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搭
金镶玉跑回京兆尹处继续去查了, 屋子里都翻了一遍,也没有一个叫漾儿的户籍转出去。
没有记录,意味着漾儿的户籍极有可能是伪造的。
不管如何, 小吏们继续去翻找, 金镶玉带着回复去找谢蕴。
恰好落云也回来了, 手中提着一个人, 她将人推给金镶玉,“牙侩, 黑市上的人。”
牙侩一行是要去官衙里取证,官衙准许后, 才可做生意,这就是市面上正经买卖。
但不会有那么多的人循规蹈矩,私下里买卖, 就会走黑市。
落云说道:“他是黑市这行的老大,我揪了过来,你看看, 可有用处。”
金镶玉也没客气, 提着对方就进相府了。
谢相不在府上, 谢昭宁才起, 闻讯赶来, 金镶玉瞧见她面上柔水般的肌肤,道:“谢公子, 您日子过得可真滋润。”
谢昭宁没搭理她, “赶紧问话,知晓漾儿的来历了?”
“我从京兆尹回来, 没找到户籍转出的记录,我猜是伪造的户籍, 揪住他来问问。”金镶玉指着地上的男人。
男人约莫有四十多岁了,一袭长袍,长了络腮胡,脸型长,看人的时候,贼眉鼠眼。
谢昭宁好奇道:“你们伪造户籍如何伪造的。”
“就是伪造的,有假印。”
“为何要伪造呢。”
“拐来的孩子,没有户籍,卖不出去,没人肯收,有户籍有奴籍,大户人家就会收。还有些来京,没有户籍,也会伪造的,待上一段时日,就会走的,不会有人发现。”
谢昭宁闻言后,自觉长了见识,上面有政策,下面有对策。
金镶玉问道:“你们这一行为何要拐孩子。”
“不是我们拐,是人家送来的,价格便宜,转手就能赚不少。”
金镶玉大致明白了,说道:“你回去打听下,十八年前可有一个叫漾儿的婴孩卖出去了。”
“时间太长了,谁还能记得。”
金镶玉瞅他一眼,不说二话,拔下发间的簪子,直接抵在男人的脖间,笑吟吟说道:“你该知晓不配合的后果,我呢,不喜欢杀人,但折磨人倒有一套的。”
“别、别、别,好说好说,我回去让兄弟们说一说,不过这么久了,未必能查到,这行谁干了就丢了,谁还回头去想。不过有名字在,就说明有人来卖的,你们找到卖孩子的人便是。”
男子赔笑,肉眼可见的慌了,嘴角抖了起来。
谢昭宁托腮,怔怔出神,好奇道:“你说得也是,找到上面那个人就好了。”
金镶玉没好奇道:“我们找的就是上面那个人。”
谢昭宁犯了会儿傻,呆呆点头,“未必好找。”
“谢公子,您身上有什么胎记吗?”金镶玉想起一事,问完又后悔了,说:“问你也是白问,不如去问谢相。”
谢昭宁:“……”
落云将男子送出去了,谢昭宁站起身就要走了,她想起一事,“巴邑王查到哪里了?”
之前都是巴邑王杀了人,她们才知道哪里有线索。
回京这么久,也没有动静了。
金镶玉哎哟一声,“您说得也对啊,看来巴邑王也没有查名堂来,可见此事不好查,不是我无能,是事情太复杂了。”
听着她自夸的话,谢昭宁也是汗颜,一时无言。
谢昭宁抬脚就要走,金镶玉拦住她:“谢公子,你们一夜闹几回啊。”
谢昭宁装作没有听见,小跑着离开了。
金镶玉笑得直不起腰来,花枝颤颤。
****
春日里过了大半,阳光越发热了,承桑茴坐在台阶上,赤脚玩耍。
她乖巧的坐着,歪头头看东看西,女帝走来,递给她一件小衣裳。
“阿姐,这件衣裳是你亲手做的,你还记得吗?”
女帝俯身坐在她的身侧,仰望浮云,继续说道:“我竟不知阿姐针线这么好。”
“你生孩子了吗?”承桑茴瞪大了眼睛,嘻嘻一笑,道:“我记得你生了孩子,叫什么来着,陛下说她太丑了,哈哈哈哈。”
女帝面如土色,似乎是被气到了。
“阿珂,孤告诉你,陛下说太丑了,所以她不喜欢你的孩子,你别生气哦。”
“阿姐,陛下喜欢你的孩子吗?”女帝顺势试探。
承桑茴愣了一瞬,而后不解地看着她:“孤未曾选驸马,哪里有孩子,孤没有孩子,你有孩子,太丑了。”
女帝凝眸,握住她的手,轻轻靠过去,眼眸映着长姐的面容:“阿姐,你的孩子回来了,她说要带你去西凉,你若愿意去,孤可以让你跟随她回西凉。”
“你在胡言乱语什么……”承桑茴恼恨地伸手推开女帝,倏地站了起来,指着女帝,不悦道:“胡言乱语什么,孤哪里有孩子,承桑珂,再要胡说,孤让人掌你的嘴。”
说完,她提起裙摆,赤脚跑回殿门,趾高气扬地吩咐宫娥:“将人关起来,不准她进来,太放肆了,孤对你太失望了。”
小衣被丢在地上,踩了一脚。女帝弯腰捡了起来,轻轻拍去灰尘,随后递给女官,自己转身走了。
****
端午节至,宫廷设午宴,邀请西凉使臣参加,谢昭宁也被谢蕴带进宫里。
路上,谢蕴提醒谢昭宁:“荣安郡主会与你独处片刻,你自己注意些。”
谢昭宁翻了白眼,“你们查了这么久,什么都查不到,一点进展都没有,指望我去套话,有什么用。”
谢蕴扶额,“谢家丢了长孙,就在青州城内都找不到,偌大的京城怎么去找,你以为都是大罗神仙,掐指一算就算到了。”更多小说资源尽在QQ群8 23 410 647 若失联请加QQ3616484 774公众号 柚 纸推 文
这些都无法说服谢昭宁,她依旧觉得金镶玉办事速度太慢了。
两人在宫门前下了马车,远处的秦思安等着两人。
三人会面,秦思安开口,“金镶玉开口说的事情,都查过一遍了,出生的婴孩倒是有两个,出生就死了。”
“你听听,她办事多快。”谢昭宁不忘挤兑一句。
谢蕴不高兴了,她这就是长他人之气,灭自己威风。
谢蕴淡漠道:“我回头与金镶玉说了一声。”
秦思安看着谢昭宁,温润之色,倒有几分长公主年轻时的仪态,她心里一凛,道:“你们查那时的婴孩,查来查去,有一人怎么不去查?”
“谁?”谢蕴纳闷,“你说就说,别盯着我家的看。”
秦思安不理她,说:“长公主的女儿,算一算,也在那个时候出生的。”
谢蕴装傻:“不是被巴邑王带走了吗?”
秦思安一眼扫过就知晓她在装傻充愣,直接就给戳开了,“带走的就是真的吗?”
谢蕴继续装傻:“你说的也是,但荣安在呢,要么是真,要么都是假。”
秦思安被气到了,她怎么就输给了谢蕴了。
“和你说不通,你先从长公主处着手,查一查是不是真的送走了,若真送走了,你就不用查漾儿的身世。你二人成亲了,管她是谁家的孩子,能给你赚钱就行了。”
最后一句话让两人心口一跳,谢昭宁软软地瞪着谢蕴。谢蕴迎着她的视线,“她在挑拨离间。”
“谢蕴,是你说她会赚钱,你才将人骗回来的。”秦思安脱口而出,说完觉得不对劲,下意识就跑开了,“我去见陛下。”
夜光下,秦思安跑得极快,同僚们喊都喊不回来。
谢昭宁撇嘴,问谢蕴:“你骗我的?”
“没有,她嫉妒我,乱说的,瞧,害怕你追问,都跑开了。”谢蕴睁着眼睛说瞎话,丝毫不乱,不忘握住少女的手,极为认真的看着她:“你相信我,她就是一个骗子,你忘了她骗我马车的事情了吗?”
谢昭宁心里有数,不戳破她的谎言,装模作样地答应了,“我信你。”
信鬼都不能信谢相的话!
两人结伴入殿,鸿胪寺卿等人陪着荣安郡主等人说话。
再度碰面,荣安的视线落在谢昭宁身上。
少女依旧是一身绯红色的澜袍,肌肤白净,少年意气风发,瞧着十分讨喜。
荣安目光冷冷,谢昭宁挑衅地与她对视一眼,而后同她行礼,“郡主。”
她的气势偏于温柔,兼之年少,眼眸干净,像是一只误出山林的小白兔。
荣安不理会她,转身与鸿胪寺卿说话,“她是什么来历?”
“谢昭宁,谢御史的幺女。”
“她为何穿男人的衣裳,不男不女。”荣安嘲讽。
鸿胪寺卿尴尬地笑说:“我朝女娘爱穿澜袍,盛行此风。”
荣安郡主沉默了,谢蕴坐下,谢昭宁突然起身离开,她想了想,跟上前去了。
鸿胪寺卿也要跟上前,谢蕴出言制止了:“鸿胪寺卿。”
鸿胪寺卿明白,闻言坐了下来。
日头晒人,殿外阳光直晒,不少人避开阳光,选择阴凉处站立。
谢昭宁出殿,寻了个树下站立,荣安追随过来,“谢昭宁。”
“荣安郡主。”谢昭宁友好地笑了,“你寻我有事?”
“你引我出来是何意?”荣安反问谢昭宁。
树下散着细碎的光,三两落于谢昭宁白净的面容上,她浅浅一笑,唇角勾起得体的笑容,“我觉得我们像是一家人,同龄同岁,你说你是长公主的女儿,可信吗?”
她开门见山,像是丢过去一颗炮竹,砰地一声就炸开了。
眼前的少女像是披着白兔皮囊的小狼,在荣安面前露出犀利的爪牙。
她说得直白,荣安不用品就明白过来,当即沉了面容,“你是何意?”
“你还不明白吗?不是皇家的人就别来掺和了,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不好吗?”谢昭宁故作叹气,“你这么一闹,我的日子都不好过了,谢相天天疑神疑鬼,怀疑我是不是西凉的探子。你说说你,骗谁不好,跑来骗这些人静似的女人。”
“你说我是骗子?”荣安咬牙。
气氛剑拔弩张,日头晒得人头晕,谢昭宁靠着树干,同她点点头,日光洒在她的身上,映照出纤细的身影。
“你不是骗子吗?西凉派你来之前,没查清你的身份吗?”
少女唇红齿白,眉眼弯弯,红唇薄薄的,谈笑间,温柔似水,丝毫没有逼迫感,整个人像是玉石雕刻出来的。
若不是知晓她身份,荣安险些要被她给骗过去了,“我身在西凉,长在西凉……”
“你想想,你若是先帝,质子玷污了你的女儿,你还会巴巴的将他的女儿送去西凉?”谢昭宁打断她的话,认真地说起了道理,“西凉国主就没有怀疑过吗?”
这一句话,让荣安说不出话来 。
谢昭宁继续说:“正常人都知道放虎归山的道理,先帝乾刚独断,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吗?且你并非是由先帝送去的,而是交给了巴邑王,你说巴邑王会想不到这层吗?说不定他随便找了一个孩子,送去了西凉,也就是你。当你在西凉争来争去,发现自己什么都不是,谁会放过你?”
“胡说、你在胡说。”荣安不信,脸色白得厉害,死死盯着谢昭宁,“你休要试图骗我。我不信你的话,你和谢蕴串通好的。”
“串通就免了,你我如此相似,可不是谢相可以掌控的,我话已至此了,对了,巴邑王派人来杀我。你说,为何要杀我呢。我不过是普通百姓,连巴邑王的面都没见过,怎么就得罪了藩王。”
谢昭宁做了最后总结,抬起轻快的步子就走了。
她这么毫无防备,荣安抬起的手又收了回去,巴邑王为何要杀谢昭宁?
****
回到大殿上,朝臣都已齐了,三两坐在一起说话,秦思安坐在谢蕴身边,两人悄悄说话。
谢昭宁走近,秦思安就站了起来,两人对视一眼,秦思安下意识就让开位置。
秦思安走了,谢昭宁落坐,她又看向秦思安,道:“她怎么鬼鬼祟祟的。”
“她……”谢蕴欲言又止。
谢昭宁凝着她的眼睛:“你二人都是鬼鬼祟祟的。”
“没有,我哪里就是鬼鬼祟祟的,你别胡说。”谢蕴不承认,坐直了身子,显得自己有气势。
她觉得自己光明磊落,谢昭宁不信,“你脸上贴了一行字。”
谢蕴纳闷:“什么字。”
谢昭宁说:“我心里有鬼!”
谢蕴懒散地瞪她:“有鬼有如何,你心里有鬼吗?”
两人小小声地说了两句,荣安跟着回来了,鸿胪寺卿迎上去,荣安失魂落魄地坐了下来。
随后,女帝来了,她牵着承桑茴的手,将对方安排在自己一侧。
荣安的目光便又转了过去,谢昭宁照旧去喝酒,不忘问谢蕴:“为何就一壶酒。”
“你可以去要呀,又不是不给你。”
“你上回怎么不告诉我,害我去偷酒,丢人。”
谢昭宁咬牙,这人坏得很,看着她丢人却不开口。
承桑茴坐下后,目光冷淡,眼中只有自己桌上的吃食,荣安在众人视线中站了起来,走到她的跟前,“殿下。”
承桑茴抬首,荣安得见她的面容,年轻时惊艳京城的美人,哪怕是疯了、老了,眉梢眼角依稀可见曾经的美貌。
两人在冰冷的殿宇对视,承桑茴像傻子一般给她拿了一个果子,随后自己咬着手中的果子。
荣安接过了果子,一扫曾经的嚣张,紧张的张了张嘴:“我是你的女儿,你可识得我。”
承桑茴并不言语,甚至低下了头,继续吃自己的果子,恍若没有听到她的话。
她的沉默,让人琢磨不透。
荣安等了须臾,她依旧只吃果子,荣安不甘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女官伺候着长公主,替她整理衣襟,甚至提醒少吃些果子。
谢昭宁静静观察眼前的景色,好奇道:“我记得东宫有个小朝廷,当年全没了?伺候她的宫娥呢?”
“东宫倾覆,连只活着的苍蝇都没飞出去。”
谢蕴低语一句,谢昭宁骤然捏紧了酒盏,一句话昭示着曾经的血雨风云。
都死光了。
死得干干净净。
谢昭宁在想,先帝对自己女儿可真狠。
荣安的呼唤失败了,西凉使臣不甘,他们叽叽咕咕不知说些什么,荣安回身呵斥一句,他们都停了下来。
谢昭宁继续喝酒。
今日端午,又是白日里的宴席,朝臣都很收敛,很快就散了。
女帝亲自送长公主离开,谢昭宁颤颤地念叨一句:“你说陛下对殿下那么好,何必那么狠毒呢。”
谢蕴猜:“或许殿下有喜欢的人!”
谢昭宁瞪大了眼睛,谢蕴无奈道:“我不过是猜测罢了。”
跟随殿下的朝臣都死了,心腹都没有留一个,曾经的那段过往是怎么样的,只有殿下心里清楚。
午后半日假,两人回相府去了,府里准备包粽子。
院子里摆着粽叶和各种馅料,金镶玉叉腰站在一边,指挥婢女忙碌,好是一阵忙活。
谢蕴不喜欢,道:“忙碌那么久,就吃这么一个,有意思吗?”
金镶玉说:“不如不包了,去街上走走?”
谢昭宁往石凳子上一坐,“你们去,我不去!”
谢相就是败家的,她才不去呢。
谢蕴闻言,也坐了下来,金镶玉哼哼两声,“你们可真无趣,今日外面可热闹了。”
“你查的案子查得如何了?”谢昭宁睨她一眼,自己撸起袖口,露出一截藕白的手臂,看得金镶玉眨了眨眼睛。
谢蕴立即拍了拍谢昭宁的手腕,将袖口直接拉了下来,免得有人看红了眼睛。
金镶玉跟着坐下,“各处都在查了,我也去宫里查了。”
“宫里?你能查到什么,这么多年,陛下早就查完了。”谢蕴伸手拿了一片粽叶,问谢昭宁:“吃哪个馅料?”
谢昭宁摇首:“我喜欢吃米的,不喜欢加东西。”
谢蕴将白米放进粽叶里,五指翻飞,很快就包好了一个,递给谢昭宁,“吃一个应应景就得了。”
她将粽子包完了就准备要走,“去街上。”
谢昭宁将粽子提了起来,前前后后看了一遍,小巧爱人,绑着五色丝线,她诧异道:“你还会包这个啊。”
“谢相什么都会,什么都不会。”金镶玉撇嘴说了一句。
谢昭宁纳闷:“什么叫什么都会,什么都不会,那到底是会还是不会?”资 源 扣 峮 82 3410 647
金镶玉指点迷津:“她是什么都会,但不愿意做,不就是什么都不会。”
谢昭宁觉得言之有理,转头拉着谢蕴坐下,“一个不够吃,最少两个,你自己不吃吗?”
“你真麻烦。”谢蕴被迫坐下。
眨眼间的功夫又包了两个,三个粽子用丝线绑在了起来,下锅煮的时候就不会乱,吃的时候用剪子剪断就可以。
谢昭宁拿起来三个粽子,不觉看向谢蕴一双手,心里赞叹一遍。
但上街是不可能的。
不去!
她将粽子递给婢女,自己跟着起身,“谢相,午后时光美妙,我们小憩片刻。”
谢蕴:“……”
金镶玉傻眼了,不是包粽子吗?好端端怎么又去睡觉了。
她悄悄问一句:“要不要给你们准备水,我听说相府有一处汤泉庄子,这个时候去玩,很是不错的。”
少女闻言,微微眯了眯眼睛,谢蕴伸手捂住她的耳朵:“相府没有这种庄子。”
“有,太女还来借用过,邀约谢相去过。”金镶玉看热闹不嫌事小,“最后没去得成,但相府是有的。”
谢昭宁拂开谢蕴的手,直勾勾地看向金镶玉:“为何没去成?”
