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灌的水流力道极大, 连带着余闲的身体也跟着被往后推去，而就在她的身后，便是那条如深渊般的沟壑。
哪怕她用了水下推进器, 强大的水流依然将她卷入了深渊。
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开始检查身上的两瓶氧气罐, 显示氧气分别剩余100%与97%。
余闲望向了远处的海水, 两边的岩壁逐渐往上遮挡了她的视线, 气泡从她周围向上缓慢浮动，最终离她越来越远。
她不由想起了余景, 她现在也与那时的他一样, 在特大的海洋风暴中下潜。
哥哥宁愿冒着被实体吞入腹中的风险, 也要选择下潜, 而她不想这么做, 却也被迫被吸入了海沟之中。@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真是某种奇妙的命运。
她伸出手，张开五指, 透过水面的微光从指缝中穿了进来, 仿佛一双无形的手与她十指相扣。
余闲突然明白了之前那种异样感的来源。
海里没有任何生命, 一条鱼也没有, 甚至也不见珊瑚与微生物，整片海域就像是萧条的死亡禁区。
不，也不能算是没有任何生命，至少还有两只身形庞大的实体生活在海洋里。
不知道水流带着她在海沟中下降了多久，直到远处的边缘只剩下了一条蔚蓝的缝隙，下降的速度终于变得缓慢了许多。
她打开了迷你声呐探测仪, 又将装备在潜水服上的水下照明设备开启。
周围是光秃秃的岩壁, 声呐探测仪的屏幕上是从最中心往外扩散的波纹，波纹每扩散一圈, 屏幕上显露出的平面图便越清晰。
在她的两边远处竖着两道凹凸不平的岩壁，而向下移动的她则是屏幕正中间的一枚微弱的光点。偶尔声呐探测仪上会出现一些别的光点，当她靠近时才发现，那些光点的位置是一些同样被卷入海沟深处的岩石、树木……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感到有些饥饿，头顶的那条缝隙已经彻底见不到了，自然光无法再穿透水面照射进来。
她开始尝试再一次用水下推进器往上游，但每当她游出几米后，便会被一股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暗流往海沟的更深处卷去。
那些戴在潜水服上的水下照明设备，仅仅只能照亮她身前几米处的地方，她打开声呐，这次发现了一块不一样的岩壁。
那块岩壁凹陷了进去，形成一条岩壁内部的甬道，但声呐探测仪的范围有限，她看不到甬道究竟通往哪里。
犹豫再三，她还是决定进去看看。
余闲启动水下推进器，在她身后留下了一串细密的气泡，身体犹如一条纤细灵活的小鱼，她朝着那块凹进去的岩壁游了进去。
岩壁内的甬道曲折狭窄，她往里游了一段后，发现甬道开始向下延伸，如果她继续游，将会去往更深处的海洋。
但如果她此时选择折返回去，那依旧只能慢慢潜入更深处，因为即便她用水下推进器向上游，也会遇到暗流阻挡。
余闲选择了继续顺着甬道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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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游出多远，她便发现周围的水域开始发生了变化，这里的温度比之前更低，她开始在水中发现了一些零散的骨片与生锈的废铁。
它们往往漂浮在水中，似乎不会因为密度原因继续下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里水压也明显比之前更大，她的身体开始感到一些不适，但好在还在身体可以忍受的范围。
余闲猜测她应该已经进入了海洋更深处的地带，之前她曾在资料上看到过关于level 7深海的区域划分，分别是：日光带、暮色带、午夜带、深渊带。
如果她先前所在的深海区域是日光带，那她现在应该已经进入了暮色带之中。
声呐探测仪上显示的地形也曲折离奇，她在屏幕上看到，顺着甬道再往前有一片较为平整的区域，在那片区域的岩石上方似乎有什么东西。
但声呐探测仪只能以简单线条的形式显示地形与物体，她仅能通过屏幕上抽象的图像判断前方的地形，亦或是四周是否有别的什么东西。
她的身体在缓缓转过声呐探测仪显示的甬道拐角后，拐角后的甬道空间忽然变大了许多。
她也到达了那片平整的区域，依靠潜水服的照明设备照出了前方的一切。
那是一具侧躺在岩壁上的类人形骸骨。
虽然是类人形，但却与正常人类的骸骨存在明显的差异，那具侧躺在岩壁上的骸骨下颚巨大，拥有长而锋利的牙齿，腿部的末端呈现出类似鳍肢的结构。
余闲靠近观察，在骸骨的胸腔部位发现断裂的骨头，部分骨头表面还出现了撕咬、抓挠的痕迹。
她难以想象这会是个什么生物，拥有与人类极为相似的特征，但同时骸骨也具备一些鱼类的特征。
但这种出现在后室里的骸骨，如果不是人类，那多半就是某种实体的尸骨。
她担心的是，甬道内是否还存活着这类实体，它们是否对人类抱有敌意？
而那个杀死这具骸骨的生物又是什么？
余闲看向手中的声呐探测仪，上面显示附近的甬道内一片正常，除了她以外并没有别的正在移动的光点。
但她本能地觉得前方十分危险，不应该再继续顺着甬道游下去了。
她选择了原路返回。
返回前她检查了一遍氧气瓶剩余的氧气，上面显示氧气分别剩余100%与66%。
氧气消耗的速度比她想象得要快，如果她找不到别的办法离开深海，就只能等待氧气耗尽死在海底里。
余闲尽量平复呼吸，让心跳平缓下来，以减少氧气消耗的速度。
向上游显然行不通，那些涌动的暗流如同长了双眼，她无论尝试多少次都只会被越卷越深。
就只有孤注一掷，继续下潜，或许能找到别的出路。
前方再经过一个甬道拐角就是岩壁的出口，余闲正准备游过拐角时，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说不清这种预感的来源，但就像是动物对于危险的本能反应，使得她硬生生用手扒住了一块凸出的岩壁，将向前游的身体停了下来。
她仔细观察，发现水流动的速度不太对劲。
甬道底部的砂土几乎保持停止的状态，显然是水流在甬道内停止了流动导致的。
但她刚进来的时候，那些砂土明明在向着更深处缓慢浮动。
她拿出声呐探测仪，声呐一直被她开着，从没有关闭过，因为这样更方便于她在缺少光线的深海中辨识周围的情况。
但现在，声呐探测仪的屏幕上，在靠近岩壁凹陷的出口处，有一个巨大的光斑堵在了那里。
光斑几乎占据了整个海沟的宽度，而它的长度也仅仅只是比宽度要长五分之一。
那是个什么东西？
在她进入甬道前，外面明明除了光秃的岩壁外什么也没有。
余闲感到心跳得有些快，呼吸也变得急促了几分。
她关掉了潜水服的照明设备，以免引起岩壁洞口处那个东西的注意。
甬道内很快暗了下去，但让她惊讶的是，拐角后浮现了微弱的光芒。
光芒是昏暗的暗黄色，但十分微弱暗淡，她能感觉到光芒的源头正在随着水流轻微晃动。
余闲被堵在这里，既不敢出去，也不敢往甬道深处走，但氧气罐中的氧气却在不断消耗着。
她不愿这样畏惧不前，哪怕是死在这里，也得知道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说不定她还能在死前留下点什么，让后来者不至于像她一样陷入困境。
她借助拐角处岩壁的阻挡，小心翼翼地探出一个脑袋，目光落向了岩壁的甬道口处。
洞口处的昏黄光亮渗透进来，在水中折射出扭曲的光线，她看到了一只巨大猩红的眼珠堵住了整个甬道洞口，眼珠在眼眶内轻微转动，似乎是想将整只眼球都塞进来。
它正用自己的一只眼睛观察着甬道内的情况。
余闲瞬间便认出了它是什么。
是先前在海面上两只撕咬在一起的实体之中的一只。
根据它上方渗透进来的光源，这只实体应该是那只身形浑圆，头上倒吊着一只发光的肉球，鱼鳍两边有一对透明鱼翼的实体。
她将头缩了回来，扶着岩壁的手此刻有些发软。
余闲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分析现在的情况。
外面的那只实体暂时进不来，这是最好的消息，甬道太过狭窄，根本无法容下实体巨大的身躯。
但它一直堵在岩壁甬道的出口，这也意味着她出不去。
那到底是什么吸引了它用眼珠一直观察这里？
她之前在甬道深处，如果说吸引这只实体的是潜水服上的照明设备，实在是有点说不过去。
照明设备只能照亮前方几米的距离，但现在她离甬道出口还有一段不小的距离，光源不可能吸引到外面的实体。
水下也没有气味，她更没有受伤流血。
剩下的就只能是声音了。
余闲忽然想起，之前她在岛上的洞穴中观察过，这只实体对声音十分敏感。
她开始思考她是否在甬道中发出过太大的声音。
但能制造声音的，除了她自己，其实还有一个。
她低头看向了手中的声呐探测仪。
声呐，是声呐。
Level 7（四）一更
她将手中的声呐探测仪关掉了。
没有声呐探测仪, 她也无法得知周围的任何情况，只能在拐角处静静得到结果。
如果真的是因为声呐吸引了实体，那她关掉声呐, 它应该也会离开。@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检查了一下氧气罐中剩余的氧气：100%与48%。
剩余的氧气不多了，她必须尽快找到离开这片海洋的办法。
过了不知道多久, 甬道内昏黄的微光终于消失了, 她眼前完全陷入了一片黑暗。
余闲猜测它应该已经离开了, 但她也不敢完全肯定，打开声呐探测仪去探查外面的情况显然不可取, 她只有将潜水服的照明设备开启, 自己出去查看。
拐过甬道的拐角后, 便是岩壁甬道的出口。
光线照射之下, 黑漆漆的甬道出口就在近处, 没有眼珠堵住洞口，那只实体已经不见了。
余闲觉得有些遗憾, 那两只海洋中身形庞大的实体, 为什么没能在撕打中同归于尽呢。
现在她甚至不敢打开声呐探测仪, 害怕那只实体再次因为声呐被吸引过来。
事实上, 她手中的这种小型的声呐探测仪，声呐能传播的范围并不大，只要那只实体不在声呐的范围内，就不会被吸引。
但问题是，余闲也不知道它如今在哪里。
她只有依靠照明设备去探索这片海域。
向上游依然会遇到暗流，从甬道游也不安全, 就只剩下顺着海沟继续往下这个选择。
她祈祷着那只实体已经游远了, 千万不要在她往下游的时候遇到它。
顺着海沟的岩壁向下，潜水服的照明设备能照亮的范围似乎更小了, 更深处的海域一片漆黑，只有等她靠近才能看到那片海域附近的地形情况。
没有声呐探测仪的帮助，余闲陷入了更加被动的境地。
她不知道前方是否有危险，也不能提前看到更深处的地形，甚至因为照明只能照亮身前的一小片海域和岩壁，她也不知道另一侧的岩壁是否有其他的路径。
周围的水温开始逐渐变凉，余闲在岩壁上发现了一些类人形的骸骨，她猜测自己应该又一次从日光带潜入了暮色带。
她的身体已经呈现出疲态，饥饿感更加明显了，但在水下显然不能打开军用防水背包拿取食物，就算拿取了食物，也无法掀开潜水面罩食用。
只能强忍住，余闲在心底不断告诫自己，一定还有其他办法能离开这片深海，余景被那只实体吞入腹中都能活下来，她现在的状况比他好太多了。
她越潜越深，孤独感如影随形地陪伴着她，整片海域内只有她一个人的感觉让她十分难受，就像被整个世界遗弃了一般，她不得不时不时查看一下剩余的氧气来提醒自己还活着的事实。
100%与10%。
其中一瓶氧气瓶里的氧气已经快要消耗殆尽了。
她往深处下潜六七米后，远处的岩壁上忽然出现许多完整的类人形骸骨。
这些骸骨皆附着在陡峭的岩壁之上，身体的一部分陷入了岩壁里，另一部分裸露在外面。
余闲难以想象它们生前到底经历过什么，才出现了这样壮观的场景。
周围的海水比之前更冷了，已经可以用冰冷刺骨来形容，水压也一度让她难以承受。
但奇怪的是，除了身体的五脏六腑感受到被挤压的痛感，她依然可以自由地活动，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
