地在门口迎接他回来。

    起初太子并没有把这幅景象和自己联想在一块儿,以为它只是看到了什么新鲜有趣的东西,直到猫咪在看见他之后从篱笆跃下,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向他奔来。

    “……?”

    幸好他是个相比于小猫咪算是庞然大物的人类,足够强壮,不然能被这黑色炮弹撞翻在地。

    “喵!”谬儿绕着他转了好几圈,急切道,“喵呜,喵喵喵呜!”

    从捡到小凤凰开始,一向宠物绝缘的太子突然发现自己身边多了很多只崽。

    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学习一下灵宠交流的入门课程。

    谬儿见沟通无效,干脆咬着人类的裤脚往屋子里拖。

    好在,会猫语的走了出来。

    “让你回房间。”乔拣说,“但他并没有说到底是什么事儿。我猜是让你去看看小攸?”

    谢恺尘一凛。

    乔拣看他那个样子就知道误会了,赶紧解释:“不不不,好得很,我刚刚出来还听见他和小叮当叽叽喳喳的。”

    谢恺尘闻言神情松动些许,不过还是不能完全放心,捞起脚边咪呜咪呜的小猫交给老师:“我去看看。”

    走路都带风。

    乔拣看看谬儿:“他会喜欢吗?”

    谬儿:“咪。”

    乔拣:“说得对,其实小攸做什么他都会喜欢的。”

    谬儿:“喵喵。”

    尽管有了老师的保证,谢恺尘的心依旧悬着,三步并作两步上了楼。

    老师家的房子十分复古,连门都是老式开阖的那种。

    他握住门柄转动,却感受到了门另一边的阻力,无法向里推。

    ……怎么回事?

    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他蹙眉,绷紧小臂肌肉,肩膀抵住门板,用力一撞——

    稀里哗啦的声音潮水般奔涌而来。

    人类眼前一花,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

    “潮水”随着开门的动作一直逼近他的脚尖,还有几个调皮地跳到了走廊,噼噼啪啪蹦跶着,直到失去平衡才停下。

    谢恺尘有点儿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或者是在做梦。

    不然为什么会看见自己暂住的客房,地板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满地的……花种。

    成千上万的花种,各种颜色,各种形状大小,把整个房间铺得满满的,甚至有些地方堆出了鼓包,连椅子都要吞没掉。

    “这……”

    就算是太子也很难不震惊。

    其中一堆花种上面,站着恢复了原身的小凤凰。

    正双眸晶亮地望着他,没有半点做错事的心虚。

    谢恺尘明白了。

    这不是意外。

    是故意……不,应该叫做精心准备。

    人类表白,会买一屋子的花,因为人类喜欢看花。

    小鸟表白,会买一屋子的花种,因为小鸟喜欢吃花种。

    也很合理。

    原来谬儿着急忙慌地叫他进来,就是因为这个。

    联合起来给自己礼物吗?连老师都……

    太子有些哭笑不得。

    谢恺尘勉强清理出一条路,走近,蹲下,和小凤凰视线平行:“这些,是送我的吗?”

    在纪攸回答之前,他发现了另一重惊喜:“你多了一根尾翎。”

    哪怕四周的花种斑斓到让人眼花缭乱,谢恺尘还是一眼就辨认出了金光灿灿的凤凰羽。

    比之前的四根颜色更深、或者叫做更明丽,从花种堆垂落而下,极为惊艳。

    谢恺尘还记得纪攸年龄的算数法则,第五根尾翎代表着满十个月。

    人类的掌心摁了摁小鸟儿的头顶:“恭喜你,又长大一点。”

    小家伙的眼眸里含着些羞怯的笑意,蹭了蹭他的手指。

    “叽啾。”

    “嗯?”

    “喜欢吗?”

    谢恺尘环视一圈,不得不说,这么多花种堆叠在一块儿也是很有气势的。

    流动时如海浪,静止则像是五彩的沙滩。

    “我很喜欢,谢谢你。”他抱起凤凰,“我猜……是帮你把直播的打赏提出来之后买的?”

    果然是蓄谋已久了。

    都是啾啾自己做的,没让别人帮助呢。

    纪攸自豪地想。

    不过他没有说这个,有点纠结地问:“真的喜欢吗?Miumiu说,人类不喜欢吃花种……”

    “也许别的人类不喜欢。”谢恺尘亲了亲他,“但只要是你送的,我都会喜欢。”

    亲了脸耶……Q///Q

    嘭的一声,小凤凰害羞地变成小毛团。

    奶啾依偎着人类,再一次轻声呼唤他。

    “约阿诺。”

    “嗯。”

    把最喜欢的东西都给你。

    不要喜欢别人,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隔了好久的文案回收~

    49   藤蔓

    ◎我不当叽攸啦!◎

    这是个不在意料之内的问题。

    谢恺尘怔了下, 把小毛球摘出来,放在手心里,认真地问:“为什么会这么说?”

    纪攸眨了眨眼:“因为……因为……”

    糟糕, 有点说不出口。

    那些话都是他偷偷听见的, 偷听不是乖宝宝应该做的事。

    但人类还是猜了出来:“是听到我和老师的谈话了吗?”

    小凤凰委屈巴巴低着头, 不说话。

    “我不是在怪你。”谢恺尘理了理变成奶啾形态就会出现的呆毛, “告诉我,是因为老师的联姻提议吗?”

    奶啾还是低着头,不过小幅度点了点。

    谢恺尘失笑:“这几天你都不太开心, 就是因为这个吗?”

    纪攸诧异地抬头看向他。

    为了不让人类先生看出来而担心,凤凰尽量多和小伙伴们待在一块儿, 就算晚上回房间也会打起精神, 保持开心小啾。

    结果, 他辛辛苦苦的伪装,其实早就被人类先生看穿了吗?