“陛下急召,半路回来了。”
谢昭宁凝眸:“你的意思是没有陛下急召,她们就去了?”
金镶玉轻轻点点头。
“我晓得了。”谢昭宁若有所思的点头。
金镶玉察觉不对,指挥婢女将粽子搬走,给两人腾出自己的时间,自己更是拔腿就跑。
“谢相,黑市来了消息,我去看一看,先走一步了。”
顷刻间,院子里人跑光了,就剩下两人。
空空荡荡的院子,太阳光照得人睁不开眼睛,枝头也不动了。
谢蕴顿了半晌,少女直勾勾地看她,像是要话说什么话。
下一息,少女温柔地牵其她的手,“我困了,酒喝得头疼。”
少女姿态如旧,动作温柔,谢蕴没多想,跟她一道进入卧房。
脚跨过门槛后,谢蕴回过神来,她吃醋了。
谢蕴抿唇,“你可晓得陛下为何急召?”
“不晓得。”谢昭宁摇首,伸手就将门关了起来。
屋内光线骤然暗了,谢蕴止步,谢昭宁从身后抱住她。
气氛莫名暧昧起来,眼前的一切恍若一场梦。
让人可望不可及的美梦。
谢昭宁唇边浮现闲散的笑容,她松开手,懒散地望着她。
她明明是白净的面容,那抹笑,让人不寒而栗。
谢蕴皱眉,道:“你这样很吓人。”
谢昭宁伸手,圈住她纤细的腰肢,“哪里吓人了,你说我喜欢你,我信了呀,如今你和旁人勾搭不清,你说我要不要生气。”
“勾搭这个词是这样用的吗?”谢蕴及时提醒吃醋又生气的人。
补药
“你说你们没有过往, 我信了。”
“你说我之前喜欢你,喜欢得不要命,我也信了。”
“现在, 你怎么解释?”
谢昭宁手臂微微用力, 谢蕴身子朝她靠前, 谢蕴心中一惊, “醋味那么大。”
“你觉得自己很有理吗?”
谢昭宁声音冷了下来,带着一股子浪潮, 听得谢蕴发笑,她伸手捧起谢昭宁的脸颊, 毫不犹豫地吻上她喋喋不休的唇角。
外间阳光明媚,屋内憋闷,谢蕴觉得自己透不过来气。
谢昭宁不动声色地捕捉着谢蕴面行细微的情绪变化。
谢蕴主动归主动, 可勇气不过眨眼睛,很快就被她掌控住了。她伸手抱起谢蕴,前进两步, 将人放在桌上。
“谢昭宁!”
谢蕴惊颤出声, “你做什么?”
她惊恐出声, 亲吻过的唇角带着不属于她的红艳, 谢昭宁伸手, 指腹摁住在她的唇角上,“我喜欢你呀。”
一句熟悉的话, 让谢蕴懊恼不已。
“不可以在这里, 像、像什么样子。”
谢蕴依旧在努力维持自己的仪态,双腿不自觉的并紧, 脸上跟着烫了起来。
谢昭宁俯身,贴近着她的面容, 唇角含笑,少年意气风发,是一抹惊艳的光,更是山间醉人的清风。
“姑母,你怕什么呢。”
熟悉的称呼,让谢蕴险些失态,她忍不住低呼:“谢昭宁,别乱喊。”
谢昭宁淡笑,白净的面容如同美玉,门外的光被阻隔,在她身后形成了一圈圈光辉,衬得她如同神女。
“姑母。”
谢昭宁故意又喊了一声,脸上却是波澜不惊。
她笑望着谢蕴,谢蕴想找个地洞钻出去,“你别喊了。”
她的失态,让谢昭宁很满意。
“姑母,你怕什么,不过一句称呼罢了。”
谢昭宁挑起秀气的眉眼,俯身,亲吻她的下颚,心一横,牙齿磨上肌肤,疼得谢蕴一颤。
又疼又羞。谢蕴险些呼吸不过来,轻易惹不得她。
看着温柔,骨子里却是这么霸道。
谢蕴后悔莫及。
世上没有后悔药吃,悔之晚矣。
谢昭宁低头深深看着她,眸色缱绻,唇畔含笑,风流一色,刻入骨髓。
谢昭宁的笑,让谢蕴恨不得闭上 眼睛,捂上耳朵,眼不见为净,耳不同为安。
然后,谢昭宁不肯罢休,炙热的吻落在锁骨上,谢蕴深吸一口气,她不咸不淡地问:“你们那回可是、将一切都准备好了。”
谢蕴不说话了,这人太计较了。
她不说,谢昭宁伸手落在她的腰间上,道一句:“你的官袍,碍事。”
谢蕴大惊失色,漆黑的眼眸里含着谢昭宁从未见过的惊慌,羞耻。
官袍落地,如一阵风,掠起满池落叶。
谢昭宁低低笑了,“你怎么不说话了。”
谢蕴在想,谢昭宁怎么和以前不一样了,柔弱?
眼前的少女如小狼般盯着她,带着自己的霸道。
谢蕴偏首,谢昭宁去吻她的耳朵,小心地含着小巧的耳朵。
端午节本就热,门窗紧闭,屋内不透风就显得更闷了。
谢蕴在想,开一扇窗就好了,透透气,就不会那么闷热。
背后抵着的桌面,坚硬冰冷,她很不喜欢,便道:“别闹。”
她说别闹,不过是指尖轻抚琴弦,带起两分缠.绵的琴音罢了。
往日显赫吓人的官袍,被丢在了地方,无人在意它的威仪,更没人想去捡起来。
接着,一件白色衣襟盖住了官袍,官家威仪,荡然无存,也没人瞧得见了。
这时候,谢蕴慢吞吞地看了谢昭宁一眼,轻轻淡淡一眼,又让谢昭宁没出息的软腿了。
谢昭宁伸手,遮住她的眼睛,她反握住谢昭宁的手,声音低而软,她说:“冷。”
一个字,百转千回,谢昭宁没多想,伸手抱起衣裳半露的人,没长脑子地往内室走了。
走到半路,脑子回来了,她懊恼:“你又骗我。”
她将人放在榻上,将被子一股脑地丢下去,掌心拂过谢蕴肩上细腻的肌肤。
谢蕴抿唇,心里软了下来,没有被子、那、那就没有被子。
不在意了。
她阖眸,谢昭宁俯身下来,捂住她的眼睛,道一句:“改日,作一张长案。”
谢蕴:“……”
她疯了。
下一息,谢昭宁吻上她的唇角。
万千的话,说不出来,吞入咽喉中。
不知何时,有人悄悄捡起外间的官袍,婢女递给蓝颜。
“闹得连这等衣裳都乱丢,当真是荒唐。”蓝颜低低说了一句,觉得有些不像话了。
婢女却说:“那也是谢相默许的,您说呢。”
蓝颜说不出话来了,屋内还有动静呢,她说一句:“去准备热水,备上,我让人去准备晚饭。”
婢女道一句:“她们何时吃过晚饭。”
每回都是不吃晚饭,早起匆匆走了,饭都吃不了一口。
她问:“要不您劝一劝,吃了晚饭再……”
蓝颜瞥她一眼,道:“我只管外面的事情,贴身伺候是你们事情,我说什么,提醒是你们的事情。”
婢女讪笑,“谁敢说。”
蓝颜觉得也对,“那你们送些吃的进去。”
婢女摇头,“奴婢不敢,你还是准备晚饭为好。”
窃窃私语一番后,两人各自分开了,蓝颜去厨房,让人做些滋补的药膳,婢女将官袍小心清洗一番。
指不定怎么踩着呢。
门口安静下来,夕阳不知何时落下去了,夜幕降临。
屋里黑漆漆的,谢昭宁跳下床,点亮了灯,门外传来声音:“谢相,小姑爷,可要用晚饭?”
再不吃的话,晚上又吃不成了。
谢昭宁端着灯,走到床榻前,瞅着床榻伏的人:“吃吗?”
谢蕴偏首,没搭理她,不想说话,主要是不想理她,这人醋劲太大了。
掐腰问她那回的细节。
什么细节?
她都不记得了。
她说不记得,她就咬她
吃什么,都别吃了。
谢昭宁眨眨眼睛,有些心虚了,“不想吃吗?你包的粽子也不想吃吗?”
“闭嘴!”谢蕴忍不住出声,声音有些哑,她觉得声音不好听,彻底不想开口了。
谢昭宁明白她的意思,对外回应一声:“不吃了,撤了。”
听着这话的婢女直跺脚,蓝颜倚靠着柱子,说道:“备着,指不定就饿了,我走了。”
屋里的谢昭宁再度爬上床,躺在谢蕴身侧,她望着她:“你想起来了吗?”
谢蕴深吸一口气,睨她一眼,没完没了。
谢昭宁不怕她,甚至凑到她的跟前,笑吟吟抵着她的额头:“谢相,你是不是后悔带我回来了?”
事前一声声姑母。
事后娇滴滴谢相。
谢蕴躺着,疲惫得很,可身上粘腻,思索道:“沐浴。”
谢昭宁点点头,对外喊了一句备水,随后自己将锦帐收了起来,自己穿好衣裳。
须臾间,少女一袭锦衣,衣裳得体,面容粉妍。
谢蕴扭头看着她,触及那张好看的脸,闭了闭眼眸,朝她伸出手,道:“扶我起来。”
谢昭宁诧异,巴巴地上前,扶起无力的人,“你不生气了?”
“你不吃味了?”谢蕴反问她。
她喉咙听得有些哑,谢昭宁让人去倒水来,喂她喝了一碗。
谢蕴自己下床了,谢昭宁弯腰给她柔软的丝鞋,掌心握住她的脚踝,歪头看了一眼,随后给她穿好。
她问:“我送你去?”
谢蕴脸颊泛红,“你怎么送?”
“抱你过去。”
“闭嘴。”
谢昭宁眨眨眼,紧紧地闭上嘴巴,觉得不甘,又问一句:“太女喜欢你呢。”
“闭嘴!”谢蕴头疼极了,“出去就打死金镶玉。”
金镶玉近日被陛下宠得没边了,无法无天,当着她的面就敢胡言乱语。
谢昭宁撇撇嘴,她还是抱上眼前人,“我送你进去便是。”
将人送进去,谢昭宁就转身出去了,一副正经模样。
外头的落云回来了,谢昭宁让人进来了。
落云说:“黑市上的交易,都是不走官方买卖的路子,身份不明,大的就直接送到那等肮脏的地方,小的就养着,大了再买卖。但是漾儿却是伪造了户籍。沿着一道去查,确实查到了漾儿。”
“听一个老人说,是有人拐来卖的,刚会走路。那时太女刚废,京城各处查得严,没有户籍就不让出城。那一阵不少人没有户籍,都是花钱买通路子,花了不少钱,老人们就靠这个记住了漾儿。”
“拐卖?你的意思之前是有好人家养的?”谢眨宁不免狐疑,谁会养她呢?
落云还说:“之前就有人来查过漾儿,死了几个人,黑市上不安全,常常有人死,都没有在意的。属下去查何人卖的,是地痞流氓,没活路了,捡了孩子就去卖了。”
谢昭宁略沉默了下,问:“地痞流氓呢?”
“京城内太多,不知是谁,可能早就死了。”落云也没有查出来,她想起一事,“我让人去打听,看看京城内十八年前可有人丢了孩子。不过,也是大海捞针,您这里什么凭证都没有,连个胎记都没有。”
时隔十八年,去哪里找父母。
谢昭宁又问:“巴邑王查到黑市了?”
落云猜测道:“多半是巴邑王,您提醒属下了,死了几个人,我们查过去的时候没费什么力气,对方肯定查到上面的人了。上一层,究竟是谁,巴邑王当查出来了。”
巴邑王的人是一路查下去的,查到牙侩,杀去了青州城。
谢昭宁冥思,对方可能一路北上,查到青州城就断了消息。因为她将那页纸给撕去了,对方的线索中断了。
所以,对方还不知道漾儿就是她。
谢昭宁问道:“在哪里捡到的孩子,当真查不出来吗?”
“公子,您觉得巴邑王会留下那人吗?”落云叹气,“属下反推过去,能使唤得动的巴邑王,或者能让巴邑王动手的必然是皇亲国戚。”
谢昭宁抬眼看她,“你觉得漾儿是皇亲国戚?”
“还有一种猜测。”
谢蕴沐浴后缓步走进来,柔软的衣料包裹着完美的肌肤,眉眼间有些清淡的屋内,“那就是巴邑王在为荣安扫清障碍。他没想到找来的孩子是双生,坏了荣安的事情,那样的话,巴邑王通敌。”
“不,我今日与荣安谈过,她不知道我的存在,有没有可能长公主所生为双生。先帝留下一个,将另外一个送去西凉呢,不巧的是留京的丢了。”谢昭宁凝眸,想了想,“巴邑王当年赢了西凉,西凉恨之入骨,怎么会他联盟。”
落云喃喃地道:“那为何要杀你呢。”
这点都说不通了,都与巴邑王无关了,他掺和进来做什么呢。少年人
这就是最奇怪之处。
谢蕴言道:“是杀还是找,你可是好端端地坐在这里。”
谢昭宁从头至尾都没有遇到危险,与其说杀,不如说是一路寻找。
“谁要找我?”谢昭宁下意识就抬起头。
谢蕴道:“生你之人,弄丢你的人。”
她顿了顿,对上少女澄澈的眼眸:“你怕吗?若是不怕,抛出你的身份,自然有人会来找你。”
敌人在暗处,她们找不到。
那就迎敌人过来。
谢昭宁听这话,便沉默了。
她懂谢蕴的意思,躲是躲不掉的,她沉着问道:“我倒觉得对方已经发现我了,荣安的那张脸,还不明白吗?”
屋内陷入寂静中,无人说话了。
谢昭宁纤长的睫毛垂下,在眼睑下形成一道阴影,让她的美好感减半。
落云徐徐退下去了。
屋内仅二人。
谢蕴骤然言道:“你跟着我,对方不敢来找你。那就演出戏,让他们来找你。”
“怎么演?”谢昭宁打起精神。
谢蕴望着她:“你我分心的戏,至于如何分心呢,我还不知。”
“这倒简单,你对外收个美人,我去青楼跑一趟,你去青楼找我,大闹一回,御史台弹劾,亲事取消,如何?”谢昭宁张口便来,这样的办法很多,且贴近生活,无人会不信的。
谢蕴听后,睨她一眼:“你跑青楼,真是快活。”
谢昭宁阴阳怪气道:“你收美人,真是快活。”
两人心有灵犀般齐齐哼了一声,都不作声了。
对视一眼后,谢昭宁想起一事,“我还没地方住,我去哪里住?”
寄人篱下可真难啊。
谢蕴睨她:“你搬回谢御史府上。”
谢昭宁拍手叫好,又体贴地问一句:“你选哪个美人?”
“你跑哪个青楼?”谢蕴不甘示弱。
少女纳闷了,“京城有很多青楼吗?”
“多到数不清。”谢蕴说。
谢昭宁还是纳闷:“你怎么那么清楚。你去过?”
“我……”谢蕴一怔,脸色微微发红了,“没有。京兆尹哭诉过,想要禁猖,屡屡失败了,列了一份单子给我,几十家大大小小的青楼楚馆,不如这回,就禁了,闹得轰动些也好。”
谢昭宁咂舌,真厉害。
她刚张嘴,外面传来婢女的声音:“谢相、公子,可要吃些东西?”
都起来了,吃些呗,饿着肚子睡觉对身子不好。
谢蕴笑了笑,吩咐道:“用一些。”
一声答应后,婢女们鱼贯而入,瞬息间摆满一桌菜,谢昭宁皱眉,“我们像是从乞丐窝里回来的。”
“谢相,这是蓝姐姐吩咐过的药膳,您用些。”
婢女将药膳放在谢蕴的面前,一再提醒是蓝颜让安排的。
谢昭宁看得更是糊涂了,好端端吃什么药膳啊。
谢蕴也是不解,下意识问:“吃这个做什么?”
婢女讪笑,道:“是蓝姐姐吩咐的,奴婢也不知道,许是您今日累了,让您补一补身子。”
谢昭宁端起汤碗就喝了一口,见谢蕴还是不明白,索性就说了:“你累了,补一补,懂吗?”
婢女们鱼贯而出,屋里就剩下两人,谢蕴蹙眉,谢昭宁小脸上漾着不怀好意的笑容。
“蓝姐姐很体贴,你吃了便是,她觉得你累了,补一补。”
她咬紧牙齿,加重‘补一补’三个字,谢蕴恍恍惚惚一阵,似乎明白了,脸色一阵精彩极了。
谢昭宁看得闷头大笑,羞得谢蕴拿手揪着她的耳朵,“不许笑。”
“不笑、你吃、你吃嘛。”谢昭宁哎呦一声,小脸跟着红了,眼睛染水似的明亮。
断了谢家的谢昭宁精神好了许多,整个人神采奕奕,爱笑爱玩,就像是换了一人般。
少年人经历大事,重活了一回,变了大半。
对于她的改变,谢蕴自然高兴,跟着自己,日日笑,说明她心里是高兴的。
只是这药膳……
她不想吃,推给了谢昭宁,“你吃。”
“不吃,这是蓝颜给你的。”谢昭宁忍着笑,拿眼觑着她,就差将‘你虚弱你吃’这五字刻在自己的脑门上。
谢蕴如何会吃,不吃都受到嘲讽了,吃了还得了。
她果断的将药膳放在谢昭宁面前,以命令的口味开口:“吃了。”
谢昭宁笑得趴在桌子上,笑得直不起腰来,谢蕴端起药膳要去喂她,“吃一口。”
“吃吃吃、你这样像喂毒.药一般,就怕我不吃。”
谢昭宁被逼得没有办法,张口咬了,浑沦吞枣地吞了下去。
“都吃了,一滴都不许剩。”谢蕴不喂了,搁在她的面前,“不吃完不许睡觉。”
谢昭宁含笑吃了一大盅,一面吃一面笑,羞得谢蕴就吃了两口饭,哪里有心思再吃其他的,明日就去找蓝颜算账。
好端端吃什么药膳,丢人!