她不确定自己是否已经从暮色带进入了更深的海域，但周围呈现出彻底黑暗的环境让她十分不安，更让她感到焦虑的是，她的其中一罐氧气罐已经用光了。
氧气罐上显示的剩余氧气数值为：99%与0%。
她将空的氧气罐扔掉，继续下潜，在更深处发现了一座巨大到不可思议的的鱼类骨架。
整个鱼类骨架横架在了海沟的两边岩壁之间，它看起来很像是鲸类，但许多骨头又让它看上去有些畸形。
余闲纤细的身体从一些骨头中间穿过，她在类似腹腔的位置停留了一下，惊叹于这巨大到让人难以理解的结构。
就在她准备继续下潜时，不远处忽然亮起一道微弱的淡蓝色光芒。
那道淡蓝色光芒在整个鱼类骸骨内的靠近头部的位置，余闲尝试用水下推进器朝着它靠近，在距离它三米左右的位置停了下来。
她看清了那道光芒的来源是什么。
那是一个悬浮于深海中的手掌大的玻璃瓶，瓶口盖着一个银色反光的金属瓶盖，而瓶内的东西正是散发光芒的根源。
瓶内关着一朵青蓝色的乌云，翻滚的乌云在不断地发出淡蓝色的闪电，它在深处的海域中散发着较为明显又温和的淡蓝色光芒。
这绝不是普通的玻璃瓶，它就像被谁遗弃在了这只巨大鱼类的身体里。直到这只巨大鱼类的身体在深海中腐烂，最后化为一具森白的骨架，那只它身体中的玻璃瓶才显露出来。
她靠近它时，感觉疲惫的身体重新充满了力量，双腿与手臂的肌肉变得更加有力，即使她的身体依旧疲惫不堪。
余闲感到很奇异，她尝试伸出手去触碰玻璃瓶的透明瓶身。
她指尖触碰到瓶身时，瓶中的所有细小闪电凝聚成了一道，亮蓝色的闪电贴近了她指尖所触碰的那片玻璃区域。
那道闪电如同有意识般隔着瓶身轻蹭着她的指腹，它颤动闪烁的频率变得很慢，瓶中发出的微弱电流声也逐渐安静了下来。
就像一只乖巧黏人的宠物，余闲莫名想到。
她将指尖从瓶身上移开后，玻璃瓶中的闪电又恢复了原来的几道，它们不再贴近瓶身，在青蓝色的乌云下兀自跃动闪烁。
它看起来并不像实体，但余闲不敢完全肯定，她只能确定的是，当她靠近这只玻璃瓶时，身体的力量会被它强化。
她忽然冒出了一个想法，余景当初非要顶着海洋风暴下潜，会不会就是想找到这个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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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闲再次握住了整个瓶身，将漂浮在骨架胸腔中的玻璃瓶取了出来。
什么也没有发生，瓶中的闪电乖巧地隔着玻璃瓶身贴了贴她的掌心。
她决定将它占为己有。
她将发光的玻璃瓶抱在怀里，开始向深海的更深处潜去。
越往下潜，她发现了更多巨大的鱼类骸骨，它们长而结实的骸骨横跨整个海沟，如同在支撑着海沟两边的岩壁。@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但到目前为止，她依然没有发现除了实体以外的任何生命，所有的鱼类都只剩下被埋没在深海砂石的骨架。
海水十分冰凉，她的四肢被冻得有些僵硬，除了怀中的玻璃瓶散发着微弱的热度。
余闲抱紧玻璃瓶，试图用它取暖。
更深处还会有什么，她一点也不想知道，此刻她只想要离开这里，回到岸上去。
除此之外，她还感到困倦，在深海之中下潜让她感受不到时间的变化，只有氧气罐中不断被消耗的氧气在提醒着她。
她检查了一下剩余的氧气：78%。
周围的水域逐渐出现了一些看起来像是人造纤维的碎屑，它们沉浮于水域之中，当她经过那些碎屑时，它们会因为她带起的水流而跟着缓慢浮动。
这种人造纤维碎屑让余闲想到了level 5恐怖旅馆里的厚毛绒地毯，但她并不认为这种地毯会出现在level 7的深海之中。
恰在她侧身之际，潜水服的照明设备熄灭了一瞬，如同因接触不良而闪烁的灯泡。
而不远处被照明设备照射的地方，呈现出一种极致的黑暗。
那种黑暗就像是一堵墙，将她所有照射进去的光线吸收殆尽。
她小心翼翼地游过去，靠得近了些时，才通过照明设备看清了那是什么。
一只巨大的、紧闭着的眼睛。
它的硕大的头颅横在海沟之中，头颅因为在水下呼吸而缓缓浮动，双目都紧闭着，看起来像是在沉眠。
再往下，是它挤压了几乎整个海沟宽度的身躯，脊背上长满鲨鱼一样的背刺，背刺在周围的岩壁上留下深刻的痕迹。
是那只有着七层楼高度的实体。
她不敢惊扰它，但它的身躯太大，几乎挤满了更深处的海沟空间。
她身材较为娇小匀称，只能尝试从它的下颚缝隙处向下钻进去。
在它下颚处继续往下，与周围紧挨着的岩壁形成了一条狭长向下的空间，余闲钻进下颚后，便顺着这条空间往下游。
她所面对的正前方，就是实体的身体，她已经游到了它的胸腔部位。
它的皮肤上面有许多翻卷皮肉的伤口，有的伤口深可见骨，鲜红的液体飘荡在伤口附近的水域之中。
余闲一路游得小心翼翼，不敢触碰到它任何身体部位，她害怕那样做会将它从沉眠中唤醒。
当她游到它的腹部时，周围的水域已经完全被染成了鲜红色。
它的腹部出现了一个尺寸极大的豁口，里面的胃液与血液混合在一起冒出来，被海水泡到泛白的脏器还在它体内蠕动。
她正要移开目光，突然看到在实体敞开的胃袋里，露出了一截血肉模糊的躯体。
那个人影她实在太过眼熟。
是和她在海洋风暴中分开的吴军。
等她凑得极近了，终于看清吴军此时的身体状态。
他的半条腿被腐蚀得只剩下森森白骨，潜水服上有许多道划开的伤口，照明设备已经全部损坏了，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完整的皮肉。
戴在吴军脸上的潜水面罩上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他双目紧闭着，脸色白如薄纸。
余闲眼皮狠狠一跳，目光紧接着落向了吴军的胸口处。
他胸膛的起伏十分微弱。
但还活着。
Level 7（五）二更
在距离海面极深的深海海域中, 吴军的身体却出现在实体破开的胃袋里，余闲几乎能想象出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
这只七层楼高的实体，将被海浪卷入海域的中年男人吞入了腹中。
但它也一样在与另一只实体撕咬时受了重伤, 所以只能选择在海洋深处沉眠。
余闲尝试去拽昏迷中吴军的双臂，想要将他的身体从实体的胃袋中抽离出来。
胃里
铱驊
一般有消化食物的腐蚀性液体, 因此吴军绝不能一直待在它的胃袋里, 不然他会被实体当做食物消化为养分。
吴军的半边身子陷得有些紧, 她用尽了全身力气去拽他，也才将他拽出了几寸。
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状况也并不乐观, 因为饥饿感在不断加剧, 她必须每次拽过吴军后停下来休息一阵, 以防自己因为过度饥饿而眼冒金星昏迷过去。
但幸运的是, 她怀中始终抱着那只装着闪电的玻璃瓶, 它让她的身体力量得以强化，勉强能拽得动吴军一个中年男人的体重。
过了一会, 余闲忽然停了下来, 检查了一下氧气瓶中剩余的氧气含量：47%。
就在她努力想要救出吴军时, 她的氧气罐中的氧气也在加速消耗着。
她血液流速与呼吸越快, 氧气消耗的速度便越快。
再这样下去，她不仅无法将吴军救出来，很有可能自己也会因为氧气耗尽而死在这里。
她不能再仅仅只靠自己的力量去救他，她需要让吴军清醒过来，借助他的力量去脱离实体的胃袋。
余闲开始尝试在水中唤醒他。
她毫不犹豫地用力按压他的伤口，制造吴军感到难以忍受疼痛, 刺激他加快醒来。
在掉入后室以来, 她不知道做过多少类似残忍的举动，如今已经她能做到面不改色地去加剧另一个人的痛苦。
所有的一切只是为了活着。
这个方法显然有效, 中年男人从潜水面罩中缓缓睁开了眼。
他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那个小姑娘，她正隔着面罩对他比划着手势，并焦急地指了指他的腿。
吴军低下头，通过蛛网般的面罩看到了自己已经残疾的腿。
他按照她的指示，双臂用力将身体从胃袋中挣脱，从他身上的伤口处开始源源不断地流出鲜红的血液。
吴军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无论是失血过多，还是他这幅残疾的身体，又或是他氧气罐里为数不多的氧气。
他都不可能再活着从深海中离开。
而此时，余闲也终于将他从实体的胃袋里拽了出来。
可吴军的神色却变得很奇怪，她看到他检查了一下氧气罐里的氧气含量，然后又低头看向裸露在海水中的腿骨。
他的脸上露出一抹释然的笑。
他向她伸出手，掌心之中是一艘破损的玩具潜艇模型。
她没有动，也没有去接。
吴军紧皱眉头，向她做着手势。
余闲根本看不懂手语，但此刻却莫名理解了他的想法——
【放弃救他、向下、拿上他的物资、活下去……】
她在水中用力摇头。
吴军的动作停了瞬，然后在岩壁的砂土上写下两个字——天真。
她还是摇头，抬手拂去那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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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感觉到胸腔积压着许多难受的情绪，她想要大声叫喊，想要说出拒绝的话语，但周围的海水并不允许她这样做。
她用力推开吴军的手，在深海中取下军用防水背包，直接拉开了背包的拉链。
海水瞬间灌入背包之中，淹没了背包里第一层的所有物品。
她扔掉了许多浸了水的东西，帐篷、玩具锁、蓝色蜡笔、充电宝、医疗箱、医用冰袋。
她从背包中的夹层里取出了一只玻璃瓶，瓶子里装着一枚粉红色的晶体。
打开玻璃瓶，将晶体取出来，她将它递到吴军的潜水面罩前。
她要吴军将它吃下去。
吴军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余闲脸上坚定的神情让他感到动容。
他曾经也与她一样，在初入后室时坚信自己能逃出这里，逃出这个可怕的地方。
但现在他早已没了信念，或许见证了太多死亡让他感到麻木，又或许是在某个瞬间觉得活着也不过如此，他再也找不到生命存在的意义。
直到那只数次救过他的实体死在他面前时，他才发现，曾经的自己是多么天真。
他掀开潜水面罩，将那枚粉红色的晶体吃了下去。
治愈水晶开始在他体内发挥效用，吴军感到十分困倦，那是一种任何人都难以忍受的困意，他以为自己已经大限将至了。
他的眼睛快睁不开了，但仍强撑着身体，在岩壁的砂土上写下遗言——
【我一直很想念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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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闲静静地看着他睡过去，然后目光落在岩壁的砂土上。
看了一会，她抬手拂去砂土，开始拖拽着吴军的身体下潜。
氧气罐剩余含量：28%。
她用尽所有力气向下，再无任何保留，将所有忧虑在此刻完全抛到了身后。
她只有两种结局，要么找到出口，离开level 7，要么氧气耗尽，在海底永眠。
周遭的环境在不知不觉间发生了变化，水压变得更加难以承受，余闲总觉得她浑身的骨头已经在水压下裂开了。
极致的寒冷冻得她双手通红，身体的每一个关节都无比僵硬，她拽着吴军的手早已失去了知觉。
就连怀中玻璃瓶里的闪电发出的光芒都微弱了下去。
她在心中默念着：日光带、暮色带、午夜带、深渊带……
她看到了远处积累着厚厚尘土的海底。
那里满是堆积成山的岩石与焦油，深处有一个未知的源头持续产生着气泡，大量的类人生物骨骸散落在海底各处。
这里的水压太大，以至于那些散落的骸骨显露出被严重侵蚀的痕迹。
余闲的耳道里流出了鲜血，水压开始对她的内脏造成压迫，她咬紧唇瓣，努力去忽视身体的不适。
她开始感到眩晕，目光所及的不远处，一座尤其高耸的海底山矗立着，在海底山的一侧，她看到了一个黑乎乎的洞口。