    幼崽们的变化总是逃不过家长的眼睛,谢恺尘知道自己猜中了:“不高兴的话, 应该早点告诉我才对。”

    “叽啾。”

    “嗯。”

    “你要……你要和别的人类结婚吗?”

    艰难、但鼓起勇气问出了这句话。

    谢恺尘摸摸他的小脑袋:“那只是老师的提议, 是许多个提议中的一种, 并不代表我最终就会决定这么做。”

    小鸟看着他:“那你, 你不结婚吗?”

    “不会的。”谢恺尘轻描淡写,“我从来没有打算结婚。”

    纪攸想起在金毛家看见的、听见的那些一家三口的欢声笑语:“也不会有别的人类幼崽?”

    “不会。我不喜欢人类, 无论是成年人还是幼崽。”

    也就是说, 那些幻想中的、人类先生左手牵着妻子、右手抱着孩子的景象,并不会成为现实。

    凤凰松了口气。

    这样小小一个幼崽, 竟然有那样大大的烦恼。

    谢恺尘被他的小模样逗笑了, 尔后问:“你不喜欢我有别人吗?我以为你很喜欢人类。”

    他的确喜欢人类, 那是谢恺尘带来的初始好感值, 是一种对其他物种的雏鸟情结。

    然而他喜欢的人类,是对他好的、能够一起玩闹的。

    ——不是来跟他分享约阿诺的爱的。

    但这话……真的说不出口嘛。

    “以前就听说有些人的灵宠会吃醋。”谢恺尘的声音里有明显的愉悦,“原来我的小鸟也会。”

    “吃醋?”一个陌生词汇,“什么是吃醋?”

    “看见我去摸别的幼崽,感觉到不开心,那就是吃醋了。”

    凤凰回忆了一下第一次在裴桉家里见到谬儿跳进谢恺尘怀里,那种吃到酸酸浆果的感觉。

    以及后来每一次,他的人类先生对其他人和灵宠也很好的时候。

    再再以及,想象中饲主的爱被分走的酸涩。

    原来那就叫吃醋吗?

    小凤凰不安地动了动爪爪:“吃……醋。”

    人类挑了下眉:“承认了?”

    小鸟可没什么不好承认的,反倒很郑重地宣布:“吃醋!”

    太子想,原来独占欲是双向的。

    那再好不过了。

    不然显得自己很变态。

    他把小毛团高高捧起来,让窗外流落进来的光线全都照耀在凤凰身上。

    那些羽毛上环绕的金光在空气中悬浮流淌,折射出道道光辉,让小小的鸟儿看起来无比圣洁。

    很少会以这样的俯视角度看饲主,纪攸下意识掀了下翅膀:“啾?”

    谢恺尘曲起手臂,让凤凰贴在自己的脸颊旁,鼻尖蹭了蹭他小肚肚上柔软的绒毛。

    奶啾痒得直抖,破碎的、萤火似的金光也一同颤颤巍巍洒下。

    “如果你不想我有别人。”谢恺尘轻声道,“我答应你,不会有别人。”

    “啾……”

    “不是答应过你吗?”人类在阳光下笑微微的,“不喜欢别人,只喜欢你。”

    「只喜欢你。」

    纪攸的那颗小小的玲珑凤凰心被这句话再度点亮,连同多日来阴雨笼罩着的晦暗情绪。

    “叽啾!”

    他在弥漫的浅金色光芒中再度恢复原身,这样能够用更大的翅膀、拥抱更多的人类先生。

    谢恺尘也更喜欢真正模样的凤凰,能够抱个满怀。

    小鸟儿甜甜的声音像在歌唱:“好喜欢你!”

    然后又强调了一遍:“超级、超级、超级喜欢你喔!”

    心情恢复的同时,也恢复了直球小啾。

    这是谢恺尘人生中收获的唯一一份如此明亮又如此热烈的爱意,他当然无比珍重。

    但是。

    “——但是,不是‘只喜欢我’?”

    人类佯装严肃。

    小凤凰僵了一僵。

    这么算算的话,喜欢的人类和动物朋友太多了。

    森林里的伙伴,老婆婆老爷爷,Miumiu、裴桉,二皇子和店小二,还有还有……

    要把爱分成许多片来雨露均沾的小神禽,还真没法“只”喜欢谁。

    见小鸟儿纠结又惶恐,谢恺尘不逗他了:“好了,没关系,你可以喜欢所有对你好的人。”

    还是有但是。

    “但是——”

    “最喜欢你!”凤凰已经学会抢答了,“别人都比不上。最最最、最喜欢你啦!”

    谢恺尘挠挠他的下巴:“嗯,这个回答我很满意。”

    这段交心之言到此为止,谢恺尘单手抱着凤凰,原地转了一圈:“谢谢你的花种,不过还是要想办法收集起来,堆在地上可不方便。”

    小凤凰仰着脸向后看他:“要放在哪里?”

    “留下你喜欢的一部分,然后其他的……”谢恺尘看向窗外,“种在老师的前院吧?”