谢昭宁吃完后,睫毛轻抬间,依稀可见谢蕴面上的羞涩。
谢蕴提醒她:“不许出去说。”
谢昭宁歪着脑袋,打量着她:“我吃完,觉得有些热。”
谢蕴:“……”
两人都经历过一回,深知这些东西的厉害,谢蕴当即变了脸色,谢昭宁大笑不已,谢蕴担忧地伸手摸摸她的脑袋:“脑子吃坏了不成。”
谢昭宁笑意动人,拂开谢蕴的手:“我与你说,你这药膳吃完,你就该求我了。”
谢蕴起身就走了,她笑得太得意了,羞得人无地自容。
“谢相,真的,很热!”
谢昭宁觉得不够,索性冲着内屋大声喊了一句。
一桌子饭菜,只谢蕴吃了两口饭,其他的动都没有动。
婢女们进来收拾桌子,瞧见没有动的菜肴,又是愁上眉梢,“怎么没吃呢。”
“药膳吃了就好。”旁人搭了一句话。
“说得也是,药膳吃了,回头告诉蓝姐姐一句。”
片刻的功夫,屋内又空了,谢昭宁坐在榻沿上,望着床上的人,“你摸摸我的脸,很热的,你说,是不是虚不受补?”
虚不受补?
谢蕴想起来京路上受的箭伤,下意识就坐了起来,“回京忙得很,改日找个大夫给你瞧一瞧。”
谢昭宁看着她:“你摸摸我的脸。”
谢蕴叹气,伸手摸她的脸,果然有些烫,吓得她起身去找婢女准备热水沐浴。
洗一洗,就不热了。
谢昭宁含笑,却是并不在意的样子,“一起洗吗?”
“给你找些冰块,最好。”谢蕴莫名烦躁了,好端端吃什么药膳。
谢昭宁抬首,扬起小脸看着她,耍无赖道:“是你让我吃的,都怪你。”
谢蕴无话可说了,“下回不吃了。”
谢昭宁:“晚了。”
谢蕴沉默。
谢昭宁起身,脱鞋,爬上床,躺进被子里,不忘招呼谢蕴上榻,睡觉。
她那么热情,像是小狼见到会跑会跳的小白兔,爪子一伸,就将小白兔抓住了。
谢蕴望她一眼,冷静自持的躺下了,少女翻身靠了过来,伸手揽住她的腰,小脸红扑扑的。
“谢相。”
“睡觉。”谢蕴烦躁得厉害,像是被什么缠住一般,搅得心神不宁。
偏偏谢昭宁精神那么好,怎么折腾都不累。她推了推身边人:“我要掉下去了。”
谢昭宁往里面挪了挪,顺势将谢蕴往里面拉了拉。
谢蕴:“……”挪了等于白挪。
谢昭宁依旧靠着她,贴着她的脸,脸确实很烫。她就纳闷了,药膳里放了什么,若是自己吃了……
她不想了,翻过身子就想撇开谢昭宁睡觉。
闹了这么久,真要入睡,也是睡不着的。
身后也没了动静,谢昭宁睡着了?
谢蕴不信的,刚刚还那么精神,她躺了会儿,说是睡觉,耳朵也在听着。
等了半晌,没有动静了,她还是忍不住回头去看。
不想,自己一翻身,那人就缠了上来。
少女眉眼如画,眼眸似水,眼中映着谢蕴的面容,她笑着亲吻谢蕴的眉眼。
炙热的吻从眉眼辗转至唇角。
谢蕴低叹一声,心中将蓝颜怪上了,好端端吃什么药膳呢。
白日里还有几分温柔,夜间,显得有些急躁了。
月上柳梢头,水面涟漪翻跃。
美人
谢蕴上朝, 又是最晚的一个。
秦思安纳闷,下朝的时候拉着她一道走,“你最近忙什么, 案子有进展了。”
提起案子, 谢蕴便也不瞒她, 迟早会说出去的, 何必此时瞒着她。
“她是被人拐去卖的,就是不知京城里哪户人家丢了女儿。”
秦思安眼皮发跳:“京城脚下就这么猖狂, 好好的孩子就被卖了,谁拐的谁卖的, 查清楚了吗?”
谢蕴说:“说是街上的地痞流氓,十多年过去了,指不定就死了。”
秦思安觉得她说的在理, 放慢了脚步,“不好查,她多大了?”
谢蕴意味悠长道:“十八岁, 与荣安郡主同庚。”
秦思安目光微妙, 下意识拉着她的手腕, 道:“你往殿下那里查了吗?”
殿下说的便是承桑茴。
“怎么查, 都死得干净了。你有活口吗?”谢蕴压低声音, 不忘注意着身边走过的同僚,“当年东宫血染半边天, 死伤过万, 你不知道吗?”
当年谢蕴不在京城里,秦思安在啊, 她是经历过东宫之变的,那场血腥, 她有深刻的体会。
秦思安的脸色都变了,谢蕴直接问她:“当年殿下只是因为与质子有染,可还有其他事情?”
“你自己查不到吗?”秦思安心跳加快起来,下意识松开谢蕴的手腕,伸手按住自己发跳的眼皮,“先帝做了一梦,梦到阿姐、殿下继承皇位后,性子暴戾,苛待百姓,又梦到东宫内属臣怀有异心。”
“陛下会信一场虚无的梦境?”谢蕴难以想象那么大的一件事的起源是一场梦境。
秦思安说:“先帝起初不信,后查出东宫属臣确有异心,接着查出殿下与质子之间的事情,先帝震怒。”
谢蕴入京后并未在意之前的事情,毕竟过了将近二十年,陛下皇位稳固,谁会吃饱了没事做去查废太女的事情。
今日听闻后,心底还是震惊了,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她想起一事,“我听闻殿下在东宫之际,知人善任,怜爱臣下百姓,可是真事?”
秦思安点头:“对,朝臣上下对她,无不满意。有人说先帝害怕她太过贤良,笼络朝臣,于她帝位不利。若不人怎么会信了一个荒诞的梦境。直到最后东宫属臣谋逆,殿下一再辩驳,恰逢此事她与质子之事被揭露。”
谢蕴说:“一环套一环罢了。”
她又说:“那个孩子当真是质子的吗?”
秦思安眼皮又跳个不停:“你的意思是?”
“质子怎么死的?”
谢蕴接连问了两个问题,掀开秦思安埋藏心底的疑惑,“殿下、殿下有一心爱之人,藏于东宫中,后来不知去向了。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不信她与质子之事。”
谢蕴大胆去猜:“那人的去向,或许是个突破口,你要不要去查。”
“去哪里查,我敢查吗?”秦思安死死压低声音,恨不得不出声,死死咬着牙齿:“陛下盯着呢,我怎么去查,我也不敢查,好好的日子不过,做什么妖。”
事情过去那么多年了,何必回头去查,物是人非,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好了。
谢蕴沉着脸,低语一句:“该查还是得查,已经有人在查了。”
“谁查?”秦思安要疯了。
谢蕴说:“巴邑王,我们正面撞见过,大战一回,见到了巴邑王的令牌。”
秦思安差一点就跳了起来,“谢蕴,你怎么没有和我说。”
谢蕴冷笑:“你问我了吗?”
“那你怎么才告诉我。”秦思安气个仰倒。
谢蕴说道:“我怀疑巴邑王与某个达官贵族有联系,暗中联合去找漾儿。谢昭宁就是漾儿,你说,巴邑王找漾儿做什么?”
“殿下的那个心爱之人吗?”秦思安身形颤了颤,“若被陛下知晓,整个京城都要被翻过来。”
“那你就别说,你给我送个女人吧!”
谢蕴云淡风轻地说出自己的目的。
“送、送个女人?”秦思安惊叫出声。
路过的朝臣们听到这句话都停下了脚步,秦思安扫了他们一眼,拉着谢蕴就往前走。
“送什么女人,你不是要成亲了吗?”
“不成亲了,我一人太孤独了,孤枕难眠,你给我送个女人。”谢蕴被拉得快走两步,快步走掩盖住自己的脸红。
秦思安骤然顿步,“你一人太孤独了?”
谢蕴认认真真的点头。
秦思安又问:“你孤枕难眠?”
谢蕴还是认认真真的点头。
秦思安气得不轻:“你糊弄鬼呢,半夜干什么去了,你看你脖子上的痕迹,还有手上的……”
她说着就抓住谢蕴的手腕,撸开袖口,雪白的肌肤上遍布红痕,吓得谢蕴当即推开她,“你疯了。”
秦思安嘲讽:“你这是一人太孤独?孤枕难眠?我是人,不是鬼,有那么好骗吗?”
“你就说,送不送?”
“不送,你让陛下送去,再不行,你去东宫看一看太女殿下,你们旧情复燃,双枕快活。”
谢蕴叹气:“太女不可,陛下会杀了我。都知我二人不和,你给我送,也最合适。”
“陛下赐,最合适。我上哪儿给你去找个女人,谢蕴,你疯了,别来沾我。”
秦思安气冲冲地大步离开了,谢蕴徒自站在原地上,同僚们望了过来。
有不长眼的问话:“谢相,您与秦大人这是怎么了?”
谢蕴叹气:“秦大人说给我送美人,我拒绝了,她就生气走了。”
“这、秦大人太不长眼了,您都要成亲了,这是要做什么呢。”
谢蕴哀叹一声:“也是啊,所以我也就不收了。”
一声声叹气,一声声责怪,谢蕴唉声叹气地走了。
****
黄昏时分,谢昭宁从铺子里回来,相府门口停了一辆马车,她顿了顿,有些不解,道:“哪家的马车?”
“秦大人送来的,说是江南送来的美人,赠予谢相。”
谢昭宁:“……”谢蕴办事可真快!
她站了下来,思索一番,是吵还是闹呢?
是哭还是骂?
谢昭宁认真地打量马车,眼神犀利,车夫吓得坐不住了,跳下车来,拘谨地站在一边。
就在这时,谢蕴打马回来了,后面跟着金镶玉等人。
两人对视一眼,谁都没有说话。
两人各自沉默,思索着如何说话,不知情的人吓得不轻,尤其是金镶玉,险些跌下马来。
“谁家马车不长眼停在门口?”金镶玉从马上爬下来,下意识就要赶人。
谢昭宁突然出声:“这是秦大人给谢相送的美人。”
不知情的金镶玉直接就愣住了,沉吟了下,转头看向谢相,想到了好的借口:“秦大人送我的吗?”
谢昭宁皱眉,高声道:“你耳朵聋了吗?秦大人送予谢相的。”
少女冷着脸,直勾勾地看向金镶玉,“下去!”
金镶玉被骂了一句,心里想骂娘,识趣地走到马前,奋力挥手:“赶紧走、赶紧走。”
没成想,车厢门被推开,一女子娉婷袅袅的走了下来。
女子戴着面纱,身形曼妙,娇滴滴的模样惹人怜爱。
气势凝滞下来,金镶玉试图拦住女子,女子却直接走向谢蕴,弯腰行礼,声音婉转极了,“见过谢相。”
她行礼过后,而后扫了一眼谢昭宁,接着走近两步,“谢相,奴家鸳鸯,秦大人命我来伺候您的,铺床叠被,书房研磨,都可。”
金镶玉看着她,又看向谢昭宁,谢昭宁哼了一声,转身就进府了。
“秦思安脑子被驴踢了吗?”金镶玉不解其意,道一句:“长得那副样子,我都看不上,谢相是什么眼光?”
话音落地,就听到鸳鸯说:“上回见了您一面,奴家朝思暮想,想坏奴家了。”
金镶玉:“……”
“你们见过?见过、那谢公子怎么办?”
她没想到谢相私底下是这个模样,玩得、玩得……
金镶玉不敢想象了,她指着鸳鸯,道:“她比谢公子大、比谢公子丑,你怎么看得上眼?”
换一个年轻的、换一个好看的,我也服气啊。
谢蕴没搭理她,扫了鸳鸯一眼,道:“进去吧,有人会安排你住下。”
言罢,她脚步匆匆地入府去了。
留下一脸震惊的仆人。
****
谢蕴匆匆跟着入府,关上门,金镶玉随后就跟着进院子,她还没开口,里面砰地一声,好像砸了什么。
完蛋了,吵起来了。
接着是一声又一声,杯子直接砸了出来,吓得婢女们惊慌失措。
“金姐姐,这是怎么了?您进去劝劝。”
话音落地,里面又是哐当一声,吓得金镶玉原地跳了起来,“哎呦,这是怎么了,不就一个美人,赶出去就好了。这个秦思安,可真不做好事。”
噼里啪啦响了一阵后,金镶玉吓得捂住耳朵,“赶紧去劝劝,再砸下去,感情都没了。”
殊不知屋里的谢蕴拿起一个玉器摆件,谢昭宁就夺了回来,“你干什么呢,这个东西可贵了,换一个砸。”
谢蕴无奈,又拿起了一个瓷器,谢昭宁又抢了,指着地上砸过一回的圆凳子,“这个、这个,砸门口去。”
“太重,砸不动,你去砸。”谢蕴累得揉着胳膊,满脸疲惫,埋怨一句:“这个舍不得,那个舍不得,你怎么演戏,闭上眼睛,别说话了。”
谢蕴将瓷器抢过来,转身丢向门口,啪地一声,碎片飞溅,门外婢女吓得抛开了,碎片砸到脸上就破相了。
接着,又是一个玉器摆件,里面传来谢昭宁的声音:“你疯了。”
谢蕴睨她:“又不是你花钱买的,你心疼什么。”
言罢,她奋力推到里室外屋之间隔着的屏风,哐当一声,吓得谢昭宁捂着耳朵,跳上了坐榻,蹲着不敢下地了。
“我的个老天爷啊,你这场戏太费钱了,不如出去吵一架得了。吵架至少不花钱啊。你这、太败家了。”
谢蕴累了,喘气坐了下来,环顾屋内一圈,能砸的都砸了。
谢昭宁小心翼翼地下地了,道:“去青楼费钱吗?”
“销魂窟,你说呢?”谢蕴累得阖眸,顿了顿,反应过来,立即坐了起来,“谢昭宁,你连这个钱都舍不得吗?”
谢昭宁小脸紧绷着,悄悄说道:“钱庄卖不出去,我就没钱,你给钱给我用一用。”
“我给钱给你,让你跑青楼?我可真是贤妻!”谢蕴自己气笑了,想起谢昭宁铁公鸡的模样,花自己的钱也会舍不得。
她阔气道:“罢了,我给你便是,你等我。”
谢昭宁松了口气,静静地等着她拿钱。
谢蕴去柜子里翻找钱匣子了,将钱匣子搬了出来,谢昭宁兴奋的打开,结果,空的。
“你放错地方了吗?”
“我的钱呢?”
两人异口同声。
谢昭宁气笑了,谢蕴尴尬极了,旋即想了一计:“你带金镶玉一道过去,她有钱!”
“谢相,你是如何走到今日的?”谢昭宁不理解她的生活方式,一朝丞相,穷得钱匣子都空了。
谢蕴沉默了。
谢蕴背靠谢家,没有经营手段,大多时候都是谢家送钱过来,全靠谢家撑着。且,她不屑于收受贿赂,至今没什么把柄。
谢蕴想了想,“家里今年没送钱过来!”
谢昭宁道:“你、你、要被你给气死。去青楼,还要旁人出钱,丢人死了。罢了,我去找金镶玉借钱。”
“也可。”谢蕴欣然应允了。
谢昭宁深深看她一眼,“谢相,省点钱罢。”
谢蕴含笑道:“库里还要许多好酒,陛下赏赐的,你开个酒肆卖了。”
蛇打七寸,谢昭宁当即偃旗息鼓,“不卖,我走了。”
她要出门,谢蕴捡起地上杂碎的花瓶,半个班了,抬起来又砸下去。
谢昭宁‘气呼呼’地从里面走出来,环顾一周后,目光落在金镶玉身上,金镶玉不觉抖了抖,“谢公子。”
“这里待不下去了,我要回家!”谢昭宁‘怒骂’一声,旋即对屋里高喊一句:“我回家去了。”
“想走就走。”
里面的谢蕴回了一声。
谢昭宁大步走了,老实的金镶玉没多想,抬脚就跟了上去,主动劝说:“谢公子,消消气,好好说话。”
“没法消气,人都送上门来了。”谢昭宁气鼓鼓的。
金镶玉解释:“谢公子,您怕是不知道,秦大人与谢相惯来不和,政见上有很大分歧,她分明是故意的。姓秦的心思不正,故意离间你和谢相。我和你说,你信旁人都不要紧,千万不要信她的。”
“姓秦的良心不好,拆散婚姻,合该天打雷劈。谢相对您多好,爱您至深,怎么会看旁人一眼。你想想,刚刚那个女子,那么丑,哪里比得上您一根头发。”
“你的意思是她很丑?”谢昭宁停步,直勾勾地看着金镶玉。对方点点头,她暴怒:“你是在告诉我,我连个丑的都比不上。”
被人曲解意思,金镶玉麻木了,“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她长得丑,没您好看,明显就是离间计啊。”
谢昭宁不买账,“可你瞧见了,她收下了、她收下了,回去告诉她,亲事取消了。”
金镶玉险些从地上跳了起来,“取消?你们不是已经成亲了吗?”