她检查了一下氧气罐含量：9%。
这里已经没有路了。
余闲朝着海底山游去，但一旦她开始向上游，那些藏在暗处的暗流便席卷而来。
她不断地在心里重复着：就差一点……
那个洞口就在海底山的中间，距离她□□米的位置。
暗流就像一双双无形的手拉扯着她，她干脆选择了顺着海底山的岩壁向上爬行。
六米…… 5%。
三米……2%。@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氧气罐内的氧气耗尽到0%，她距离洞口只剩下一米的距离。
余闲脱掉了外面的潜水服与潜水面罩。
没有了厚重的潜水服，身体忽然变轻了许多，但同时水压也徒然增大到了她难以接受的程度。
眼睛、鼻子、喉咙、耳道全流出了鲜红的血液，她瞬间变成了一个血人。
但她根本不在乎了。
她用尽力气，先将昏迷中的吴军扔进了洞穴。
吴军的身体在进入洞穴的瞬间消失不见。
很显然，这里便是“切出”的出口。
Level 8（一）
余闲感到一阵刺骨的寒冷。
黑暗如同徐徐展开的画卷, 将梦境中的画面清晰呈现在她眼前。
简单而温馨的客厅里，洒落在餐桌上的灯光泛着暖意，她看到了自己……以及17岁的余景。
“怎么不吃？”黑发少年站在餐桌前, 他的目光停在她身上：“我做得不好吃吗？”
餐桌上，一盘糖醋里脊色泽鲜亮, 香甜的味道扑鼻, 她怔愣在餐桌前, 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少年见她这幅模样，垂着眸叹气, 自己用筷子夹起了一块瘦肉, 送入口中品尝。
他低声自语：“嗯, 是没有妈做得好吃, 难怪你不喜欢。”
他放下筷子, 人却还是那幅漫不经意的模样：“这可是你哥我特意学了做给你吃的，花了我大半天时间, 你就不能别这么挑食吗？”
她张了张嘴, 听见了自己的略显稚嫩的声音：“哥, 可是我想要的是妈妈做的那种味道。”
少年不耐烦地瞥她, 又很快别过头，半天没有说话。
她还在叫他：“哥哥……求求你了。”
“我想他们了……”
她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
可是他们不在了，连尸体都没有找到。
过了好一会，一直没有理会她的少年才抬手揉了揉眼睛，狭长的眼眸垂着，她看不清他眸底的神情。
他嗓音冷淡：“烦。”
余闲看着他起身进了厨房。
回忆的梦境开始破碎, 而她眼前的那盘糖醋里脊破裂成了一片片的镜片, 镜片割破她浑身的皮肤，渗出的鲜血染红了衣服上的布料。
她挣扎着不想醒来。
她听到余景最后的声音, 她躲在他卧室门后，听到他在对电话那头说着什么。
她仔细去听，只听见了这么一句话：“当年爸妈死得确实有蹊跷。”
爸妈……他们难道不是因公殉职吗？
余闲急促地呼吸着，已经有些分不清自己此刻是在梦境还是现实。
她手脚冰凉僵硬，没控制住力道，不小心推开了那扇虚掩的门。
咯吱——
坐在床边的少年闻声转过了头，目光冰冷得如同深海之底的水域。
她忽然觉得眼前的这一幕似曾相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对，是梦，是过去，她早已经历过了。
她大口呼吸着，猛地睁开了眼。
眼前是一个潮湿黑暗的岩洞，不知道从哪里发出的未知的光源，让岩洞内出现了轻微的光照。这里极度缺乏自然光，隐约可见头顶上方悬挂着无数的钟乳石与石笋，洞壁与洞顶源源不断地有液体流淌下来。
她身体下方的地面粗糙冰凉，怀中抱着一只散发着淡蓝色光芒的玻璃瓶，钟乳石滴落下的水滴的回声回荡在空旷的岩洞内，空灵又清脆。
梦里的那些画面开始逐渐消散，她只依稀记得一些零碎的片段和话语。
但那次躲在哥哥房门后偷听的回忆，却始终盘旋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她努力摇晃脑袋，随即想起来，在此之前，她在level 7的深海恐惧症层级里，在救下了身受重伤的吴军后，因为氧气耗尽选择了进入海底山的岩洞之中。
而原本应该在深海里被海水完全淹没的岩洞，此时却充满了新鲜的空气。
她环顾四周，除了她自己以外，并没有找到吴军的身影。
吴军不在这里，难道他自己醒了后离开了？
余闲低头发现，她身上满是血迹，但几乎没有伤口，血液混合着一股海水的味道，她仔细检查了身体，这些血应该是之前在深海因为水压过大而导致的内伤。
但好在内伤并不严重，她尝试活动四肢，除了感到肌肉和内脏有些疼痛之外，她的肢体动作流畅度与正常人无异。
打开背包后清点了一下，背包里还剩下的物资少得可怜——
食物：四瓶杏仁水、三罐罐装龙肉、麻辣方便面一盒、两块压缩饼干、两瓶纯净水。
药品：止疼药一颗。
其他：打火机一个、塑料手枪一把、未知层级钥匙一把。
之前她为了救下吴军，在深处的水域里打开了军用防水背包的第一层，因为海水淹没而被迫扔掉了许多东西。
幸好手机和无线电对讲机都被放在背包下层，并没有因为进水而受到影响。
但两个充电宝全进了水，她只能扔掉了。
她打开手机，上面显示电量还剩58%。
可惜她没有随时保持手机满电的习惯。
余闲感到十分饥饿，胃部抽搐般地发疼，她先就着杏仁水吃完了一整包压缩饼干，才感觉好了些。
在掉入后室之前，她的饮食习惯原本是早中晚三顿餐，但在后室里却变成了饥一顿饱一顿，因为一旦陷入了什么危险的境地，逃命都来不及，更没有时间去填饱肚子了。
但这样的饮食不规律对身体的伤害很大，她摸着自己腰腹上的肉，发现自己瘦了许多。
原本她的肚子上应该有些软肉的，现在腹部已经变成了紧致的肌肉。
但她本就体型偏瘦，不想因为不规律的饮食变得瘦骨嶙峋，她需要养好身体，以便于在遇到危险的时候能拥有体力去更好应对。
岩洞内的滴水声从未停止过，她刚收拾好背包，便听到了另一道声音。
滋啦……滋啦……
听起来很像电流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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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低头看向怀中装着闪电的玻璃瓶，但那道电流声的源头显然并不是从玻璃瓶里发出来的。
余闲凝神仔细听，她的目光很快落到了背包中的无线电对讲机上。
拿起对讲机，电流声忽然变得更大了几分。
断断续续的声音从对讲机中传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听……滋滋滋…滋滋听……得见……滋滋滋……”
是有人在那边说话。
她脑海中飞快闪过余景的面容。
将声音调大，她迅速站起身来，手中的无线电对讲机举得很高，试图在信号不佳的岩洞里寻找一个信号好一点的地方。
对讲机那头的声音逐渐变得清晰：“听得见吗？小姑娘……听到回复我……”
这声音……竟然是吴军的！
她长按对讲机侧面的按钮回应：“是我，余闲。吴军叔叔？你在哪里，你还好吗？”
那边很快回复：“我也不知道这是哪里，我带了备用对讲机……我的腿…除了我的腿，一切都很好。这里看起来像个岩洞，头顶有许多钟乳石，远处……远处好像有一个水池……”
无线电对讲机的声音断断续续：“你在……滋滋滋……哪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余闲回应道：“我们应该在同一层级里。”
她看向远处，昏暗的岩洞景物模糊，四周的岩壁上有许多洞口，显然岩洞中的环境十分错综复杂。
她拿起对讲机：“原本你昏睡过去后，我将你拽进了level 7的海底山的岩洞之中，但是我醒来时这里却只剩下我一个人。”
余闲猜测这个层级会将进入的流浪者分开。
在吴军的描述里，他所在的那个岩洞里有水池，但余闲所在的岩洞里根本没有水池，只有角落堆砌着一些光滑的岩石。
无线电对讲机里再次传出声音：“水池……滋滋滋……有什么……东西……滋滋我得过去看看。”
她也站起来，开始观察周围的环境。
她发现了一些岩壁上有攀岩植物的存在，而洞壁与洞顶流下来的水，闻起来很像是杏仁水的味道。
吴军的声音从对讲机传出：“这些水池的水……很像是杏仁水……”
余闲正要回应，对讲机里突然传出刺耳的噪音：“天啊……水池……滋滋滋……有手……滋滋滋……它们……”
她有些着急：“我听不清你在说什么。”
声音再次变得断断续续。
她只好再将对讲机举高，她挑选了一块看起来不那么光滑的岩石站上去，手臂高举着。
但对讲机的声音却沉寂了下来。
她等了一会，吴军的声音变得很平静：“好了，现在我没事了。”
余闲觉得有些奇怪：“你看到了什么？”
对讲机的信号出奇地好：“我在水池里看到了一些人的手臂，但我远离了它们，然后……我又看到了一条蛇。”
“它、那条蛇，不见了，现在我很好。”
吴军的声音有些机械地重复：“你不用担心我，我很好。”
她看着对讲机熄灭的红灯，半晌没有动弹。
吴军的声音……听起来很不对劲。
但那的确是他的声音，但他说的那些话，余闲觉得逻辑十分混乱，让她很难以理解。
她想了一会，再次拿起对讲机道：“你还记不记得你欠了我哥三百块钱的事？”
如果吴军是个正常人，此刻应该对她的问题感到迷惑了。
中年男人沙哑的声音传来：“我当然记得，放心吧小姑娘，我已经还给他了，我吴军不是那种不守信用的人。”
余闲动作僵硬地举着对讲机，没有再回复他。
她知道吴军大概率是出事了，但她只能通过对讲机联络他，没有办法为他提供帮助。
她看向了远处岩壁之上的洞穴，那些洞穴一定通往其他的岩洞。
她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
Level 8（二）
余闲在手机里查到了一些资料——
【物品编号42：瓶中闪电, 瓶中闪电极其稀有，直到该档案建立为止，在后室中总共发现瓶中闪电次数不超过三次。
大部分敌对实体对瓶中闪电感到极其厌恶, 携带瓶中闪电行动，能有效降低被敌对实体袭击的概率。
距离瓶中闪电60厘米的流浪者将能被显著提升跑步速度与跳跃高度, 其还能额外提升拥有者的力量。】
手机的资料上还附带了一张瓶中闪电的照片, 照片里的透明玻璃瓶被安置在一个半透明的展示台中, 瓶内关有一朵青黑色的乌云浮动在瓶口下方，乌云下方是数道淡蓝色的闪电。
这张照片上的瓶中闪电, 与她怀中的这只玻璃瓶一模一样。
余闲低头抚摸瓶身, 玻璃瓶中的闪电立刻朝着她的方向靠了过来, 闪电在瓶内隔着一层玻璃轻蹭着她的指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感觉到指腹与闪电相贴的地方传来一股灼热感。
它似乎有自主意识, 而且对她十分亲近。
手机上资料的最后出现了这么一段话——
【来自M.E.G的建议：任何一个能找到它的人无疑是十分幸运的, 我们的建议是将瓶中闪电上交给M.E.G组织，否则因具有过高的价值, 一旦被其他流浪者或者其他组织发现你所拥有的瓶中闪电, 将很有可能会遭遇骚扰或抢劫。
如果你能上交给我们, 我们将会给予你相当丰厚的回报, 包括但不限于各种食物、武器装备、医疗用品以及荣誉称呼，具体可以面谈。】
余闲关上手机，看着怀中抱着的玻璃瓶蹙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个在level 7的深海中找到的道具，比她想像中还要贵重。
但她也确确实实感受到它所带来的增益效果，她的身体的确在瓶中闪电的影响下变得更强了，手臂与双腿都充满了力量。
她甚至还能在深海里拽着吴军一个成年男人的身体下潜这么远。
至于M.E.G组织的建议, 她其实并不想将瓶中闪电就这样交出去。
余闲更想留给自己使用。
这么好的道具, 甚至都不是一次性的，她因为得到它也陷入过非常危险的境地, 如果让她上交给M.G.E组织，那之前受的那些苦难又算什么呢？
她抱着怀中的玻璃瓶走向不远处的岩壁，岩洞内的自然光很暗，但玻璃瓶中的闪电散发的光芒明亮又温暖。
她一手拿着唐刀，另一只手抱着瓶中闪电，走到了岩壁上的岩洞口处。
对讲机那边再也没有传出过声音，余闲将瓶中闪电伸向岩洞口，光芒照亮了岩洞内的甬道。
