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evel 249(一)
之前她所见到的一切, 都是幻觉。
而沙发上坐着的那具浑身焦黑的干尸,正是她在幻觉中所见到的女人。
此刻干尸正以一种怪异的姿势转过了头,眼眶中没有眼珠, 只剩下焦黑的一坨烂肉,它张嘴发出难听的嘶哑声:“宝贝……我……的……宝贝……”
它对着她伸出干瘪的双臂, 那双被烧成焦炭的手臂向着余闲敞开, 似乎是想要试图拥抱她。
余闲冷漠地后退了一步。
就在这时, 它突然拿起了桌上的一把水果刀,朝着余闲的方向走了过来。
余闲退到了客厅连接走廊的地方, 她的身后就是通向三间卧室的走廊, 她低头看向怀中的瓶中闪电, 但奇怪的是, 面对眼前的实体, 瓶中闪电竟然没有任何反应。
她顾不得去想为什么会这样,因为那具干尸已经摇摇晃晃地朝着她走了过来。
余闲大喊一声:“白鸟!快出来帮我!”
她的目光落在了干尸身后, 这座房屋通往玄关的方向, 正散发着绿色的荧光, 那荧光让她莫名想起了逃生通道标志发出的绿光。
出口……那会是出口吗?
身后传来一道开门声, 卧室门摇晃着发出年久失修的声音,咯吱声伴随着飘落的木屑,男人从卧室里走出,来到了她的身后。
那具干尸的实体,此时才发现,原来除了余闲以外, 这座房屋还有另一个人类。
它明显犹豫了, 因为那名从余闲身后走出的男人,竟然根本不受到它所制造的幻觉的影响, 甚至它都没发现他是什么时候来到层级里的。
但它仍死死地抓着水果刀,退到了玄关处。
余闲将瓶中闪电放回背包里,反手抽出了背在身后的唐刀。
她手中的唐刀与实体手中的水果刀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两种武器显然是无法相比较的,但她并没有因此放松警惕。
白鸟凑近她耳边低声道:“它不会死。”
也就是说,唐刀根本无法对它造成威胁。
但它手中的水果刀却可以轻易杀了她。
“留……下……来……”
它不断重复着这三个字,发出近乎野兽般的嘶吼,并不愿意就此放任脱离幻觉的余闲离开。@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只要余闲愿意留下来,它可以继续扮演她的好“妈妈”,它会照顾好她,它没有失去家庭,没有失去丈夫,也没有失去孩子。它一直生活在这栋美好的房屋里,而它的宝贝也会永远陪伴着它。
它嘶哑的吼声逐渐转变为哀嚎,声音难听又瘆人,整个烧毁的房屋都仿佛因为它大声的哀嚎发出震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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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闲看着那具拦在玄关处的干尸恐怖的模样,忍不住皱紧了眉。
手腕上传来温热的触感,她微微偏头,发现白鸟牵住了她的手腕,站到了她身边。
“我们冲过去,我会帮你挡住它。”即便他说这句话时没有看向她,但显然是对她说的。
他哪怕被刀命中了要害,依然不会就此死亡,但余闲会死,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白鸟记不得任何关于她的事了,但他依然本能地想要挡在她身前。
他到底为什么会有这种本能……
余闲没有说话,就在他们僵持之时,她想起之前在那张纸条上看到过的内容——
【要记住“妈妈”不会伤害你。】
她抬眸看向远处的干尸,从那具干尸身上一点也看不出幻境里女人的模样。
余闲朝着玄关的方向走了几步,在距离它还剩不到三米的距离停了下来。
她静静地看着它。
整个客厅回荡着它的哀嚎声,水果刀被它用焦黑的皮肉紧贴着骨头的手紧捏在手里,胡乱地在半空中挥舞。
一道清晰又平稳的声音忽然响起:“妈妈。”
干尸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瞬。
余闲继续道:“妈妈是不会伤害我的,对吧?”
纸条上的内容浮现在她脑海,既然写下纸条的人特意强调了,“妈妈”不会伤害你,那说明实体的攻击方式一定受到“妈妈”的限制。
只要她让它意识到,它是她的“妈妈”,它便不会伤害她。
余闲不停地叫着“妈妈”,同时朝着拦在玄关处的干尸靠近。
她已经距离它很近了,可以清楚地看到它身上每一寸被烧焦的皮肉,看到它空洞的双眼和骷髅般的头部,以及身体被烧成焦炭的肌肉组织。
白鸟默不作声地跟在她身边,余闲就这样走到了它面前。
它没有再继续朝着他们挥舞水果刀,而是唯恐水果刀伤到了她,浑身颤抖着盯着余闲。
“妈妈,我要走了。”余闲轻声对着它说。
那具挡在门前的干尸没有出声,但她却看到它的眼眶中流出了浓黑的液体。
“妈妈,让一下。”
她示意它让开身体,然后拉着白鸟从它身边经过。
她走到玄关处通往这座房屋外面的门前,回头看向了僵硬站立在原地的干尸,手握住了门把手。
整扇门在她的幻觉消失后,散发着荧绿色的微光,白鸟低声道:“这就是出口。”
只有在她彻底从幻觉中清醒过来,才能从这扇门离开这间房屋。
余闲心情轻松了不少,她终于能从这个地方离开了。
她拧开门把手,轻轻将门推开,在干尸的注视下迈步跨越了那道门框,声音带着一丝笑意:“妈妈,再见。”
在她关上门的那一刻,一道嘶哑刺耳的难听声音从门内的干尸处响起——
“早点回来。”
砰——
门关上了。
余闲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门口,若有所思地看着整栋房屋。
房屋呈现出被火灾吞噬后的模样,宛如一片焦黑的废墟,大体上的结构还算完好,但肯定不能住人了。
刚才她从幻觉中挣脱出来时,曾注意过桌上的饭菜,那是一些人类骨头堆放在盘子里的“饭菜”,这些由“妈妈”精心准备的食物,根本不能吃。
即便它看起来再可怜,她也不会去可怜它。
那些因为打破幻境,又没有找到离开诀窍的流浪者,一定在打破幻境后不可能再继续伪装下去叫它“妈妈”,而这样,房屋里的那位实体,也不会因此激发母性而选择不伤害他们。
那些流浪者的下场可想而知。
他们皆成为了“妈妈”为下一位来到这一层级的宝贝做的饭菜。
余闲转身往外走去,房屋外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层层浓雾,她与白鸟并肩而行,走在湿润的浓雾中,能见度不足五米。
远处所有的树木都变成了一道道高耸的黑影,湿润的雾气中开始落下一道道细小的雨水,雨水混合着雾气打湿了她的长发、衣服……被冷风轻轻一吹,一股阴冷的感觉便直直地往她身体里钻。
不知道走了多久,眼前的这条路似乎永远也走不到尽头,直到远处的浓雾中忽然出现了一群抬着一个长方形物体的人影。
余闲不敢靠得太近,依稀听到了从远处人影幢幢之处传来的哀乐声。
那群行走在浓雾中的人影,似乎正抬着一具棺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不知道该不该过去,但出于对于危险的警惕,两人最终都没有选择过去。
白鸟皱紧了眉低声说道:“这里让我感觉有些眼熟。”
但当余闲问他时,他又说不上是哪里眼熟。
她开口道:“我们应该已经到了另一个层级。”
只是不知道他们目前所在的层级是哪一层级,而白鸟又无法做出判断,他们只能继续探索下去。
好在这一次不是她一个人,身边还有白鸟。
余闲吃着从level 40 里的贪吃蛇游戏中带出来的苹果,散发着果香的苹果与普通的苹果吃起来没有任何区别,但它的效用却是能维持一整天的饱腹感。
将苹果吃完后,她果然不再感到饥饿,全身上下充满了力气。
他们在原地休整后,继续往前,没过一会便在不远处的浓雾中发现了一栋矗立在路边的殡仪馆。
路过那栋殡仪馆时,她才发现有一群身着黑衣的人影,正环绕在殡仪馆的周遭,隐隐有敲打声混合着哀乐声传来,却听不到任何人类说话的声音。
余闲与白鸟对视,皆从对方的目光中看出了疑惑。
“那些人影……会是人类吗?”虽然她觉得这个可能性并不大,并且在后室里遇到这种抬棺去殡仪馆的事也太过诡异。
“我们先走。”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白鸟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他们路过了殡仪馆,没有选择进去,而是继续顺着道路向前。
前方出现了一片茂密的森林,余闲拿出手机来看,发现他们已经走了近十个小时,而这一层级的天色似乎没有任何变化,始终被浓雾笼罩,天空看起来灰蒙蒙的。
穿过森林,一路上并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事,前方又是看不清远处的道路,余闲与白鸟找了个地方稍作休息后便决定继续往前走。
但走了大概两个多小时,他们再次遇到了浓雾中抬着棺材的人影。
而这一次那些抬着棺材的人影明显比上一次距离他们要近了许多,她甚至能隐约看见那些抬着棺材的人皆穿着黑色的衣服。
她不由想起了之前在路过殡仪馆时,看到的那群环绕在殡仪馆周围的穿着黑衣的人影。
余闲开始感到一阵不安。
她转头看向身旁的白鸟,发现他的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了。
“你还好吗?”她停下来问他。
白鸟的声音有些哑:“继续走。”
他们继续在这条路上走,远处抬棺的人影很快消失了,余闲稍微放下心来,但没过多久,远处的一幕让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那是一座静静地伫立在路边的殡仪馆。
这一次殡仪馆距离路边十分的近,她甚至能看清那些环绕在殡仪馆周围的黑衣人的脸。
他们的脸是纸人般的惨白,脸上的表情生动异常,但令她感到恐惧的是,那些身穿黑衣的人,她竟然全都认识!
其中有她一直在寻找的哥哥余景,也有和她一起掉入后室的闺蜜冉冉,甚至还有前厅里住在她隔壁的王老太太,前厅里菜市场边卖煎饼的李老头……
他们全是她在前厅认识的熟人,此刻所有人都聚集在了殡仪馆前,相互低语攀谈,脸上的神情各不相同。
但余闲却直觉他们根本不是人类。
她浑身发凉地站在原地,直到被身旁的人拉住了手腕。
“进去看看。”白鸟的声音在眼前的场景下也变得诡异起来。
“真的要进去吗?”余闲有些犹豫。
她看向前方的道路,他们还可以继续往前走。
白鸟沉默了一瞬,然后指着殡仪馆前的一块立牌道:“你看到那块立牌上的字了吗?”
她摇头,表示自己有些近视,而殡仪馆前的立牌上的字又有些小,因此显得模糊不清。
他便低声念给她听。
“哀期腊月初四,逝者余闲之奠。”
Level 249(二)
殡仪馆前的立牌上, 赫然写着她的名字。
余闲不由感到寒毛直竖,耳边回荡着白鸟念给她听的那句话:“哀期腊月初四,逝者余闲之奠。”
躺在殡仪馆的棺材里的死人……难道会是她自己吗?