“那个不算,反正是取消了。”谢昭宁撩袍跨过门槛,想起自己没钱,转身看向金镶玉:“你过来。”
金镶玉笑都笑不出来,磨磨唧唧走上前,“您别让传话就成了,其他事,都可。”
“我没钱,你有钱吗?”谢昭宁上下打量金镶玉,她这种品阶,女帝跟前能说上话,钱必然是不缺的。
金镶玉大笑,“有,要多少,有多少。”
大方的人将自己的钱袋子丢了过去,“都给您,不用还了。”
“谢谢金大人。”谢昭宁得意的勾了勾唇角。
“您去哪里?”金镶玉又觉得不好了,她笑得太得意了,小人得势的那种得意。
谢昭宁没理会她,吩咐人牵马,自己朝正门而去。
金镶玉觉得不对劲,她要做什么?
“您等等我,我随你一起!”
****
纸醉金迷之地,多如牛毛。一到晚上,巷子里灯红酒绿,高楼之上,倚红偎翠。
谢昭宁将马停在望红阁之外,直接下马朝里面走去,金镶玉先是愣住了,而后被雷劈一般冲进去拉她出来。
“这里面都是、都是、你回来啊。”
“怕什么,没人给我送,我自己来找。”
谢昭宁拂开金镶玉的手,自己大步走进青楼,门旁的人立即迎了过来,“小公子瞧着脸生,是第一回吗?”
金镶玉大喊一句:“她是小娘子,不是小公子。”
对方笑意微顿,伸手就攀上谢昭宁的胳膊,“原来是来见识世面的小娘子,你想见识什么,奴家带您去。是看是玩还是取乐,都是银子说话。”
谢昭宁眨了眨眼睛,眸色澄澈,细腻白皙的皮肤让人羡慕,她有些不耐被人抱着,尤其是对方身上浓郁的脂粉味。
她刚迟疑,对方就将她拉着往里面走。
大堂之内,十分热闹,几乎是成双成对的出入,酒客们脸色通红,抱着怀中的佳人。
谢昭宁跟着走进来,许多人都听下目光看着她,一是眼生,二是出尘惊艳的面皮,让人忍不住多看一眼。
阁内最不缺的就是美人,谢昭宁一进来,就夺了很多人的目光。
管事走了进来,扫了一眼谢昭宁,纳闷是哪家小公子跑过来玩儿了,乍见金镶玉,她就懵了。
金镶玉一袭红衣,眉眼妩媚,被人当作是阁内的人,有人开始动手动脚了,她也没客气,一脚就踹了过去。
她走到管事面前,指着金镶玉:“谢御史家的小娘子,找些干净的人来陪着,最好别动手动脚的那种,听听曲儿就好了。”
御史台是百官都怕的地方,被他们缠上,就是个大麻烦。
管事脸皮抖了抖,皮笑肉不笑地答应下来,“您放心、您放心,都是干净的人儿,听曲也成,我这就去安排。你、你别摸了……”
她一把推开谢昭宁身边的人,“一边去,谢小娘子这边去。”
既来之则安之。谢昭宁入乡随俗,跟着管事走,身后的金镶玉慌得不行,悄悄让人去通风报信。
阁内乱得很,门口时常能听到靡靡之音,谢昭宁并非未经人事的少女,当即就明白过来,捂着耳朵跟着走。
后面的金镶玉嗤笑,“学人家青楼解闷,也不看看自己长了一副和人家抢生意的模样。”
“你倒是大大方方地走啊,你捂着耳朵干什么?”
管事找了一间偏僻的雅间,摆设雅致,与外面的奢靡极为不同。
金镶玉挑了个地方坐下,嘱咐管事:“水要干净的,吃的也要干净的,我可告诉你,她是谢相家的人,你若是放了不干净的东西,谢相来了,平了你这里都是一句话的事情。”
“您放心,都是最干净的,绝对不敢胡来。”管事笑得比哭还难看,“我这就去准备吃的。”
管事跑得很快,谢昭宁坐下来,金镶玉凑到她的跟前,问道:“谢相杀过来,你怕不怕?”
“怕什么?我又没碰人家,我就是听曲儿罢了,怕什么。”谢昭宁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
金镶玉偷偷笑了,等谢相来了,你只怕就不敢这么说了。
管事办事很快,上好的茶水点心送了上来,一女子抱着琴走来。
谢昭宁端着茶水浅啜一口,女子坐于珠帘后,调试琴弦,她也不说话。
气氛莫名尴尬,管事忙开口:“她是这里弹琴最好的,小娘子想什么都可,她都会,就是不爱说话。”
谢昭宁听过一回琴,自觉有些经验,便道:“你弹些拿手的便可。”
见两人坐得那么远,金镶玉也不好什么,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听一听曲儿罢了,也不算过分的事情。
女子始终不言,面戴薄纱,瞧不起面容。
得到吩咐后,她略沉吟了须臾,指尖轻轻一动,拨动琴弦,低低琴音倾泄而出。
谢昭宁不爱听琴,托腮阖眸,想睡觉了。金镶玉不同,她听得可认真了。
两人心思不同,谢昭宁昏昏欲睡,金镶玉格外兴奋,“你刚刚的音有些涩了,调一调弦会更好。”
谢昭宁睁开眼睛,望着她:“你来干什么,我听曲还是你听曲。”
“你又不听,我听听怎么了。”金镶玉瞥她一眼,起身就要去指点琴师。
谢昭宁见状,自己推开门走了,阁内非常热闹,四处都是人,形形色色的酒客。
她走出门,管事就来了,“小娘子,觉得无趣?”
“确实无趣,有什么有趣的吗?”谢昭宁眨了眨眼睛,面带纯净的笑容。
“是吗?你要什么有趣的事儿?”
一青年突然推开管事,冷面直视谢昭宁。
谢昭宁纳闷:“你是谁?”
“我是你哥!”
打晕χZƑ
一句‘我是你哥’, 让谢昭宁摸不透,她在谢家是长孙,上头没有什么哥哥。
望云阁内复杂, 酒客喝多了, 脑子不清楚, 十有八九是喝醉了。
她不在意, 抬脚就要走,对方伸手拦住她:“谢昭宁!”
不是酒客, 也不是误认!
谢昭宁抬首,直视对方, 好奇道:“你认识我?”
青年昂藏七尺,器宇轩昂,眉眼凝着一股正气, 不像是来此地玩耍之人。XŽϝ
谢昭宁狐疑了须臾,想起一事,便道:“你是谢家哥哥?”
“幸好, 你还想起来自己有个哥哥, 回家。”谢明远冷笑一句, 拨开管事, 伸手就提着谢昭宁的后颈, 直接就提溜走了。
“你别、放手,谢明远……”谢昭宁蹙眉, 这是哪门子哥哥, “谢明远,你家住海边吗?你管得那么宽啊。”
谢明远不理会她, 提着就走。
“谢明远,你温柔些, 我二人没有血缘关系,你拉拉扯扯,男女大防。”
谢明远这才松开了手,该为拉着她的手腕,隔着一层衣料,也不算碰到她的手。
一口气将人拽出去,塞进马车里,谢明远喊了一句:“回家!”
谢昭宁摔得头疼,伸头看向谢明远,“我今晚过来是有事的,你别坏我的事情啊。”
谢明远并没有理会妹妹的话,打马回府。
谢昭宁试图解释,谢明远自动屏蔽她的话,风过无痕,任凭谢昭宁喊破了脑袋。
喊了一路,嗓子都喊哑了,谢昭宁无力的瘫软在马车里。
马车在谢府门口停下,谢明远推开车厢门:“下来!”
遇到不讲理的人,谢昭宁也是没有办法,谁让自己还是个妹妹呢。
她刚落地,谢明远就警告她:“下回再去,打断你的腿。”
“谢明远,我觉得你脑子不好。”谢昭宁气得不轻,偏偏又不好说出道理来,自己与谢家不过是挂名的关系,他偏偏当真,摆出兄长的姿态。
谢明远整理自己的衣襟,“你入了我谢家的门,就当守谢家的规矩。”
“闹什么呢?”
一句更为威仪的话盖过了谢明远的声音。
谢御史站在门口,谢昭宁下意识就走过去,不想,谢明远先她一步告状,“她去望云阁要了一个美人做陪。”
“陪、陪什么,那是金大人要的,关我什么事。”谢昭宁没出息的将金镶玉卖了,转头一想,不对啊,自己是在京城里,是自由,又不是受谢家管束,何必这么胆小。
她转头拉着谢御史,小心说道:“我去青楼查案的,谢相知晓,你说说他脑子一根筋,将我逮了回来,我还怎么查。”
谢御史听后,尴尬极了,无奈望向自己的儿子:“你别管她,她都成亲了,有人管着,谢相管着呢。”
“就是谢相通知我的,她说不好管,让我去逮回来。”谢明远气道。
谢御史又看向谢昭宁:“你不是查案的吗?”
“我就是查案的!”谢昭宁百口莫辩,谢明远不会骗人,那就是谢蕴出尔反尔干的好事。
她气道:“她收了旁的女人,我、我……”
“所以你去玩儿了,我理解、我理解,别闹了,在这里住一晚上再说。”
谢御史宽慰女儿,脚指头想一想,也明白过来,女儿吃味了,找个地方发泄,谢相就打报告了。
他做个说和的人,拉着女儿回去睡觉,示意儿子也去休息。
三人一道进门去了,探子转头就回相府报告了。
“回去了?”谢蕴笑了。
“回去了。”
谢蕴起身,“好,你也下去休息。”
探子退下了。
这时,金镶玉慌慌张张来了,“谢相、谢相,谢公子不见了。”
“我知道,谢明远逮回家去了,你去找个御史,弹劾一下,就是谢御史管教不严,一双儿女出入望云阁。”
谢蕴心平气和的说出‘不厚道’的话。
金镶玉傻眼,“您这是要做什么,不想成亲了吗?”
“不成了。”谢蕴随口应付一句。
金镶玉旋即笑了,“谢相,您不要,那就让给属下,可好?”
谢蕴:“……”
“金镶玉,你是不是和秦思安串通好的?”
金镶玉嚎啕:“谢相,天地良心,姓秦的做出不厚道的事情,我是确确实实不知晓的。”
“她前脚来送人,你后脚就来挖人,还说不是说通好的?”
“没有,真的没有,您相信属下。属下不要了,成不?”金镶玉立即改口了,“您自己留着吧,属下还有事,走一步了。”
不等谢蕴说话,金镶玉像一阵风一般,直接跑走了。
谢蕴轻轻地笑了。
清风惊蝉,低低鸣叫许久,夜色低悬,明月照不进屋内。
谢蕴站在屋檐下,眺望明月,身形孤单,当经历过热闹,再尝试孤独,心中便空出一块。
她回首去看,卧房内空荡荡。
她与谢昭宁相识不足半载,回京不过月余罢了,她总觉得自己与她认识许久了,久到自己也记不清是多少日子了。
谢昭宁眼里的干净,骨子里的傲气,惊鸿一瞥,总让人难以忘记。
她为何那么干净?
官场上浸淫多年,她喜欢甚至贪恋那双眼睛。
谢蕴深吸一口气,抿唇浅浅一笑,月色圆满,人难以圆满。
莫名的孤寂,席卷而来,就像是少了些什么。
心,空空荡荡。
人,形单影只。
谢蕴驻足良久,门口依旧不见人,她转身回屋了。
她屏退婢女,自己端着灯走进内屋,她听了下来,床铺铺好,锦帐低垂,可床上没有人了。
谢蕴停顿,看着摇曳的锦帐许久,她凝眸在想,谢昭宁有什么好呢?
谢蕴说不上来,不知她哪里好,但她很契合自己的心。她又是一笑,放下烛火,如常上榻。
难得安静的一夜,没有人吵她。
不知为何,她还是睡不着,明明很累,眼睛睁不开,脑子里依旧很清楚。
她开始胡思乱想,不想政事,不想谢家事,脑海里浮现谢昭宁的容貌。
她困得很,翻个身子,浑浑噩噩睡了过去。
梦里有谢昭宁,她坐在船上,眉眼干净,衣袂翻飞,隆冬季节,她静静坐了许久,久到江面上飘雪。
雪花飘入河面,落在她的衣裳上,落在她的黑发上。
她一动不动,像是一座白玉菩萨。
谢蕴冻得皱眉,轻轻一动,她从大梦中醒来,自己汗湿衣襟,额头上大汗淋漓。
她站起身,往外走,婢女闻声推门而进,“您怎么了,还没到时辰呢。”
“我知道了,睡不着,沐浴更衣。”
****
谢蕴今日早到,阖眸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同僚们见状都不敢靠过去。
秦思安慢悠悠地走来,乍见熟悉的人,有人纳闷,不知是谁说了一句:“谢相今日来得十分早。”
“奇怪了,这是戒色了。”秦思安三步并两步走过去,戳了戳谢蕴的肩膀:“你闹什么,来这么早。”
谢蕴睁开眼睛,“孤枕难眠,自然来早些。”
秦思安:“……”
“相府有两个,都不合你胃口?”
“小的跑了,大的太丑。”谢蕴声音冰冷。
秦思安叹气,谢蕴怪她:“你送就送个好看的,那么丑,谢昭宁都不信,我的戏还怎么演?”
“哪里丑了,我挑了一日给你送过去的。”
秦思安气得跳脚,查看左右一圈后,压低声音怒骂谢蕴:“你怪我做甚,你找了年轻貌美的,我上哪儿给你去找更年轻更好看的,你以为美人是泥巴捏出来的吗?你想怎么捏就怎么捏。不行就把人还给我。”
谢蕴瞥她一眼:“你也是没见过好看的才觉得她好看。”
“你屋里有好看的,你盯着不好看的干什么。”
秦思安也不惯她,当面就呛了回去。
谢蕴无话可说,懒洋洋地看她一眼,“不好看,下不去眼,等事情成了再还给你。”
秦思安气得转头就走了,“下回这种破事别来找我。”
谢蕴叹气,一声接着一声。
须臾后,女帝来里,众臣跪拜。
起来后,不等女帝说话,就有人开口告了谢御史。
作为言官御史,在朝必然会得罪不少人,谢御史被弹劾过不在少数,也并没有在意。
对方说:“昨夜谢御史一双儿女出入青楼楚馆,实在是有污圣人耳目。”
谢御史凝眸,下意识看向谢蕴。
同时,谢蕴也回头看他,两人对视一眼,谢蕴装作不知情开口:“谁去了青楼楚馆?”
“谢明远,谢昭宁。”
谢蕴哦了一声,说道:“胆子不小。”
谢御史吓得跪地请罪,女帝玩笑地看着谢蕴,好似在问:你后院失火了?
谢蕴点点头:火很大。
女帝并不在意,装模作样骂上一句,此事就揭露过去了。
散朝后,谢蕴揪住弹劾的言官:“你亲眼看到她进去的?”
哪里是亲眼,是耳听罢了。
对方不敢说话了,谢蕴温柔极了,“你慌什么,哪家青楼,晚上带你去看看,正好,本相也没去过,将京兆尹带上,我们禁猖,可好?”
禁猖是大事,会得罪许多财神爷,朝廷一般没人想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对方自然不肯,险些当面哭出来,谢蕴蹙眉:“你都告人家管教不严,朝廷再不管,就不好治下不严了。禁吧,你可是立了大功。”
“谢相,下官随口一说罢了。”
“你说得有理,京兆尹呢?”谢蕴抬首去找京兆尹,高喊一声:“京兆尹周大人。”
京兆尹腿一软,差点就给跪了下去,同僚们拉她一把,同情不已。
周鸣恩磨磨唧唧地走到谢蕴跟前,揖礼问号:“谢相,您找下官?”
谢蕴眼眸内敛,站在垂龙道上,姿态懒散,懒洋洋开口;“回去点一点人,我们禁猖,不许泄露风声,晚上出门,闹一夜,都别睡了。”
“您说什么?”周鸣恩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多少年了没有人说禁猖,谢相你脑子坏了?
谢蕴同她点点头:“你已经听得很清楚了,我不需重复一遍,我会问禁卫军要些兵马的,别怕,有人在前面呢、咦,人呢?”
方才弹劾谢御史的言官跑不见了。
周鸣恩嘴角抽了抽,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谁想去办。
嘱咐过周鸣安,谢蕴回殿请求陛下旨意。
女帝闻言,也是一脸吃惊,“她愿意去,说明是你自己的问题,你这样一来,不怕半路被人打吗?”
谢蕴说道:“陛下,臣是为您着想啊。”
语气慵懒,听着像是浑身没劲,女帝出口的话不知道怎么骂出去,“继续说。”
谢蕴继续哄骗:“那可是销金窟,将里面的人都关进衙门,拿钱来赎,户部多高兴呀,您说是不是?”
女帝动心了,龙袍一挥,“你愿意折腾就去折腾,别来烦朕。”
谢蕴领旨,出殿干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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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昭宁被逮回去了,没什么损失,一觉醒来,身上压得疼,爬起来一看,身旁多了个娃娃。
该死的谢明远的孩子。
她将奶娃娃提了起来,对方龇牙咧嘴冲她笑了笑,“姑姑。”
谢昭宁丢不下去了,放在床上:“你在这里干什么?”
奶娃娃笑了笑,自己爬下床,屁颠屁颠地跑开了。
“阿宁,该起了。”
谢明远的妻子闵映走了进来,玩笑道:“快些起来,今日带你出去玩,想买些什么,嫂子送你。昨夜是你哥哥不长脑子,别和他计较。”
闵映是来替丈夫道歉的,三言两语就哄得谢昭宁很高兴,她问道:“他人呢?”