瓶中闪电能让大部分敌对实体感到厌恶，她先用它去探路是最好的选择。
里面看起来潮湿又安静，并没有任何活物。
确认安全后，她才走进了甬道之中。
甬道从外面看空间并不算小，但当她走进去后才发现，里面的空间狭小低矮，在经过有些地方时她甚至需要弯着腰才能通过。
她在一些岩壁上发现了部分白色的蛛网，蛛网上偶尔有些凝结的水珠、昆虫的尸体。
越往里走，岩壁四周附着的蛛网便越多，有的还呈现出一米左右大小的网状结构。
甚至还有的布满了整片岩壁，粘黏的白色丝线细腻而具有韧性，余闲尝试用唐刀去拨弄，锋利的刀刃很快便被粘黏在了蛛网上，这些蛛网的黏性很强，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唐刀取了下来。
她有种不好的猜测，既然甬道内有大型蛛网，那很有可能也会有大型的蜘蛛类实体生存在这里。
一想到蜘蛛那八条细长又布满绒毛的节肢，她便觉得浑身不舒服。
余闲从小便很讨厌虫子，几乎每次都是让余景处理的那些恶心的虫子，但现在，她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尽可能地不让身体碰到那些纵横交错的蛛网，在拐过一个甬道拐角后，眼前豁然开朗，她进入了另一处空旷的岩洞之中。
岩洞内的温度很低，她用双手捧着瓶中闪电取暖，玻璃瓶中，乌云之下的淡蓝色闪电乖巧地扭曲匍匐在瓶壁上，散发的热量让整个瓶身的温度再次升高。
岩壁边缘处有一些小型灌木，在远处距离她二三十米远的地方发现了一个大型水池，水池上方形状各异的钟乳石正往下滴着杏仁水。
她想起吴军之前在无线电对讲机里说过的水池，不由提高警惕。
余闲绕过一块岩石，发现水池旁的地面上似乎有什么东西。
白色的小小的一只躺在地上。
她用手机拍了张照片放大看，发现那是一只破损的潜艇模型玩具。
那是吴军的道具。
但现在吴军人却不见踪影。
她不想靠近水池去捡，吴军曾在水池中见到过许多人的手臂，那说明水池里一定有什么未知的东西。
她不愿意去冒这个险。
那便只有尝试用唐刀将靠近池边地面上的潜艇模型给刮过来。
她做了一个拉伸肌肉的动作后，将瓶中闪电放进了背包侧面，那里是原本用来放水杯的地方。
她将刀鞘与刀身微微分离，以此加大长度。一手扶着身侧的岩石，另一只手掌控着唐刀将潜艇模型慢慢刮了过来。
岩洞内的自然光很暗淡，少女站在一块巨大的岩石后面，躬身将手臂伸得很直，背部与肩膀努力维持挺直的状态。
冷风从岩洞口吹了进来，将她耳边的碎发吹过脸颊，被发丝拂过的脸颊有些微微发痒。
但此刻她正集中精力，没法分出心思去将那缕头发拨开。
她听到了一点沙沙声，像是潜艇模型剐蹭地面的声音，但这声音却不像从水池那边传来的，反而就在她的耳边。
又或是她的头顶。
余闲手上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身体一动不动，整个人像是被时间定格了一样定在了原地。
她感觉到头顶有什么东西，它正用细长的肢腿用力刨着浓密的头发，从她的头发中使劲往头皮里钻。
而且不是一只，是密密麻麻的许多只。
她转动眼珠，眼角的余光看向脸颊处。
那里并没有什么碎发，只有一缕缕白色的丝线，她看到了几只躯体有些透明的小蜘蛛，它们悬挂在她脸颊边的丝线上，正在丝线上爬行。
这像是一场噩梦。
浑身的血液瞬间冲向了头顶，偏偏她头顶的头皮上还有许多只小蜘蛛在拼命地往里钻，她的整个头皮就像成为了一个激烈的战场。
哐当——
冷兵器落地的声音回响在岩洞内，激起一阵尖利的回音。
唐刀从她手中掉落到了地上。
余闲紧闭着嘴唇，屏息敛声，以防那些小蜘蛛顺着她的脸颊爬进她的嘴和鼻子里。
但耳廓处却开始传来阵阵痒意。
她默默数了三个数，倏然从原地跳了起来，整个人在瓶中闪电的增益下跳得很高，身上簌簌抖落了许多满地乱爬的小蜘蛛。
此刻她只想把头发剃光。
她将手指蜷缩进衣袖口里，开始用长袖疯狂拍打发顶的蜘蛛与那些丝线，不断地有躯体半透明的小蜘蛛从她的发间被拍落到地上，然后再被她用力踩死。
水……她还想要用水冲趴洗头发间的蜘蛛……
余闲抬眸，将目光望向了远处的水池。
她强行压下了跳进水池的冲动，从背包中取出一瓶杏仁水，拧开瓶盖后直接从头顶倒了下去。
冰凉的杏仁水瞬间从发丝间倾泻而下。
许多蛛丝混合着小蜘蛛的尸体被杏仁水冲到了地上。
那些蜘蛛的尸体在触碰到杏仁水后发出滋滋的声音，转瞬间便化为了虚无。
杏仁水能融化它们。
她些微怔愣后，才又拿了一瓶杏仁水抬头看向了岩洞顶部。
即便是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她还是被岩洞顶部的景象吓得头皮发麻。
岩洞顶部覆满了厚厚的一层白色蛛丝，蛛丝上无数的小蜘蛛穿梭爬行，其中悬挂着十几只人形的茧蛹，茧蛹被蛛丝包裹粘黏在了层层蛛网之中。
许多细长透明的丝线从岩洞顶部垂了下来，有一些正好垂吊在她所在的位置，丝线末端就在她头顶几厘米处。
岩洞内的光线较暗，如果不是抬头细看，很难注意到头顶巨大的蜘蛛巢穴。
她看到有几只人形茧蛹在不断蠕动，茧蛹头部的缺口处有许多小蜘蛛进.出，她将手机的手电筒打开，灯光照向了蠕动的茧蛹。
缺口里面是腐烂发黑的人形尸骨，好像还有什么趴在那些尸骨上，但从她的角度看得不甚清晰。
手电筒的灯光移向了旁边的另一只茧蛹，那只茧蛹似乎是新形成的，还未被封闭完全。
她看到被包裹在蛛丝中若隐若现的人形身影，那似乎是一具成年男人的身体，他上半身缠绕的绷带散开了，微微露出里面冷白的皮肤，皮肤上有大大小小的伤口。
余闲脑海中划过了一个名字。
她的神经一直紧绷着，手腕微微颤抖，强行维持着表面的镇定，俯身从地上捡起了唐刀。
她再次仰头往上看，用刀尖去挑开那只人形茧蛹面部覆盖的层层蛛丝。
薄而细的蛛丝被刀尖缓慢挑开，十几只小蜘蛛从里面钻了出来，开始顺着刀身往下爬，终于露出了男人的面容。
他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如纸，薄唇没有丝毫血色，黑发遮掩了大部分脸颊，但依然能辨认出他的五官。
看清被包裹在茧蛹中的人是谁后，余闲握住唐刀的手因为过度震惊而忍不住颤抖。
几只正在向下爬的小蜘蛛从唐刀光滑的刀面上被抖落了下来，在她脚边惊慌失措地满地乱爬。
Level 8（三）
余闲将地上的蜘蛛一一踩死。
她没有想到的是, 人形茧蛹里的男人竟然是白鸟。
他自从在level 2.1的混凝土洞穴层级中失踪后，她便再也没有遇到过他。
她不知道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又为什么会出现在大型蜘蛛巢穴中, 甚至还被这里的蜘蛛用丝线包裹成了人形茧蛹。
但如果她不救他，他很有可能就会像其他人形茧蛹里的人类一样, 最终变成一具腐烂发黑的尸骨。
她仰头观察洞穴顶部的构造。
头顶由厚厚的白色蛛网构筑的巢穴被一些钟乳石穿插其中, 然而每一个钟乳石的周围都空出了一大片岩壁, 它们在筑巢时似乎有意避开这些钟乳石。
余闲伸手接了一滴从钟乳石上滴落下来的液体，放到鼻尖轻嗅, 发现这种液体闻起来很像是杏仁水。
而这些蜘蛛本就会被杏仁水融化, 它们避开钟乳石筑巢, 应该也是为了防止触碰到上面的杏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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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查看背包, 除了她手中这瓶满的杏仁水以外, 背包里只剩下了两瓶杏仁水。
她无法仅靠这么点杏仁水摧毁整个蜘蛛巢穴。
余闲不厌其烦地拍打着落在她身上的小蜘蛛。
它们似乎也想要将她包裹成茧蛹吊上去，但哪怕它们数量众多, 体型上的差距还是太大, 她一次就能拍下去一片, 然后再用脚踩死。
她不禁有些疑惑, 这些小蜘蛛根本不足以威胁到她的生命，那些人又是怎么被困在茧蛹里的呢？
难道他们被蜘蛛丝包裹的时候不会反抗吗？
余闲的疑惑很快得到了答案。
她将杏仁水涂抹到唐刀的刀刃上，然后逐渐割开了包裹着白鸟躯体的层层蛛丝，从人形茧蛹内钻出来的小蜘蛛纷纷四散而逃。
当刀刃割开他腰腹处的茧蛹时，蜷缩在里面的巨型蜘蛛也露出了一半的虫体。
它匍匐在茧蛹内的男人身上，头前部的一对鳌肢刺入了皮肤, 八只巨大的眼睛睁着, 它的其他几只足肢因为茧蛹内过于狭小的空间蜷缩了起来。
余闲已经感到麻木了，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面无表情地看着一只一米多大的巨型蜘蛛趴在别人身上吸血。
她干脆利落地割开了最后一部分茧蛹, 白鸟的身体随着茧蛹被完全破开而坠落了下来。
余闲一点也不想与他身上的巨型蜘蛛亲密接触，在他掉落下来之际迅速躲到了一旁。
而与此同时，那只巨型蜘蛛也从昏迷的男人身上掉落到了她的面前。
她这才看清，那只巨型蜘蛛的腹部是半透明的，里面装了大半暗红色的血液。
而在它腹部的上方，还趴着许多小型的蜘蛛，小蜘蛛们全都在它身上吸食腹部里的血液。
它原本应该刺入白鸟皮肤里的鳌肢，此刻却因为她的插手而被迫抽离了出来，鳌肢的末端还在不断往外渗透毒液。
它用八只眼睛盯着她，头部前方的一对鳌肢用力摩.擦着，发出类似蟋蟀的叫声。
那是余闲第一次听到蜘蛛的叫声。
叫声的节奏充满了兴奋与压迫。
但她既然选择了救下白鸟，就更不可能在这种时候而退却。她动作极快地拧开了手中杏仁水的瓶盖，朝着巨型蜘蛛的方向泼了过去。
趁着巨型蜘蛛躲避之时，她已经站到了白鸟与它之间的位置。
白鸟还在昏迷不醒，他的体内被蜘蛛注入了毒素，余闲不知道他是否还能在这种情况下活下来。
她没有犹豫，直接从背包侧面取出了那只装着闪电的玻璃瓶。
瓶中闪电，大部分敌对实体都对它感到极其厌恶。与其消耗完最后两瓶杏仁水去对抗它，不如先试试瓶中闪电的效果到底怎样。
玻璃瓶的银色金属瓶盖紧紧封闭着，她刚将它从背包中取出，便看到那只原本对着她举起鳌肢的巨型蜘蛛像是突然撞上了一堵墙般往后跳去。
玻璃瓶中的闪电发出了比平时更为激烈的电流声，乌云之下闪电跳动的速率肉眼可见地在不断加快，电流所产生的噪音令整个岩洞内的所有蜘蛛都躁动不安了起来。
她眼角的余光看到，那些原本悬挂在岩洞顶部的其他人形茧蛹，都开始了剧烈的蠕动，像是有什么东西想要从里面钻出来。
极有可能每只人形茧蛹内都存活着一只巨型蜘蛛。
余闲不敢再继续待在这里，她转身拽起昏迷中男人的一条手臂，将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朝着远处岩洞的出口走去。
瓶中闪电的光芒在逐渐减弱，其发出的电流声也比刚开始要小了几分，她担心它的效果维持不了多久。
必须得尽快离开这里。
她身体的力量得到了瓶中闪电的加强，拖一个白鸟倒是没什么问题，从岩洞顶部掉落下来的小蜘蛛纷纷朝着两边避让开来，余闲每往前走一步，就有一大片乌黑的虫群空出位置。
直到她的目光落到远处的水池。
原本平静的水池此刻完全沸腾，如同锅中烧开了的水。
水池里伸出了许多双包裹在沥青中的人形手臂，手臂之上的手指动作十分扭曲，它们在空气中疯狂抓取，一些离得近的蜘蛛被这些人形手臂抓进了掌心之中，然后拽着缩回了水池内。
她听到“咯吱咯吱”的咀嚼声从水池底部传来，池面开始不断地冒着水泡。
她不敢再回头看身后的情形，直直地冲向了岩洞的出口。
出口外面，一条长而潮湿的甬道静静地等待着。
余闲拖着昏迷中的白鸟在甬道中行走了几百米，才终于全身脱力靠坐在了地上。
她怀中的瓶中闪电散发的光芒已经微弱到了几乎看不见的地步。
玻璃瓶中青黑色的乌云压抑沉寂，闪电变成了细如流水般的细小电流。
她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电流趴着的地方，它也没有任何反应。
她将它收好后，才看向了躺在地上双目紧闭的男人。
他的情况看起来很不乐观，腹部被蜘蛛鳌肢注入毒素的伤口呈现出青紫色，身体表面的皮肤上，有多处狰狞凸起的青黑色血管，除此之外，那些尚未结痂的伤口中流出的血液也是黑色的。