    乱糟糟的到现在也没收拾好,正好让花儿们填满。

    一举两得。

    花种太小太细,谢恺尘担心会卡住清洁机器人,思考着要不要请人力用工具来收拾。

    这么一屋子的花山花海,恐怕得请不少个。

    事实证明人类的担忧完全是多余。

    纪攸用翅膀拍了拍他的箍着他的手臂,示意放开。

    谢恺尘看着小凤凰飞到屋子正中央,低头看了看满地的“告白装饰”,然后展开双翼。

    五根长长的尾翎在盈满花香的空气中划过优美的弧度,漾起金色的光纹。

    谢恺尘认得。

    那是凤凰仅为他而跳的星尘舞。

    随着凤凰每一个舞蹈的动作,地面上的花种都根据不同的种类浩浩荡荡腾空而起,聚成整整齐齐的一堆后,重新摆放在地面。

    一曲舞毕,方才还杂乱无章的房间已然收拾得整整齐齐,只要放进收纳罐里就行。

    还在打算用原始方式收拾的人类:“。”

    他家小鸟是个无所不能的神物。

    大意了。

    做完这一切后,小凤凰抖了抖羽毛,像个等待被夸奖的小朋友。

    太子也没有让他失望,好好地赞美了一番。

    那些溢美之词说出来之后,连谢恺尘自己都觉得有些惊讶。

    这样的话在以前他是绝对不会说出来的,不仅是因为奇怪的羞耻心和自尊心,更因为根本没有值得他这样说的对象。

    凤凰在让他变得更好,让他学会爱与被爱,让他人格更加健全,也是点燃他心中淤积黑暗的那一束光。

    他马上就要二十四岁了,这束光来得有些迟。

    但没关系,只要能相遇就好。

    小鸟儿从最近的地方捡起一颗有瓜子那么大的花种,嘎吱嘎吱啃了起来。

    甜滋滋的,有点儿像太阳花,他很喜欢。

    谢恺尘走过来也捡起一颗嚼了嚼,也许人类和禽类的味觉终究是不同的,他只尝到了干巴巴的苦涩。

    但在鸟儿期待的目光中,他还是咽了下去。

    “对了,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啾?”

    “回母星之前,我们去一趟你的星球。”

    啪嗒。

    小鸟衔着的种子掉在了地上,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这突如其来的安排。

    “我的……星球?”

    “嗯。”谢恺尘帮他捡起来,放在手心里,“你不是一直想回去看看你的伙伴们吗?那我们就去吧。让它们知道,你在我身边过得很好。”

    小凤凰低头,但并没有来啄他手中的花种,而是蹭了蹭他的手指,然后又快乐地跳起没有章法、但也一样好看的舞蹈。

    唯一的观众看着他这样开心的样子,笑意却淡了许多。

    行程的改变实际上是老师提议的。

    谢恺尘拒绝了联姻,就意味着那三个星系的票不仅无法确定投向自己,还有可能被愿意接受联姻的谢狄川全部拿去。

    无论如何,后面的路将会更难走。

    回到母星之后,同样得知了可能采取普选消息的谢狄川,在面对并不压倒性的优势面前,打压会更加步步紧逼。

    他看向窗外,疗养星的天空永远蔚蓝,云朵悠悠闲闲,连风都带着柔情。

    或许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有什么轻松愉快的假期了。

    *

    谬儿留在疗养星陪老师,等到裴桉后面有时间亲自去接,于是去荒星的乘客就只有谢恺尘和纪攸。

    他们来并没有提前联系老婆婆和老爷爷,到小屋的时候,老人家正忙忙碌碌迎接长长的队伍——一大堆人在院子那儿排队。

    他们手里都拿着东西,离远了看不清。

    谢恺尘想起老人家曾经被安全稽查队欺负,以为又是同样的事情。

    陪同人员就是当初那个耀武扬威、有眼不识泰山的稽查队队长,见到再度大驾光临的太子腿都要软了。

    他在安全厅警督面前连哭带耍赖,但还是被一脚踢来作为太子行程的安保。

    当事人就是后悔,十分后悔。

    队长自从被整治过再也没有来过这附近,不知道这些居民在做什么。

    他看着太子阴晴不定的脸色,赶紧跳下飞行车,随机拽住一个满脸着急的人:“哎,你们在这儿干嘛呢?排这么长的队有什么事情吗?没干什么违法乱纪的事儿吧?”

    三个问号把那人砸得晕头转向,抬起左手敬了个礼:“报、报告长官,没有啊,我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

    他左手原本拎着袋子,抬手的动作连带着里面的东西倾倒而出,咕噜噜滚落地面。

    是几个青绿色的果子。

    太子的目光如同有实质般扎在队长的后背,冷汗快要把衣衫浸透了。

    他磕磕巴巴:“你、你们没抢老人家的东西吧?”

    “啊?”那人正低头捡果子,以一个颇为滑稽的动作抬起头,一脸不可置信,“怎么会呢?这些都是我要送给他们的——巴结他们都还来不及呢,谁敢抢呀?”

    “啊?”队长发出了同样的困惑,“巴结,为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那人把沾了尘土的果子在衣服上擦了擦,重新放回袋子里:“害,长官您一看就不住在这附近,方圆几百里现在还有谁不知道这里的圣水呀!”

    圣水是什么,不清楚。

    但一头雾水是真的。

    有排队的人认出了稽查队队长,过来打招呼,顺便解释:“是井水,不过这井水神奇得很呐,长官,您有机会一定要试试,喝了之后神清气爽,耳聪目明,还能治病!他们老两口的耳背和瘸腿都被这水治好啦!”

    队长想起了什么。

    井水……老人院子里的那口井,不是几个月前自己亲手帮忙挖掘的吗?

    竟然有如此奇妙的功效,为什么他不知道?

    正巧老爷爷被老婆婆派来看看后面的队伍怎么停了下来,同样认出了过去总欺压自己的稽查队队长,脸上还有些惴惴的惧意:“长、长官您好,您也是来尝……尝尝这泉水吗?”

    自己挖的还能不知道吗?

    长官的嘴角抽了抽,然后挤出一副亲切热情的笑容:“不,老人家,我今天来,是带一个人来见你们的。”

    最近每天都会有很多人想来见他们,但是有谁能够劳长官大驾呢?