“去找同窗们办事去了,不必理会,要他来做什么。”闵映温温柔柔地望着谢昭宁,夸赞道:“你长得可真好看,京城内的不缺美人的,瞧见你,便觉得那些人都不算什么了。”
谢昭宁被夸得脸红,匆匆起来洗漱更衣,跟随嫂子上街去了。
女儿家无非衣裳首饰是最重要的,闵映领着她去脂粉铺子里,“喜欢什么就拿上。不过像你这般,脂粉于你也没什么用的,要不买些送谢相?”
谢昭宁不懂这些,自小是被当作男儿来养的,面对满铺子的各色水粉,自己有些无措了。
“我、我不知道她喜欢用什么?”
闵映说:“那就挑最好的最贵的,总不会送错的。”
谢昭宁觉得也对,没有人会不喜欢天价的物什,她听嫂子的话,要了些好看的。
从脂粉铺子里出来,落云打马而来,随后停下,靠近她的时候说了一句话。
随后,她肆意驾马走了。
谢昭宁怔了片刻,闵映回头看她:“阿宁,你怎么了?”
“没事,阿嫂,我们回家去吧。”谢昭宁扬起笑脸,跟上闵映。
两人一道回家去了。
谢昭宁记住了落云的话:“今晚去望云阁。”
她的话便是谢蕴的意思。
吃过晚饭,谢昭宁借口回相府,要了一匹马去望云阁。
有了昨夜的探路,今日便熟悉了,她照旧走了进去。
她一进去,里面的美人们就朝她靠了过来。
“小郎君,你又来了,昨夜可曾快活?”
“小郎君,你来呀。”
谢昭宁怕得厉害,吞了吞口水,低头往里面冲,一眼就看到昨日的管事,她兴奋地走了过去。
如同见到祖宗般,她拉住了管事,“我要听琴,就昨日的那个。”
管事一见她,头疼了起来,“听琴啊。”
来哪里玩不好,往她这么跑,真是要了人命。
“我领您过去。”
管事心里希望她别再来了,就这张脸,也不知是不是来抢生意的。
将人引到昨日的雅间,谢昭宁大大的喘了口气,闻了闻袖口,都是厚重的脂粉味。
谢昭宁已然是惊魂未定,那群美人太热情了,让她招架不住。
她刚坐下来,管事又回来了,道:“谢小娘子,她病了,发烧烧得手抽筋,弹不了。”
谢昭宁没什么心思听曲儿,随口说道:“换一个人来弹。”
管事打量着她,发觉她兴致缺缺,来这等地方,竟然还没兴趣。
“那我给您换一个人来。”
谢昭宁点点头,托腮闭上眼睛,脑海里思索着落云的话,让她来望云阁做什么。
片刻的功夫,管事换了一个人来。
与昨日不同的是琴师并未用面纱遮面,一袭明艳的红衣,衣裳半露,依稀可见肩膀上的肌肤。
谢昭宁登时就傻眼了,“穿好衣裳。”
“小娘子来这里玩,怕什么呢,都是女娘,我又不怕你看了去。”
对方掩唇偷笑,吴侬软语,说得十分好听。
话虽如此,谢昭宁还是闭上眼睛,心如死灰般指示着她赶紧走开:“那你去弹、那你去弹。”
不想,对方直接走到她的跟前来,轻轻贴近谢昭宁,“小娘子,你害怕吗?这么羞涩,竟敢来这里玩啊。”
谢昭宁何时被这么挑逗过,吓得就推开对方,“你、你是来弹琴的,若是再胡来,我就换了你。”
“小娘子长得可真好看,这张小脸,像揉了水一般粉嫩,你来这里,可不好哦。奴家秀鸳,见过小娘子了。”
秀鸳一面说,一面打量小娘子,“可真好看呀,你说你来这里,是砸场子的吗?”
“休要胡说,我来听曲儿……”
“不好了、不好了,官兵来了……”
外面的尖叫声盖过了谢昭宁的声音,秀鸳当即变了脸,转身出去打开门,谢昭宁随后跟上。
她们在二楼角落里,此刻一楼大堂内来了许多官兵,一女子着官袍,站在众人中间。
谢昭宁看到那张脸后,下意识吞吞口水,秀鸳纳闷:“这是谁。”
“谢蕴。”谢昭宁提醒她。
秀鸳不解:“谢蕴是什么官。”
谢昭宁:“百官之首。”
秀鸳眨了眨眼睛,“她来做什么,找夫婿吗?”
官兵围了望云阁,里里外外都是兵,酒客们酒醒了大半,有些人开始往外逃,没逃出去就被逼了回来。
大堂内有一高台,供人作舞,只见谢蕴走上前,环顾四周,道:“我朝有律法,有功名者、为官者不可出入青楼楚馆,今日有多少人违背律法。”
秀鸳闻言后,问谢昭宁:“你身上有功名吗?”
“没有。”
秀鸳拍拍自己的胸脯,正准备松了口气,下面的谢蕴朝她们看了过来,谢昭宁蹲了下来,试图用栏杆挡住自己的身形。
谢蕴抬首,看到她,唇角勾了勾,“谢昭宁,你下来。”
“你是谢昭宁?”秀鸳觉得不对劲,“你们认识吗?”
“认识,一个床上滚过的。”谢昭宁捂着脸,不明白谢蕴玩什么名堂。
秀鸳吓得瑟缩起来,“她来找你的?”
下面的谢蕴又说话了:“谢昭宁,你想不想见一见我拿刀的样子?”
“你赶紧下去,不然就没命了。”秀鸳急了,下意识去推搡谢昭宁。
谢昭宁不耐烦,大步下楼,“你要干什么?”
她刚靠近,谢蕴用刀架在她的脖子上。
热闹的阁楼陡然失声了般,谢昭宁望着她,她望着谢昭宁,“好玩吗?”
两人对视一眼,谢昭宁轻轻拨开刀刃,“你在家里好玩吗?”
“家里,尚且不错。”谢蕴意有所指般回一句。
家里,确实不错。
谢昭宁偏开指尖,谢蕴丢了刀,吩咐一句:“都带走。”
言罢,她潇洒离开。
谢昭宁心里骂娘,拿刀指着她,就这么走了?
她怒道:“谢蕴,我们亲事取消!”
谢蕴回头望着她,眸色晦涩:“你说真的?”
众目睽睽下,谢昭宁点点头,谢蕴转身就走了。
谢昭宁:“……”你玩什么呢?
酒客们都被带走了,包括谢昭宁。
谢蕴骑马走了,酒客们可不是坐马车,而是绳子绑着手,沿街走。
谢昭宁刚被拴上绳子,金镶玉就来了,“别闹、别闹,锁别人去。”
小吏跑开了,谢昭宁趁机问道:“这是闹什么?”
“我怎么知道闹什么,谢相不是来逮你的吗?刀都用上了,你两完了。”
金镶玉盲猜一句,其实她也猜不透谢相的心思。
她说完就走了,留下茫然的谢昭宁。
阁楼内闹开了,哭爹喊娘,到处都是哭声,男人哭,女人哭。
谢昭宁揉了揉手腕,准备离开,她一人走的,避开官差,自己的马已经不见了,她只能走回去。
望云阁外面都是人,黑压压一片,谢昭宁走不过去了,准备等一等。
她转身之际,一人徐徐靠近,迅速出手,抬手将人敲晕了。
谢昭宁软软地倒了下来,对方瞧了一眼官差,悄悄的将人扶进阁内。
此刻官差都走了,阁内是最安全的。
前方的谢蕴坐在马车,静静地看着被锁成一排排的酒客,默默数了数,一人赎金一百两,该有不少银子了。
她在想:谢昭宁的赎金,谁来交?
漾明
望云阁皆是官兵, 巷子出口也是兵,且有谢蕴坐镇,一时间, 风声鹤唳。
酒客们被拉出来游街, 百姓们争相观望, 火把如云, 走到哪里,照到哪里。
京兆尹的牢房被填满了, 京兆尹周鸣恩笑得比哭还难看,道:“我刚刚瞧见了几个国公家的世子了。”
“那正好, 国公家赎金翻倍,就这么去办。”谢蕴低头整理自己的袖口,漫不经心的回复她的话。
周鸣恩这回不敢说话了, 谢蕴吩咐她:“派人一一去审,名姓住址都问一问。”
“下官、晓得了。”周鸣恩哭丧着脸。
谢蕴摆摆手,转身走出府衙, 黑夜下, 门口灯火如炬。
下属将马牵来, 谢蕴翻身上马, 双手握住缰绳, 下属将马鞭递给她,她问一句:“告诉京兆尹, 善待谢昭宁。”
“谢相, 公子并未过来。”
“你说什么?”
马上的身形顿住了。
谢蕴下马,大步往府衙走去, “落云呢?”
“落云。”
“谢相,落云没来。”
谢蕴怒问:“落云跟着公子吗?”
“落云是跟着公子的。”
得到下属的回复, 谢蕴提起的心落回肚子里,道:“落云回来,去相府寻我。”
谢蕴并未多想,依旧打马离开。
****
月明星稀,夜色沉沉。
谢昭宁睁开眼睛,脖颈酸得厉害,下意识揉揉脖颈坐起来,睁开眼睛,小灯微弱。
昏迷前的记忆涌入脑海,谢昭宁猛地下地,赤脚站在地板上,她还没走下去,一女子走进来,“你醒了。”
“你是?”谢昭宁觉得对方熟悉,偏偏又想不起来。
对方朝她行礼:“我是望云阁的琴师。”
前日的记忆复苏,谢昭宁脊背发寒,“你只是琴师吗?”
“你随我来。”
对方撂下一句话后就转身走了。
谢昭宁咬咬牙,抬脚跟了上去,出了屋门,外面黑漆漆的,瞧不清布局。
女子走得慢,等着谢昭宁追上来。
一路上弯弯绕绕,灯火便亮了,谢昭宁跨过门槛,女子停了下来,“主子在里面。”
入门就闻到了浓厚的药味,挥之不散,像是陈年旧疾。
绕过屏风,里面摆着一面落枝大灯,将里面照得通明。
谢昭宁三两步走进去,见到摆设,猜疑是女子卧房。
她走了一步,软榻上靠着一人,是位女子,灯火照得皮肤发白,她顿住了。
对方在打量谢昭宁,美貌是其次,通身的气质偏于柔美,是美,不是媚。
她很干净,身上没有戾气杀气,干净气息萦于眉间,清而正。
谢昭宁先同对方行礼,“叨扰您了。”
“将你掳来,皆因为我命不久矣。”对方开门见山,她见到了谢昭宁,那股意气与美丽,让她想起了故人。
京城里有太多的美人,谢昭宁让人眼前一亮。
她继续说:“我是东宫少傅顾漾明。”
谢昭宁有一瞬的恍惚,她记得东宫内少傅不姓顾。
顾漾明微微蹙眉,病气萦绕眉眼,深埋于骨,她说:“我不是承桑茴的少傅。”
一句话,让谢昭宁骤然抬首,“您是长公主的少傅?”
顾漾明不是承桑梓的少傅,她是废太女承桑茴的少傅。
谢昭宁全身麻了,“敢问您名中的漾字可是漾漾带山光的漾字?”
“对,也是漾儿的漾。”顾漾明轻轻一笑,虽病,依稀可见曾经风华。
谢昭宁恍惚明白过来,未及多想,撩袍跪下:“谢昭宁见过顾少傅。”
“君臣若论,我受不起你这一拜,若论养育恩,我也受得起你一拜。”
顾漾明坦然地笑了,手抵在心口上,脸色白得吓人,“你很聪明,我说出名字,你就猜出来了。”
“我并非猜出来,只觉得漾字熟悉罢了。”谢昭宁虽说面色不改,心早就凉了半截。
屋内仅此两人,顾漾明掀开身上的毯子,费力地站了起来,她走过去,扶起谢昭宁。
她看不见那人,只贪婪地盯着眼前的女人,“故人之姿,皆因故人之子。你该猜出你的身份了。”
眼前的少女,眼睛剪水似的,容色明艳,但她身上缺少那股贵人的仪态。
她是美,是艳,是柔,却没有威仪。
顾漾明有些失望,却紧紧抓住她的手腕:“你的母亲是我朝先帝长女承桑茴。”
闻言,谢昭宁面上再也维持不住仪态了,她按耐住自己的冲动,忍了忍:“荣安呢?”
“不知道,我只知你是。”顾漾明拉着少女在榻上坐下。
简单的动作,累得她出了一身汗,她费力地开口:“谢昭宁,是我将你送出门的,派人一路看着你。在京城,你活不下去。”
顾漾明如今身子油尽灯枯,完全垮了,见到谢昭宁,她有许多话想说。
她想说殿下的委屈、殿下的遭遇。
“我让人将谢昭宁掳走,又将你推到秦家面前,这才有了你的身份。我未曾想到,谢蕴入京,会有今日的成就。我想啊,你别回京了,就在江州城。”
“偏偏你回来了。漾儿啊漾儿,你回来了,我就按耐不住自己的心,那个皇位该是你母亲的。”
她轻轻说话,谢昭宁如石化了,眸子冰润润的,不知该如何回答。
一切猜疑都有了定数。
她呆呆地,迟缓地望向顾漾明:“顾少傅,真的谢昭宁呢”
“你见过。”
顾漾明扬唇低咳,她的两鬓斑白,染尽了风霜,她依旧雍容优雅,华贵的气质,让人难以忽视。
但她很是苍老,也很瘦,像是被人抽去了魂魄,像是行尸走肉。
谢昭宁问:“是裴暇吗?”
她的朋友不多,裴暇是一个,也与她同岁。
顾漾明点点头,口中说道:“孩子,你记住,她不能去西凉,若真被送出去,谢昭宁,记得在她踏出我朝国门之前,先杀了她。”
谢昭宁深吸一口气,泪流满面:“顾少傅,她是我的母亲。”
“她疯了,疯了这么多年,不知自己的过往,不知自己的心思,与其让她出去受辱,不如杀了她。”顾漾明唇角发抖,“我不怕她死,就怕她生不如死。”
谢昭宁望着她,眼睛睁大,泪水顺势滑下,她仿若懂了。
顾漾明将她带出宫,不敢养她,又不带出城,唯有让人卖给人贩子。
一路到了青州,她最后选了谢家,带走真正的谢昭。
兜兜转转,她又回来了。
她问:“你是希望我离开京城吗?”
“你回来了,何必离开。漾儿,那个皇位是你的。”顾漾明累得阖眸,伸手拍了拍谢昭宁的肩膀,她顺势躺了下来,“那个皇位本该是你的。”
谢昭宁浑身发麻,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泪水沾湿指尖,她不甘心地问:“我的父亲是谁?”
顾漾明说完这句话后,陡然昏睡过去了,她急忙去喊人。
方才的女子跑了进来,找出药瓶,熟练般往顾漾明嘴里塞了颗药。
“贵人,你先回去休息,等主子醒了,再说。”
谢昭宁浑浑噩噩离开卧房,外面的夜黑得怕人,她豁然抬首,发觉自己对上的是皇权与朝廷。
这一刻,她深深感觉到了无力感。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有太多的问题压在自己心口上,想问不能问,痛苦极了。
她回到住处,仰面躺了下来,脑海里浮现顾漾明的话:“那个皇位本该是你的。”
她的身世,都只是顾漾明保护她的手段罢了。
谢昭宁痛哭,却又无能为力,为何偏偏是自己呢。
她一夜没睡,天亮的时候,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
“落云找不到了?”谢蕴听到下属禀报声掀开锦帐,目视传话的金镶玉:“什么叫找不到了。”
落云是跟着谢昭宁,落云找不到了,那谢昭宁呢?
谢蕴慌得站起来,赤脚站在踏板上,“谢昭宁呢?”
金镶玉为难,“也没找到,两人都不见了。”
谢蕴紧握住锦帐,眼睫轻颤,“去找,掘地三尺,也要找到谢昭宁。”
“派人去找了,昨夜混乱,落云身后跟着十多个暗卫,不该一道不见了。谢相,属下猜测谢公子被人掳走,落云追去了。您说,是不是清月长公主掳走了她?”
清月长公主眼中只有君上,行事无分寸,极有可能不顾谢相暗中掳走了谢昭宁。
“不会,我与谢昭宁闹这一通是为了引出背后的人。”谢蕴沉稳下来了,道:“去找暗卫,落云应该派人回来的。”
金镶玉纳闷:“您这是引出谁?”
“最初收养漾儿的贵人。”谢蕴说。
金镶玉震惊,“您这是引蛇出洞,还是送兔子上门?”
谢昭宁当真不见了,谢蕴心中忽而没有底了,莫名慌了起来。
她沉默下来,金镶玉也吓到了,“不会真是送兔子上门,让人家吃了吧。”
“等落云的回话。”谢蕴睨她一眼,“别自己吓唬自己,我先去上朝。”
昨夜闹了那么大一通,其中还有朝臣,今日必然缺席。
今日的早朝,可十分精彩了。
谢蕴不敢怠慢,更衣上朝。
殿上果然少了些人,秦思安见面就将她拉到角落处,“你闹大了。”
“谢昭宁不见了。”
两人异口同声。
秦思安眨了眨眼睛,接着忍不住笑了,笑得肩膀颤抖,险些当殿失仪。
谢蕴心中不安,秦思安这么一笑,她抬脚就走了,秦思安将她拉了回来,道:“别,谢相,与我说说,怎么个不见法。”
“不见了,连带暗卫也不见了。”
秦思安笑了又笑,笑得维持不住,索性用袖口遮住脸颊,“是不是被哪位长公主瞧见掳回府里去了。”
“秦思安,我感觉要出事了。”
秦思安自然不信,小妻子不见了,就是出事了,说出去谁能信呀。
她不信。
“能出什么事?”
谢蕴睨她一眼,抬脚走了,秦思安在她面上看到久违的神色,心中一凛,大步跟上去:“当真出事了?”
“谢蕴,你与我说说,出什么事?”