余闲有些迟疑地看着他，怀疑白鸟能活过来的可能性。
他体内的血管里应该全是巨型蜘蛛的毒素，若不是他还有呼吸，她都要以为他已经死了。
她抿了抿唇，从背包中取出一瓶纯净水，喂给昏迷中的白鸟喝了几口后，又将纯净水倒在他身上的伤口上清洗。
发黑色的血液不断从伤口中流出，余闲耗费完了两瓶整的纯净水为他清洗伤口，就算每一处的伤口都被她清洗过，男人腹部被鳌肢刺过伤口仍然流淌出黑色的血。
她翻遍了背包，也没能找到医疗物资，之前在level 7层级里因为浸了海水扔掉了医疗箱，唯一一枚治愈水晶也给了断了腿的吴军，现在她能找到的药品只剩下一颗止疼药。
止疼药好歹还有部分退烧的作用，她死马当作活马医，干脆开了一瓶杏仁水喂白鸟将止疼药也吃了下去。
止疼药刚喂下去，身前的男人便蓦然睁开了眼。
他的眼眸阴郁暗沉，看向余闲的目光极其冷锐，警惕的意味十足。
在看清给他喂药的是谁后，白鸟神色微怔：“是你……”
“你快要死了。”余闲诚实告知。
经历过双亲离世，哥哥失踪，又在后室里见到了许多的死亡，她即便对死亡仍感到恐惧，但已经能做到用相对理性的态度去面对。
白鸟曾救过她，她自然会在他陷入危险时帮助他，但她本身只是个普通人，并不是能起死回生的神明。
她已经尽力了，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告诉他结果。
甬道内安静异常，两人的目光在对视后又各自移开，余闲是不忍，而白鸟则神色莫名。
他嗓音冰凉：“我死过一次。”
她没反应过来：“什么？”
“我……”白鸟眉心紧蹙，努力回忆道：“我好像想起来了一点，我死过一次。”
他在生命陷入濒危时、在被巨型蜘蛛做成人形茧蛹后，失去的记忆有一瞬间的回笼。
他曾真真正正地死过一次。
但他除了想起自己曾死过一次，别的依然什么也想不起来。
余闲忍不住问：“那你现在是……死人还是活人？”
白鸟垂眸看着自己满身的伤口摇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
她揉了揉发冷的胳膊，看向他的目光多了一丝怀疑。
要么白鸟本来就在骗她，要么他说的是真的。
奈何无论她怎么想，都想不通为什么本该死了的人又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面前这件事，毕竟在她的认知里，人死是不能复生的。
“我的背包里，有一张塔罗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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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鸟的声音明显逐渐变得虚弱无力，余闲发现他自从醒来后就再也没动弹过。
他接着说：“把它拿出来。”
她依照他所说，拉开他的背包，很快找到了一张塔罗牌。
牌面画着一具骑在白马上的骷髅，骷髅的全身都被黑色铠甲包裹着，只露了出头脸的部位，正用空洞的眼神望着她。
而黑色的马辔缰绳上，也绣有骷髅的图案，在白马下方躺着一具尸体，周围人脸上皆带着悲切祈祷的神情。
她接触到塔罗牌的瞬间，一段信息涌入脑海——
【塔罗牌—死神：
正位牌：任何使用者所认为的负面特征，都会被转换为好的特征。
逆位牌：使用者会被困在每小时重复一次的时间循环中，在过去一小时后，使用者将会回到他们使用卡牌的地方，直到过去12小时。】
白鸟的声音传来：“我体内的毒素让我无法控制身体，但塔罗牌的使用需要人为抓取，才能发挥正或逆位的效果。”
余闲已经预感到他会说什么。
他低声道：“帮我……”
“无论结果如何。”
Level 8（四）
这是余闲第二次使用塔罗牌。
如果她能帮助白鸟抓到正位牌, 那他身中蛛毒的症状就能迎刃而解了。
死神塔罗牌的正位牌会将所有的负面特征转化为好的特征，只要是使用者认为的。
但塔罗牌在快速旋转时，牌面本就会因为过快的旋转速度变得模糊不清, 更不要说在牌面的图案正好正面面对使用者的时候抓住它了。
余闲看着手中的死神塔罗牌，将它正面的牌面牢记在心底。
她之前在level 6 熄灯层级使用星星塔罗牌时, 都没有现在这样紧张, 那时星星塔罗牌使用得太过突然, 她就像是突然抓住了一颗救命稻草一样惊喜。
成则生，败则亡, 无论生死, 那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但现在白鸟将他的性命送到了她手里。
如果她帮他抓到了逆位牌, 不仅白鸟身上的蛛毒无法解决, 他们还将会因为逆位牌的特殊效果, 而被困在长达12小时的时间循环中。
“如果我抓错了，你可能会死。”她艰难地做了个深呼吸。
“总要试一试。”
白鸟垂着眼眸说。
她将塔罗牌放进了他手里。
象征着死神的牌面开始在她眼前快速旋转, 正位牌的牌面已经从她眼前闪过了数次, 她抬起手, 却始终没有尝试抓住它。
余闲知道, 人对一件事做出反应需要时间，当眼睛将看到的画面传递到大脑，再经过大脑判断给肢体下达抓取的命令时，整个过程即便是看起来只在一瞬间，但这一瞬间足以让画面再次发生变化。
所以当她选择看到了正位牌后，便立刻开始抓取它时, 其实就已经错过了抓到正位牌的最佳时机。
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提前预判, 在她看到塔罗牌翻转到逆位牌时，就直接尝试抓取的动作。
她与正在旋转的塔罗牌都处于动态, 这也并不是什么回合制，两个处于动态的事物相碰撞会衍生出多种可能性。
阴暗潮湿的甬道中，少女目不转睛地盯着半空中旋转的塔罗牌看了许久，就在下一瞬，她径直伸出了手抓向了刚好面向她的逆位牌。@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掌心之中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她五指微拢，塔罗牌便被她稳稳抓在了手里。
“我抓住它了。”余闲说。
她张开五指，露出了塔罗牌的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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牌面上，描绘着的骷髅骑士手中的旗帜浮动飘扬，白马高举着前蹄向后仰叫。她仿佛看见了那些围绕在白马周围的人抬起了头，他们脸上的神情不再悲切，在阳光下露出幸福的笑意。
余闲跟着笑了起来，她侧首看向身旁的男人，语气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看来我的运气不错。”
白鸟微微侧眸：“也不全然是运气。”
他知道，她先前的踯躅一定是在考虑着什么，而抓到正位牌的结果也很有可能在她的预料之中。
她很聪慧，应变能力与抗压能力也很强，从他第一次见到她在level 1 杀死悲尸开始，他便发现了余闲不同于大多数流浪者的特殊之处。
少女那双明亮的眼眸中始终点缀着坚韧的星光。
他身上的伤口也在一瞬间开始愈合，肉眼可见地在不断恢复着气色，皮肤上凸起的狰狞脉络在正位牌的作用下逐渐变得平缓。
余闲默默地揉着有些发软的手臂，心底仍有些后怕。
她的这个理论根本没有依据可言，就像是作弊的学生在老师面前耍小聪明，也许会加大事件的成功率，但并不能保证绝对的成功。
所以她才会说，运气不错。
她的选择如同在箭矢射中目标之前抬手，提前预判了箭矢会在某一时刻经过她的掌心。
但这种预判也存在差值，更多的带有赌命的成分。
只是赌的不是她的命。
她悄悄往身侧看了眼，正好对上白鸟看过来的目光。
“伤口都愈合了，谢谢。”他的耳尖微红，神色依然冷静得出奇。
似乎对于自己能活下来这件事，他并没感到有多欣喜。
余闲联想到他曾告诉过她，他失去了记忆，只记得在一场葬礼上醒来这件事。
“失去记忆是什么感觉？”她忽然问。
白鸟转动僵硬的手腕，低眸思索道：“会觉得我不是我。”
“我之所以一直用绷带缠身，便是因为自从我醒来那一刻开始，我对身上那些的陈旧伤口感到无比陌生，我不知道它们是怎么出现在我身上的。”
白鸟语气漠然：“那些旧的伤痕总是容易流血，就像从未彻底愈合过，而我也对这样的自己感到恐惧。”
难怪她总觉得白鸟难以相处，因为他哪怕面对他自己也会觉得陌生，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种情况下，恐怕人活着的唯一信念就只有找回记忆了吧。
余闲想了想说：“之前你说过在濒死时记忆会有一瞬间的回笼，所以如果你想找回记忆，或许可以尝试再次进入濒死状态。”
但她提出的这个建议太理想化。
在后室这种危机四伏的地方，能活着已经不容易，更何况刻意制造让自己陷入濒死状态的危机呢。
白鸟只是颔首点头，没有指出她提议的缺陷之处。
两人就这样休息了一会，待他的身体恢复得差不多后，他便问她有什么打算。
“我想返回刚刚那个岩洞看看。”余闲说。
吴军的潜艇模型道具还在岩洞内，那便说明吴军就在那附近，但她之前进入岩洞找他时却没有见到他的踪影。
那个岩洞是巨型蜘蛛的巢穴，她没有找到吴军，只会有两个可能。
其一，吴军躲藏了起来，不想被她找到。
其二，吴军已经生命垂危，被那些蜘蛛做成了几十只人形茧蛹之一吊在岩洞顶部，又或者被水池中的那些手臂拖入了水池里。
而她曾通过对讲机确认过吴军的情况，他给她一种被挟持而故意说毫无逻辑的谎话的感觉。
也许不是故意的，但很明显不对劲。
余闲开始低头整理被她翻乱的背包，少女清脆的嗓音回响在空旷的甬道内：“我在level 7认识了个人，他说他也认识你和哥哥，但现在他生死不明，最后一次联络，他告诉我了所处之地周围的环境。”
“和我救出你的那个岩洞很像。”
背包里几乎没什么物资，只剩下少量的食物与杂物——
食物：一瓶杏仁水、三罐罐装龙肉、麻辣方便面一盒、两块压缩饼干。
其他：打火机一个、塑料手枪一把、未知层级钥匙一把。
身旁传来男人刻意放低的声音：“那我和你一起去。”
余闲没有拒绝，她收拾好背包，将唐刀拿在手上，瓶中闪电放进了背包侧面放水瓶的地方。
再抬起头时，白鸟将一张塔罗牌递到她面前。
“送你。”他话语简洁明了。
她顺着他的手臂看向他的背包，疑惑都写在了脸上。
他居然还有塔罗牌道具，并且说要送给她？
“你为什么……还有塔罗牌？”
但她知道问了也是白问，因为他根本不记得自己的过去。
男人扯了扯身上的绷带，语气茫然：“我还有别的道具，大部分是本来就在我背包里的。”
他从有记忆起，背包中就有许多物资，也有一些很有用的道具，但他记不得是怎么得到它们的。
他将塔罗牌送给她，是因为这张牌对于他本身来说没什么作用，他从头到尾都是一个人，既没有队友，也没有可以追忆的人。
余闲从他手中接过那张塔罗牌——@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塔罗牌—月亮：
正位牌：使用者获得与另一位流浪者团聚所需要的动机和动力，他们之间的关系被他们自己描述为“灵魂被相连”。为了增强达到他们目标的决心，“月亮”将会提升他们的身体能力。
如果他们不认同相互相连，那么“月亮”将会给予他们同样的提升，并直到他们离开当前层级。
逆位牌：使用者会深深渴望达到他们无法实现的目标，这让使用者陷入抑郁状态，并失去前进的动力。】
这张牌……
她的心跳忽然变得有些快，塔罗牌—月亮的正位牌效果实在是太符合她所需要的了。
如果她抓到正位牌，再利用它让她与余景产生相连，那么是不是就能潜意识里加大她与哥哥在后室中相遇的可能性？
但她很快又想到，哥哥到现在为止，根本不知道她也掉入了后室，她甚至还在一直寻找他。
哥哥不知道她也在后室，那“月亮”的正位牌效果还能发挥作用吗？
她对此表示存疑。
就在这时，她放在背包夹层中的无线电对讲机忽然发出了滋滋的电流声。
甬道中前行的两人同时顿住了脚步。
白鸟安静地待在一旁没有出声，明显是在停下来给她时间去处理突发情况。