    老爷爷困惑地顺着稽查队长手指的方向看向停在不远处的飞行车。

    车窗有防窥涂层,从这里并不能看见里面坐着什么人。

    然而在他的注视之下,窗户下降了些许,露出一抹流光溢彩的金色。

    那光芒无比熟悉。

    老人瞪大了眼睛,一个念头击中了他。

    “难、难道是……”

    “就是你猜的那样。”队长狐假虎威地翘起嘴角,“行了,让这些人改日再来吧,今天关门歇业,只接待贵客。”

    *

    老爷爷已经把桌子和椅子擦了四遍了,老婆婆不停地搓着手,从动作到声音都带着止不住的颤抖,不过是因为喜悦。

    “殿下,真没想到您还会来……我们这儿太小了,希望您不要……”

    “请别这么说。”谢恺尘起身,打断他们一而再再而三过分的恭谨,“我在这里住了那么长时间,麻烦你们那么久,请您二位不要变得如此生疏。”

    年轻人太高了,站起来的时候老人家得仰头看他:“那怎么行呢?以前您是小谢,现在您可是太子啊。”

    老婆婆扯了扯老爷爷的袖子,小声道:“瞎说什么呢?人家一直都是太子。”

    “哦,对,对对,你看我这老糊涂了,殿下千万不要见怪……”

    听着老婆婆熟悉的埋怨声和老爷爷的乐乐呵呵,谢恺尘忍不住带上了笑意。

    没想到宇宙之大,皇宫里的荣华富贵,位于巅峰的权势……全都比不上在这样一间破落的小屋子里,听家长里短和欢声笑语。

    这里比母星与鎏宫更像他的家。

    小凤凰飞了一圈,视察了所有房间。

    很好,看起来还是原来的样子。

    等到再回到客厅,欢快地再次打招呼:“啾啾,啾~!”

    在这里他可以肆无忌惮地恢复原身,不需要什么额外的伪装。

    “你是不是长大了,好像身上的颜色深了,尾巴也长了。”老爷爷笑眯眯地,“来吧,崽崽,我去给你弄点儿好吃的。想吃小米粥还是炒小米?是不是好久没有尝过我的手艺了?”

    “啾啾!”

    纪攸清脆地叫着,飞到老爷爷的头顶。

    哎呀,怎么好像感觉不太对劲儿?

    他忘了自己现在不是小雀鸟的形态,还把自己当超迷你的小宝宝呢。

    谢恺尘也看出来了,怕他压着老人家,下意识伸手:“小叽……”

    但老人家阻止了:“没关系,我们崽崽轻得很,我这样很舒服的。小宝是叫小鸡吗?”

    谢恺尘:“对,小叽。”

    老爷爷念叨:“奇怪的名字。明明是小鸟,为什么叫小鸡呢?”

    谢恺尘知道他想的字肯定跟自己取的不是同一个:“他的全名叫纪攸。”

    不愧是皇室,老爷爷想,起名字都这么有个性。

    他头顶小鸟儿,深沉而缓慢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就是小鸡嘛。

    “啾啾,啾啾啾,啾!”

    “小鸡怎么了?”

    “啾!”

    小凤凰小心地不让爪爪伤到老爷爷,微微扬起翅膀保持平衡,继而扭了扭,对人类错误的认知表示抗议。

    “哦,我懂了,你想让我叫你叽攸对不对?”

    “啾啾啾——”

    是凤凰,才不是小鸡!

    哼哼!我不当叽攸啦!

    *

    老爷爷带小凤凰去做好吃的同时,老婆婆给谢恺尘讲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

    几个月前,凤凰帮助他们发现的醴泉治好了老两口的旧疾,消息飞到许多人耳朵里,纷纷慕名前来。

    他们拿着五花八门的器皿,排成长队,只为祈求也被神明眷顾。

    起初他们想要用信用点购买,但老人家拒绝了。

    这是自然的馈赠,是神禽的馈赠,不是为他们所独有的。

    居民们隐约听说这过去孤苦无依的老两口被什么大人物庇佑了,不敢白拿。

    于是,每次来取水时,都会带点儿小礼物。

    有时候是蔬果,有时候是装饰的小玩意,或者是别的星球带回来的纪念品。

    互利互惠,百利无害。

    神圣的井水看似用之不竭,但老人家也清楚没有什么是无穷无尽的,并不敢挥霍。

    他们平日里用得不多,希望居民们每次也只取一罐,被要求者欣然答应。

    醴泉是用来喝、用来治病的,又不是洗澡,的确没必要弄太多。

    一切听起来都很完美,直到最近,井口冒出了一株藤蔓。

    这很不寻常,如此纯净的水源应当是不适宜生命存活的,但或许是醴泉不是普通的井水,才会滋养出特殊的植物来。

    藤蔓上的倒刺尖锐,一不小心就会伤着人。

    有人试过直接拽,无效。

    又用上刀剪等工具,仍然纹丝不动。

    有人提议用火力更足的武器,被其他人一致反对:这可是圣水,哪儿能如此暴力?

    藤蔓就这么被迫保留下来,取水的人们只能自己多加小心。

    老婆婆带谢恺尘去看了藤蔓,也的确特殊。

    藤蔓并不是普通的绿色,而是艳丽的绯红,如同一道燃烧的晚霞。

    根茎打着旋儿蜷成一圈圈柔软的弧度,一连串浅粉与雪白的双色叶片像是缀在上面的小星星,星星下面则藏着细小的刺。

    看起来柔柔弱弱的,谁能想到伤人不眨眼。

    美丽大概总是要伴随着危险。

    谢恺尘刚要上手摸摸看,老婆婆及时阻止他:“很锋利的,会伤着手。”

    她抬起手臂,让倒刺划过袖口,粗麻的布料轻轻松松被割开。

    怕这样的效果还不够明显,她又拿起地上堆着的一个小玻璃杯,碰了碰倒刺。

    那杯子仿佛软泥做的,扎入刺后,杯身裂开一条明显的缝隙。

    这可是玻璃杯,一般的刀刃也不过留下痕迹,哪儿能这么轻松地切开。

    一株植物却做到了。

    “就是这样。”老人家叹了口气,“还有人从镇上带来更厉害的钳子,还是什么用都没有,我们也没有办法了。”

    谢恺尘望着红藤,若不是亲眼见证了几个“实验”对它没有造成丝毫伤害,实在很难想象一株藤蔓能如此坚韧。

    荒星过于落后,许多器械都还很古老,如果用母星上的……

    “啾!”

