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颜公主见此,脸色铁青,她一声令下,公主府里的侍卫火速围上来,形成一堵人墙,拔剑出来,护住贺岁安和祁不砚。


    在座之人很是慌乱,唯恐殃及自身,落颜公主怒不可遏:“何人敢在本宫的公主府放肆!”


    她控制住不去看刘衍。


    谢温峤面色凝重。


    南凉国皇子拓跋武收剑,若说飞出去的那把剑还有可能是落颜公主拿不稳导致,刺人的匕首就无法解释了,有人想杀人。


    公主府的守卫还算森严,没有帖子难以进入,行凶之人莫不是在来参加晚宴的客人?拓跋武暗道有趣,如果是,那会是何人呢?


    不过,拓跋武有疑虑。


    行凶之人的目标为何会是落颜公主邀来的两位客人,而不是落颜公主本人,一般来说,刺杀对象会是晚宴上的重要人物。


    对方要杀的人不是他未来的妻子,拓跋武是不会管的,毕竟他来大周的任务是安全地迎回落颜公主,成功获得两座陪嫁的城池。


    拓跋武事不关己地坐回去。


    他的随从给他倒酒。


    “你也该小心点。”刘衍似被此事惊扰到,咳嗽几声,拉过落颜公主,仿佛怕她会出事,他忽叫了声谢温峤:“谢大人。”


    谢温峤离开自己的席位,上前来:“王爷有何吩咐。”


    刘衍语气严肃道:“今晚谢大人也在,本王希望谢大人能够严查此事,给本王、阿颜,还有在座的所有客人一个交代。”


    落颜公主看刘衍拉住自己的手,他的手很大,宽厚又温暖,掌心有薄茧,像极了父亲的手。


    这一双手是否曾将能致命的利刃捅进过她兄嫂的身体?


    怀疑如一颗种子,在经历过今晚一系列的事后,于心底里生根发芽,越长越大,险些要破体而出,令落颜公主痛苦不堪。


    她想甩开。


    却忍住没在这个时候甩开。


    谢温峤不掺杂任何感情回道:“王爷放心,下官必定竭尽所能查清今晚之事,给王爷、公主、还有在座的所有客人一个交代。”


    拓跋武摸着下巴,谛视穿不起眼的灰色长袍的谢温峤,长相刚正,即使弯腰行礼,也不会有卑微感,反倒有宁折不弯姿态。


    他未过门的妻子喜欢这种男人?啧,拓跋武又喝了一碗酒。


    落颜公主借着要去关心贺岁安伤势一事,推开了刘衍的手,她再不推开,就要忍不下去了。


    刘衍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空空如也。


    那个视他为父亲的人终究是与他背道而驰了,刘衍早就猜到会有这么一天,阿颜知道真相会恨他入骨也是情有可原,他认。


    只是没想到会来得那么快。


    在他动手杀了阿颜兄嫂,自己的好友那天,就回不了头了。


    刘衍手里早已沾满了鲜血,欲成大事者,岂能因感情误事,在此面前,亲情、友情、爱情等皆微不足道,


    他甘愿舍弃这些东西。


    有感情之人不适合生在帝王家,这是先帝告诉刘衍的。


    他算是做到了。


    落颜公主走到贺岁安身边。


    她见贺岁安为今夜之事受伤,愧疚道:“我已派人去传太医来了,你们这段时间就暂且留在公主府,我会护你们周全的。”


    这话既是说给他们听,也是说给行凶之人听的。


    周围发生什么事,他们说了什么,贺岁安都没注意,她现在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眼前的祁不砚身上,他们的姿势没有发生改变。


    贺岁安还抓着祁不砚的手。


    她抓人的力度并不小,在他皮肤留下几道红痕,祁不砚也不觉得疼似的,任由贺岁安抓着自己,她掌心紧贴着他手腕,带有汗。


    微潮冷汗透过他们相挨的皮肤,传递给祁不砚。


    他看着她。


    祁不砚的眼底有纯粹的疑惑,想知道贺岁安这样做的原因。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此刻好像说不出话,其实是不知道说什么。