余闲连忙将塔罗牌收进衣服口袋里，以最快的速度将对讲机从背包中翻找了出来。
从对讲机里传出的声音不甚清晰，隐约能听到似乎是有人在对着它说话。
她不断调整着对讲机的频道，很快那边终于传来了声音——
“有滋滋……有……人吗滋滋滋……”
“救救我……救……”
电流声伴随着人声在安静的甬道内响起，熟悉的嗓音传出的话语内容吓得余闲一个激灵。
那道声音仍机械化地反复重复着，就像是在死亡前设定好的语音留言：“我的大脑里滋滋滋……有东西……在爬滋滋滋……滑行……”
“我的大脑里……有东西……在爬……滑行……”
“有人吗？”
“救救我。”
“我的大脑里有东西，在爬，滑行。”
这声音，是吴军的。
Level 8（五）一更
余闲重新回到之前的那个岩洞入口时, 发现里面一片狼藉。
许多只大型人形茧蛹躺在冰凉的地上，有的被半破开，里面的腐烂的尸骨从茧蛹破开的缺口滑落出来。
岩洞里面散发着浓郁的腐臭味, 几只巨型蜘蛛的尸体被分尸散落在各处，许多小蜘蛛正从岩洞口往外爬, 它们成群结队地绕过了余闲和白鸟所站的地方, 往甬道深处逃窜。
而岩洞的最中间, 站着一道佝偻的人影。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岩洞内的自然光很暗淡, 从余闲的视角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但她觉得那道佝偻着背的人影很眼熟。
她没有进去, 站在岩洞口向里面叫出他的名字：“吴军？”
那道人影似乎动了一下, 但没有转过头来。
“他被寄生了。”白鸟忽然低声道。
余闲偏头看他：“什么寄生？”
白鸟蹙着眉, 一段陌生的资料从记忆深处浮现：“实体编号85, 寄生谎。”
“它是一种类似蛇类的寄生虫，外表与花纹蛇类似, 但尺寸极小。它拥有非常强大的精神能力, 可以通过爬入耳道, 穿过前庭和耳蜗进入人的大脑寄生。”
“寄生的第一阶段, 寄生谎会学习宿主脑中的知识，并且宿主会在此期间会开始说谎、欺瞒他人……”
白鸟抬眼发现，她正以一种莫名的目光看着他。
余闲与他的目光接触，很快又转过头，声音变得疏远了几分：“你知道得真详细。”
他有些哑然，但他也无法解释为什么这些信息会出现在他记忆里, 它们就像是被深深刻进了他的脑海一样。
余闲拿出无线电对讲机, 长按侧面的通话按钮：“吴军，能听到我说话吗？”
与此同时, 岩洞内的那道佝偻的身影身上，同样传出了清晰的声音——
“吴军，能听到我说话吗？”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从岩洞内传来，对讲机的电流声将她本来的音线微微扭曲，听起来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岩洞内，昏暗的光线下，那道背对着她的身影蓦然转过了头。
他侧着身子，头颅以一种极诡异的角度向后转，几乎已经到达了正常人类能转头的极限角度。
余闲看到了吴军的脸，他的嘴角微微上扬，脸上的笑容看起来很幸福，眼珠从眼眶内往外凸起，喉咙里滚动着什么东西。
吴军拿起无线电对讲机，按下侧面的按钮回应：“是我啊，小姑娘。”
她的目光从吴军的背部向下，落在了他原本应该残疾的那条腿上。
那条在level 7 的深海中被实体胃液腐蚀血肉的小腿，此时却并没有只剩下一根细长的腿骨，反而拥有完整的肌肉。
吴军得以依靠看起来完整的双腿站立。
余闲不敢进去，只对着对讲机问：“你的腿痊愈了？”
即便她给吴军吃下的那枚治愈水晶拥有的治愈效果再强大，其效用也不足以让一条失去了血肉的腿重新长出来。
岩洞里面，吴军依然维持着刚刚的姿势，他的双眼盯着岩洞口的余闲与白鸟两人，手却将对讲机举到了嘴边：“痊愈了，你要不要进来，凑近点看看我的腿？”
说完，他反而直接迈步朝着她的方向走了过来。
白鸟无声地挡在了她面前。
余闲踮着脚从他肩膀看去，吴军走路的动作看起来与正常人无异，但……
但他是倒着走的。
中年男人的头朝着身体的侧后方扭着，脸正好侧对着她，眼珠斜斜地望着岩洞口，脖颈以下的身体仍背对着她，倒着朝岩洞口走了过来。
余闲很想出声提醒，下一刻话语却哽在了喉咙里。
因为随着吴军的靠近，她终于看清了那条痊愈的小腿长什么样。
那条本应该只剩下白骨的小腿上，缠绕满了一条条的蛇，那些蛇团在一起，组成了他小腿的肌肉与脚掌的形状，在他前进的每一步下不停地蠕动。
就在吴军距离她与白鸟六七米的时候，站在她身前的男人忽然冷然出声：“停下。”
吴军怔了瞬，居然真的停了下来。
余闲压低嗓音在他耳边道：“你还记得他吗？吴军，你失忆前曾借过他的船。”
白鸟皱眉：“不记得。”
余闲的这番话让他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她叹了口气，没再多说什么。
站在他们对面的吴军张开嘴，滚动的喉咙里发出类似蛇类的嘶嘶声，他的手往着后背伸直，指着白鸟道：“我不认得你，我不认得你。”
联想到被寄生谎寄生的人会说谎话，她翻译了一下吴军刚刚说的意思：我认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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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鸟显然也听明白了吴军的意思，他冲着中年男人摇了摇头。
余闲问：“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寄生谎从他身体里出来？”
白鸟回：“用杏仁水灌入他的耳道里，可以将寄生谎逼出来。”
“他才被寄生不久，目前只是处于寄生谎寄生的第一阶段，如果到了第三阶段，他会彻底失去对身体的控制权，待他死亡后，寄生谎会在他尸体中产卵。”
余闲听完脸色微变，而同时吴军的声音响起：“我喜欢它寄生在我的大脑里，你们不要伤害它。”
中年男人脸上的神情十分痛苦，说出这句话时，他的嘴唇与舌头僵硬到变形。
他显然并不想说谎，但有什么东西强迫了他这样说。
余闲安抚他：“既然你喜欢它，我们也不会伤害它，你放心好了。”
同时她低声对白鸟道：“我背包里还剩下最后一瓶杏仁水，等会你帮我按住吴军，我来将杏仁水灌入他耳朵里。”
余闲从白鸟身后走出来，手悄悄伸进了背包中：“你能再靠过来一点吗，吴军？”
吴军倒着往他们的方向又走了几步。
她用手肘碰了碰白鸟。
站在她身旁的男人随即出声：“吴军，好久不见。”
白鸟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地朝着他靠近，缠在他手臂上的绷带被他一点点散开。
吴军歪着头看他，对他的靠近毫无防备。
下一刻，男人直接冲到了吴军面前，双手将他的手臂抱拢，膝盖用力顶向吴军完好的那条腿的后膝。待吴军跪倒之际，白鸟动作迅速地将原本缠绕在自己手臂上的绷带抽了出来，捆住了吴军的双手。
吴军面目狰狞，他的反应不知道为何比平时要慢许多，直到身体倒在了地上才开始挣扎。
吴军在进入后室前是退伍士兵，即便退伍多年，身体的力量依然不容小觑，但在白鸟面前，他竟然毫无还手之力。
他的头颅被白鸟硬生生摁在了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余闲光是听着都觉得很疼。
她走上前去，在吴军头部的位置蹲下，拧开了杏仁水的瓶盖就要朝着他的耳道倒进去。
原本缠绕在吴军残疾的腿上的蛇全都爬了下来，露出他小腿处的森森白骨，靠近膝盖的位置已经长出了新的肉，他半残的小腿显然已经接近愈合。
它们开始在岩洞凹凸不平的地面上爬行游走，那些蛇形的实体皆是寄生谎，它们显然对于她与白鸟的行为十分愤怒，在杂乱的嘶嘶声中分别朝着余闲与白鸟的方向而去。
寄生，它们想要寄生她。
有几只动作迅速的寄生谎已经在转瞬间爬上了她的脚踝，冰凉黏腻的身体在她的皮肤上游走。
余闲立刻将背包侧面的瓶中闪电取出，放在了她与白鸟之间的地面上。
瓶中闪电的光芒尚未完全恢复到初始状态，淡蓝色的闪电比平时细弱几分。
当她将它放到地面时，瓶子里的乌云再次释放了几道闪电，玻璃瓶散发的光芒徒然明亮了不少。
地面上、他们身上爬行的寄生谎开始纷纷向着岩洞阴暗的角落逃窜，显然它们十分厌恶瓶中闪电发出的光芒。
被压制在地面上的吴军僵直着脖颈，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嘶鸣声。
他知道自己已经逃不掉了，那些同伴都因为瓶中闪电的光芒弃他而去，只剩下他躺在冰冷的地上挣扎。
余闲动作温柔地扶住他的头颅，试图安抚他：“别怕，一会就好了。”
她不管吴军脸上是什么神情，将杏仁水的瓶口对准他的耳道口，倾倒出瓶中的液体。
那些透明而带着香甜气味的杏仁水灌入了吴军的耳道之中。
他挣扎的力道猝然变大，猛地抬起的头颅差点挤开上方的瓶身，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哀嚎声。
“放过我……放过我……”转瞬之间，他的哀嚎又变成了求救：“救救我……救我……”
他开始疯狂说着一些逻辑混乱的话：“我不想活着了……快杀了我……”
“杀了它……我还不想死！”
“谢谢你小姑娘……你怎么不去死！”
余闲被他癫狂的语气吓得心脏直跳，咬牙一狠心，干脆将一整瓶杏仁水都倒了下去。
吴军挣扎的动作突然停止了。
他的目光看向了她身后，脸上露出了一种很奇怪的神情。
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也有难以置信的恍惚……
余闲蓦地感到脊背发凉，就像是有谁在她身后紧紧地盯着她。
这种被监视的感觉她曾经体会过，但显然这并不是什么令人舒服的事情。
她缓慢地、僵硬地转过了头。
身后距离她十几米远的地方，一道修长的身影静立着，它的头部是一个摄像头，而脖颈以下的身躯却是一具穿着黑色西装蓝色领带的男性身体。
它摄像头的头部面朝着她，镜片反射出冰冷的光芒。
耳边骤然响起吴军难以置信的声音：“艾登……”
吴军挣扎着想要起身，但奈何他大脑里的寄生物刚刚被抹除，他还未能完全拿回身体的控制权。
他只得大声地朝着它叫喊：“艾登！是你吗？”
余闲回头看向吴军，发现这位年纪已经接近五十岁的中年男人，眼眶中居然闪烁着泪光。
“你还活着、你还活着……”吴军魔怔了一般地念叨着。
他没想到自己还能再次见到它。
它曾数次在后室中救过他的性命，但最终却因为救他而选择了与另一只实体同归于尽。
那位站在她身后的实体对于吴军的叫喊没有作出任何反应，它摄像头的头部仍面对着余闲所在的方向，双手插在西裤的兜里，背靠着岩洞粗糙的墙壁，静静地看着他们。
准确来说，它不是在看“他们”而是在看“她”。
余闲感受到一种极具威胁性的目光，即便它的头部只是一个摄像头，并没有五官，但她就是觉得它在审视着她。
想到自己方才的举动，她瞬间福至心灵。
“我没有伤害他。”
她指着吴军道：“我刚刚在用杏仁水抹除他大脑里的寄生谎。”
吴军连忙点头作证。
岩洞内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随后，她看到那只名叫艾登的实体直起了身子，它对着她轻轻点了下头。
它徐步走到她身前，向她伸出了与人类别无二致的手掌。
这是它表达友好的方式。
余闲将手放入它掌心的那一刻，脑海中忽然闪过了一段极不起眼的回忆。
那是她曾在level fun 享乐层时，与扫兴客的一次对话——
她曾问扫兴客：后室还有和你一样对人类友好的实体吗？
它写下：认识一个，艾登。
她继续问：艾登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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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写：Everywhere.