伴随着沉重的哀乐声响起, 她看到那群穿着黑衣的熟悉身影,他们自发地排成了几排站在她的立牌前, 脸上弥漫着悲伤的情绪。
他们似乎已经开始了哀悼仪式, 时不时能看到有人抬袖抹泪, 只是那抹泪的动作有些僵硬,如同被丝线牵着的提线木偶, 生动却没有情感。
就在这时, 白鸟忽然松开了她, 径直朝着殡仪馆走了过去, 没等她来得及阻止, 他便伸手拍向了其中一人的肩膀。
但让她没想到的是,他的手径直从那道身影的肩膀处穿了过去, 就好像他触摸到的只是一团残存的立体影像, 并不是真正的“人”。
他站在人群后方转身看她, 用力揉着自己发疼的额头, 声音有些嘶哑:“他们看不见我们。”
说完,他又走到了那群人面前,故技重施,果然发生了与刚刚一样的事。
余闲走了过去,看着自己的立牌,又看向了白鸟:“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如此大胆的行为完全没有任何依据, 一开始她为他捏了一把冷汗。
白鸟的神色有些古怪, 他皱紧了眉道:“我想起来了,一些零星的记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似是陷入回忆:“我记得这一层级的是……”
“level 249 你的葬礼。”
听到他的话, 她的脑中忽然闪过了一段回忆。
level 249 你的葬礼。
她在手机里的资料中根本查不到关于level 249的任何信息,但“葬礼”这两个字,却唤醒了被她忽视的记忆。
余闲走到殡仪馆大门前,看向殡仪馆内部,墙壁上正中间的地方悬挂着一副她的黑白遗像,她抬眸与遗像中的自己对上目光。
她的声音十分平静,在空旷的殡仪馆大厅中幽幽回荡,轻盈又如薄纱般缥缈:“我记得在你上一次失忆前,曾告诉过我,你是在一场葬礼上醒来的。”
“你关于这一层级的记忆,到底是本来就有的,还是因为你以前来过这里?”
白鸟茫然道:“我不记得了。”
他当然不记得了,因为他死了一次,再次失忆了。
余闲走进殡仪馆的大厅,鞋面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她停在了棺材前,探头去看被放在保温箱中的尸体。
白鸟跟在她身后,从殡仪馆外哀悼的人群面前经过,那群身着黑衣的哀悼人群对于他们两人的举动没有任何反应。
保温箱中的尸体是她自己,少女灰白的脸毫无生机,双手交叠在身前,一身黑色的寿衣整齐地穿在身上,双目紧紧地闭着,看上去就像睡着了。
她在看到那具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尸体后,心脏止不住狂跳起来,身体对于死亡的恐惧几乎本能般被瞬间激发,双目如同被针扎一样地发疼。
那不是她,是假的。
她没有死。
余闲不断在心底告诫自己。
她强撑着失控的情绪道:“我有一个办法,可以证明你是否来过这里。”
白鸟用漆黑的双眸认真地看着她,他没有说话,静静地等待她的答案。
耳边的哀乐声逐渐消弭,这场哀悼仪式就快要结束了。
他们跟随着黑衣人群出发,队伍的最前方抬着一具棺材,后方的人群不断往道路两边撒着纸钱,哀乐声再起,余闲低头去看两边道路上的纸钱,发现这些纸钱在接触到地面后,全都消失不见了。
她与白鸟走在送葬队伍的末尾,耳边不断响起哭泣声以及人群中的簌簌声,那些送葬队伍的“人”,似乎相互在低语攀谈着什么,但无论她距离他们有多近,都无法听懂他们在说什么。
大概走了两个多小时后,他们来到了一片公墓。
成片的墓碑整齐林立在荒野之中,薄雾飘散其间,她站在公墓之中,感受到一阵寒意。
棺材最终在一块墓碑前停了下来,那块墓碑上正好刻着她的名字,生辰以及一些生平都被细心镌刻在了上面。
碑石下方则被摆上了束束鲜花,本应该刻在上面的死亡日期却未有痕迹。
就像是特意在静待着她死亡,然后再刻上去一样。
他们将棺材安葬在了刻着她的名字的墓碑后,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悲戚之色,他们的哭泣声变得更加柔和了,如同尾声逼近时的无声解读。
她莫名感觉到了一种“近乎可悲的宁静。”
这种情绪不断侵蚀着她的思想,让她近乎无法呼吸。
眼前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模糊不清,她张大了嘴想要呼吸新鲜空气,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喘息声。
她宛若一条躺在岸上的鱼,失去了海水的庇佑后,全身的鳞片都暴露在了剧烈的日光下。
白鸟忽然站到了她身边。
他用垂落下去的手指轻轻扯动她的衣角,这种细微的动作幅度并不大,但却仿佛惊醒了她。
余闲顺从地转过头,对上那双漆黑的眼眸,不知道为什么,那股突如其来的悲伤情绪就这么消散了。
“我们开始吧。”余闲对他道。
他们开始在整片一望无际的公墓中行动起来,以余闲下葬的日期作为参考,顺着一排排墓碑去寻找。
余闲清楚地记得,在level 2.1混凝土洞穴时,他曾告诉过她:“那场葬礼的墓碑上,刻着我的名字。”
如果白鸟也曾来到过这里,按照他曾告诉过她的记忆,这里的某一块墓碑上,一定也刻有他的名字。
在找了接近三个小时后,她终于在一块墓碑上看到了白鸟的名字。
但上面也没有刻具体的死亡日期。
余闲看向其他的墓碑,这里有一部分的墓碑上刻着死亡日期,有一部分却与她和白鸟一样,没有刻死亡日期。
而她几乎找遍了整片公墓,也没有找到余景的名字。
哥哥他没有来过这里。
白鸟停留在属于他的墓碑前,眼眸的光逐渐暗沉了下去,她回头去看他时,才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蹲下了身。
他半蹲在自己的墓碑前,双手抱着头部,双目紧紧地闭着,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十分痛苦。
余闲以为白鸟与她刚刚一样,看到了刻着自己名字的墓碑后,情绪失控受到了这里的影响,便走过去想要尝试叫醒他。
但当她刚将手放上他的肩膀时,却突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往后推去。
身体向着后方倒去,恍惚间她看到了他冰凉的双眸。
她连着后退了好几步才勉强停了下来,甚至踩到了身后一块墓碑前枯萎的花束。@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而推开她的人,正神色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双手,眼眸中浮现一抹茫然。
“你怎么了?”余闲揉着肩膀,皱着眉问。
他刚刚推开她时,用了很大的力气,导致她的肩膀都隐隐泛疼。
过了好一会,白鸟才抬眸望向她,目光十分陌生,余闲在那张脸上第一次看见恐惧的神情,就像她是什么洪水猛兽一样。
但很快他又恢复了镇定。
“没什么……我只是……想起了一些片段。”
他低声说道。@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抱歉,刚刚我好像把你认成了另外一个人。”
他看向余闲的目光带着歉意。
余闲没有在意他的道歉,反而追问道:“你的记忆恢复了?另外一个人?是男是女,和我长得很像吗?”
面对她的疑问,白鸟又不说话了,他双手抱紧了头,嗓音变得沙哑:“头……很疼……”
她谨慎地走上前,这一次没有被推开。
一双温热柔软的手放到了他太阳穴处,帮他轻柔地按摩着,她的声音温和得没有任何攻击性,那是一种很容易被接纳的声音。
“有没有感觉好一点?”
她轻声问。
白鸟垂着眼眸,忽然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那个人……和你有些像。”
“但我不记得了,她很像你,但又不像是你……她……”
他的嗓音低哑无力,被公墓中浮动的风轻易吹散,却又摇摇欲坠地浮起,传入她的耳中。
余闲本以为他是想起了失忆前遇到她的那些经历,但蓦然间,另一种不可思议的想法划过了她的脑海。
与她长得像的女人,除了她自己,还有一个……
那就是孟沁。
余闲的亲生母亲。
而她也曾在孟沁的手机里发现过白鸟的照片。
她急切地问:“你还能想起来什么吗?”
白鸟许久没有回答。
余闲耐心地等着,过了许久,白鸟忽然说出了一个名字。
“余景。”
Level 249(三)
当哥哥的名字从白鸟口中说出来时, 余闲猝不及防之间楞了几秒。
她反应过来后,眼眸中瞬间弥漫上一股欣喜。
然而,她听到白鸟略带虚弱的声音:“余景……他……死了。”
说完这句话后, 他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跌倒在了她身上。
余闲搀扶着他, 心脏却止不住地狂跳着。
“你胡说!哥哥不可能死!”她大声反驳, 却蓦然想起了那些怪异的梦, 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什么意思……你到底想起了什么?”
公墓里回荡的哀乐声逐渐消散在薄雾之中,她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一般, 干涩又没有温度。
白鸟的头颅靠在她的肩膀上, 眼眸却覆上了一层浓浓的疲惫。
他闭上双眸, 嗓音又低又轻:“我看见他受了重伤, 肠子流了一地, 但……那些记忆画面只有一些零碎的片段。”
“我看见……我看见……我把血给了他……”
余闲默不作声地听着,指尖却忍不住发抖。
她在害怕, 害怕自己失去所有的希望, 犹如走夜路时头顶忽然熄灭了的路灯, 再没有光亮能照亮前进的路。
白鸟的语序愈发凌乱:“他让我, 用尽一切办法找到你……”
但他忘了,每一次的死亡都会让他失去记忆,身体细胞的一次次重组再生,会清除掉许多重要的东西,即便他永远也不会死。
记忆的复苏是断断续续的,如同接触不良的电源, 白鸟拖着满是伤痕的身体活着, 有时候他根本不知道,那些陌生的伤痕从何而来。
他不断地受伤、死亡, 又活过来,失去所有的记忆与目标,然后在后室里漫无目的地闲逛,却总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
“直到我遇到了你。”
他抬起疲惫的眼眸看向她,一种本能从身体深处浮现,仿佛是深刻在基因里的本能。
“那些记忆片段里,有一个和你长得很像的女人,我害怕他们。”
余闲知道,他口中那个女人,应该就是她的母亲,而他们……或许指的是父母。
黑发柔顺地垂落在他耳侧,使得眼前的白鸟看起来就像一个单纯无害的普通青年,但他的表情是痛苦的,那些片段式的回忆随着眼前刻着他名字的墓碑涌入脑海。
他轻声在她耳边叙述着:“我曾被关在一间白色的实验室,我看到了余景和你的照片,还有给我看照片的女人……”
“她让我称呼她为妈妈。”
余闲的脸色变得有些怪异。
“她为什么要给你看我和哥哥的照片?”还让白鸟称呼她为妈妈?