    落颜公主发觉异常,又将刚才说的话说了一遍。贺岁安这才回过神,跟祁不砚错开眼,松开他的手,耷拉着还流血的脑袋。


    “那就有劳公主了。”贺岁安声音很小地说道。


    抓住祁不砚的手一松开,他腕间的蝴蝶银链摇晃了几下,银饰发生碰撞的响声落在贺岁安耳边,她由始至终没抬头看一眼。


    祁不砚弯腰捡起地上银饰。


    落颜公主倒是没注意到他们之间的古怪,一心系在贺岁安磕到的脑袋上,他们要是因她出事,落颜公主这辈子都会过意不去的。


    她唤人带他们去厢房。


    其余客人可以先行回去,但谢温峤明日会去找他们录口供,今日参加晚宴的人有那么多,保不齐有人目击到是谁出手的。


    刘衍嘱咐落颜公主务必要注意安全后,也带随从离开了,换作往日,落颜公主定会亲自送他到公主府大门前上马车,今晚没有。


    贺岁安随公主府下人过曲折游廊,再进垂花门,来到厢房。


    事发突然,一时间找不到收拾干净、可立刻供人住下的好房间,这间厢房不大,仅有简单的布置,一桌几椅,一凭几,一床榻。


    贺岁安进去坐下。


    她有点晕,磕到脑袋的感觉好不到哪去。下人忙进忙出,准备处理伤口的物件,等以公主名义叫来的太医过来,就能直接疗伤了。


    公主府离皇宫不远,叫太医比叫大夫要快,医术也更好,过了一刻钟,落颜公主领太医来厢房,太医忙不迭为人查看伤口。


    磕到脑袋可大可小,太医连问贺岁安几个问题。


    她意识还算清醒,状况不严重,太医给贺岁安包扎完伤口,又开些补血和调理身子的药。


    落颜公主让贺岁安先好好休息,没过多打扰她,带着人退出厢房,留下贺岁安与祁不砚。


    祁不砚坐在贺岁安对面。


    她心神不定。


    他倾身过来看贺岁安包扎好的伤口,祁不砚的身影覆盖着她,气息也是。贺岁安偏了偏脸,祁不砚似没发现,只看伤口。


    一层一层白布缠绕着贺岁安的头,抹额在包扎时被太医取下,放到了他们旁边的桌子上,温暖烛火照着银饰抹额,却泛着冷意。


    虽止住血了,但是空气里还残存淡淡的血腥味。


    祁不砚指尖轻抚到贺岁安脑后勺,磕出来的伤口就在几层白布下面,还散发着浓郁的药味。


    “我记得第一次见你,你也是此处受了伤。”他语气听着很是平静,想去杀了那个害她受伤之人,却又想先看她的伤口。


    贺岁安这次倒是没躲开了。


    她垂下的长眼睫挡住眼底流转的情绪,给人莫名的疏远感:“上药后没那么疼了。我第一次见你,确实也是此处受了伤。”


    那个伤口究竟是怎么来的,贺岁安也记起来了。


    是她同父母去旅游,走散时,撞见被通缉的亡命之徒,男人怕贺岁安报警,暴露他行踪,用砖头砸破贺岁安的脑袋,想杀了她。


    也不知为何,她被人用砖头砸破脑袋后,竟进入了看过的一本书里,还穿着当天去旅游的裙子。


    所以。


    她到底是死是活?


    自己有没有被人杀了?还有没有可能回到现代。


    贺岁安不知道,也不确定。晕过去之前,那个亡命之徒以为她必死无疑,跑了。在贺岁安意识消散间,似乎有别人走了过来。


    来人对她说了几句话。


    “你的任务……是要……牢记……千万不要……”对方的声音古怪,像是用了变声器,又像是要借助现代科技才能出声。


    因为贺岁安当时快昏死过去,没听清,导致她就算恢复了记忆,也不清楚那几句完整的话是什么,只听到几个字,猜也猜不到。


    贺岁安想这件事想到入了神,目光涣散地飘落在空中。


    “贺岁安。”


    祁不砚轻声叫她。


    贺岁安蓦地想到他们所有人在原著里的结局,下意识掐住了自己的手,他将她掐紧的手指分开,露出被掐得有指甲印的掌心肉。


    “贺岁安,你今晚很奇怪,可不可以告诉我原因?”