    小凤凰也过来看热闹。

    他在老婆婆家都是原身,已经和抱枕一样大了。

    饲主的掌心呆不下,不过还能站在肩膀上,就是不能再躲在人类先生的黑发和耳根之后。

    璀璨的尾翎搭在谢恺尘的肩颈至胸前,如同某种神秘繁复的图腾,原本就装饰在太子的衣服上。

    “怎么呀?”纪攸在得到回答之前,自己找到了答案,“红色的小草!”

    鸟儿很喜欢花花草草,又是百毒不侵的神灵,养成了什么都要闻一闻咬一咬的习惯。

    反正他轻轻软软,也不会有什么伤害。

    他速度极快,几个人类都没能反应过来,凤凰已经飞到红藤上。

    纪攸低下头,嗅见一阵浅淡的芬芳。

    香香的。

    小鸟儿想。

    这么香,就应该要尝一口才行。

    让啾啾来检验一下味道吧!

    他张开喙,咬上边缘处破碎的星星。

    人类根本来不及阻止,心提到了嗓子眼——

    50   林间

    ◎“您还有另一种形态会展现。”◎

    担心的一幕并没有发生。

    凤凰毕竟不是普通的小鸟, 金光包围住他,如同无坚不摧的堡垒。

    那尖锐到可以撕破麻料的藤刺,竟然伤不到他分毫。

    甚至还在他靠近的刹那弯下腰, 变得柔软而服帖。

    亮莹莹, 金灿灿的。

    这是什么?

    藤蔓动了动。

    那种前所未有的生机与安抚力……

    好想再被摸摸……咬咬也行。

    神禽的力量是滋养着森林的源泉与核心, 藤蔓作为由醴泉中诞生的植株, 自然也是认得这份独一无二的灵力,哪怕此前它从未与「祂」真正打过照面。

    但它还是认出了凤凰。

    就像每一个朝圣的人都会认出显现的神明。

    它又使劲扭了扭,试图获得「祂」更多的注意力。

    「祂」似乎感应到了藤蔓虔诚的祈愿, 咬了咬。

    啊~~~~

    好~~满~~足~~!

    老婆婆和赶来的老爷爷都无比惊讶。

    果然,还是他们记忆中那只神奇的小鸟儿——在纪攸身上, 什么惊奇的事情都可能发生。

    谢恺尘有了一个想法:“小叽, 试试看能不能把它摘下来?”

    “摘?”凤凰奇怪地问, “摘小草不好呀。”

    “它在这里会伤到别人,也被人类虎视眈眈。”人类解释,“也许它也想换个地方生活。”

    跟幼崽说话, 总是要用上些拟人的描述才行。

    凤凰接受了这个解释, 咬住藤蔓。

    同样, 它的刺并没有伤到他。

    喙稍微用点儿力, 轻轻一弯折,本在刀剑棍棒下无动于衷的藤蔓, 竟然就这么连根被拔了下来。

    更奇妙的是, 它在离开醴泉的瞬间蜷缩起来,还越变越小, 很快从数米高到和凤凰的尾翎差不多长度。

    并非枯萎, 绯红的色泽明丽依旧, 就只是在变小而已。

    缩水缩得太厉害, 不一会儿,已经不到一指长了。

    它寻觅到了最纯粹的凤凰灵力,远比它出生的醴泉里蕴含的那一丁点要丰盈得多。

    藤蔓柔弱无依地缠着凤凰,谁也不能将它与神明分开。

    红色的,有韧性,能变形。

    最重要的,它的尖刺并不会伤害到凤凰。

    谢恺尘的目光移到了小鸟的爪爪上。

    琳琅球似乎也感应到了主人的目光,叮铃一动,闪烁出些白金和翡翠色的光泽来。

    打算给小家伙的脚链换一种绳子,试了很多种材料,包括珍稀的矿物和复杂的人造品,都各有各的缺点。

    最完美的……不就在眼前吗?

    纪攸还在咯吱咯吱咬着红藤,香香甜甜,但是啃不动。

    唔,就当做和圣梧桐树枝一样的磨牙棒好啦。

    谢恺尘问:“小叽,给我看一下好吗?”

    衔着藤蔓口齿不清的小鸟:“啁?”

    看什么呀?

    “红色的小草。”谢恺尘把想法讲给他听,“如果合适的话,以后就不会再掉了。”

    脚链在疗养星的无名湖失踪给小鸟儿留下了很深的心理阴影,一听有办法解决,毫不犹豫松口。

    只剩小指那么长的藤蔓孤苦伶仃地飘落在地上。

    谢恺尘准备捡起来,想起刚才老婆婆的“实验结果”,手指又停在半空。

    哪怕从几米高缩成几厘米,尖牙利齿犹在。

    “不疼。”小凤凰飞到他肩上,“保护你啾!”