她古怪地问。
白鸟说:“不知道,但正是因为那张照片,我在遇到余景时才会想要去接近他。”
余闲与余景总会给他一种熟悉感,甚至是亲近感,这种感觉让失去了记忆的他感到疑惑。
那个时候他早已忘记了关于那张照片的人的记忆,但他依然本能地对他们感到熟悉。
余闲叹了口气,然后道:“你还能想起来什么吗?”
白鸟摇头,便看到她从背包中拿出了一张被仔细折叠过的硬纸。
余闲犹豫再三,还是将手中的实验记录递给了他。
原本她不打算给他的,这份有着爸妈署名的实验记录,并不能证明与白鸟有绝对的关系,因为上面根本没有提及白鸟的名字。
但刚刚她忽然改变了主意。
哥哥之前在level 11无垠城市中,便是想要将这份实验记录寄给白鸟,但正巧白鸟当时也失踪了。
她简单讲了一下这份实验记录的事,然后示意他打开查看。
在白鸟刚刚的记忆中,他曾被关在一间白色的实验室里,或许就与这份实验记录有关。
她也只能通过他所叙述的那些记忆片段联想到那张被她藏起来的实验记录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希望他能通过这份实验记录想起什么。
但上面能提供的信息又太少,余闲也不确定白鸟看完这份实验记录后,能不能得到别的信息。
【A-SYNC 实验记录:
实体编号1:
一号实体███████身体近乎完美█████
记忆受损严重██████已植入本能█████
尝试销毁███销毁失败███
】
他接过去看了一会,平静地念出上面的字母:“A-SYNC.”
“这是那家公司的名字。”
就是那家,将他关在实验室里的公司,记忆中A-SYNC这几个字母从某个片段的角落里一闪而过。
“公司?”余闲有些惊讶,但她很快又继续道:“关于A-SYNC你了解多少?”
白鸟摇头,继续说:“我都不记得了,但这份报告上的内容,的确与我的情况有些相似。”
他的头还在一阵阵地发疼,将实验记录还给余闲后,记忆依然没有恢复多少。
余闲问道:“这份记录上的一号实体,会不会就是指的你?”
白鸟沉默不语,显然他也想到了这个问题。@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一号实体,可他垂眸看向自己的双手,仍不敢相信自己会是实体。
即便他知道自己的身体有些异常,伤口总是莫名其妙地好得很快,受了致命伤害后也不会死亡,但他无法接受自己是实体。
不知道为什么,白鸟认为他应该是人类,也只能是与余闲一样的人类。
公墓的薄雾逐渐散去,哀乐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远处出现了一座木头搭建的棚屋,它就像是突然出现在那里的,毫无缘由。
余闲拉着白鸟走过去,发现棚屋外的木牌上写着——
【Maybe you can leave.】
或许你可以离开。
白鸟的头痛自从离开公墓后便缓解了不少,他低声说道:“进去,躺下。”
依照他的记忆,这间棚屋会是他们的最终归所。
两人进入到棚屋内,内部的设施与装饰都十分简陋,只有一张铺满了稻草的床铺,除此之外,就是一些横倒的柜子、用来扒稻草的钉耙……
余闲站在床边顿了瞬,然后爬上去躺在了靠墙的床铺里侧。
紧接着,白鸟也躺在了她的旁边。
床上的稻草十分柔软,散发着草木的清香,不禁让她感到精神放松了下来。
她对于这一层级的情况很是好奇:“难道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都会遇到这样的葬礼吗?”
她想起了公墓里关于她的那个墓碑,在被下葬后,那群有些她熟悉面孔的黑色人影便消失了。
白鸟仰躺着闭上眼,呼吸节律十分均匀,并没有回答余闲的问题。
他也不知道是否是这样,这一层级的信息是零碎着,就像他的记忆一样。
但这一层给他一种安全的感觉,即便他并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哪怕看到了成片的墓碑,那些敲敲打打哭丧的人影。
耳边传来她轻柔的声音:“这里的每一个墓碑,都代表着一个生命,我在想,其实这样也挺好的,如果哪一天我也死在了后室里,尸体甚至都不能被好好安葬,至少在后室的这个层级里,我有一座自己的坟墓。”
“你不会死。”白鸟冷然出声。
他不想从她口中听到关于死亡的事。
他感到有些烦躁,双眸骤然睁开。
“死又不是什么可怕的事。”余闲轻笑着说:“有时候,死亡是一种解脱。”
她无数次在后室里幻想过自己的死亡,但当她真的看到了一场属于自己的葬礼后,突然又释然了。
如果最后她也没能找到哥哥,如果最后也没有离开后室,她的尸骨会永远留在这里,时间会变得永恒,秘密会被掩埋……
而那些在现在对于她来说很有意义的事,在死掉的那一刻,其实都没有意义了。
正因为她还活着,那些被赋予了情感寄托的目标才有意义。
白鸟还想要说什么,却忽然转过了头。
身侧的少女已经睡着了,近几天的不眠不休终究还是让她产生了难以抵挡的困意,而他……
他就像个怪物,根本不需要睡觉。
但他仍然学着她的样子,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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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并不想是什么实体,也不想再因为死亡失去记忆,不想成为一具毫无目标的躯体在后室徘徊,他只想成为和她一样的人类。
余闲这一觉睡得十分安稳,也没有做任何梦。
当她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柔软的地毯上,四周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景象让她立刻坐了起来。
六米高的木质书架一排排整齐排列着,整个大厅充满了哥特式、维多利亚时期的装饰风格,空气中有一股木质的香味。
高高的圆形穹顶一层层铺开,紧靠着墙壁和窗户的地方,在两层楼高的书架中间,做了隔断式楼层结构的围栏,橙色的灯光从每一个巨型书架上方照射下来。
她看向距离她最近的一个书架,书架上挤挤挨挨放满了厚度不一的书籍,许多书籍的文字她无法看懂。
白鸟不见了,她站起身,打量四周,脚下踩着的的蓝丝绒地毯十分柔软舒适,随手拿出几本书查看,发现每本书的封面上,都写有一个名为Blanche的签名。
正当她准备继续探索的时候,一道充满威严的女声在整个大厅回荡开来——
“未经允许乱动我的书,是谁这么没有礼貌?”
Level 906(一)
余闲略微怔愣, 远处浮现了一道人影。
从外观上看,那似乎是一位皮肤苍白,金发蓝眸的人类女性, 它的身高大概与余闲的身高差不多,穿着一件精致的午茶袍, 正朝着她的方向缓缓走来。
她低眸看向手中的书本, 在它的注视下将之放回了书架。
“抱歉, 我不知道这里的规矩……”
余闲立刻道歉,心底却对于她
弋㦊
现在所在的层级有了大概的猜测。
书封上的Blanche签名, 她曾在艾登那里听说过这个实体, 是生活在‘天鹅座档案馆’的那位有着高阅历与高智商的实体。
而眼前出现的这位“人类女性”, 外表上看与人类并无任何区别, 但是……
它来到余闲面前, 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框,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然后抬手一挥——
刚刚被余闲放回书架上的那本书, 竟然自动漂浮着回到了它手上。
它十分仔细地检查了手中的书, 直到确认书本没有遭受到任何损坏, 这才又松开手,那本书再次从它的手中漂浮着回到了书架摆放好。
余闲惊讶地看着这一幕,然后与它对上了目光。
一股寒意顺着她的脊背爬了上来,站在她面前的“人类女性”对着她笑了笑。
但那笑容实在有些诡异,仿佛在刻意学习人类是怎么笑的一样,涂抹着口红的嘴朝着两边咧开, 整个嘴弯成了一个人类无法做到的弧度, 露出两排密密麻麻的牙齿。
“欢迎你来到这里,我是Blanche。”
它朝着余闲伸出手, 声音十分友好。
余闲压抑住内心的惊慌,伸手与它握了握。
Blanche的手掌冰冷得如同冰块,没有一丝温度,余闲握住它的手时,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很快松开了它的手。
“请问一下,这里就是天鹅座档案馆吗?”她看着对方淡蓝色的眼眸问。
那位“人类女性”的双眸是西方人的淡蓝色,五官也与西方人很像,高鼻梁深眼眸,除了它的一些举动有些怪异以外,只要不深入接触,从外表上看与正常人类没有什么区别。
Blanche回答:“是的,看来你听说过我的图书馆。”
余闲笑了一下,然后说:“我从艾登那里听说的你,艾登告诉我,如果想要知道更多的真相,就只有到这里来找你。”
艾登对于“母亲”的了解也是从Blanche那里得知的,但它了解得并不多,因此当余闲想要知道更多关于“母亲”这个实体的信息时,艾登才告诉了她关于Blanche的事。
只是余闲没想到会这么快就遇到了Blanche。
她从艾登那里得知,Blanche拥有一整座的图书馆,而现在她显然正处于一座图书馆之中。
闻言,Blanche再次露出笑容,余闲别开眼不想去看它脸上诡异的笑,便听到它开口:“原来是艾登告诉你的。”
“它许久都不曾来看我了,甚至不愿意陪我喝一杯下午茶。”Blanche埋怨道,示意余闲跟着它走:“既然你是艾登介绍来的,那就由你代替它陪我喝一杯下午茶吧。”
Blanche根本不给她拒绝的机会,直接转身便往来时的方向走,余闲跟在她身后,犹豫了一会,还是道:“我有一个朋友……”
“他之前和我在一起,但我从来到这一层级后,便再也没有见到过他了。”
她还是很担心白鸟,从level 249你的葬礼来到这里后,醒来却一直没见到白鸟,既然Blanche掌管着整个图书馆,她希望能借助它的力量帮忙找到他。
余闲发现,Blanche走路竟然走的是一条直线,它带着她在一个书架面前转弯的时候,身体也90度角直转。
Blanche的声音再次传来:“我会帮你找到他的,你不用担心。”
“你的朋友应该是正好落在了图书馆的某个偏僻角落,我的图书馆太大了,一时半会很难将他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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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闲问:“那你为什么这么快就找到了我?”