谢蕴顿住,俯在她的耳畔低语:“我觉得长公主的东宫属臣必然还有活口。”
“你的意思是旧臣掳走了谢昭宁?”秦思安笑不成来了,“怎么可能还有活口,先帝下令,岂可有活口。”
谢蕴说:“我猜测有活口。”
“你的凭证是什么?”秦思安也被提了口气,吓得不轻。
谢蕴说:“漾儿。”
秦思安挑眉,刚想骂一句,忽而说道:“东宫有一人,名中带了漾字。”
“谁?”谢蕴问道。
她对旧日的事情并不清楚,尤其是东宫内的事情,她来后,朝臣们更是三缄其口,谁都不敢提及。
秦思安左右看了一眼,俯在谢蕴耳畔:“少傅顾漾明。”
“少傅?”谢蕴摇首,“我未曾听闻此人的名字。”
“陛下来了。”
有人说了一句,两人迅速归位。
昨夜之事,闹了一个上午,女帝罚了数人,至午后才散朝。
散朝后,谢蕴就拉着秦思安追问顾漾明的事情。
秦思安说道:“顾国公的长姐,顾漾明,十二岁入宫伴驾,才学了得。后入东宫给太女讲学,后来,她是第一个被陛下、不是,是被先帝赐死的。”
“为何赐死?”
“质子的事情,是她看顾不严,首先拿她开刀。顾家再无人敢提她。你可知晓她的身份多贵重,她是母亲是先帝的姑母,她也算是皇亲贵族。”
秦思安一面说,一面与谢蕴出宫,说话之际,浑身都麻了。
两人靠得很近,步履快,其他人都不敢靠过去。
午时阳光逼人,两人走出一身汗水,秦思安分不清自己是走累了,还是提及旧事,心惊胆颤下激出一身冷汗。
谢蕴问:“她与长公主殿下是否有超越师生的情分?”
“我不知道了,你去问陛下。”秦思摇首,常呼出一口气,“总之,顾漾明是被赐死的。”
“回头,去找长公主。”谢蕴止步,抓住秦思安手腕,“你想个办法,我们去见一见长公主。”
秦思安害怕,甩开谢蕴的手腕:“你要疯自己疯,别带我疯,我真是害怕了。”
“你上回知晓漾儿为何不说顾漾明的事情?”谢蕴凝眸,神色冰冷。
秦思安挑眉:“你这关我什么事情,我今日突然想起来了。”
“你上回说长公主殿下有个情人藏在东宫,你都没说顾漾明的事情。”谢蕴被她给气死了,该说的不说,无关紧要的话说了那么多。
秦思安拦住她:“这个时候去见长公主,无异在陛下面前说话,你说什么都不合适。”
谢蕴冷静下来了,袖口内的手微微发抖,秦思安意识到事情的重要性,“等你的暗卫回来,谢相,莫慌莫慌。”
谢蕴很快镇定下来,她问秦思安:“长公主殿下与顾少傅是何等情分,逾越师生吗?”
“我怎么知道,我当年也不过十来岁,你问我那么隐晦的事情。”
秦思安急得团团转,眼见同僚们追了上来,她拉着谢蕴对外走,“先出宫,再说。”
此刻不宜去见长公主。
两人匆匆出宫,登上相府的马车。
秦思安又累又饿,虚靠着马车,脊背冷汗叠出,不得不说道:“你是在陛下头顶上拔刀,吓死我了。”
谢蕴思考须臾,道一句:“我好像才出来了。”
“猜出什么了?”秦思安又被她吊了一口气。
她说道:“顾漾明活着,当年带出了一个孩子,她将孩子丢了,对,是故意丢的。因为她无法带出城,对吗?”
“你说对了,当年城门戒严,查得很严格。她若活着,她自己都出不了城门。”
“她将孩子故意送到黑市,让牙侩们带出城,但她没有立即去抢孩子,而是一路看着孩子,直到孩子到了青州。若我没猜测,她故意掳走了谢家长孙谢昭宁,再将漾儿塞到我大嫂跟前,鱼目混珠,才有今日女扮男装的谢昭宁。”谢蕴浑身冷了下来,她竟然被算计了十多年。
秦思安想不通,“为何要女扮男装,掳走一个女婴,让她顶替上,不妥当吗?”
谢蕴摇首,“男孩最合适,她的身份很重要,扮作男儿,几乎是销声匿迹,更为安全。”
“谢相,我觉得你在异想天开。”秦思安不愿意相信,怎么会有人布下这种毫无痕迹的局。
谢蕴望着她:“若顾漾明活着,说明当年的事情不简单。未必就是殿下与质子互生情愫。”
“你别说了,你快要将京城的天掀翻了。”秦思安摆手,示意对方别说了,不知不觉,她开始陷入当年的血腥中,惶恐与害怕,齐齐席卷而来。
谢蕴不再说了,面色凝重,心,同样怕得厉害。
此刻,她更希望自己猜错了。
马车朝官衙而去,金镶玉打马追来,停在了车外,“谢相,我带入将巷子围住了,里外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谢公子。”
谢蕴掀开车帘,露出苍白的脸,“落云可有消息?”
“没有。”金镶玉摇首,她不敢面对谢相的询问。
谢蕴放下车帘,马车哒哒的声音搅得她心烦意乱,秦思安一改往日的聒噪嘲讽,坐在一侧沉默不言。
****
别院幽静,鸟鸣阵阵,一阵阵清香飘进屋里。
一双雪白的手推开窗户,露出一张白净的脸颊,树叶夹在窗户缝隙里,顺势落下来,掉在谢昭宁的脚旁。
谢昭宁弯腰捡了起来,再直起身子,门前有人走进。
昨夜的女子推着轮椅,顾漾明坐在轮椅上。谢昭宁的目光落在顾漾明的腿脚上,顾漾明淡然自若,道一句:“今日天气很好。”
婢女在屋檐下摆了桌椅,请谢昭宁坐下。
随后,婢女包括女子,默默退下去。
谢昭宁在桌旁坐下,顾漾明神情自若地端起茶杯,道一句:“大夫说我的寿命不及一月,你可想好了?”
谢昭宁陡然一惊,“想什么?”
“你喜欢谢蕴吗?”顾漾明不答反问。
谢昭宁垂下眸子,没有回答。
好在顾漾明并没有继续追问,捧着茶,眺望远方,说一句:“谢蕴是承桑珂提拔上来的,当年也有从龙之功,她是很聪明,游刃有余,漾儿,但她对承桑珂死心塌地。”
一句话,剥开阴暗的权势。谢昭宁从未想过她与谢蕴会有对立的一面。
她摇首,道:“我没想过。”
“那你可以想了,要么舍弃,要么将她纳入你的麾下。”
顾漾明语气淡淡。
谢昭宁问道:“你想让我做什么?去争去抢那个皇位吗?”
她出生商贾,精于生意,不碰朝堂之事,也从未觉得自己可以做一个强者。
顾漾明还是没有回答,反问她:“谢蕴可以放弃朝堂,随你远离京城,过粗茶淡饭的日子吗?”
顾漾明的话,太过犀利,几乎是往人心口上扎刀子。
谢昭宁回答:“她一生荣耀系于朝堂,若不做官,她还会做什么呢?像寻常女子般居于后宅,盼着夫婿归来,那还是谢蕴吗?”
她不能那么残忍地毁了谢蕴。
顾漾明轻笑,“所以她不会随你离开。换我来问你,你的母亲被困于宫廷,疯疯癫癫,你甘心远走他乡,不管她的事情吗?”
“你也做不到!”
谢昭宁无言以对,心揪了起来,“我见过她!”
顾漾明侧首,震惊不已:“你见过她?”
“见过,疯了。”谢昭宁痛心,“所以我也走不了。”
顾漾明抓紧扶手,“你何时见的?”
“前些时日,陛下令我装作她的孩子入殿探话,不想她疯魔成性,压根不记得自己曾有孩子。她……”谢昭宁欲言又止,“陛下对她,似乎很好。”
精致的殿宇,十足的耐心,无一不昭示陛下对长姐的心思。
顾漾明嗤笑一声:“是很好,好到毁了她。”
谢昭宁骤然从悲痛中走出来,触及顾漾明面上的疏冷,“少傅知晓内情?”
这回换作顾漾明不说话,她望着空中浮云,面容憔悴,病气深埋骨子里,她像是一座随时都会坍塌的雕像。
谢昭宁心中有太多的疑惑,传言是什么样,真相又是什么样,唯有眼前人可以解答。
她悄悄地问:“顾少傅,不可以解答吗?”
“漾儿,如果你听了,还会娶谢蕴吗?”顾漾明声音很轻,怕惊动了鸟雀一般。
谢昭宁不解:“与她并无关系,当年,她未曾入京。”
“可她是承桑珂的左膀右臂,她会帮助承桑珂除了你。”顾漾明低叹一句,“你以为你的喜欢,能让她抛弃旧主吗?”
谢昭宁答不上来,这个问题困扰了她一夜。
她问顾漾明:“少傅可以和我说一说当年的旧事吗?她与质子之间真的有情吗?”
顾漾明摇首:“没有。”
真相
“没有感情, 怎么会……”谢昭宁不好说下去了,既然没有感情,怎么会有孩子呢, 以至于闹得满城风雨, 人尽皆知。
顾漾明轻笑, 整个人鲜活起来, “不过是谣言罢了。”
“那我的父亲是谁?”谢昭宁好奇极了。
顾漾明说道:“不是质子,质子一事, 是承桑珂使诈罢了。唯有让殿下与西凉人苟合,先帝才会震怒, 废了她。也只有这样,承桑珂才有机会站于人前。漾儿,若真是质子的孩子, 你觉得殿下会傻到留下带有敌国血脉的孩子吗?”
谢昭宁问:“是她亲口告诉你,不是质子吗?”
“这倒没说。”顾漾明眄视她一眼,“你的话太多了。”
“万一是真的呢?”谢昭宁穷追不舍, “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 您不打算告诉我吗?”
顾漾明累了, 单手托着脑袋, 揉揉额头, “我只知晓陛下突然发难,认定殿下与质子苟合, 陛下一怒之下杀了质子, 囚禁殿下。”
“陛下怪我未曾教好殿下,赐我一杯毒.酒, 我喝下酒,醒来之际, 人已在宫外。我想是殿下救下我,没过多久,宫里送来一个孩子,告诉我取名漾儿。”
“不知为何,皇城戒严,搜查孩子,我无奈下将孩子送予黑市上的牙侩,他们为钱,自然将你照顾好。辗转之际,你去了谢家。许是你和谢蕴有缘,你二人同为谢家人。但你心无权势,数度来京城,都没有去相府。我猜你的心思,无心朝堂之上,我便想着无心便无心。”
“你活着就好,我千算万算没算到,谢蕴会将你掳来京城,漾儿,许是你注定要回来的。”
顾漾面一连说了大段的话,累得脸色发红,低低咳嗽起来。
谢昭宁问:“她没有告诉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二人……”顾颜明喘气,唇角抖动,欲言又止,对上谢昭宁稚气的眼眸,她无奈摇首,道:“你为何又喜欢谢蕴。”
提及情爱,谢昭宁的面上多了两分羞涩,她望向虚空,道:“谢相、很美。”
“一见钟情吗?”顾漾明直接就问了。
“我也不知,我只觉得她美丽,烟姿玉骨,看似冰冷,却又是那么热的人。”谢昭宁徐徐而谈,唇角止不住地翘了起来,她继续说:“顾少傅,你与殿下之间,只是普通的师生吗?”
提及殿下的时候,顾少傅的眼神变了。
顾漾明睨她一眼,轻笑一声,似少年人般有些羞涩,“所以我从不相信她与质子苟合。但她注定不是普通人,有自己的孩子也在情理之中,她想,我就帮她养育你。”
“她有消息传出来吗?”谢昭宁问道,殿下既然可以将孩子送出来,说明她是有办法传信的。
不想,顾漾明摇首,“自从那回后,再无消息。”
谢昭宁问:“您可想见她?”
“不想。”顾漾明笑了,“我与她相识于少年,我看着她一步步长大,她深陷苦难,而我无能无力。如今我容颜老去,不如不见,在她心中,我依旧是那位风华正茂的顾漾明。”
谢昭宁说:“你可以偷偷的见。”
“见不到。”顾漾明声音小了许多,她说道:“我累了,你若想回去就回去,我不拦着你。但我知晓,谢蕴知晓我活着,我便活不了。不过我也活不下去了,发现与否倒也不重要了。”
谢昭宁心沉了沉,目送她离开。
顾漾明的一生,与谢蕴与太女,何其相似。
谢蕴及时回头,才有如今的谢相。
谢昭宁一人坐了下来,想过往想未来,心如乱麻。
自己该怎么做,殿下在宫里,疯疯癫癫,囚禁了近乎二十年,她的一生都毁了。
顾漾明没有说前尘,她猜测先帝废太女,与当今陛下脱不了干系。
顾漾明不肯说,是怕自己被仇恨迷了心智吗?
小院清幽,婢女们行动无声,谢昭宁一人坐在院子里,无人说话,她站起身,想独自去走一走。
她刚准备出去,昨夜女子走来,“贵人,您的朋友来了,在门后守了一夜,可要请进来。”
“请进来,我有话说。”谢昭宁说道。
女子出去了,一袭紫衣,姿态婀娜。
不多时,落云狼狈被丢了进来,身上绑着麻绳,没脸见谢昭宁。
谢昭宁上前给她解开绳索,说道:“你怎么那么没用。”
“公子,不是我没用,而是这里遍布好手。”落云沮丧极了,解开绳子后扫了女子一眼,道:“她的功夫可远在我之上。”
谢昭宁回身看向女子,“你叫什么?”
“属下浮清。”女子自报名姓,“属下一直在望云阁打探消息,你进去后,属下就禀明了少傅,少傅本不想动您的,您与谢相大闹,属下就将您带了回来。”
谢昭宁诧异,“你们还有多少人在暗中?”
浮清说道:“不多,百余人,就连谢家,都有我们的人,但相府没有。谢相狡诈,我们曾派人去相府,被她发现,杀了。在生意上也有所涉及,您若需要,都可给您,这也是少傅吩咐过的。”
落云望了望天,说道:“公子,天下掉了个馅饼,砸在您的闹脑袋上了,是大好事啊。”
“闭嘴,打不过人家还好意思开玩笑。”谢昭宁无语极了,这么大的馅饼,给你,你要不要?
谢昭宁推了推落云:“回家去吧,告诉谢相,就说我找到我娘了,亲事取消。”
“公子,您找到娘怎么就不要媳妇了。”落云吓了一大跳,“您换一句话带,好不好?”
谢昭宁想了想,改口道:“就说我找到我娘了 ,准备接手她的生意,打算跻身于京城豪富中,赶紧家去,别来了。”
落云会意,“属下明白了。”
“落云,此地位置不可说,懂吗?”谢昭宁语气凝重,认真地嘱咐一句,“你告诉谢相,你若说了我便会死。”
落云点头,她知晓此处的厉害,院子里各处摆设成一体,设有阵法,可见此地主人的能耐了。
两人心照不宣,落云退后半步,匆匆离开。
随后,浮清跟上去,“我送你离开。”
****
谢蕴发了一通脾气,屋内气氛沉凝下来。
金镶玉讷讷道:“望云阁有位琴师不见了,就是、就是我们那晚点的琴师。”
“是何模样?”谢蕴紧张道。
金镶玉说不上来,“蒙着脸呢,属下猜疑是她带走了谢小公子,您说,会是什么人?”
“我若知晓,还用你去查?”谢蕴冷了脸,气得心口绞痛。
谢昭宁不见了,必然是早有预谋。
一屋子的人不敢搭话,谢蕴又问:“风清扬回来了吗?”
“还没,养伤,据说伤得重。”
又是金镶玉不怕死的搭了一句话。
谢蕴扶额,头疼得厉害,突然间,外人有人跑进来,“谢相,落云姐姐回来了。”
众人齐齐回头,金镶玉飞扑过去,“我的个娘啊,你终于回来了,你死哪里去了,这里怎么破了个洞。”
金镶玉揪着落云的衣裳里外看了一遍,往后头一看,“怎么就你一个回来,公子呢?”
落云推开她,“你的熏香喷我一脸,熏死了,让开,我与谢相有话说。”
金镶玉被嫌弃了,低哼一声,“老娘这是关心你,你这是给脸不要脸,想要老娘的人,外面排成一排呢。”
落云没有理会她的话,走至谢蕴跟前,行礼说道:“谢相,屏退左右,属下有话秘说。”
谢蕴颔首,挥手示意其他人退下去,金镶玉也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出去了。
待人走净后,落云忙说道:“那夜,属下跟随对方追到一处院落,无法靠近,今日,对方突然出手,数十人蜂拥而来,属下不敌,被生擒进去。见到了小公子,小公子安然无恙,托我带话给您。”
“她说她找到我娘了 ,准备接手她娘的生意,打算跻身于京城豪富中。”
谢蕴蹙眉,口中呢喃道:“找到她娘了?她娘是谁,何处院落?”
“属下不知,公子说了我说说出院落住址,她就会死。属下不敢冒险。”
谢蕴问道:“对方是何底细?”
落云说道:“像是一精通阵法之人,院内布局偏于大阵。”
谢蕴颔首,道:“我知道了,你先休息。”
吩咐过后,谢蕴吩咐备马,一路疾驰,停在秦府门外。
门人阻拦,她一鞭子抽了过去,“混账,我要见秦思安。”
门人这才退下,吩咐人去找府内主人。
谢蕴大步往里走,黄昏时分,落影孤单,她匆匆往后院而去。
秦思安披衣而出,头发湿透,水打湿了肩膀的衣襟,女子仪态,婀娜多姿。
她怒道:“你拿鞭子闯我家门做甚?谢蕴,你疯了,我最近待你好脸色了,是吗?”
谢蕴回道:“顾漾明还活着。”
“你、你说什么?”秦思安的怒气眨眼就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好奇,“你说谁还活着。”
谢蕴重复:“顾漾明。”
秦思安疑惑,“你怎么知道的?”