    那边已然对藤蔓形成了条件反射的畏惧的老两口惊讶地看见太子殿下在小鸟儿啾啾叫了几声之后,不再犹豫,也没用任何工具,直接拿起藤蔓。

    “哎——”

    他们的出言阻止没能成功。

    凤凰没有被藤蔓刺伤,受到神灵之力庇护的太子,也对伤害拥有了免疫。

    淡淡的、和凤凰羽相似的金光裹着他的手掌,让他能够毫发无损地用指腹捻起红藤。

    藤蔓离开了神明的呵护,递交到了另一个陌生的地方,不安地蜷了蜷叶子,胆小地从星星叶子底下伸出刺想要保护自己。

    人类指尖渗出电流般的白金色光芒,它立刻不动了。

    S级的精神力可对一切有灵力的生命体产生不同程度上的控制,进而完成刻在本能上的臣服。

    那是种强过自己千百倍的威压,也是种警告——老老实实待着,否则触碰高压线的后果就就是灰飞烟灭。

    识时务的藤蔓安静了下来。

    谢恺尘再用另一边的食指试着弯曲藤蔓,后者乖巧绵软得像根路边小野草。

    “试试看长度?”他说。

    凤凰抬起爪爪,让人类帮自己测量。

    耶?又换人了?

    这次好像……是「祂」!

    藤蔓再次感应到渴求的灵力,欣然贴上鸟儿细细的爪爪,怎么都不肯下来,还贴心地把自己调整成最合适的大小。

    “唔,正好。”谢恺尘说,“就用这个吧?”

    “啾啾!”

    谢恺尘把金丝软玉制成的琳琅球从之前的红绳上取下来,不顾藤蔓反对,把无声嚎啕的它摘下。

    红藤意识到了什么,不仅主动穿过宝石上细小的环,还乖巧地把自己打了个结,牢牢擒住翡翠,浸润在和小神禽眼眸相似的琉璃色光芒中。

    准备好了,能把我放回神明身边了吗QWQ

    谢恺尘把绯红藤蔓绕在凤凰的右爪上,藤蔓会自己抱大腿(字面意义),无须另外系结,

    它如愿以偿,和「祂」近距离、并且是半永久地贴贴。

    啊~~~~~

    更~~满足~~了~~呢~~

    迷你藤蔓心满意足进入休眠,看起来和普通的红绳没什么区别,除了弯曲的角度妖娆了点儿,反而更凸显出琳琅球的精致。

    小凤凰很喜欢这个全新的脚链,空中盘旋了好几圈。

    老爷爷问:“这是什么呀,真好看!”

    老婆婆说:“对,很配崽崽呢。”

    小凤凰咯咯笑着:“这可是我和约阿诺的‘定情信物’哟~!”

    太子笑了笑,早就放弃了纠正小家伙的错误认知。

    定情信物就定情信物吧,听着也不错。

    只要纪攸喜欢。

    *

    他们在老两口家歇息一晚,第二天谢恺尘护送纪攸进森林。

    森林是小凤凰出生和长大的地方,他对这儿了如指掌,谢恺尘则正相反。

    严格来说,在这儿“无依无靠”的人类才是更需要保护的那一个。

    因此,纪攸(用翅膀)拍胸脯保证:“会保护好你哒!”

    “真的吗?”人类揉揉他的脑袋,“那就拜托你了,我的小骑士。”

    “一言为定啾!”不过,“什么是骑士?”

    “就是有想要保护的存在。”

    “哦哦~”小海绵快速汲取了新知识,骄傲地挺胸抬头,“那我要做约阿诺的骑士~!”

    这座森林被保护得很好,几乎没有人为开发的痕迹,路很不好走。

    上一回是象族把谢恺尘送出的森林,要是人类自己步行,还不知道要走到什么时候。

    安全厅得知太子要进森林,虽然不知道干啥去,也被拒绝了找人陪同,就送来一辆堪比古董的老式山地摩托,配有一顶黑红相间的机车头盔。

    谢恺尘本来穿的就是便装,束起黑发,长腿一迈跨上摩托,戴上头盔,扣下防风护目镜,颇有几分机械战士的拉风。

    颜控小凤凰的心脏砰砰直跳。

    老婆婆笑着说:“殿下真是太帅了,崽崽说是不是啊?”

    “啾~”小鸟最捧场了,“超——帅!”

    谢恺尘摁了下面罩侧边的按钮,伴随着蓝光,森林地图浮现在镜片上。

    他的声音在面罩的阻隔下有些失真,更像是无生命的机械发出来的。

    “好了,出发吧。”

    总之,在小凤凰眼里,他的人类先生怎么看都是最帅的!

    旧式山地摩托的轰鸣和鸟儿轻快的啁啾相伴着奔向云霄。

    摩托是老式的,头盔倒不是,热成像和磁感应能够让谢恺尘快速定位出附近是否有猛兽出没,保证安全——不仅是自己的,从某种角度而言,也是保护动物们的安全。

    面罩能够根据光线强弱进行自适应调节,也就需要牺牲一些色彩的真实度。

    谢恺尘透过发暗的面罩,反而能更加清晰地看见凤凰在林间穿梭的身影。

    他比被他带走时长大了不少,体型大了几圈,翅膀和尾翎都长了,羽毛上的金色更加绚烂。

    从一只天真稚嫩的幼雏,渐渐迈向成年期。

    谢恺尘都有些想象不出来,完全体的凤凰该有多么梦幻。

    尽染层林间,纪攸无忧无虑地翩飞,时而在前方领航,时而回到人类先生身边与他同行,又或者想偷懒借力,爪爪抓着头盔,引吭高歌。

    母星也好,皇室也罢,地方虽足够,毕竟不是森林。

    自由翱翔才是一只鸟儿最美的样子。

    只是。

    饲养员既不会放他走,凤凰自己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自由是相对的,也是在更重要的存在面前可以舍弃的。