无处不在。
当时她对于这个回答感到莫名，无法理解为什么艾登无处不在，但现在联想到吴军所说过它因为救他而死这件事，她逐渐有了一个猜想。
她看向眼前与她礼貌握手后又松开的实体，它身上的一切都十分崭新，没有任何伤痕。@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问道：“后室里有多少个你？”
摄像头微偏了下头，然后一道电子组合的冰冷机械音响起：“无数个。”
它补充道：“它们都是我。”
只要有摄像头存在的地方，就有它的眼睛。
而所有的它们，皆共享着同一个意识。
余闲听到身旁的吴军呼吸声变得急促又沉重，他的情绪无比亢奋，声音激动到颤抖：“所以你没死，你真的没死……”
艾登似乎是侧首看了他一眼，然后想了好一会，才语调平淡地回应：“那天死的是其中一个我。”
吴军面色有些僵硬。
它这样的回复让他感到不适，他不由想到，为他而死的那位艾登，是真的已经死掉了，还是只是丢了一副躯壳。
余闲的眸光在此时却亮得惊人。
“我可以向你寻求帮助吗？”她斟酌着话语请求：“我需要借助你的特殊能力帮我找到一个人。”
“我非常乐意帮助你。”艾登回答。
它一直都在致力于保护后室里身陷危机的人类，但如果她想要它帮个小忙，它也不会拒绝。
她打开手机，将手机里的照片调给它看：“他是我的哥哥，余景，他也在后室里，但我联系不上他，也找不到他。”
照片上的少年看起来才18岁，气质有些阴郁冷漠，与父母去世前的阳光肆意截然不同。
余景在父母去世后便承担起了照顾妹妹的责任，他变得越来越成熟，但也越来越阴郁。
艾登看了照片后，在机械化的大脑里搜索，没过一会便道：“我没见过他。”
“那请你帮我多多留意。”她有些失望，但很快重新打起了精神。
无数个艾登遍布在后室各处，终有一天能找到余景在哪里。
说完她回过头，却没看到白鸟的身影。
先前为了解决吴军大脑内的寄生谎，她让白鸟压制住他的身体，而现在，吴军已经恢复了正常，本应该在一旁的白鸟却不见了。
她环顾四周，甚至出声叫了他的名字。
岩洞内安静异常，她的声音回响在空旷的空间中，回音都有些失真。
没有任何回应。
一道冰冷的机械音响起：“你想找的白鸟，是不是刚刚站在那里？”
余闲顺着艾登所指的方向看过去，那个地方靠近岩洞内的水池，吴军倒在地上的时候，身体因为过度挣扎滑向了接近水池的一侧。
而白鸟，当时他为了压制住吴军，防止吴军继续因为挣扎改变位置，选择了直接挡在靠水池的那一侧。
而那个位置，也正好在那些人形手臂能触碰到的范围。
“他被那些手臂拖入了水池，还没来得及发出一点声音，就被它们撕成了碎片。”
它用修长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头部，摄像头的镜头里微微显露出一点红光，语调有种奇怪的愉悦感：“我亲眼看到的。”
“他死了。”
Level 69（一）二更
余闲在一辆破旧的公交车上醒来。
透过停在路中的公交车的玻璃看到, 外面是一条延伸至雾霾深处的笔直的高速公路，两侧竖着高大、受风化的混凝土墙，看起来已经废弃多时了。
她坐在公交车后排的位置, 整个车厢内只有她一人，最前方的驾驶座上也空荡荡的。
她想起在昏睡过去之前, 在岩洞中与艾登的最后一番交流。
吴军因为小腿残疾想要回到level 6.1 零食室层级, 相较于后室的其他层级, level 6.1既有无限的食物供应，还有成年无面灵这样的对人类友好的实体, 是最适合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去生活的层级。
而余闲, 在看到被白鸟的血液染红的水池后, 依然不敢相信白鸟就这样死了。
更令她感到奇怪的是, 艾登既然一直在努力保护后室里的人类, 为什么在看到白鸟陷入危险后没有选择去救他，而是眼睁睁地看着他被那些人形手臂拖入水池呢？
对于她的疑惑, 艾登的回答是：我只保护身陷危机的人类。
最终, 艾登留下来陪着吴军去寻找回到level 6.1的出口, 而她则因为下一刻身体穿过了地面, 就好像地面不存在一样，瞬间失去了知觉。
最终她在这辆破旧的公交车上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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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她对于艾登这个长相奇特的实体有着诸多怀疑，但扫兴客曾说过艾登是友好的，吴军也对艾登显露出毫不掩饰的信任，她并没有任何可以去怀疑它的地方。
公交车内外寂静无声，她坐在布了软垫的后排座椅上, 前排有几扇窗是开着的, 黑夜里的冷风从窗外吹进来，她感到身体有些发冷。
她从座椅上站起来, 尝试去关上前排座椅的窗户。
车窗是透明的推拉式玻璃，玻璃边缘配有一只小扶手，她可以通过扶手将车窗推开或者关上。
但无论她怎么用力，那几扇敞开的车窗都无法被合上。
余闲只得放弃，转而看向了车厢最前方的驾驶中控台。
她在大学期间考过驾照，驾驶普通的私家车对于她来说没什么难度，但公交车肯定没尝试驾驶过。
外面的雾霾很重，她只能看清距离公交车三四米远的地方，这种时候贸然下车明显是不理智的行为。
她在驾驶中控台上发现了一张纸团，纸团皱巴巴地，像是被人随意揉成一团扔在了驾驶座上，她打开纸团发现上面写着一段话——
【不要离开你的车！
小心“来自上方的存在！”
一直行驶下去，你将能找到出口！】
这段话是用中文写的，显然上一个扔下这张纸团的人是位华国人。
余闲尝试启动公交车，发动机很快便顺利地发出嗡鸣声。
车子能被启动，加大了她的安全感。
如果外面有什么实体，又或是像纸条上写的那样有“来自上方的存在”，她随时可以发动车子逃跑。
整理了一下背包中的物资——
食物：三罐罐装龙肉、麻辣方便面一盒、两块压缩饼干。
其他：打火机一个、塑料手枪一把、未知层级钥匙一把、瓶中闪电、塔罗牌—月亮。
很遗憾，没有任何可以喝的东西。
按照纸条上所说，她需要驾驶这辆公交车一直行驶下去，才能找到出口，但她不知道这到底要花多长时间，如果没有水，她将会面临渴死的可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手机只剩下23%的电量，余闲打开论坛，距离她上一次打开论坛已经过去了半个月，上一次她在level 6.1准备回复扫兴客的评论时，整个论坛发生了系统故障。
根据最新的论坛公告可知，这次系统故障整整修复了十二天，所有过往的贴子皆被清空，整个论坛的服务器进行了重启升级。
管理员03在公告里信誓旦旦地保证，这一次论坛的系统升级，绝对不会再出现404系统故障的情况，而那些顶着奇怪昵称的红色评论也被全部封号处理，再也不会有机会扰乱论坛的交流环境。
余闲看得右眼皮直跳，总觉得这么快立下“绝对”这种flag很不妙。
她试着发了一条贴子——
【灌水贴：还活着，大家不用担心。】
贴子刚发出去，就立马有人在下面评论。
【我命油我不油天：我天！总算是蹲到了，现在许多人都说要组团去后室找你，我也加入了他们的组织！大佬！等我来救你！】
【花好月圆：都疯了吧，楼主明显精神有问题，臆想出来的东西居然有这么多人信。】
【密室尖叫鸡：我害怕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
余闲看到‘组团去后室’忍不住笑了，这群网友有时候热心得太可爱了。
但她并不对他们的组团营救计划抱有什么希望。
就在她准备关掉论坛时，一条显眼的鲜红色评论跃入了她的眼前。
那是一条最新的评论——
【无感之人01：你——好——】
余闲瞬间满头问号。
然而这还没完，下一刻，又一条鲜红的评论出现在了无感之人01的评论里——
【Aiden 回复无感之人01：我知道你说话慢，为什么打字也要特意加个符号来显得你的语气很慢？】
【扫兴客01 回复 Aiden：艾登？】
……
她的思维陷入了呆滞。
很快，她的评论区又炸了，管理员03被艾特了无数遍，许多人跑去论坛新发的公告下面留言，都在问为什么封号了那些奇怪的昵称还能评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知道为什么。
后室中部分实体的智商堪比人类，甚至有的远胜于人类，例如派对客68。
现在，就连她在level 5 恐怖旅馆中遇到的实体无感之人、以及之前才见到的异头实体艾登，都能找到论坛里来了。
她开始怀疑这个论坛的管理员03，是不是也是实体假扮的。
直到手机电量提示已耗尽，剩余1%，她才意犹未尽地熄灭了屏幕。
她在最后关上手机前，再次发了一个寻人贴，并置顶了寻人贴，将余景的照片放了上去。
既然后室里有智商的实体能摸到论坛里来找她，那她也同样可以借此机会，利用它们帮她寻找哥哥的踪迹。
余闲吃了一罐背包里的罐装龙肉，将饥饿感压了下去。
罐装龙肉的口感很像是她以前吃过的辣条，但味道又有点像是软烂的鸡肉。
她没剩多少食物了，麻辣方便面与压缩饼干在没有水的情况下很难吃下去。
车窗外的夜色仍浓重到压抑，雾霾也没有一点散去的意思，她不能再这样继续等下去。
如果这一层级本就不可能有白天，而雾霾也不会散去，那么她的等待就毫无意义。
她坐上了驾驶座，发动公交车，回头往后方看了一眼。
车内一排排座椅空着，这辆公交实际只有司机一个人。
车灯打开，照亮了前方十几米的道路，高速公路两边的混凝土墙在车灯的映照下泛着朦胧的灰。
大概开了一个多小时，没有遇到过任何人影，也没其他车辆和文明存在的迹象，整条高速公路就像是被彻底废弃了。
由于怪异的雾霾环绕，她所能看到的视野范围极其有限。
车厢内无法被关上车窗不断地灌着冷风，驾驶座左边的车窗也无法关上，冷风不停地吹着她握住方向盘的双手，将她的双手冻得通红僵硬。
又开了大概两个多小时，她依然没能看到所谓的出口，远处的高速路被雾霾遮挡，这条道路就像是永远也没有尽头。
余闲不禁感到烦躁，她不断地提升着车速，车速已经从最开始的50码提升到了100码。
重复的，一切都是重复的景色，她猛踩油门，直接将码数加大到了最大。
她开始讨厌枯燥无味的景象，它们总是一成不变，它们将她困在了这条高速路上，无论如何也无法出去。
公交车两边的景致已经因为车速变成了残影，她时不时通过前窗看向头顶的夜空，那里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
她的身体被冻得冰凉，精神状态压抑又亢奋，在高速公路上飞速行驶的公交车同时也是在释放着她恐惧不安的情绪。
直到前方的雾霾里忽然出现了一道身影。
即便公交车的远光车灯提前打在了那道身影身上，她却依然没有踩下刹车的油门。
她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但身体却僵硬地没有动作。