Blanche回她:“因为你触犯了规矩,只要触犯了规矩的人,我便能感知到他在这座图书馆的任何地方。”
也就是说,白鸟还没有触犯规矩,所以Blanche感知不到他在哪里。
余闲点头,前方出现了一个小型隔间,上面挂着写有“茶室”二字的木牌。
Blanche带着她进入隔间,隔间内有一张木质圆桌和四个木质矮凳。
隔间的光线很好,一旁有扇拉着窗帘的窗户,一架小型钢琴被摆放在了窗户旁边。墙壁上还有一个老式壁炉,壁炉上方放着面镜子。
她坐在了Blanche对面,它手中凭空出现了一个茶壶,然后分别为她与自己倒了杯茶。
Blanche道:“快品尝一下。”
她在它的目光中端起茶杯,一股茉莉花的清香混合着茶叶的香味传来,茶水幽绿清澈,从表面上看不出任何问题。
余闲不敢多喝,只象征性地抿了一口。
她放下茶杯,发现它还在看着自己,有些不自在地开口:“能和我讲讲这里的规矩吗,我怕又像刚刚那样冒犯了你。”
Blanche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愉悦:“当然,你很有礼貌,我原谅你刚刚的行为。”
“这里所有的书籍都是我的心血,不经过我的允许,不能随意拿取。”
“不要在我的图书馆里大声喧哗,也不能利用光滑的地板滑冰,不能破坏我的收藏品。”
“……”
它一连说了好几条,余闲的记忆力不错,耐心地将之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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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后,木质圆桌上又凭空出现了一盘冒着热气的茶饼。
Blanche自己捏起一枚茶饼品尝,示意余闲也一起吃。
她拿起茶饼,用两只手指将其分成了两半,发现里面竟然夹杂着几片花瓣,闻起来有一股清新的甜香。
在它的注视下,余闲只能咬了一口。
一股暖意顺着喉咙流淌入胃部,余闲感觉到疲惫的身体像是忽然被什么注入的生机。
“谢谢你的款待。”她将茶饼放回自己的餐盘里。
Blanche忽然开口:“你不用担心,我不会伤害人类,这里的食物都没有任何问题。”
说完,它用淡蓝色的眼眸看了一眼她,再次咧开了嘴对着她笑:“你现在可以问我你想知道的问题。”
“当然,我也不一定知道所有答案。”
余闲正要开口,门外却忽然响起一声沉闷的响声。
就像是有谁在用力敲门。
Blanche的两条眉毛皱了起来,它似乎对于下午茶被打扰感到很不高兴,起身去打开了茶室的门。
门外,一道高挑的身影依靠着门框,男人的目光越过面前打开门的实体,直直地落在了坐在茶室圆桌前的余闲身上。
而她也认出了门外敲门的人。
“白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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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闲惊喜地站起来,还没等白鸟回答,Blanche便开口:“这位就是你的朋友?”
它脸上的神色有些古怪,看向白鸟的目光也十分怪异。
“你好。”白鸟对着Blanche道。
茶室内萦绕着一股清香,而他说完后,Blanche许久没有回应,过了一会,才忽然道:“先进来吧。”
白鸟坐到了她旁边,也同样喝了茶,吃了Blanche准备的茶饼,但他没有说任何话。
余闲很想问他是怎么找到这里的,但此刻的氛围有些沉闷,她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直到Blanche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我想,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了。”
它摘下了鼻梁上带着的眼睛,低着头动作优雅地擦拭镜片,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
然后Blanche再次抬眼,将目光落在了余闲身上。
像是在一寸寸地打量着她的皮肤,它锐利的目光在她脸上游移,摘下了眼镜的Blanche,此刻更像一位严厉的图书管理员。
余闲忍下不适,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它难道知道她想问关于“母亲”的事?艾登提前告诉它了?
没想到的是,Blanche说了一句令两人感到愕然的话:“你已经是第五次来到我这里了,五次,你都问了我同一个问题。”
“你还记得吗?”
它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对着白鸟说的。
余闲转头去看身侧的男人,发现他脸色苍白,眼球有许多血丝,嘴唇微微张着,似乎想要说什么。
但他最后只是摇头。
她脸色微变,瞬间想到了许多东西。
Blanche说,白鸟来过这一层级五次,并且五次都问了它同一个问题……
可白鸟却什么也不记得。
这说明,他至少在后室里死了五次。
并且每次他都在向Blanche问过那个问题后……
就死掉了。
Level 906(二)
茶室里寂然无声, 余闲侧眸看向身旁的人,他的脸色看上去很不好,眼球上有许多血丝, 一只手支撑着头颅,另一只手揉着太阳穴。
Blanche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脸上的再次泛起笑容:“我知道你都忘记了, 失去了记忆还这么执着, 现在……”
它看向坐在他身旁的余闲,叹息道:“又搭上了一个。”
余闲忍不住道:“是我自己想来问你的……与他没有关系, 是不是弄错了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从一开始, 她也只是和艾登说过想向Blanche询问关于“母亲”的事, 但却从未向半途遇到的白鸟透露过, 并且白鸟似乎也没说过他的目标是天鹅座档案馆。
为什么Blanche如此肯定她与白鸟想要问的是同一个问题?
坐在她对面的Blanche摇了摇头, 为她重新倒了一杯茶,才慢慢开口:“你之前说过, 是艾登让你来找我的吧。”
余闲没有出声。
它继续道:“而艾登当初来到我的层级, 我也只回答过它一个疑惑, 如果不是我想的那个, 又会是什么呢?”
“你想问的那个问题,正好也是他曾经问过我的。”Blanche手指指向白鸟,然后开口:“你们心中所想问的其实都是一个问题……”
“‘母亲’到底是什么?”
余闲惊讶地顺着它所指看向白鸟,他也正好偏过头来看她,她与白鸟对上目光,他的目光很凉, 却莫名让她感觉到了一股无力的悲伤。
她不自在地扭过头, 心底却浮现一个疑惑。
白鸟不是失忆了吗,他是从哪里知道“母亲”的, 又为什么会连着五次复活都来到这里,问同一个问题?
这也太巧了。
Blanche缓缓开口:“我曾经见过‘母亲’一面,那一次……它来到我的图书馆,想要查找什么书籍。”
“要知道,不经过我的允许,外来者无论是人类,还是实体,都不能随意动我图书馆里的书,破坏规矩是在挑衅我。”
“可‘母亲’,它不仅取走了图书馆的十几本书,它甚至……还在我阻拦它时,差点直接杀了我。”
余闲皱着眉听,显然那位叫‘母亲’的实体,能力在Blanche之上。
Blanche的声音带了一丝颤抖:“我原本以为,它只是一个人类……没想到它会有如此可怕的力量,我的图书馆……差点被它完全毁掉了。”
“人类?”余闲忽然问:“它长什么样?”
Blanche从恐慌的情绪中缓了过来,看了她一眼,然后迅速别开了目光。
“我……我不能告诉你。”
它的嗓音有些沙哑,眼睛一直看向别处,“或许它现在外表已经不是人类了,那种力量本就不属于它,只会将它彻底吞噬……”
“就算告诉了你当初它长什么样,你也未必能再次认出它。”
余闲皱紧了眉,有些烦躁地用指甲划桌布上的花纹。
Blanche的话语信息量太大,她一时半会完全无法理解,“母亲”这个实体在她看来越来越神秘了。
“Blanche。”她静默了一会,再次开口:“无论它现在变成什么样,我都想要知道它之前的样子,我来到这里向你问关于‘母亲’的事,是因为据说只有‘母亲’才拥有让人类回到前厅的能力。”
“回到前厅对于你这样的实体来说或许不重要,但我是人类,我不想再在后室这个鬼地方待一辈子……”
“希望你能帮帮我。”
Blanche沉默不语,冰冷的目光凝视着她,过了许久,它才轻声开口:“我见到它的时候,它外表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女人,我想,或许你来到这里是命中注定的。”
“因为你……和它,在外表上看起来很相像。”
一开始它见到余闲时,还有些震惊,它甚至有一瞬间以为是‘母亲’又出现了,但当它仔细去看时,才发现余闲仅仅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而已。
“外表上很相像?”余闲重复着它说过的话,手指不自觉地颤抖。
一直沉默地听着她们聊天的白鸟突然出声。
“那你知道‘母亲’去了哪里吗?”
他似乎好转了许多,脸色恢复了一些血色,目光紧紧地盯着Blanche,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她转头去看他,他额前的黑色有些凌乱,显然是刚刚揉额头时弄乱的,眸色浓郁暗沉,不知道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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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鸟本身就有许多她所不知道的秘密,即便他从来没有告诉过她关于“母亲”的事,也……是正常的吧。
但越是这样想,她便愈发感到不适,就好像被他背叛了一样。
明明之前她问起他的记忆时,他告诉了她那么多……她本以为他将所有的都告诉她了,却没想到,他一直都隐藏着关于“母亲”的事。
Blanche的目光在她与白鸟之间停顿了瞬,语气有些冷:“我知道它在哪里。”
话音刚落,白鸟便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在哪?”
它叹了口气:“这是我第六次回答你的问题。”
“即便我告诉了你,也还会有第七次……第八次……,你永远也不可能成功,得到了答案只会加速你的死亡。”
白鸟没有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它。
Blanche却转而问他:“第三次和你一起来的那位青年呢?他死了吗?”
余闲心脏猛地一跳,隐约猜到了什么。
而在她身边站着的白鸟却垂着眼,没有回答Blanche的问题。
Blanche继续说:“如果你希望她也和那次同你一起来到这里的青年一样,那我可以现在就告诉你答案。”
茶室内的气氛有些凝滞,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扼住了余闲的喉咙,让她陷入几乎无法喘息的境地。
她极力调整着呼吸,大脑的转动速度此刻却前所未有地快,她在一瞬间想到了许多东西,莫名有感到有些缺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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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闲微微启唇,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Blanche看似随意地看了她一眼,又给她倒了杯茶。
“喝吧。”它对着她微笑着说:“下午茶本就是用来放松心情的,别太紧张。”
它还挺喜欢这个女孩儿的,只可惜……它也只能在这种时候安慰一下她,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啊。
白鸟忽然泄气般坐了下来,额前的碎发半遮住他的眼眸,他微低着头,神情变得复杂讳莫。
他看上去很颓丧,像是经历了重大打击,又像是原本充满希冀的人失去了光,只能颓然地坐在角落。
余闲没有喝它递给她的茶,她皱了皱眉,想了一会,抬眼去看面前的实体。
她直接道:“你说的那个青年,他没死。”
Blanche有些惊讶地看向她。
她声音平静有力:“我就是他的妹妹,我知道,他一定没死,很有可能只是被什么给困住了。”
余闲想起那些梦境,以及那张曾经被她用过的月亮卡牌。
她低头摊开手掌,掌心干干净净,除了一些纹路以外,并没有月亮的印记。
但她……就是不相信余景会死,也不认为Blanche以这种方式来劝退白鸟继续问下去是正确的决定。
她与Blanche讲述了自己做过的关于哥哥的那几个梦境,以及月亮卡牌、“公主”的答案。
‘公主’没有说哥哥已经死了,反而告诉她哥哥在她梦境里。
“这些梦境,最让我感到奇怪的一点是,每当我受了伤,梦里的哥哥也同样会在我受伤的位置感到疼痛。”
“而哥哥在梦里受伤后,梦境之外的我也会感到疼痛。”
“而好几次我都能看的月亮印记,因此我怀疑与我有着月亮卡牌连接的人,就是余景。”
她对上Blanche思索的目光,声音透着一股坚定:“哥哥一定还活着,而既然他和白鸟一起来找你,说明这个问题的答案十分重要,请你一定要告诉我们‘母亲’到底在哪里?”