    唯有彼此,才是决不可交换的宝物。

    头盔上蓝色的地图忽然显出几个红点,这是附近有超过人类体型、力量的动物出现的标志。

    谢恺尘刹车,车轮扬起飞尘。

    他轻轻叫住凤凰,把小家伙抱进怀里。

    “嘘。”

    凤凰仰脸,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人类的下颌,和那酷炫的护目镜。

    金色的、顶端如蒲公英一样软绒绒的羽冠搔过人类的颈侧,痒痒的。

    谢恺尘手心把它们按了下来。

    他带了相位枪和驱逐剂,自身更是个超能人形兵器,虽然有点儿不稳定,但爆发起来肯定够用。

    凤凰既是他的辅助,又是他的软肋,他会拼尽一切保护好他。

    小鸟儿乖乖待在谢恺尘怀里,被人类有力的臂膀紧紧搂着,安全感满满。

    他眨巴眨巴眼睛,环视一圈。灵力感应以及敏锐的听觉,远比人造监测仪器更好用。

    ——小殿下?

    遥远的、模糊的声音传来。

    ——是小殿下吗?

    ——不可能,小殿下都走了多久了。

    ——可是那就是小殿下啊!

    ——这个两脚兽闻起来也很熟悉,我好像见过。

    ——你们别乱猜了,让长老来……

    “别拦着我,我认得,妈,你相信我啊,我才不会认错——小殿下!!”

    有谁粗声粗气地说着,伴随雷鸣般隆隆的脚步声。

    附近一瞬间山摇地动,谢恺尘果断弃车,抱着凤凰躲到附近的一棵粗壮的橡树后,从大腿上绑着的枪套中掏出相位枪。

    一向听话的小鸟反常地在他怀里挣扎。

    “啾……啾、啾啾!”

    人类迅速反应过来:“……你认识吗?”

    “是!”纪攸迫切地展开双翼,“是朋友!”

    谢恺尘拗不过鸟儿,松开手。

    凤凰丝毫没有怯意,朝着地震似的声源飞去。

    谢恺尘也走出树后,把自己暴露在危险中,精神力的电流比准星更快地锁定目标。

    然后,从树林间走出、不、应该说是轰轰烈烈跑出了一头大象。

    它边笨拙地奔跑,边嗷嗷洒泪:“小殿下,真的是小殿下啊,我想死你了嗷嗷嗷——”

    虽然听不懂但总觉得很吵的太子:“……”

    凤凰在距离大象还有几米的地方,忽然停了下来。

    眼睛有点酸酸的。

    Miumiu教过他一个词,叫做“近乡情怯”。

    纪攸想,就是这种感觉吗?

    离开森林前,他和那时候还是幼崽的小象在遐想着雪花是什么样子。

    不知不觉被人类先生带走已经过去几个月,荒星和母星的公转周期、季节变更速度是不同的,等到他再回来,这儿的冬天结束了,又是春暖花开的季节。

    他和小象朋友还是没能完成一起看雪的约定,但是这一次回来,小象俨然已经长成了大象。

    比它的妈妈更加孔武有力,是真正的能支撑森林的存在。

    在小鸟儿看来,已经是个不折不扣的巨人了。

    而他也同样长大了。

    “啾……”

    纪攸下意识回头看了眼谢恺尘。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每当他犹疑不定,感觉到不安全,他都会寻求人类先生的帮助。

    只要人类先生点点头。

    人类先生看着他,温声说,去吧。

    他就有了勇气。

    这次也是一样。

    谢恺尘放下相位枪,收起指尖渗出的精神力,迎着凤凰的位置微微扬了扬下巴,一如既往,做了个「去吧」的口型。

    笃定的安全感重新回到小鸟儿的身体里。

    他再度快乐地扬起羽翼,朝着朋友的方向飞去——

    不过在那之前,先折回来啾了啾人类先生的脸颊。

    很爱很爱朋友们。

    但还是,最爱你喔。

    *

    谢恺尘不想打扰纪攸和伙伴们的重逢,由象妈妈护送着,在附近走一走。

    小凤凰一路上和小象以及其他跟上来的小动物们叽叽喳喳聊着天,说着它们怎么也想象不出来的、人类的社会是什么样子。

    不知不觉,回到了梧桐的领域。

    圣树感受到了主人的归来,银色叶片颤栗着洒下圣洁的光辉。

    当初那个被谢恺尘的机甲砸坏的太阳花花田,冬去春来,已经开出了繁密的花来。

    鎏宫里种的还没成熟,又离开母星这么长时间,小凤凰好久没有尝过甜美的花种,饱餐一顿。

    等到他再抬起头,看见另一个熟悉的身影,惊喜地飞过去:“长老!”

    山魈从树上滑下来,爪于肩前,恭敬地行了个礼:“小殿下,欢迎回来。”

    它抬头,仔仔细细看着凤凰,比起信徒的景仰,还多了一丝长辈的宽慰:“您长大了。”

    纪攸转了一圈:“是因为我有五根尾巴了吗?”

    “不只如此。”山魈柔声道,“您和离开前很不一样,更淡然,也更自由了。”

    “‘自由’?”小凤凰问,“约阿诺说,皇宫里,没有森林大。”

    “是心灵的‘自由’。”长老道,“您找到了自己的归处,那么无论去往哪里,都有可以回去的地方——这就是‘自由’。”

    纪攸懵懵懂懂听着,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长老让其他小动物离开,只留下了和凤凰最亲密的小象。

    “曾经我还担心那个人类无法照顾好您,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

    小象:“他很好吗?”

    凤凰:“特别好!”

    小象:“有多好?”

    凤凰张开双翅,尽力延伸,羽尖零落着梧桐叶罅隙洒下的光,将浅金涣出淡淡的银:“有那——么那么好!”

    山魈问:“您在人类的地盘,有保持好伪装吗?”