    药味飘进祁不砚的鼻间,他却似若未闻,等贺岁安说话,她终于看他,视线在半空交汇。


    “我、我不太想说。”贺岁安动了动干涩的唇。


    也暂时不想回想原著剧情。


    “可我很想知道。”祁不砚将她凌乱的碎发别到耳后,腕间蝴蝶银链擦过她,温润烛光洒来,他阴柔绮丽的半张脸深陷灰影中。


    贺岁安深呼一口气,退一步道:“那你给我点时间。”


    “好啊。”他笑得温柔良善,指腹习惯性摩挲过贺岁安冰凉的耳垂,“你需要多长时间?我太想知道了,等不了太久。”


    “几天,就这几天。”


    她说。


    “那我等


    你几天。”祁不砚离开贺岁安,端来房间的水,又坐回她对面,放帕子进去浸湿,拿起来拧干,擦贺岁安脏了的小脸。


    带着凉意的帕子擦过贺岁安柔白的皮肤,祁不砚左手拿湿帕子,右手托着她的脸,固定住,认真又细致地擦去一切脏污。


    贺岁安没闭眼,看水盆。


    盆里的水涟漪不断,祁不砚那张姣好的脸倒映其中,被分割开,扭曲成像,乍看光怪陆离。


    贺岁安一副想看祁不砚,却又不想看他的样子,眼神飘来飘去,摇摆不定,整个人矛盾至极。


    祁不砚把她的脸擦干净了。


    他手指还淌着水,水珠沿指缝往下滴,坠向铺了毯子的地板上,没发出丝毫的声响,过了会儿,贺岁安背对着祁不砚换新裙子。


    落颜公主贴心,提前叫人备好了几套新衣裙,供她换洗。


    换好新裙子的贺岁安闷闷地说了一声:“我要休息了。”她走到不大的床榻前,极轻躺下,踌躇须臾,拍了下身边的位置。


    “你应该也要休息了。”贺岁安说的话听似跟从前叫他一起睡觉差不多,但有些不一样了。


    “嗯。”


    祁不砚躺到她拍过的位置。


    房内烛火燃尽,四周寂静,贺岁安是趴着睡的,后脑勺刚受过伤,要避免碰到。躺了有一个时辰左右,她忽地睁开眼,睡不着。


    贺岁安身旁的祁不砚呼吸平缓,长发间有没拆开的细辫子,与她的发梢相缠,贺岁安蹑手蹑脚爬起,扶着裙裾,跨过他。


    她没看到他的长睫动了。


    怕穿鞋子走路有声,贺岁安都没穿鞋,赤着脚走,推门出去,找个离房间较远的角落蹲下。


    夜风吹得树叶簌簌响。


    蹲在角落里的贺岁安揉了揉酸胀的眼睛,再揉了揉鼻子,仰头望天,不让自己哭,可她太想哭了,又呜呜呜地埋头在膝盖上哭。


    她的父母是不是以为她死了,想到这里,贺岁安更哭个不停了,又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唯有咬住袖摆,以此来堵住嘴巴。


    忽有一道人影出现。


    人影从她的头顶投落下来。


    贺岁安抬起脑袋,眼睛肿,鼻子红的,泪水滑落脸颊,朦胧的视线里走进了一抹靛青色,她呆呆望着朝自己走来的祁不砚。


    少年缓步走到贺岁安面前,弯腰屈膝,衣摆垂到地上,凝视她:“贺岁安,你为何要哭。”


    “好难受。”


    贺岁安说的是实话,没有骗他,她太难受了,为自己的遭遇难受,为父母难受,也为祁不砚的事难受,几重难受如大山压着她。


    祁不砚指尖点过贺岁安包住后脑勺伤口的白布:“是因为伤口疼得难受,还是因为别的。”


    “就是难受。”她抽噎,没对他说真正的原因。


    祁不砚抹去贺岁安脸上的眼泪,属于眼泪的滚烫温度烧过他手指,似能烧入骨髓。贺岁安冷不丁又冒出一句:“我怕。”


    他看她因哭


    而泛红的双眼,又去抚摸过,像无动于衷,却有微有波澜:“你在怕什么。”