余闲刚说完,便被身旁的人轻轻扯了扯袖子,她转过头,对上一双漆黑担忧的眼眸。
她现在不想与他说话,又将头转了回去。
Blanche过了好一会才出声:“我可以告诉你们。”
“但你刚刚说的那些梦境如果是真的,那么那位青年的确还活着。”
“月亮塔罗牌……好久没听说过它了。”
余闲疑惑地看它,它自顾自地说着:“那张牌的作用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它会将两个人的生命绑在一起,也就代表着,你如果还活着,那个人也一定还活着。”
“如果和你绑定这张牌的人死了。”
“你也会死。”
Blanche镜片后的目光冰冷刺骨,它看着余闲,就像在看一个随时都会死去的人。
“那些梦境里的世界,其实代表着那位叫余景的青年,真正所在之地。”
“月亮塔罗牌在以这种方式提醒被相连的两个人,他们各自的位置,与身体的状态。”
余闲不由想起了月亮牌面的部分内容——
【使用者获得与另一位流浪者团聚所需要的动机和动力,他们之间的关系被他们自己描述为“灵魂被相连”。】
Blanche的声音有些兴奋:“你梦里描述的那个世界,其实就是一个层级,如果不出意料,你的哥哥,也一定被困在了那里。”
还没等余闲问是哪一个层级,Blanche便皱着眉说:“很可惜,根据我的了解,那个层级并没有入口……”
“除非,用特定的层级钥匙,才能打开它的入口。”
它很快说出层级的名字:“Level 101 你的梦永无破晓。”
Level 906(三)
Blanche的图书馆里, 有关于level 101层级的部分资料,因为该层级的进入方式十分特殊,因此能得到的关于level 101层级的信息也十分少。
并且它还告诉了她, 那位实体“母亲”所在的层级。
实体“母亲”所在的层级名为永恒的终末,是后室的第一百一十一层。
自从“母亲”来到Blanche的天鹅座档案馆强行取走部分书籍后, 有关于level 110的资料也同样消失在了图书馆中。并且人类阵营的M.E.G.资料库里, 有关level 110 永恒的终末层级的资料也一同被恶意删除了。
就像是“母亲”刻意将自己所在的层级信息给抹除掉, 不想让任何人了解它所在的层级。
Blanche看过这座图书馆中的绝大部分书籍,也同样看过那册记载着level 110层级的资料。
Blanche一边起身去为她取level 101的资料档案, 一边开口道:“关于level 110层级的资料, 其实本就记录得不够全面, 我所能口述给你的, 也仅限于我知道的部分。”
“并且我也不建议你们去level 110找‘母亲’, 这种做法在我看来既愚蠢又危险。”
余闲与白鸟跟在它身后,穿梭在一排排整齐的大型书架之间, 面对Blanche的劝阻, 两人都没有说话。@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Blanche继续道:“level 110 也就是‘母亲’所在的层级, 名为永恒的终末, 资料上曾记载过那一层级的大概外貌,从外表上看,那看起来像是一个位于宇宙尽头的黑洞。”
“那一层级原本的资料记载,是没有实体的存在的,但那是在‘母亲’毁掉那些资料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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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在一个书架前停下,略微抬手, 书架上的一本薄册随着它的动作缓慢漂浮落下, 最终落入它手中。
“而真正的level 110,其实并不是那个黑洞……而是环绕在黑洞周围的那片巨大废墟。”
“那片废墟……被曾经到过那里的人类记录名为——太空城。”
Blanche转过身, 将手中的薄册递给余闲,并示意她可以查看。
“怎么进入level 110?”身旁的男人忽然问道。
白鸟的声音很冷淡,也根本不在乎Blanche的劝阻,似乎十分执着于进入“母亲”所在的层级,并不在意别任何事,哪怕是他自己的生命。
余闲偏头去看他,发现他低垂着眼眸,身体动作十分僵硬,如同一个机器人。
她想要说什么,却见他忽然抬眸看了她一眼,眼眸中的情绪莫名。
他可以一个人去level 110。
白鸟默默地想,即便“母亲”再危险,他也能在死后再次复活,可余闲不能,他无法做到眼睁睁地看着她陷入危险之中。
然而Blanche忽然摇头,然后又表情极其复杂地点头:“我有进入的层级钥匙,但是……”
“level 110层级有特殊性,至少要两个人极其以上才能同时进入,一个人是无法进入该层级的。”
没等余闲做出回答,Blanche又道:“除非你们两个一起进去,否则仅凭你一个人,不可能通过层级钥匙打开的那扇门。”
白鸟的目光再次落到她身上,又以极快的速度移开。
他感到烦躁不安,但又很想知道她此刻到底在想什么。
他不希望她和自己一起去level 110,如果她只是想要找到余景,找到“母亲”得到离开后室的方法,他可以代替她去面对“母亲”,因为他有不得不去的理由。
如果level 110必须要至少两个人一起才能进入,那个和他一同进去的人,绝对不能是余闲。
余闲却沉默不语,只是埋着头打开了手中的薄册。
Blanche给她的根本不是一本书,而是一本只有几页的册子,上面用潦草的中文手写记录着关于level 101层级的一些信息——
【Level 101“你的梦永无破晓”:
该层级为后室中的第一百零二层,是一个近乎完美的地球复制品,一旦进入level 101,流浪者便会在进入后室前的家中苏醒,当然,你也可以将它当做前厅,选择永远生活在这里。
流浪者需要小心身边的人。
进入方式目前只有一个,用专属于该层级的层级钥匙进入,level 101的层级钥匙表面,雕刻着一个正在做梦的小人图案,其代表着该层级的名字“你的梦永无破晓。”
你的梦永无破晓,
你的梦永无破晓……
你的梦永无破晓!!!】
让她没想到的是,这册仅有几页的手写资料,实际上真正的内容只有一页,后面几页全被密密麻麻的“你的梦永无破晓”所重复占据。
Blanche适时出声:“写下这个资料的那名人类,在写完后彻底疯了,最终自残而死。”
“那名人类也是从level 101出来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它在以此提醒她,level 101十分危险,并不像资料表面上写的那样简单。
但余闲没有别的选择,如果哥哥真的被困在了level 101,那她不可能就此放弃,选择不去管余景。
“层级钥匙表面雕刻着一个正在做梦的小人图案?”余闲念着薄册上的文字,脑海中忽然闪过了一个片段。
她转身从背包中取出了一把沉重的铁铸钥匙。
那把钥匙通体玄黑,钥匙柄上雕刻的花纹正是一个正在做梦的小人。
赠送她这把层级钥匙的人是level 2管道噩梦层级中EL3A办公区的李秀丽,她还记得当时李秀丽说过,这把钥匙是上一位流浪者送给她的。
余闲将手中的层级钥匙交给Blanche查看,它拿着那把钥匙反复观察,最终告诉她,她手中的这把层级钥匙,就是用来打开level 101层级的。
“我可以帮你使用它,但要不要选择去level 101,还是得看你自己决定。”
Blanche看着她道。
“去。”余闲毫不犹豫地说。
她将手指藏进了衣袖里,指尖微微发抖,整个人陷入了一种极度兴奋的状态中。
哥哥就在那里,她必须去,也只能去找他,因为月亮塔罗牌将她与哥哥的生命连接在了一起,如果哥哥某天死在了level 101,作为生命连接的她也同样会死。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过激动,她浑身的肌肉都打着颤,思维前所未有的混乱,一半边脑袋想着在level 69 隧道里的公交车做的那个梦,另一半边脑袋则想着薄册上的内容。
“我和你一起去。”白鸟忽然出声。
余闲转头看向他,发现他漆黑的眼眸正平静地看着她,唇角勾勒出一抹浅淡的笑容。
“我也想见到他还活着的样子。”他说完这句话后,有些别扭地别过了头。
事实上,白鸟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余闲也并不知道。
但既然他要和她一起去,那她也不会拒绝,level 101十分危险,两个人一起总比她一个人去要好得多。
Blanche带着他们来到了图书馆角落的一扇巨大的双开门前,门上有一个形状奇特的锁孔。
它示意她将手中的另一把层级钥匙插到锁孔中去。
“这扇门只能用层级钥匙打开。”
Blanche说着:“如果你们能顺利将人从level 101带出来,大概也会回到我这里,这扇门后面连接的是层级钥匙所对应的层级。”
余闲低头看向手中的层级钥匙,然后将之插到锁孔中去。
眼前的锁孔在钥匙插.进去的瞬间开始变化,内部的齿轮飞速转动,“咔咔”声不断地从门内传来。
钥匙原本与门上的锁孔是无法契合的,但却在此时,门锁内部的结构发生了改变,正在一寸寸地契合那把层级钥匙。
她听到许多齿轮运转的声音,甚至连整个图书馆的地面都在颤动。
整扇大门在她眼前一点点敞开。
一股巨大的吸力从门后传来,她仿佛看到了湛蓝色天空,柔软泛白的云朵……以及蔚蓝的地球。
她的身体随着敞开的门不受控制,朝着门后走去,重力在此刻失去了作用,脚下踩着的地面好似变成了云朵。
在跌入门后世界的前一刻,她闭上了眼。
转瞬间,天旋地转的压力从身体的四面八方传来,她的后背陷入了一整片柔软的云层里,阳光穿过她薄薄的眼皮,带着些许暖意。
余闲睁开眼时,眼前熟悉的场景让她陷入了短暂的呆愣。
这是她的卧室,她在前厅里的家。
“咚咚咚……”
敲门声突兀地响起,门外传来青年带着笑意的声音。
“笨蛋妹妹,你到底还要睡到什么时候?”
Level 101(一)
猝然听到余景的声音, 她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僵硬地坐在柔软的床上,脑子里却浮现出哥哥的身影。
“咚咚咚……”
门外的人还在继续敲着门, 声音已经带了些许疑惑:“这都不醒吗?再不起来,哥哥就直接进来叫你了。”
她猛然回神, 下意识冲着门外回道:“哥, 我醒了。”
直到门外的脚步声远去, 她才认真打量起身处的这间房间。
这间房间与她记忆里在前厅的家中的卧室一模一样。
无论是墙壁上的贴纸、海报,还是窗边的书桌、梳妆台。窗户也以她平时的睡眠习惯半开着, 带着花香的微风从窗外吹拂进来, 将海蓝色的窗帘吹拂得鼓起, 隐约能看到外面的街道景色。
她与哥哥在父母去世后就继承了这栋小别墅, 别墅所有者的名字是她, 但余景为了方便照顾她,两人依旧住在一起。
余闲掀开被子下床, 柔软的拖鞋包裹住了她的脚趾, 所有的视觉、触感一切都那么真实。
就仿佛她真的回到了前厅, 而后室中经历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哥哥也没有失踪。
她推开卧室门,客厅中弥漫着一股饭菜的香味,她顺着香味来到厨房,看到了灶台前正炒菜的熟悉身影。
黑发青年身形高挑修长,身上穿着居家衣服,单手拿着锅铲, 正背对着她炒菜。
厨房的油烟机发出的嗡鸣声掩盖了她的脚步声, 她直愣愣地站在厨房门前,看着那道忙碌的身影。@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是哥哥……真的是他。
即便只有一个背影, 但他熟悉的动作,炒菜的姿势,以及身上的穿着,都让她一眼就认出了他。
余景俯身将火关掉,再将锅里的菜装进盘子里,刚端着盘子转过身,就见到了站在厨房门口的余闲。
他楞了一下,随即笑着道:“你呆呆地站在这里多久了?”