    “有哦。”纪攸回答,“约阿诺说可以的时候,才会变成真正的样子。”

    山魈沉吟:“那您现在就是有两种形态了。”

    小象扇了扇蒲扇般的大耳朵:“长老这么说,小殿下还会有第三种形态吗?”

    长老捋捋不存在的胡须:“是这样。”

    “啊?!”幼崽们一同惊呼出声。

    山魈看向纪攸:“小殿下,我以前没有跟您提过,总觉得您还小。没想到长大来得这么快,幸好今日还能有机会告诉您:在成年之后,您还有另一种形态会展现。”

    幼崽们眼睛一个比一个瞪得大。

    长老已然习惯这种当森林老师的万众瞩目,接着说下去:“但这只是一种可能性,并不是百分之百的,根据您的际遇会有所不同。”

    幼崽们异口同声:“际遇?”

    “就是……发生了不同的事情。”山魈选了一个更简单易懂的说法。

    好奇宝宝纪攸问:“那种形态,是什么样的呢?会变成更厉害的大鸟吗?”

    森林里没有鸟类,他认识的飞禽都在母星上。

    比如皇帝陛下的金雕,比如三皇子的秃鹫,甚至包括二皇子家的金刚鹦鹉,都比现在的凤凰要大很多。

    小幼崽们总想长得更大、更厉害。

    长老的眼中有一丝迷茫:“我也不知道,这都是传承下来的古训。只不过,还有一点小殿下您需要注意:当您在幻化出那种形态的时候,一定要避开所有人——尤其是您的那位人类太子。绝对绝对不能让他看见。”

    “为什么呀?”小鸟歪头,“约阿诺很好,可以信任。”

    “这是古训。”山魈的表情很严肃,“绝对不能当耳旁风。如果您让人类看见了,会发生很坏的事情。”

    很坏?

    很坏是多坏?

    长老看着他长大,一直是慈爱的长辈,很少会有如此凝重的表情与语气。

    幼崽瑟缩了一下,乖乖答道:“好的长老,我会记住的。”

    小象有了另一个问题:“小殿下长出第六根尾巴,就会立刻变身吗?”

    小凤凰同样想知道。

    长老摇了摇头:“就像我刚才说的,这并不是一个确切的时机。”

    纪攸问:“您是怎么知道的呢?什么是古训?”

    自他有记忆以来,该做什么,该怎样做森林的凤凰殿下,似乎都是长老在教导。

    那么长老,又是从哪里知道这些的?

    山魈面向圣梧桐,闭上眼,做了一个张开怀抱迎接圣光的动作:“在您还是一颗蛋的时候,我被神灵选中了,能够听见祂们的教导。”

    幼雏第一千零一次问出那个从来没能揭开谜底的疑惑:“我从哪里来?我的爸爸妈妈——我的族群在哪里?”

    山魈有些伤感地望着他:“很抱歉,小殿下,我也无法解答您的困惑。我年纪很大了,从来没有见过您的祖辈。依我所见,您是这世间唯一的凤凰。”

    每一次,无论他问谁,得到的都是相同的回答。

    所有人,所有动物都在告诉他,世间没有其他凤凰,你没有父母,没有亲族,没有来处。

    可纪攸总觉得……那不是真的。

    总有一天,幼崽想,总有一天,他一定要找到真正的答案。

    那天晚上,小凤凰与他的人类先生依偎在圣梧桐下,度过了一个熟悉的、相拥而眠的夜晚。

    第二日恰巧是荒星新一个月的第一天,凤凰久违地担当起了森林的神灵。

    金色的鸟儿立于枝头,面朝日出之地,羽毛上的光亮在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里仍旧熠熠生辉。

    森林四面八方涌来黑魆魆的影子,纷纷静默地屈膝,俯身。

    万物朝圣。

    在这一刻,纪攸不再是“他”,而是「祂」。

    神禽缓缓睁开琉璃瞳,唤醒沉睡的太阳。

    震撼与感动激荡在每一个生灵的心中。

    它们的神明,又回来了!

    朝阳明净的光辉慢慢掀开大地的幽暗,凤凰得以看清每一个子民的模样。

    它,它们的目光里带着无与伦比的虔诚与深深的不舍。

    它们清楚,在这一仪式结束之后,小殿下又要离开了。

    纪攸展开双翼,微微低下头,羽翼上的光辉由浅至深交错着坠落,下了一场金色的雨。

    事实上森林离开他也能够如常运转,但他还是把一部分灵力灌入圣梧桐。

    从埋于大地的树根,到笔直通天的树干,再到繁盛茂密的枝枝叶叶,瞬间颤栗着发出银光,在刚刚破晓的此刻照得周遭白昼般雪亮。

    纪攸继而看向小象,看向象妈妈,看向山魈……

    小凤凰同样舍不得他生长的地方。

    然而他已经有了新的、更自由的「归处」。

    “请您——请大家不用担心,我在远方过得很好,我的人类先生会照顾我所有。”

    在他身边,就是最幸福的事。

    最后,纪攸的视线拂过同样站在下面的谢恺尘。

    人类扬起脸,同样看向他的方向。

    和其他朝拜的动物们不同,人类的目光里并没有那种信奉他全知全能、拯救森林的狂热,只是专注地望着他。

    眼神深幽而温柔,星海般的灰银瞳孔里映着晨曦清透的微光。

    他并不是在看庇佑自己的神明。

    而是在看自己想要保护的珍宝。

    小凤凰心一颤,忽而记起在询问未来的第三种形态时,山魈最后补充的那句话。

    “当您第一次爱上什么人的时候,这种形态便会做好萌发的准备。”长老是这么说的,“而当您第一次因为爱而感到心碎——就到时间了。”

    【作者有话说】

    宝宝会伤心吗T_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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