    贺岁安又不吭声了。


    她要哭,祁不砚便耐心地等贺岁安哭完,视线没离开过她,只在眼泪掉落的时候抬手擦掉。


    有祁不砚在身边,贺岁安哭着哭着就哭不出来了,她渐渐安静,环抱住膝盖,眼睛定定往地上看,小脑袋瓜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祁不砚也半蹲着。


    他几缕长发垂肩侧,手肘搁在膝盖上,单手撑脸,就这样看着她,眸底清透,跟能看穿人心似的,贺岁安都不敢直视祁不砚。


    过了很久,贺岁安主动站起来,腿麻到快没知觉,扯了扯祁不砚的袖袍:“我们回房吧。”


    他们走得很慢。


    贺岁安腿麻,走不快。


    月光拉长他们的身影,银饰声散于风中,贺岁安偷瞄祁不砚,却被他抓了个正着。


    回到房间,贺岁安刚打算爬上床榻,想起自己是没穿鞋出去的,脚底脏了,正要去洗干净,祁不砚用湿帕子包住了她的脚。


    贺岁安的十根脚趾头微微蜷缩起来,湿帕子缓慢地拂过她。


    她双足在他手里。


    等擦得七七八八,贺岁安抽回脚,爬到床的最里面,缩成鹌鹑,空出一大块地方给祁不砚。


    祁不砚握住贺岁安的肩头,将背对着他的她翻了过来,继而躺下,拢她入怀,贺岁安表情茫然,睁眼就是祁不砚的胸膛。


    贺岁安闻着祁不砚的暖香,手紧张地揪住了他的衣摆。


    后半夜,她才睡着。


    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贺岁安还在祁不砚怀里,知墨站在房外叩门,说是拍卖行的崔姨派人来传口信,今天想见他们,她有要事相告,地点是拍卖行。


    知墨来转达口信前,不忘向落颜公主禀报过,她没干涉他们见谁,只是让他们小心点,踏出公主府,可能会有更多危险。


    贺岁安回了一句:“我们知道了,谢谢知墨姐姐。”


    “贺姑娘客气了。”知墨过来转达完口信就离开,谨记公主的吩咐,不打扰他们休息,也没问他们是否要去拍卖行赴约。


    房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祁不砚会去赴约,贺岁安是知道的,于是她起床穿衣。


    他们收拾完毕就出公主府,落颜公主时刻关注着他们的行动,在府门前安排了一辆马车,还有她精挑细选的几个武功高的侍卫。


    马车比纯走路要快,他们很快到拍卖行,贺岁安和祁不砚一前一后下马车,管事受吩咐站在门口等,见人来了便往里迎。


    拍卖行今天没做生意。


    伙计也被崔姨打发回去了,偌大一栋高楼只有他们几个人,管事只将他们迎到五楼:“老板在楼上等你们,老朽就先退下了。”


    贺岁安踩着木梯上去,崔姨在昨天见面的房间等他们。


    崔姨应该没睡好,戴着面具,也掩不掉眉眼间的憔悴,没开口说话,给了他们一叠书信。


    她不放心派人转交有关刘衍的书信,亲自给他们才放心:“你们要查刘衍,他是不会放过你们的,希望这些对你们有用。”


    贺岁安接下厚厚的书信。


    崔姨看了看他们,故作轻松道:“我这也算仁至义尽了。”她此举也有自己的私心,想令刘衍迷途知返,不要再一意孤行。


    在他们要走前,她请祁不砚帮阿宣接回脱臼的下巴,他卸阿宣下巴时用了巧劲,需要祁不砚本人才能接回去,否则容易接错位。


    阿宣此刻就在隔壁房间。


    祁不砚没拒绝崔姨这个请求,去隔壁房间,给阿宣接下巴,留贺岁安和崔姨待在同一间房间。


    崔姨意味深长地扫过她一看就是哭过很久的眼睛。


    贺岁安突然鼓起勇气问:“您能不能告诉我,如何隐藏自己的气息,不让毒蛊追踪到。”尽管很唐突,但她也还是问了。


    崔姨还没来得及回答。


    祁不砚的声音插了进来:“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他不知何时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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