青年走到她面前,微微俯下身,与她面对面对视着,语气带着些许调笑:“干什么?想趁人不注意从背后谋害哥哥啊?”
余闲只是摇头,唇抿得紧紧地,说不出一句话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心里有些难受,明明见到了他,她应该感到开心才对。
余景见到她这幅隐忍的模样,不由露出奇怪的神情。
他转身将菜放回橱柜上,转而眸光暗了下来,定定地问道:“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她压抑着情绪张嘴,嗓音有些哑:“没有……你真的是我哥哥吗?”
余闲还记得那本薄册上的内容,关于level 101的资料记录,她目前所在的是一个层级,根本不是前厅的家,而余景也在这里。
但他真的就是哥哥吗?
的确,她从他身上察觉不出一点异常,每一个细节都与记忆中的余景对得上,但她就是不敢相信,甚至对他抱有难言的警惕。
那本薄册上也写了,要小心身边的人。
她睁大眼看着他,观察着他脸上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余景有些莫名其妙,曲起指节便想敲她的脑袋:“我不是你哥谁是?”
“你还想找谁当哥哥?”
他皱着眉看她,显然不能理解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余闲轻易便躲开了他的手。
以前哥哥也喜欢用指节敲她的头,尤其是当她在同一个问题上不断犯错的时候,虽然敲得不重,也不疼,但她已经能条件反射地躲开了。
很遗憾,她看不出任何他与余景不同的地方。
或许他就是哥哥?
余闲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对劲。
她坐在餐桌前,看着最后一道菜被端上来,饭菜的香气扑鼻,余景就坐在她对面,一种熟悉感瞬间涌上了心头。
青年已经夹着菜自顾自地吃了起来,余闲感到十分饥饿,但她依旧不敢动筷子。
这些菜……能吃吗?
餐桌上的饭菜都是她爱吃的,自从父母去世后,余景就开始学着给她做菜,他当然知道她所有的饮食喜好。
“不吃?不喜欢还是不饿?”坐在她对面的余景忽然抬眸看向她。
她刚想说不饿,却见到青年搁下了筷子,双手环抱在胸前看着她,眉心紧蹙,话语中带着明显的怀疑:“要不是你长得和我妹妹一模一样,我还真以为你被人顶替了。”
“跟哥哥说说,你到底在想什么?”
他朝着她的方向微微倾身,目光紧紧地盯着她:“自从你醒来后就一直很不对劲,一会问我是不是你哥哥,一会又用那种陌生的眼神看我……”
“该不会……你是被谁夺舍了吧?”
正当她紧张得一颗心提起来时,他又忽然唇角勾着笑了起来。
“这么容易被恐吓的,笨蛋妹妹。”
余景再次拿起筷子,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不想吃就不吃。”
余闲沉默地看着他,过了一会,才拿起筷子夹起一根菜叶。
“哥,”她将熟透的菜叶放进碗里,开口问他:“你知道后室吗?”
青年吃饭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表情十分平静:“不知道。”
余闲有些失落,她又接着问:“那你知道白鸟是谁吗?”
他依然回:“不认识。”
又转而反问她:“你认识?跟哥哥说说,白鸟是谁?”
余闲一脸老实地摇头:“其实我也不认识,那就是我随便编的一个名字。”
她看到余景对她露出无语的表情。
饭后,余景有事出门,只剩下她一个人待在了家里。
她来到余景的卧室门前,手指握住门把手,轻轻一拧,卧室门应声而开。
她走进卧室,哥哥的卧室一如记忆中那样整洁,唯一不同的是,当初余景失踪了两年,她进入他卧室时,里面已经满是灰尘,早已无人居住。
而现在,她看着眼前干净到不见任何尘埃的卧室,床铺上的被子被叠放得整整齐齐,床单上有些许折痕。
有人居住的痕迹太过明显,脏衣篓里也扔着几件衣服,卷纸用得只剩下了一半,显然余景并不是临时住进来的,而是住了很久了。
但她呢,记忆里她才到这里不到一天。
之前代替她生活在这里的人又是谁?
余闲烦躁地四处看着,走到了卧室的落地窗前,将窗帘拉开。
清透的阳光从窗外照射进了室内,她看到不远处绿化做得极好的森林,再往更远处眺望,是一处供人们散步的小公园。
一切都那么的熟悉,所有的一切都与她记忆中的前厅对得上。
小公园里有着许多正在散步的人影,男女老少,大人小孩。有牵着狗的,也有抱着猫的,所有的人和物都是如此的鲜活。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了这是一个层级,看了那册由Blanche给她的关于level 101的资料,她根本不会意识到,她还在后室里,或许会以为她回到了前厅。
余闲的目光很快落在了一只正在公园小道上奔跑的狗狗身上。
它四肢交替在地面上跑着,但身影却有些模糊,或许是因为她本就近视的缘故,从她的角度看过去,那只狗狗的毛发有些过多了。
就仿佛是往本就有一层毛发的狗身上,再盖一层不属于它的毛一般怪异。
余闲越看越感到悚然,不由得用力眨眼,哪怕她近视再严重,也不至于将一条正常的狗认成怪物吧?
但当她用力眨眼后,一切怪异的现象都消失了。
仿佛刚刚看到的都是她的幻觉,狗狗身上的毛发自然飘逸,也并没有出现她刚刚所看到的那种重叠的情况。
她心底莫名惶然,拉上了窗帘,离开卧室朝着玄关处走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玄关处房门前的鞋架上,还放着几双她的鞋子,余闲没有换上那些鞋,而是就这样穿着脚下的拖鞋开门走了出去。
她顺着别墅外的小道一直走,来到了刚刚的小公园。
这里的人很多,大多数人脸上都洋溢着快乐的笑容,没有人注意到她,也没有人的行为举止看起来很怪异,她走在公园的小道上,一旁有带着孩子的母亲在草坪上玩耍。
余闲认得那位母亲。
在前厅时,那位母亲便时常将自己烤的饼干带到公园来,每当余闲路过并向那位母亲打招呼时,总会得到赠予的几块饼干。
但现在她根本不敢上前去辨认那位母亲。
她脚底一片冰凉,加快了步伐想要从他们身边路过,却突然被叫住了。
草坪上的那对母子一脸微笑地递给她几块饼干,并热情地向她问好。
余闲没有去接,只是挥手拒绝。
她在对方疑惑的目光中径直走了。
她的心跳得极快,不得不低头去看自己穿着的居家拖鞋,数着脚步一步步埋头走着。
为什么她要拒绝,为什么她不敢去理会?
因为记忆在不断地提醒着她,那些违和的错误。
那位母亲,在前厅时,早就死在了一场车祸之中,根本就不应该存在在这个世界上!
余闲用力地走着,脚下的步伐踩得极重,那场车祸发生时,她就在现场,那些四处飞溅的血液,甚至溅到了她的脸颊上。
她清楚地知道,那位母亲早就已经死了。
但惶恐的情绪如同海水般不断挤压着她,让她几乎陷入了那段恐怖的回忆里,难以从中逃离出来。
她撞上了小道旁的路灯,抬头去看时,却发现路灯是那么地高,那是一种不正常的高度,路灯像一栋小楼一样矗立在她面前。
当她眨眼时,路灯的高度又恢复正常了。
不待余闲细想,耳边忽然传来了余景的声音。
“给我停下,转过来!”
她僵硬地转身,对上青年那双担忧的眼眸。
他手上拿着一双运动鞋,在她面前蹲下了身,皱着眉示意她换下脚上的拖鞋:“你到底是怎么了,没睡醒吗?”
“鞋子都不换就出门?”
“我可没有这么笨的妹妹。”
Level 101(二)
余闲被迫换上了余景带来的运动鞋, 然后和他走在公园小道上散步。
运动鞋的鞋底很软,换上后也没有任何怪异的事情发生,走在她身旁的余景, 在最初的生气过后,也没有再继续说什么。
她低着头, 总觉得有些不自在。
耳边传来儿童嬉笑打闹声, 在公园闲逛的不止她和余景, 沿途还遇到许多眼熟的面孔,余景一一与那些面孔的人打招呼。
他看起来温和有礼, 时不时侧眸看她, 如同一个宠溺妹妹的好哥哥。
可如果他真的是余景, 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后室, 怎么可能不认识白鸟呢?
除非他也像白鸟一样失忆了。
她很难从他身上找到其他不合理的地方, 除了他似乎没有了关于后室的记忆,其他的行为举止就和前厅时没有任何区别。
余闲无比希望她真的已经回到了前厅, 现在与哥哥一起在阳光下散步, 这种感觉让她感到十分温暖, 却又隐隐有些悲伤。
一边想着, 一边慢吞吞地走,她很快便落后于余景身后,正当她抬起头打算跟上去时,前方的青年忽然停下了脚步。
她反应不及,径直撞了上去。
额头撞上了青年的后背,柔软的衣料阻隔了额头与肌肉骨骼相碰, 并没有一丝疼痛感。
“想吃雪糕吗?”余景的声音从面前传来, 她抬头发现,他正站在她面前, 示意她看向不远处的一辆卖雪糕的推车。
她喜欢吃雪糕。
余闲却摇头,低声道:“我不吃。”
余景认真地看了她一眼,像是在重新认识她一般。
在前厅时,她时常会在饭后到小公园来散步,有时候哥哥会陪着她一同过来,每当遇到来小公园卖雪糕的推车,她总会缠着他给她买。
她也没解释什么,神情带着些许厌倦。
“哥,我想回去了。”
她转头便往回走。
他们就这样沉默地走着,余景也不再过问她的异常,他抿着唇,黑发在眼眸中落下一层阴影。
回到小别墅后,她换下拖鞋,将自己关在了卧室里。
卧室门彻底反锁后,余闲才看向了床头柜上的一只军用防水背包。
唐刀被放在了一旁,背包上有明显的斑驳划痕。
她意识到,眼下自己所处的世界里,全都是虚假的,背包以及背包里的东西在不断地提醒着她,她来到这一层级的真正目的。
余闲再次检查了一遍门锁,确定卧室门从里面锁上后,才打开了背包,拿出放在里面的手机。
她顺手从背包中拿出一个苹果充饥,打开手机进入了论坛。
刚要准备发帖,却弹出了一个账号被封禁的提示。
【管理员03封禁了您的账号。】
【点击申诉。】
她明明什么都还没有做。
余闲选择了申诉,点击后却没有任何反应。
无奈之下,她只能随意翻看起论坛的帖子。
她不知道管理员03为什么又封禁了自己的账号,但她总觉得管理员03有问题,他总是针对她的发言权限,就好像他并不希望她继续通过论坛与实体交流。
又或者,管理员03是想要借此隐瞒什么。
论坛里的帖子并不活跃,因为这是一个比较小众的app,她直接往下翻,很快一条帖子引起了她的注意——
【后室是一个骗局?!许多论坛用户消失不见,到底是被封禁还是失踪?】
发这条帖子的人针对最近论坛上有关于后室的帖子做了一个总结。从她的出现开始,再到后来的“后室救援队”,这名叫“三分之一”的发帖人在帖子里仔细分析,最后他在帖子里写道——
【三分之一: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发现,那几位说着要组建“后室救援队”,去救那位名叫“爱吃咸鱼干”的用户的那些人,他们现在全都消失了。】
【三分之一:前段时间,还有人说加入了“后室救援队”的人无故失踪,现在却没有了任何消息,就好像整个“后室救援队”的人全都失踪了。】
【三分之一:所以我猜测,要么这是某种非自然力量在作祟,要么就是关于后室的一切都是假的,根本就是为了博取大家的关注,而后来他们发现编不下去了,就集体玩起了失踪……】
她很想去反驳什么,却突然想起自己已经失去了发言的权利。
余闲几次死里逃生,最近没怎么关注最近论坛上的动向,她没想到那些“后室救援队”的成员竟然在这期间已经集体消失在论坛上了。
前厅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她也无从知晓。
最有可能的情况是,那些消失在论坛上的人,全都已经来到了后室。
但她无法联系上他们,而他们也不知道她在哪里,因为她一直在后室的各个层级中移动。
想到这里,她忽然想到了艾登。
如果她能通过艾登联系上那些人,将大家聚集在一起想办法,是不是就比她现在的情况要好许多?