砰地一声巨响划破黑夜。
那道白色的、瘦长的身影变成了前车窗上的一捧猩红血雾。
余闲的双手止不住地颤抖，公交车却慢慢地停了下来。
车身将那道身影卷入了轮胎里，前车窗被撞得有些变形，她趴在方向盘上，脊背一阵阵地发凉。
那绝不是人。
即便她的情绪陷入了失控，但仍看清了那道身影长什么样子。
那不是人类应该有的模样。
身侧的车窗敞开着，隐约有令人牙酸的声音从车底传来，就好像有谁在用细长的指甲一下又一下地挠着车底。
余闲从方向盘上无声地直起了脊背。
她的双眸黝黑而冰凉，缓缓向着左边转过了头。
一只满是污血的手搭在车窗的窗棱上，五指断裂扭曲，没有指甲，指节上布满了黑色的孔洞。
血液顺着那只手张开的五指流进车内。
余闲盯着车门内侧那道缓缓流淌而下的扭曲血线，单手摸向了身后的唐刀。
修长的刀身转瞬间被她抽了出来，她双手用力，上身微微前倾，直接朝着车窗砍了下去！
Level 69（二）
搭在车窗上的手掌在唐刀落下的刹那间被斩成了两段。
污浊的血液四处飞溅, 断裂的手掌失去了搭在窗棱的能力，从车窗边消失了。
她听到来自车窗外的哀嚎声，以及重物坠落地面的声音。
余闲微微喘息着, 等心跳平复了许多，才缓慢地朝着车窗外看去。
一具外形与人类相似的半截身体躺在地上, 而它另外半截身体, 还卡在公交车的车轮中无意识地蠕动。
这只实体的外形她很眼熟, 因为她曾在level 1中见过类似的实体——悲尸。
悲尸是一种由人类转化而来的实体，由于在后室中的流浪者缺乏适当的饮食和休息, 心理抗压能力无法承受当前的痛苦, 便会慢慢转变为悲尸。
躺在地上的那具悲尸已经无法辨认出原本的样貌, 余闲不知道它是谁, 也不知道它在这条废弃的高速公路上徘徊了多久。
但她不免有种物伤其类之感。
如今她也没了水可以喝, 还被困在这条废弃的高速公路上，不清楚到底还有多久才能找到出口, 心情变得十分焦躁。
她会和它一样, 因为那些没有被满足的需求而转化为悲尸吗？
她将唐刀从车窗伸出去, 锋利的刀尖用力插.入了地上那只悲尸的心脏, 脏污的血液从悲尸的尸体中缓缓流出，它卡在车轮中的下半身也不再动弹。
它死透了。
公交车停在高速公路的中间，远处的雾霾翻涌滚动，余闲疲惫地坐回了驾驶座上。
她抬手揉着额角，刚休息了一会，一阵细微的窸窣声渐渐变得大了起来。
她忍着疲惫抬眼, 从公交车四周的玻璃往外看, 试图通过听声辨位来判断发出窸窣声的来源。
但很快她的神情便凝重了起来。
因为这种声音并不是来自一个方向。
浓重的雾霾之中，影影绰绰地浮现了许多道人形身影, 那些身影分散在公交车外的各个方位，并且它们的身影在逐渐变得清晰。
窸窣声也愈发大了起来，余闲意识到了她目前的处境有些不妙。
她立刻发动了车，猛踩油门，公交车直直地朝着前方的浓雾冲了进去。
许多身体腐烂变形的悲尸出现在高速公路的雾霾里，它们似乎是被公交车上的什么所吸引，皆步伐怪异地追逐着车尾跑。
她一连撞死了好几个挡在前方的悲尸，车轮从它们身上重重地碾压了过去，坐在驾驶座上的少女面无表情，脸色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
以最快速度行驶的公交车犹如一只暴起的猛兽，残喘的发动机发疯般运作着，为这具猛兽的身体提供源源不断的动力。
她已经来不及再去为那些曾是人类的悲尸默哀。
在这条不断探索下去的道路上，有无数的人丧失生命，他们之中有的为后来者留下了宝贵的信息，有的甚至都未来得及留下只言片语。
死亡成为了常态，活着的人会逐渐变得麻木，她也不再是刚进入后室时的自己了。
公交车的前窗的宽大玻璃严重碎裂，被污浊的血液染得通红，余闲的双目微微发红，已经记不清这一路她究竟撞死了多少只悲尸。
她时不时看向代表着剩余油量的仪表盘，却发现仪表盘上的指针始终指向100。
无论她开多远，这辆公交车的油量似乎永远都维持着完全满油的状态。
那群悲尸早已被她甩在了身后，但她仍能听到一些锲而不舍地追赶的窸窣声。
后视镜里，车后的景色与车前的景色别无二致，前后方皆是延伸进雾霾里的高速公路，不断有悲尸从雾霾中冒出来。
又大概行驶了三个多小时，那些追赶在车后的悲尸终于彻底消失在了浓雾里。
她实在是太累了，过度疲劳驾驶总让她感到难以忍受的困意，而周围一成不变的景色加剧了这种困意。
余闲甚至中途睡着了半分钟，她踩着油门的脚因为浅眠而慢慢松开，公交车放缓了速度在路面上自由滑行。
她惊醒时，车头差点撞上高速公路一旁的高大的混凝土墙壁。
精神高度紧绷，再加上疲惫的身体，让她产生了莫名其妙的幻听。
一些饱含嘲弄的想法会时不时出现在她的耳边，但仔细去听时，又听不清其到底在说什么。
余闲在空荡的公交车内大声叫喊，这里根本没人能听到她的声音，为了防止被那些幻听所烦扰折磨，她干脆放开了声音以自说自话的背诵来遮盖那些耳语。
从三字经到千字文，在这条无尽的高速公路上，一辆破旧的公交车狂奔向前，与当下的情景格格不入的是她清脆中带着怪诞的背诵声。
精神上的折磨让她几欲崩溃，直到前方的昏黑的浓雾中突然亮起了一个巨大的、发光的笑脸。
这是她驾驶这辆公交车以来遇到的第二种实体——
笑魇。
她没能控制住车速，公交车朝着漂浮在浓雾里的笑脸撞了过去。
在即将撞上的瞬间，它却凭空消失了。
车辆滑行着慢慢停下，她从后视镜里往后看，发现身后的公路只有一片浓重的雾霾。
她背靠着柔软的驾驶座，长发被风吹得散乱，双手搭在方向盘上，急促的呼吸逐渐平稳。
四周安静异常，刚刚的那场惊险的事故发生后，那些萦绕在她耳边的耳语消失了。
她打开一罐罐装龙肉来应付身体的饥饿感，嘴唇因为口渴而干燥得出现裂口，艰难地将食物咽下去后，她开始更加渴望能喝到一口清凉的水。
余闲垂眸看向手腕处，脸上的渴望明显到令人生畏。
血液……也能喝。
她强迫自己移开目光。
手机没电了，她从背包中取出无线电对讲机进行调试，随意选了几个频道，滋滋的电流声在寂静中响起。
对讲机的电池显示还有三格电量，满电是四格，耗电的速度在她看来并不是很快。
她想要找个人说话，如果能用对讲机联系到这一层的其他流浪者就再好不过了。
她听到了一点奇怪的声音，在一阵电流声消失后，那道声音逐渐变得清晰了几分。
“滋滋滋……从……下滋滋滋来……”
但当她仔细去听时，又发觉那更像是一种由杂乱电流组成的毫无意义的呓语。
人类无法发出这种语速极快的、连续不断的呓语。
至少人说话时会因为换气呼吸而有所停顿，但对讲机里传出的话语，却从未停顿过。
她关掉对讲机，看向车外。
那只笑魇，刚才在她撞上去时不见了，那它现在会在哪里呢？
公交车停在高速路的最中间，这里永远都是黑夜，车灯直直地照射进前方的浓雾之中，她发觉车身的亮度似乎比平时要亮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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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大脑许久没有得到充分休息，而产生的错觉，但周围的景致，连同两边灰暗的混凝土墙，都在昏暗的光线下变得更为清晰了。
这里的雾霾似乎有意避开公交车，公交车的周围一小片土地，总是没有雾霾遮掩，每当公交车靠近雾霾，它便会翻涌着朝着周围散开。
她转头看向身后的车内，空荡荡的座椅一排排整齐排列着，从驾驶座看过去一览无余，除了几扇敞开的窗户灌着冷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但这种空荡的空间让她十分没有安全感，有时她坐在驾驶座驾驶这辆公交时，会感到后方像是有什么人在注视着她的后背。
她趁着休息时端详起那张白鸟送给她的塔罗牌—月亮，他将这张牌送给她后，她还没有好好想过怎么使用它。
月亮塔罗牌的效果太过特殊，如果她能抓到正位牌，那么就有可能实现与余景建立牌面效果所说的灵魂“被相连”，即便她不知道这种效果到底能带来什么。
但月亮正位牌这种灵魂“被相连”效果发挥的前提是，余景也必须同样认为他与她是相连的。
怎么才能让哥哥知道她也在后室，这才是最难解决的问题。
余闲揉了揉隐隐发疼的额角，抬手发动了公交继续前行。
她根本不敢睡着，只能每次停下来适当休息，因为这辆公交的好几扇窗户都无法关上。
如果她睡着了，不知道会不会再有什么实体被吸引过来，趁着她入睡之际不知不觉间进入公交车内。
但这一次她没再遇到任何危险，一路上出奇地平静，大概在继续开了三个多小时后，前方出现了一个站在路边招手的身影。
那看起来很像是一位正常的人类女性。
余闲在她面前停了下来。
她没有打开车门，而是隔着透明的车门观察路边的女人。
在这种地方，这个女人却独身一人站在路边，甚至连背包都没有，单薄的身影僵硬地站在寒风中，一个劲地朝着她招手示意。
女人朝着车内的余闲喊话：“你好，我受伤了！你可以从车上下来帮帮我吗？”
周围的光线很暗，她隐约看到女人靠近衣领的脖颈处似乎有什么东西，但又看不真切。
那张苍白的脸许是因为太冷的缘故，看起来有些发青。@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之前看过的纸团上的话浮现在余闲脑海里：不要离开你的车！
她冷声回答：“不能。”
女人仍不死心地招着手，声音有些大：“我的伤很严重，帮帮我吧！”
余闲盯着她看了一会，忽然道：“不如你到车上来，我帮你处理伤口？”
她一边说着，一边摸向唐刀的刀柄，然后将车门打开了。
冷风从敞开的车门灌了进来，与此同时，一股腐烂发臭的味道瞬间充斥了鼻腔。
但对方并没有按照她的建议上车，也没有移动过位置，反而沉默地冲着她招着手。
余闲提着唐刀走到前门的台阶处，将一米多长的刀身伸了出去，刀尖慢慢靠近女人头上戴的棒球帽。
这本来应该是一个非常不礼貌的行为，但对方居然对此毫无反应。
就在刀尖快要碰到帽檐之时，女人突然出声：“你好，我受伤了！你可以从车上下来帮帮我吗？”
这声音与她刚刚听到的第一句话一模一样。
唐刀的刀尖在此时倏然挑起了棒球帽的帽檐，棒球帽带着一顶假发从女人头上滚落到了地面上，露出她光秃秃的半边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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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看清眼前的一幕后，余闲的脸色瞬间变得僵硬。
女人的半边脑袋被掏空了，里面放着一个录音机与一个无线电对讲机，精密的零件正缓缓转动着，播放出早已提前录好的声音——
“我的伤很严重，帮帮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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