谢蕴说道:“她掳走了谢昭宁。”
两人对视一眼,秦思安顾不得生气了,提了一口气,问:“你怎么知道的?”
“原东宫属臣,谁善阵法布局?”谢蕴反问秦思安。
秦思安摇首,“我不知道。”
“你除了不知道还会什么,白日里洗澡,丢人现眼!”谢蕴气得不轻,“你以为你还在年少吗?三十多岁的人,连旧事都查不清,枉为朝堂肱骨。”
秦思安莫名被骂,先是眨了眨眼睛,而后反应过来,呆呆的问:“顾漾明善阵法布局?”
谢蕴见问不出名堂,转身就走了。秦思安急忙伸手拦住她:“我真的不知道,当年那么多事,我怎敢管。你告诉我,她掳走谢昭宁做什么?威胁你吗?”
“威胁我做甚?”谢蕴问道。
秦思安说道:“谋害陛下。”
“是吗?那我等着她来找我。”谢蕴决定不与秦思安这个胆小如鼠的人筹谋计划。
秦思安意识到就猜错了方向,急忙问:“你的意思是谢昭宁是长公主的女儿?谢蕴,我有些晕了,不行,我要去问问顾漾明。”
“你去了,她就杀了谢昭宁。”谢蕴拂开她的手,抬手整理自己的衣襟,“你想个其他办法,不能让朝廷知晓顾漾明还活着。确保不能逼得顾漾明狗急跳墙,你去问问长公主,她二人是何关系。若是君臣就罢了,若是……”
她顿了顿,瞅着秦思安:“若是其他的,就希望顾漾明理智些。”
“去找她,问清楚最好。”秦思安不理会她的话,“她在哪里?”
谢蕴不赞同她的说法:“不知道,我的人顾及谢昭宁的性命安全,没肯说。”
“那就逼一下。”
“滚!”
谢蕴抬脚就走了,秦思安又慌了,“谢蕴,不如你一人进去,她若放你回来就罢了,回不来我给你请假。”
谢蕴止步,望着她:“我死了,你就是秦相了。”
秦思安没忍住笑出了声,“我可不敢这么想啊。你休要胡思乱想,我会派人去救你的。”
“罢了,等。”谢蕴说道,“要么你去宫里找长公主,要么就等。”
别无它法。
****
顾漾明的人脉渗入京城各个世家,稍有风吹草动,她都会得到消息。
她将一枚令牌递给谢昭宁,“下有一百多暗探,皆有名姓,这是号召的令牌。你无害人之心,但要有自保之力。倘若有一日,你与谢蕴分道扬镳,这就是你活下去的勇气。”
“少傅,你为何不东山再起呢?”谢昭宁不肯去接。
顾漾明靠着软榻,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唇角失去了血色,她望着少女:“如何起,她如今,这般模样,如何让朝臣信服呢。我救不了她,照顾你,还是可以的。”
她兀自笑了,玩笑一句:“你与她长得不大像,气质却像,可你没有她的气势。在谢蕴的身上,我看到殿下的影子。漾儿,你娶她,倒也合适。”
娶她?谢昭宁不敢再想了,只说:“我想将母亲接出来,寻一山水之地,奉养她便可。”
“别痴人做梦了,就算她死了,承桑珂也会抱着她的尸体哭上三日,尸体都不给你。”
顾漾明笑容淡淡,“你得换个思路,将她拉下来,你自己坐上去,奉养你的母亲,那倒合适。”
“做不到。”谢昭宁自觉地承认自己的无能。
顾漾明阖眸,有些犯困,她总是力不从心,睡不着,睡不醒,梦回过往,梦里都是那人的影子。
浑浑噩噩,睡着了怎么都醒不过来。
“确实不好办。”顾漾明轻叹一声,“我努力了十八年都没有成功,我们明明就在一座城,我更知晓她在哪个方向,偏偏见不到。你说,可气不?”
自揶的语气,让谢昭宁笑不起来,她望着形销骨立的人:“少傅,你觉得我能办到?”
“办不到,除非她醒了,若不然,你就是逆臣。懂吗?”顾漾明声音轻轻缓缓,像是一阵风略过湖畔,掀不起一圈涟漪。
谢昭宁点点头,无奈极了,她被先帝废了,但她还是长女,不像自己,长公主的女儿罢了,并无资格去肖想那个位置。
她想了一圈,只觉得头疼。
顾漾明在她遐思之际,昏睡了过去,消瘦的模样,让人心疼。
她明明处于锦衣玉食中,却过得人不人鬼不鬼。
谢昭宁在想,倘若自己避开,离开京城,会不会也像她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活着。
那样,还有何意思呢?
她站起身,将顾少傅身上滑下的被子往上提了提,掖好被角之际,看到她手中紧握的令牌,她的心颤了颤,接着轻轻退出卧房。
浮清在外守着,见到她出来,主动开口:“少傅醒的时间越发少了,您最好趁早做决定。”
谢昭宁沉默,她若是换句话说:你若不做决定,将会死在这里,亦或怎么样。
自己就不会这么难过了。
被人威胁了,不为自己难过,而为威胁自己的人难过。
当真是可笑。
谢昭宁直接在门口的台阶上坐了下来,托腮望着空中的云,“浮清,你们日后是不是都归我了?”
“少傅所有的人脉都归您,包括属下。”
谢昭宁问她:“你们在宫里有人吗?”
浮清说道:“自然是有,但陛下跟前没有,无法安插进去。”
谢昭宁恍然明白了,顾漾明的无奈不是不能动手,而是动手之后,国无储君,朝堂之上,分崩离析。
若自己选择做逆臣,杀女帝,夺皇位,改写史书,如何评判交于后人言语。
局面将会改变了。
她懂了顾漾明的心思。
顾漾明是良臣吗?
她觉得:是。
谢昭宁在门口坐了半日,顾漾明始终没醒,她一日间就清醒半个时辰,精神好的时候,坐轮椅出去走走,不好的时候,坐于屋里看情报。
谢昭宁跟了她两日,熟悉了她手中的情报工作。
不用顾漾明说,她自己主动接了过来。
顾漾明望着她:“逆臣可是被千古后人骂的。”
“陛下是逆臣吗?”谢昭宁将桌上的情报一份一份丢入火盆里,“她不是啊,但比起逆臣,过之而无不及,后世如何评判呢。”
顾漾明也算饱读诗书,这回说不上话了。
她望着少女从容的姿态,不觉笑了,“你想通了?”
“我是个人,就该想通。若不是人,就想不通了。少傅,去见见她,可好?”谢昭宁转过身子,背映着火焰,目光灼灼,身上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静。
她二人,皆是锦衣玉食,可这样锦衣玉食,让人窒息。
顾漾明无动于衷,抬首望着屋顶,口中说道:“你呀,你有一点不好,太过良善了。不知这点,会不会害了你。我觉得那个荣安,寡情了些,太过阴狠,又不如你。”
她说了一句,就说第二句,“谢蕴喜欢的是你这张脸,还有你的心思,若是初见荣安,她大概会杀了荣安。”
“漾儿,这就是缘分。”
谢昭宁回身,继续烧情报,看到一封关于谢蕴的情报:谢相去秦府见秦思安,秦思安披衣而出,两人拉拉扯扯……
“你在秦家还安排了探子?看到两人拉拉扯扯?少傅,你这、你这……”谢昭宁不知说什么好了。
什么叫披衣而出,什么叫拉拉扯扯?
顾漾明‘哦’了一声,揶揄她:“你吃醋了?当日她与太女勾扯不清,还是我派人去提醒谢蕴,好在谢蕴聪慧,及时抽身,辞去少傅之职,你该谢我才是。”
谢昭宁:“……”你不仅在朝堂上有一手,感情上更是有一手。
她反手就将情报放入火坑里,顾漾明咳嗽一声,她将其他的情报放下,转身去倒水。顾漾明自己直起身子,道:“市面上有一本话本子,说是便是谢蕴和太女的事情,可以看看,挺精彩的,可惜卖得不好,都喜欢看才子佳人的故事。”
“您怎么知道卖得不好?”谢昭宁周身发麻,面前的顾漾明究竟是少傅,还是谋士,亦或是书肆写手?
顾漾明说:“我托人去卖的,人家说卖得不好,没有情情爱爱,拉拉扯扯,没有人喜欢看。”
“你写的?”
“我写的。”顾漾明直接就承认了。
谢昭宁倒水的手抖了抖,水直接倒在了桌面上,“您写这个做什么?”
顾漾明半阖眼眸:“给你看,让你看看你这个姑母是怎样的人,话本子还没去青州城,你就来了。想来,谢蕴是什么样的人,你也最清楚了。”
谢昭宁气道:“殿下是什么样的人,你也最清楚了。”
“那是自然,所以我说她不会与什么质子苟合。”顾漾明低低哼了一声,十分不满。
谢昭宁不知该说什么好,她还傲娇起来了。
她转身将水杯递过去,“少傅,喝水。”
“少傅?”
睡着了。
谢昭宁叹气,将水杯放下,照旧将她身上的被子掖好。
院子里静得出奇,婢女们悄然无声,谢昭宁无地可去,照旧坐在门槛上。
这一刻静下来,她在想自己在等什么?
等顾漾明死吗?
谢昭宁感觉自己无力极了,极大的困境中什么都做不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谢蕴在做什么呢?
她扭头看向门口的浮清:“我能出去吗?”
浮清说;“您是自由的,想去哪里都可,但您出去被发现,这里的人都会陷入被动中。”
“说了等于没有说。”谢昭宁埋怨一句,“不出去就不出去。”
她吩咐浮清:“你去街上,买一本你家少傅写的书回来。”
“你要哪本?”浮清问。
谢昭宁睁大了眼睛:“你家少傅写了几本?”
难不成写七八.九十本吗?
相遇
谢昭宁也说不上哪本, 便道:“将你家少傅的书都买回来。”
浮清颔首,“属下这就去。”
谢昭宁是哭笑不得,也是无趣, 坐在门槛上等着浮清回来。
顾漾明一睡便是大半日, 亦或是第二日才会醒, 多是谢昭宁一人在小院子里独处。
顾漾明这一睡, 睡到黄昏也不见醒来,谢昭宁也不再等了, 自己先回屋而去。
浮清将书送了进来,五六本书, 摆在了桌子上。
无趣的生活,陡然有了乐趣,谢昭宁翻找着合适的书册, 陡然见到一本熟悉的册子。
谢蕴也有几本话本子,当中也有顾漾明写的。
翻开话本子,词句晦涩, 字里行间, 委婉羞涩。
谢昭宁没看太女与谢蕴的那本, 而是看到了另外一本, 《金风玉露一相逢》。
优美的诗句, 带着无尽的美好。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谢昭宁沉浸其中。
有人生来尊贵, 如长公主承桑茴。她是先帝的长女, 先帝寄予厚望,亲自带在身边教养。
长公主年少, 而顾漾明已才冠京城,十二岁跟在先帝身边, 是先帝身边的‘红人’。
那一年,先帝问她:“朕有一女,年少乖巧,你可愿为师?”
书中言道:东宫乃是储君,身肩朝堂,各方势力胶着,踏错一步,万劫不复,吾不愿。
顾漾明拒绝了。
先帝失望。
又过数日,先帝便又问她。
她还是拒绝了。
一连拒绝三回。
最后,她看到了太女,太女不过八九岁,站在人群中,姿态昂然,储君之范,让她动容了。
在先帝第四次开口的时候,她答应了。
谢昭宁深吸一口气,指尖紧紧捏着书页一角,糊涂在想:若是拒绝了,顾漾明如今是朝堂上的肱骨,千古留名。
太女行拜师礼,两人系于一根绳索之上。
她教,她学。
她看着她从懵懂少女,长成朝臣满意的储君。
一朝倾覆,她被赐毒酒。
她甘愿赴死,是她无能,无法庇护东宫,更是她不能看好她,让她身陷囹圄。
她的错,她来背,唯劝圣上顾念母女情分,饶殿下大过。
毒酒入咽喉,眼见黄泉路,不知是谁又将她拉了过来。
一墙之隔,至死不见。
书中的‘她’,老死在宫外。
至于那位殿下,只字未提。
谢昭宁看完了,心中起伏,她们是君臣、亦是师生。从字里行间,透露出顾少傅对殿下的深深爱意。
原来,她们还是‘情人’。
谢昭宁久久回不过神来,再回神,自己已是泪流满面,书中无一悲字,字里行间处处都是悲。
她捏紧了书册,无声痛哭。
哭过一通,她擦干眼泪,将册子收好,装作无事发生,夜已深,该睡了。
这一夜,谢昭宁辗转难眠,天亮后,她坐了起来,匆匆披衣。
顾漾明醒了,她睡了一夜半日,此刻坐在屋里看情报。
谢昭宁迈过门槛走进来,她瞧了一眼,不觉笑了,揶揄道:“想你的意中人了?”
谢昭宁没吭声。
“你二人不是闹着要取消亲事吗?后悔了吗?还是说就为了故意引我出来,你心里实则深深思念她?”
顾漾明精神不错,肆意说着玩笑话。
谢昭宁凑到她的跟前,搬个凳子坐下,“有何要紧的事吗?”
“西凉使臣还未走,不知还想做什么,荣安对她,倒是愿意花心思。”顾漾明嗤笑一声,眸色犀利,抬手将情报丢到跟前的炭盆里。
火焰一扑而上,顷刻间就烧成灰烬。
顾漾明继续说道:“谢蕴发疯地在找你,你那个侍卫倒是懂事,没说出这里的位置。就是武功差了些,浮清的武功不错,日后让她跟着你。京城里危险,带个人有好处。”
她又翻了几封信,一一与谢昭宁说了,随手又丢在炭盆里。
她问道:“承桑梓许久没有露面了,是生病了吗?”
谢昭宁回道:“被长公主打了,脸抓花了,无法见人。”
“被长公主打了?”顾漾明意外,情报里没有提这件事,她有些意外,“为何会打架?”
谢昭明知晓她感兴趣,将那日的事情认认真真说了一遍。
“倒是稀奇,她竟然会打人,还挑着人打。她打你了吗?”顾漾明紧张了,指尖在袖口不断摩挲,神色肉眼可见地变了。
谢昭宁回想那日的事情,“她骂我了,倒不曾打我,她是先与谢相动手,宫人将她拉开,我扶走了谢相,她就冲着太女动手了,打得可狠了,太女消停到今日都没有出面。”
女儿家最在意的便是容颜,一两日养不好,承桑梓还要养上一段时日。
顾漾明闻言就说不出话来了,自己陷入苦思中。谢昭宁不出声,起身去整理情报。
突然间,顾漾明说道:“你还能入宫吗?”
“去见长公主吗?”谢昭宁身形一顿,“她会认识我吗?”
顾漾明阖眸,呼吸微喘,一时间,累得慌,她说:“漾儿,你的名字是她取的。”
“可她傻了,疯了,不会记得的。”谢昭宁摇首。
顾漾明低头,果断地扯下自己腰间的玉佩,示意谢昭宁近前,“带着,去见她。”
玉佩上刻有一个‘漾’字。
她说:“是我生辰那年,她亲手雕刻的。她若不认得,那就算了。”
谢昭宁痴痴地看着玉佩,“您觉得她在装疯,对吗?”
“你太聪明了。”顾漾明轻笑,往后靠了靠,身子无力地软了下来,但她的笑容带着几分释怀,“谢昭宁,记住,莫要陷入情爱中,你可以有情,但不能为情控制。”
她说了两句话,习惯性闭上眼睛,口中继续说:“浮清,悄悄带贵人入宫一趟,见见她。”
“你们有办法入宫?”谢昭宁惊诧,不可置信地看着顾漾明。
“自然有办法。”顾漾明道。
谢昭宁不解:“您为何不入宫呢?”
顾漾明蓦地睁开眼睛,神色颓然,她死死盯着虚空,吓得谢昭宁忙改口:“我就是随口问问。”
顾漾明浑身紧绷,蹙眉不展,似有些难过,疼得捂着心口,轻轻咳嗽一声。
“收拾好。”她吩咐谢昭宁一声。
顾漾明自己撑着站了起来,腿疼了起来,她忍着没有言语,抬脚往室内走去。
她好似变了一个人般,蒙上一层戾气,让人害怕。
谢昭宁怔怔看着她的背影,心中疑惑,既然想她,为何不去看她呢。
****
夜色深深,宫门戒严,落钥后,宫门无诏不得开。
秦思安打了个哈欠,困得眼内泛出泪水,谢蕴睨她一眼:“想睡回家去睡。”
“你半夜拖我来这里,不怕长公主闹开。你我被陛下发现,轻者挨板子,重者是要掉脑袋的。”秦思安小心翼翼跟着谢蕴往冷宫走去。
谢蕴无所畏惧,道:“你我不可能都挨板子,要死也是只死一个。”
“什么意思?”秦思安不理解她的话。
谢蕴解释道:“你我都卧床养伤,谁替她办事,你我都死了,她会累死。”
一时间,秦思安被说服了,“你说得也是,陛下若问,我便说是你指使的,打你一个就好了。”
谢蕴睨她一眼:“没出息,你败给我,不是因为不聪明,而是你没出息。”
事情已成定局,败都败了,秦思安也不反驳了。
眼前一团漆黑,脚下路不平,两人不敢再说笑,提着灯笼继续往冷宫而去。女帝后宫只有三两美人,大多的殿宇都空着,此刻更是寂静无声,走到哪里都看不到人。
两人对宫廷熟悉,饶是熟路,也走得跌跌撞撞,秦思安没注意脚下,直接就跌了一觉,疼得都没爬起来,谢蕴伸手去扶起来。
“谢蕴,我若是死了,就是被你害死的。”
谢蕴心平气和地回答:“你是没出息吓死的。”
秦思安膝盖疼,整个人抖了起来,谢蕴无奈,“又不是冬天,你抖什么?”