毕竟现在最了解她的,也是那些曾经在论坛上读到过她发出的关于后室经历帖的人。
那些人皆是抱着对她的信任才选择的救援,她必须想办法找到他们。
她现在知道了“母亲”实体所在的层级,掌握了许多隐秘的信息,只是势单力薄,单凭她与白鸟,很难想象他们两个人在真正见到“母亲”后会发生什么。
余闲拿起书桌上的笔,在纸上写下了向艾登寻求帮助的讯息,希望能借助艾登摄像头的特殊能力,找到那些进入后室的“后室救援队成员”。@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做完谢这些后,她又将手机摄像头对准了自己,打开录像模式,将写下求助话语的纸举到了自己身前。
大概过了半个多小时,手机提示电量不足,她才关闭了摄像头。
她将写了求助话语的纸撕碎,扔进了垃圾桶里。
窗外的天色暗了下来,门外传来炒菜声,哥哥又开始做晚餐了。
她总不能一直拒绝吃饭,即使她不知道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
想了想,余闲决定在吃下食物后趁着余景不注意时,吐在随身携带的垃圾袋里。
她从卧室的柜子里拿出一只黑色的垃圾袋,将垃圾袋藏进了袖子里,然后等待着哥哥来敲门叫她。
毕竟她还无法确定,眼前看起来对她毫无威胁的哥哥,到底是失忆了的余景,还是别的什么,她必须随时保持警惕。
他是实体吗?
余闲不知道。
夜幕正式降临,余闲坐在餐桌前,可口的饭菜散发着香味,从表面上看,这些饭菜色泽鲜亮,看不出任何问题。
她拿起筷子假装吃一口余景炒的菜,当筷子夹着菜送入口中时,舌尖传来的味道却让她立刻皱紧了眉。
余闲眉头紧锁着,脸上的神色变得无比难受,转头便将刚刚入口的菜吐进了身旁的垃圾桶里。
她拿过一张餐巾擦嘴,余光看见余景也从刚刚她吃过的那盘菜中夹起几根菜叶放入口中,一脸平静地咀嚼后吞咽了进去。
青年在感受到她的目光后,抬眸看向她:“怎么了?”
舌尖的咸涩味还泛着苦,余闲忍了忍,转而问道:“好吃吗?”
眼前的余景目光疑惑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才道:“味道还行,你不喜欢这个味道吗?”
余闲没有说话,盯着他又吃下一口菜叶。
很难吃。
这根本不是记忆中余景会做的菜,即便从外表上看,这些饭菜没有任何问题,但入口后她才发觉出不对。
实在是太咸了,就像是将一整包盐都倒入了菜里炒出来的。
正常人尝到这么咸的菜,都会皱着眉吐掉吧。
但坐在她桌对面的余景,此刻却平静地吃着,脸上没有一丝不对劲。
她没有说什么,只是又夹起一个肉丸子,放入口中品尝,舌尖刚触碰到肉丸,就又吐了出来。
这一次的味道……很酸。
她看向餐桌上的肉汤,明明根本不需要加醋。
余景看向她的目光已经带着些许怀疑,他无法理解她现在的反应。
她想了想,然后道:“哥,我不喜欢吃这些,这不是我记忆中妈妈做的饭的味道。”
“即使吃起来味道还不错,但我想妈妈了,我吃不下你做的。”
说完,她仔细观察他脸上的表情。
余景沉默了一瞬,然后微微摇头,也跟着放下了筷子。
“那我去给你重做。”他说着就要起身。
她连忙伸手制止了他,眸中闪过一片暗色:“不用了,哥哥辛苦了,我晚点吃点零食就好了。”
“这怎么行。”面前的青年低眸看她,声音依然是记忆中的样子:“我可不能让妹妹现在饿着肚子。”
他神色温和平静,眼眸中流露出的情绪也满是对她的关心。
余闲抿着唇,依然摇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明明心底里已经隐约意识到了问题的答案,却在答案真正揭晓后感到无比难受。
那些饭菜的口味明显不对,而余景却什么也尝不出来,甚至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
他或许是在失忆后又失去了味觉?
她下意识想要替他去辩驳。
可她知道,这只是她不愿意去面对现实的逃避举动罢了。
她在隐约猜到了答案后,又不死心地拿饭菜的味道与母亲做出来不一样为理由,去试探他的反应。
她曾经也这么做过,那时的哥哥还没有失踪,那一次,她因为想念母亲而不想吃他做的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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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关于过去回忆的梦境里,哥哥明显是有些生气的,因为她的任性而生气,即便他最后依然去厨房重新给她做了菜。
但眼前的余景,对此却一点也不生气,甚至直接起身想要去厨房重做给她吃。
即便结果是一样的,过程却截然不同。
她看向那张与哥哥一模一样的脸,眼眸中却带着浓重的寒意。
他不是余景。
Level 101(三)
“怎么这样看哥哥?”
面前的青年蹙着眉, 嗓音一如既往地温和。
余闲敛眸收回目光,起身便准备往卧室走,卧室里有她的唐刀。
没走出几步, 手腕却忽然被抓住了。
她没敢回头,硬生生停下了脚步。
心跳加快的声音在胸腔里回响, 耳膜鼓鼓胀胀的, 酸涩感从心底的缝隙里生出, 缠绕上她的四肢。
余闲感到十分无力。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想去哪里?”
她尽量保持语气平静:“哥,我累了, 我想回卧室休息一会。”
说完这句话后, 她试着用力收回被抓住的那只手, 但那股束缚在手腕上的力量依然牢固地圈着她。
“为什么不回头看哥哥呢?”
她感到脊背泛起凉意, 那声音似乎是贴着她身后传来的。
“回头看看吧、回头看看吧……”
他低声一遍遍重复。
余闲用力闭眼, 冷然开口:“哥,你以前不这样的。”
半晌, 那只握住她手腕的手终于松开了。
她以最快的速度蹿进了自己的卧室。
关上卧室门后, 冰凉的门抵在脊背上, 身体顺着门逐渐滑落下去。
她坐在地板上, 脸色苍白,指尖冰凉僵硬,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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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腹下的肌肤覆满了湿润的液体,她低头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口中泛起咸涩的滋味。
夜风从窗户外吹拂了进来,窗帘被掀起一个角, 露出外面璀璨的星空与银河带。
现在除了荒野村庄, 城市里哪里还能见到这么美的星空呢?
就像假的一样。
余闲压下情绪,起身将床头柜的唐刀拿了出来。
刀刃锋利雪亮, 足以切开柔软的人体组织。
她将背包重新整理了一遍——
食物:麻辣方便面一盒、一块压缩饼干、两瓶纯净水、两枚来自level 40的苹果。
其他:打火机一个、塑料手枪一把、瓶中闪电、无线电对讲机、充电宝一个、橙色幽灵Clyde的小木雕一只。
有四个苹果腐烂了,被她扔进了垃圾桶里。
瓶中闪电被她特意拿了出来放在了床头柜处,连同Clyde的小木雕一起,余闲试了试无线电对讲机,发现依然无法接收到任何信号。
做完这一切后,她关掉了卧室的灯,躺回了床上。
柔软的被子包裹着她的身体,淡淡的暖意从皮肤毛孔进入血管,逐渐浸透全身。
房间内很暗,仅有窗外的月光映照进来,隔着一层薄薄的窗帘,在地板上投下一层阴影。
余闲浅浅闭着眼休息了一会,半夜两点半,她再次睁开了眼。
悄无声息地翻身下床,没有穿鞋,穿了袜子的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转而拿起被她睡觉时一同放进被子里的唐刀。
将背包背好,瓶中闪电装进侧面,她来到了卧室门前,轻手轻脚地打开了门锁。
“咔哒”一声轻响,门开了。
门外是漆黑安静的客厅,空气中泛着冰凉的气息,她推开门,默然走入了客厅。
沙发如同一只庞大的野兽蛰伏在客厅角落,客厅内除了她没有其他人。
她转而往余景的卧室而去。
唐刀被她提在手中,刀鞘没有挨蹭到地面,少女走路的动作如同一只猫一般轻巧,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她来到那间房门紧闭的卧室前,略微停顿了一瞬,抬手便握住了门把手。
在心中默默鼓励自己后,她左手将唐刀横在身前,右手轻轻拧动了门把手。
细微的“咔咔”声在黑暗中响起,哪怕门把手转动发出的声响再小,在黑暗寂静的房间里,也因为安静被无限放大。
余闲听着门把手转动的声响,后背出了一层冷汗,右手拧动的速度放得更慢,手指微微有些颤抖。
终于,门被打开了。
她推开了一条手指宽的缝隙,静止了一会,直到确认什么也没有发生后,才继续慢慢推开了门。
余景的卧室房门敞开了一条仅容她一人通过的空间,她深呼吸后,侧着身从门缝挤了进去。
她没有穿鞋,因此此刻就像一只移动的幽灵一般,走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为了防止穿堂风将房门吹得突然关上而发出巨大声响,她主动合上了卧室的门。
余景睡觉时也习惯开着窗户,月光透过窗帘溢满了整间卧室,她抬眸望向床上侧躺的一团阴影。
他似乎正陷入熟睡,身体微微起伏,被子隆起的形状明显是一具人类的身体,昏暗的月光下,隐约能看清床上青年的侧面五官,以及额前略微有些凌乱的黑发。
余闲踩着地毯,穿过黑暗来到床边。
她将右手的五指张开,握住了唐刀的刀柄,以十分缓慢优雅的姿态一寸寸抽出刀鞘中的唐刀。
双目却在此时死死地盯着床上的人,心底里一片冰凉。
看着那张跟哥哥长得一模一样的脸,她感到有些难受,就像整颗心脏被一双无形的手揪紧,喉咙哽咽着,气息逐渐变得不稳。
唐刀的刀尖离开了刀鞘,她将刀鞘搁在床沿,单膝跪在了床上。
此刻她距离青年只剩下了不到半米的距离。
余闲双手握住了刀柄,上半身直立起来,将刀尖对准了他后背的心脏处。
怎么才能杀死“哥哥”?
他不可能是人类,仅仅是用唐刀穿透他的心脏,不足以让她能安心。
刀尖缓慢移动,逐渐贴近了沉睡中青年脆弱的脖颈。
借着昏暗的月光,她看到了脖颈处的青色血管。
不如直接将他的脖子割开吧。
锋利的刀刃贴了上去,刀刃散发的寒意席卷着脖颈处的肌肤,青年睡熟的面容在她没注意到的时候微微蹙起了眉。
余闲默数了三个数,将所有杂念抛却在了脑后,手腕用力,手肘往后一缩,唐刀的刀刃便直直地朝着脖颈割了过去!
冰凉锋利的刀刃割破了薄软的肌肤,血液顺着平滑的刀身流淌了下来。
暗红色的血,滚落到了床单上,溅进了她眼眸里,一大片一大片地晕染浸透,她听到了令人牙酸的骨骼断裂声。
余闲浑身的肌肉绷紧,每一块肌肉都颤抖着,精神前所未有的兴奋,整个人如同陷入了癫狂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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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要杀了他,杀死这个伪装她哥哥的怪物!
就在此时,随着一声怪异的轻响,床上被割断了一半脖颈的青年倏然睁开了眼。
下一刻,手腕处传来一阵剧痛,视角快速翻转,她的身体被巨大的力量拉扯着压在了床上。
那道压在她上方的阴影,半垂着血淋淋的头颅,滚烫的鲜血从他的脖颈处喷涌而出,染红了目之所及的所有一切,被割开了另一半的头颅连着皮肉,脸上挂着令人惊悚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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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
他竟然还能开口发出声音。
“原来真要谋害哥哥啊。”
那声音是余景的,但余闲却感到一阵悚然。
那张原本属于余景的脸,在她面前不断拉长,额头朝着上方顶起,下颔朝着下方垂落,眼眶里涌出一股股黑色的液体,眼睛如同一个橄榄球。
他张大了嘴,口中发出尖锐的嚎叫,漆黑的嘴里没有牙齿,足以塞进四个成年人的拳头,嘴角随着他张嘴的动作而撕裂开来。
余闲强忍下心中的惊惧,手腕用力转动,唐刀直直地再次割向了上方的头颅。
血液洒落在她身上,她如同一个杀人如麻的魔鬼,满身血腥地露出僵硬的笑容,像是要以此来展现出她的勇气。
刀刃雪白的光芒在月光下一闪而逝,捅入了余景断裂的脖子里。
她咬牙切齿地吼出了声。
“我当然,要杀了你!”
“你这个怪物。”
Level 101(四)
那张脸早已不像余景了。
苍白的面皮耸拉着, 脖颈处只剩下了一片薄薄的皮肉相连,五官扭曲变形,唯独声音……
声音依然温和平稳, 是哥哥的。
唐刀在割开他脖颈的那一刻,架在她身上的那股力量也骤然卸去, 那具青年的身体仰倒了下去。
她从床上坐起来, 胸膛剧烈起伏着, 看着那具尸体一样冰冷的躯体。
他就这样死了?
余闲有些不敢置信。
她胡乱擦了一把脸上的血,站起了身, 脑袋发晕的同时, 人还有些恍惚。
那具躯体就那样躺在她面前, 余闲走上前去, 发现他也一动不动, 似乎是死掉了。
她冷漠地拿起唐刀,再次在他胸前又补了几刀。
就在这时, 周围的一切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仿佛有一种无形的波动不知不觉间蔓延开来, 时间在此刻陷入了静止。
被夜风吹拂的窗帘漂浮在半空中停止了浮动, 从尸体身上流出的血液也停滞了, 余闲惊讶地发现,就连她自己的头发,都维持在了刚刚的动态之中。
她朝着前方走了一步,长发如同在太空中漫步一般缓慢飘动,每一个动作都没有受到任何阻碍,手中的唐刀仿佛没有重量, 握在手中轻飘飘的。
但下一刻, 这种莫名的波动消失了,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你是谁?”
那声音, 是余景的。
她垂眸看了眼地上惨不忍睹的尸体,咬牙转过了头。
令她感到惊悚的一幕出现了。
又一个余景从床上坐了起来,他黑发凌乱地搭落在额前,眼神冷锐地看着她,手中握着一柄长刀。
在她转过头看向他后,他的脸上露出了明显的惊讶之色,然后又垂下了眼眸,看着她手中满是鲜血的唐刀。
余闲静立在尸体前,也在观察着他,唐刀被她用力捏紧,她随时都可以用锋利的刀刃去反击。
眼前的这个余景,明显没有上一个那么好处理了。
他看向她的眼神中充满了警惕,因为她身上被鲜血染红的衣服,以及这幅杀人狂的模样。
从一开始他便对她生出了警惕,导致她无法像刚刚那样轻松杀死他。
她不知道现在应该如何去应对,但无论如何,现在这幅模样的她也做不到像一开始那样与他维持表面的和谐……
“哥哥……”她硬着头皮喊了声。
坐在床上的青年没有应答,只是意味深长地轻笑了一声,低头摆弄着手中的长刀。@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也有防身的武器。
余闲开始考虑在这种情况下杀死他的可能性,但她觉得这种可能性或许近乎为零。
反而是她被杀死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真是失策了……她根本不知道,在杀了伪装成余景的实体后,竟然还会原地立刻刷新一个?
这是什么游戏机制吗?
“哥,其实……刚刚我发现有歹徒闯进了你的房间,想要杀了你……”她继续硬编,声音放得很低:“于是我拿上了刀,帮你把歹徒杀了。”
“你看,这歹徒长得好可怕。”
她指着地上的尸体道。
地上的那具尸体的脸,已经不再是余景的样貌了,那张脸看起来就像一个变异的人类怪物。
“嗯,”床上的余景漫不经心地说:“所以你很害怕?”
余闲连忙点头,这才想起来做出一副害怕的模样:“是啊,我……虽然怕死了,但一想到他要伤害哥哥,我就十分担心,也没那么害怕了。”
也算是让她圆回来了。
余景拖长调子哦了一声,转而将手中的长刀放到一边。
她悄然打量着他,看到他的动作后,眼眸微微发亮。
好机会。
她提着唐刀一步跨到了床上,正要做出下一步行动,却突然看到他又从被子里拿出了另一把刀具。
“所以你现在是?”余景疑惑地抬眸看她,手中的刀具脱离刀鞘,露出里面雪亮的刀刃。
余闲哽住了,表情有些僵硬:“我……我……”
她现在的这个动作,属实算不上什么担心哥哥的乖妹妹,反倒更像是想要趁机杀了他。
虽然她的确也是这样想的。
正当气氛陷入僵局时,倚靠在床头的青年忽然开口:“难道你是因为太害怕了,想要我抱抱你?”
余闲立刻答道:“……没错。”
“哥哥,抱抱。”
她心虚地张开双臂,唐刀还稳稳地拿在手上,人也没有往前倾倒的趋势,就这样做出一副拥抱空气的姿势。
正当余闲耗费心思去思考下一步应该怎么办时,原本坐在床上的青年却忽然起身,上半身往前倾倒,轻轻抱了她一下。
然后以极快的速度收回了手,恢复了刚刚的坐姿。
她有些反应不过来。
“好了,快去休息吧。”他轻声开口,眼底带着些许笑意:“床下的尸体哥哥等会自己处理。”
这剧情走向……好像有些不对劲。
根本不在她预料之中啊……
但余闲此刻已经不想再和眼前的余景继续待下去了。
她毫不迟疑地翻身下床,将掉落到地上的刀鞘捡了起来,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选择将唐刀收回刀鞘之中,就这样一手拿着刀鞘,另一只手拿着唐刀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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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她走到门口时,余景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不要再想着谋害哥哥了。”
她身形一僵,没有回应他,直接拧开了门把手。
卧室的门被用力关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坐在床上的黑发青年垂下眼眸,原本带着些许笑意的神情变得极为阴郁,他用指腹抚摸着锋利的刀刃,唇紧抿着,许久才起身下床,看向了床下的那具尸体。
那竟然真的是一具伪人的尸体。
余景眉心紧蹙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转而打开了一旁的衣柜。
衣柜里满是各种衣服,他将悬挂的衣服撩开,露出衣服后的衣柜壁,那里隐藏着一扇暗门。
他推开暗门,将卧室地板上的那具尸体扔了进去。
黑暗中的地下室发出肉.体滚落接触到地面的闷响,里面血腥味混合着腐臭味扑鼻而来。
那个地下室内,堆满了伪人的尸体,每一个伪装成余闲接近他的伪人,最终都会被他杀掉,然后扔进地下室内。
余景面无表情地关上衣柜,从床底拿出空气清新剂在空中喷了不少,直到房间内的血腥味消散,才开始处理地板上和床上的血迹。
他一边清理,一边低笑出声,如同一个被逼疯了的疯子。
这一次的这个伪人……还算有些聪明。
但似乎聪明过头了,笨蛋妹妹如果真的看到这样血腥的场景,应该会被吓哭吧?
他应该在什么时候杀掉她呢?
她应该怎样做才能杀掉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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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闲洗了个澡,将身上的血污全清理干净后,长发微湿地躺在床上。
她叹了口气,脑海中一直在想着这个问题。
余景在她离开前对她说的那句话,明显是已经对她抱有了警惕之心,他在警告她不要再像刚刚那样轻举妄动。
之前的那个假余景也以此开过玩笑说她要谋害他。
但这一次的余景,实在让她感到头疼。
很难形容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就像是之前明明遇到的都是些小boss,这次突然遇上了个大的。
这一次的余景,给她的熟悉感比上一个更加强烈,与在前厅时失踪前的余景也更为相似。
她擦拭着唐刀上的血,血腥味在房间内弥漫开来,余闲并不喜欢这个味道。
她从抽屉里找出香薰,用打火机点燃,用以祛除空气中的血腥味。
刚刚离开卧室之前的那个拥抱还残存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即便只是昙花一现,也让她产生一种依恋感。
她开始想念真正的哥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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