“我害怕。”秦思安哆嗦地靠着谢蕴。
谢蕴推开她,提着灯笼继续走,秦思安旋即跟上。
两人走了许久,才到冷宫外,秦思安理了理衣服,敲响宫门。
等了半晌,宫门就开了,探出一个脑袋,“何人?”
“秦思安。”谢蕴张口就回答。
“秦大人,怎么了?”
“陛下命我来看看长公主,你打开门。”秦思安瞪了谢蕴一眼,“你怎么不报你自己的名字。”
谢蕴理亏:“抱歉,嘴快了,下回改!”
说是道歉,脸色不变,秦思安偏偏无可奈何。
两人被放了进去,秦思安嘱咐对方莫要声张,她们奉命而来,悄悄离去。
两人都是重臣,权势滔天,小小宫娥不敢多想,点头答应下来。
长公主还没有睡,宫里的灯火点着,两人悄悄入内看了一眼,她坐在地上玩着。
秦思安叹道:“我入宫之际,她尚是太女,权势威仪让人敬佩,你瞧如今这等模样,哪里还有曾经的仪态。”
谢蕴望着她,久久不语,她转身将秦思安推向门口,“你守门。”
“为何不是我问,你守门?”秦思安不服气,“你凭什么命令我?”
谢蕴恍若未闻,将她推了出去,转身自己进去了。
秦思安气得跺脚,无奈下,只能站知在门口静静守着。
谢蕴入殿,三两步走到长公主身前,屈膝跪下,对方似乎习惯有人朝她跪拜,并没有慌张,静静地看着她。
谢蕴说:“殿下,臣要成亲了。”
承桑茴呆呆地,迟钝地望着她:“成亲?”
“对,成亲,与谢昭宁。”谢蕴尽量放慢语气,心中忐忑极了,只要激起殿下的反抗,今晚她们就是死路一条。
承桑茴低头,玩着手中的球,没有理会她。
谢蕴继续说:“谢昭宁,她还有个名字,叫漾儿,漾漾带山光的漾字。”
承桑茴的手指蓦地收紧,她没有抬头,但她的反应,落在了谢蕴的眼中。
“殿下,您去观礼,可好?”谢蕴跪坐下来,面容和煦带笑,“日子定了,但她不见了。”
殿内寂静,空空荡荡,谢蕴说话速度慢,声音也极小,外面的人压根也听不到。
承桑茴始终在玩着自己手中的球,莫说回话,连头都不曾抬一下。
谢蕴的目光定在她的双手上,“殿下,她被顾漾明带走了。”
“顾漾明?”承桑茴如同稚子般抬首,呆呆地笑了,“她是谁?”
她的眼睛里映照着谢蕴,痴痴傻傻,没有半分威仪。
谢蕴心急如焚,不敢贸然去问,忍了忍,“殿下,您知晓顾漾明在哪里吗?”
“不知晓,给你球玩,别哭了哦。”承桑茴哄孩子似的将球塞给她,自己爬了起来。谢蕴这才发现她没有穿鞋,赤脚坐了这么久。
谢蕴抱着球,心中难过,“殿下,她带走我的漾儿,你帮帮我,好吗?”
她抬首看过去,长公主站在地毯上,轻轻一跃,姿态翩然,双手跟着双脚的节奏跳起了舞。
谢蕴不敢去打扰她,屏住呼吸,静静等着她跳完。
可谢蕴想错了,承桑茴有使不完的力气,跳了一遍又一遍,外面的秦思安耐不住了,急匆匆地走进来。
“谢蕴……”
她顿住了,眼前疯癫的女子跳舞了,她整个人麻木了,“她在干什么?”
“不知道。”谢蕴也不敢惊动她,“你声音小一些,别惊动她。”
秦思安当即伸手拉她往外走,“她要发疯,也和我们没关系。”
两人匆匆退了出去,恰逢此时有人送夜宵进来,宫娥将人领了进来。
谢蕴与秦思安躲在殿外的柱子后面,送夜宵的宫娥提着食盒走来,踏上台阶之际,谢蕴眼神一动,她险些要冲出去。
是谢昭宁!
秦思安在旁,她不敢揭穿谢昭宁,但她伸手将秦思安拉了过来,自己挡住她的视线,“你别动,她看过来了。”
一句话让胆小的秦思安僵持下来。
送夜宵的人照常进入大殿,宫娥们要进行测毒,谢昭宁转头看向殿内的女子。
她悄悄后退一步,侧身看向长公主,她抬起头,灯火照在她的脸上,下一息,承桑茴停了下来。
两人四目相接,谢昭宁大胆地看对方,承桑茴见到她后,歪了歪脑袋,似孩童打量陌生人,带着好奇,带着警惕。
谢昭宁抿唇,眼中泪水萦绕,承桑茴却冲她笑了,嘻嘻一笑后,朝她走来。
一步、两步、三步……
谢昭宁的心提了起来,承桑茴面上的笑渐深,她走到谢昭宁的面前,抬手在她脑门弹了下。
“你这小娃娃,看着我做甚,你阿娘是谁,长得好看,孤有赏赐。”
谢昭宁低头,泪水顺势落下,她迅速抬手擦去泪水,提起裙子就跪了下去,哽咽得不知该说什么。
承桑茴看不到她一般,目光落在桌上的吃食上,咦了一声:“不好吃,你吃……”
承桑茴将一碟子搞点端了起来,塞给测毒的宫娥,而后,又拿起一碟子朝门外丢去。
啪嗒一声,心虚的两人心口一跳,秦思安要哭了:“她的脾气怎么那么坏啊。”
谢蕴捂着胸口,心慌的不行,无力与她吵架了。
“你怎么不说话了?”
“她再闹下去,指不定陛下就来了。”
秦思安:“……”
“你想个办法别让她吵啊。”
“想不到。”
屋内的长公主发脾气,宫娥们耐心去哄,谢昭宁迅速从地上爬了起来,她想走,想起那块玉佩。
她走回去,对方恰好抬头,她扯唇笑了笑,抬起手,露出手中的玉佩。
一瞬间,承桑茴定住了,接着,推开宫娥,奋力扑了过去。
谢昭宁被扑倒在地,手中的玉佩脱落,承桑茴抢到玉佩,宝贝似的放入自己的怀中。
“殿下又闹了,快去告诉陛下。”
门口的秦思安刚想阻拦,就见宫娥走到殿门口,拿出火筒般的物什对天弹射,烟火腾空,眨眼就消失了。
秦思安大感不对,拉着谢蕴就想走,谢蕴如同被定在原地一般,不能走,谢昭宁还在殿内。
“你先走,我善后。”谢蕴推开秦思安,自己朝殿内跑去。
秦思安瞪大眼睛,“你这突然做人,显得我就不是人呢了。”
“那你就不做人。”
谢蕴丢下一句话,就走了。
她入殿后,从地上扶起谢昭宁,想都没送就推她出去,“快走。”
“谢相。”谢昭宁被推得一个踉跄,下意识抓住对方的袖口,“你怎么在这里?”
“你刚刚拿的是什么?”谢蕴趁机问她。
谢昭宁说:“是殿下送给顾少傅的生辰礼。”
谢蕴一颤:“顾漾明活着?”
“生不如死罢了。”谢昭宁说道。
谢蕴不敢追问许多,直接将人推开了,“走,和秦思安一道离开。”
“你怎么办?”谢昭宁不肯放手,“我有办法离开,我不能带她走。”
顾漾明有出宫的路子,但不能带秦思安,秦思安是帝党。
谢蕴想了想,“我留下秦思安,你走你的,记住,早些回家。”
谢蕴丢下一句话,出去找秦思安,想都不想就抓住对方,趁机挡住她的视线,“出事了,进去看看。”
她方才的义气,让秦思安实在没脸一人跑了,她也没多想就跟着对方进去了。
谢昭宁趁着混乱之际,咬牙离开了。
两位权臣在这里,她相信殿下不会出事的。
谢昭宁逃之夭夭,承桑茴也安静下来,坐在地上,看看这里、看看那里。
“你拉我进来干什么?”
“她刚刚喊你的名字。”谢蕴睁着眼睛说瞎话。
秦思安也信了,道:“她记得以前的我,知晓我的名字,也在情理之中。”
谢蕴深深看她一眼,目光狡黠,忍不住笑了。记得你才怪!
人家是看着顾漾明的玉佩发疯的,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自我感动!
秦思安叹气,很快就反应过来,“陛下要来了,你我赶紧走。”
“今夜走了,陛下明日问,你我逃得了你吗?”谢蕴心平气和地拂了拂自己袖口上的灰尘,“与其畏罪逃跑,不如等着陛下来,找个借口搪塞过去。”
“你说得也是。”秦思安又又又上当了,“怎么想。”
“自己想。”
谢蕴恍然间不在意了,谢昭宁出去了便成,她看向里面的长公主,视线定住。承桑茴坐在地上,晃动着双腿,像是一个顽童在调皮。
谢昭宁今夜过来是送玉佩的吗?
还是说用玉佩刺探长公主的反应?
若送玉佩,谁都可以送,后者的可信度大一些。
谢蕴心心念念谢昭宁,秦思安说的话,她是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秦思安说道:“半夜来看长公主,说什么都说不过去的。”
谢蕴没听到。
秦思安又说:“我告诉你啊,这件事,你挡着,你赶紧想个合适的理由。”
谢蕴还是没有回答。
秦思安急了,推了推她:“我说的话,你听到了吗?”
“听到了,你再说一遍。”谢蕴被推醒了,左右看一眼,“你就说昨夜夜梦先帝,先帝问你长公主近来可好,于是你就拉着我来了。”
秦思安气个仰倒,“怎么不是你夜梦先帝?”
谢蕴思索好了下句:“我与先帝是君臣,你与先帝先母女后君臣,能一样吗?”
秦思安不服气,道:“话是这样没错,那我就等于给你背锅了,你怎么不说是来问顾漾明一事的?”
自己快成了专业背黑锅的!
谢蕴‘苦口婆心’劝说道:“罢了,你说,陛下要罚,我替你挡着。”
“你说话算话?”
“算话!”
“陛下到!”
两人迅速站好,秦思安躲在了谢蕴的身后,女帝急匆匆进来,脚步一顿,目光扫过两人,“你二人在这里做什么?”
秦思安张了张嘴,谢蕴代为回答:“秦大人说昨夜梦到先帝,先帝挂念长公主,让她来看看,她不敢告知陛下,半夜拉着臣过来了。”
先帝当年一梦,废太女查东宫,众所皆知,谢蕴这么一说,女帝怔了下来。
“当真?”她问秦思安。
话都说出口了,秦思安只能硬着头皮答应:“回陛下,如谢相所言。”
女帝扫了两人一眼,“卿家们辛苦了,去殿上等着朕。”
秦思安腿软了一瞬间,谢蕴拉她退下了。
谢蕴说道:“乱入后宫,陛下又有美人,你说我们会不会被冠以贿赂后宫的罪名?”
“被你害死了。”秦思安头疼极了,懒得听她的话,大步跑开了。
殿内的女帝走至长姐跟前,蹲了下来,“阿姐,你怎么了?”
“你不晓得,她们想杀了我,掐我脖子。”承桑茴学着掐住自己的脖子,故意咳咳两声,“我险些就死了,杀了她们,不然,她们下回还是会来杀我的。”
挨罚
承桑茴半疯半傻, 她说的话,女帝不会全信,但也不会不信。
安抚好长姐, 女帝询问伺候的宫娥, 宫娥并没有隐瞒, “先是两位大人过来的, 说了会儿话,殿下就开心得跳舞, 接着送宵夜来了,殿下看到吃食就发脾气, 说不好吃,接着就动手打人了。送宵夜的宫娥吓了一通,谢相体谅她们, 就让她们先走了。”
女帝思衬道:“今夜的吃食有何不同?”
“并无不同,与往常一般。”
女帝并没有打消疑虑,“两位大人说了什么?”
“奴婢不知, 奴婢们在殿外候着。”
女帝又问:“你们在外面候着, 两人在里面?”
“谢相在内, 秦大人在外候着, 没过多久, 秦大人也进去了。”
女帝凝眸,谢相与长姐说了什么, 说得那么高兴。
宫娥处问不到什么了, 女帝吩咐摆驾去大殿。大殿上两位肱骨臣下,正在候着她了。
“谢卿, 你先说说,你与长公主说了什么, 让她高兴得跳舞。”
女帝一入殿就开口询问,气势逼人,迫得众人不敢抬首。
“回陛下,臣说臣要成亲了,请殿下去观礼。”谢蕴平静地回答。
女帝停在她的身前,“你半夜过去就为了请她去观礼?”
“不瞒陛下,臣的那位未婚妻不见了。”谢蕴无奈道,“听闻是被东宫旧人抓走了,臣没有办法,秦大人刚好做梦,我二人一道去见见殿下,或许有所突破了。”
提及东宫旧人,女帝面色骤然变了,“东宫旧人抓她做什么?”
谢蕴叹气,语气低沉:“大概因为那张与荣安相似的脸,反正臣的未婚妻不见了,亲也结不成了。”
“倒是古怪,你问出什么了吗?”女帝渐渐打消疑虑。
谢蕴睁大了眼睛说瞎话:“臣一说成亲去观礼,殿下高兴坏了,翩然起舞,臣还没来得及问,秦大人就进来,殿下认出她了,喊了一句秦思安。秦大人高兴坏了,没成想,点心不合意,殿下发了脾气。”
女帝看向秦思安,秦思安头皮一紧,忙回道:“回陛下,臣没听到,谢相说她听到了。不过,臣确实很高兴,殿下还记得臣啊。”
谢蕴抿唇,想笑,碍于女帝在,笑不出来。
两人满嘴谎言,女帝也分辨不出谁真谁假,只道一句:“你二人半夜闯宫,是要掉脑袋的。”
登时,两人跪下,尤其是秦思安没出息地开口求饶:“陛下,臣也是被梦境困扰,望陛下恕罪。”
说完,她捣了捣谢蕴的肩膀,“你快说句话呀。”
谢蕴跟着说一句:“陛下,臣也是思念未婚妻,都怪秦大人,非要给我送个美人,惹得我家那人跑了,臣也是遇人不淑,望陛下恕罪!”
秦思安:“……”
“谢蕴,你什么意思。美人是你让我给你送的,你怎么还倒打一耙。”
谢蕴闭着眼睛说:“秦大人,我让你送,你就不能悄悄的送吗?我设个别院藏起来,你倒好哦,敲锣打鼓的送过去,我的后院都着火了。”
秦思安背了一锅又一锅,气得说不出话来。
女帝扶额,“你二人出去吵。”
谢蕴似乎不觉得帝王怒气滔天,甚至火上浇油:“陛下,臣的错,臣与秦大人说了,您要罚,臣替她挡着。”
秦思安不敢言语了。
女帝凝着谢蕴,“谢蕴,你搞什么名堂。”
“臣实话实说,你问秦大人,臣可曾说过这句话?”谢蕴问秦思安,“我说了吗?”
秦思安点头如捣蒜,“说了,确实说了。”
谢蕴虔诚极了,女帝冷笑地望着两人,眸色冷冷,“你二人闯宫很有理,认定朕罚不得你们。”
两人突然乖巧极了,也不吵了。
降职是不可能的,她找不到妥善的人承接她们的指责。
女帝目光在两人身上徘徊一阵,道,“秦思安,你既然思念先帝,那就去皇陵去给先帝守灵半月。”
谢蕴不怕死的开口:“陛下,臣替她去守灵,鸿胪寺的事情还需她去办呢。”
秦思安目光颤颤,小心提醒陛下一句:“荣安还没打消主意呢。”
使臣一行还在驿馆内住着,这些时日鸿胪寺盯得紧,拒绝后,使臣很是不满,就怕她们又打什么坏主意。
女帝沉吟一番,道:“秦思安,罚俸半年,回家闭门思过,无诏不得出。”
钱没了,人还在京城,陛下召见就能出来!秦思安松了口气,扫了一眼同僚,同僚不知在想什么,看着地板出神。
“谢蕴,你近日闲得很,朕给你半月的时间去玩。”女帝眼眸生冷,“今日朝后自己去领三十鞭子,去找你未婚妻去。”
秦思安面色骤然变了,忙行礼要求情,谢蕴出手也快,拉住她的手,悄悄摇首。
秦思安不解,看向她,你玩什么呢?
****
谢昭宁等到宫门开后才回到别院。
顾漾明醒着,手旁多了一叠情报,谢昭宁匆匆说道:“我拿出玉佩,她疯得更厉害了,直接就抢走了,宝贝似的塞进怀里。我瞧不清,她是真疯还是假疯。”
顾漾明脸色暗黄,神色极差,听后琢磨一阵,谢昭宁又说:“我碰到了谢相与秦思安,她们先我一步进去的,后来殿下发疯,谢相让我先离开了。”
“她二人死不了,不过承桑珂必然起疑了。”顾漾明随意说了一句,“她二人去找殿下做什么?”
“不知道,没来得及问。”谢昭宁摇头。
“罢了,问她们做甚。”顾漾明精疲力尽,望向少女:“你搬了新宅子?”
“买了,还没有修缮。”谢昭宁乖巧的点点头,“怎么了?”
顾颜明深吸一口气,胸口闷得厉害,“浮清,你们都挪过去,日后听从贵人的调遣,这里的阵法都撤了。”
浮清领了吩咐:“属下这就去办。”
谢昭宁不解:“为何要挪过去。”
“这些都是你的,我还有些铺子,都给你,新宅子修得气派些,谢蕴此人心计深不可测,别事事都交心。 ”顾漾明费力说着,有些喘不过气来,“我留之无益。”
旧主新主,好歹都要知会下面人一声。
谢昭宁沉闷,心里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感觉。
顾漾明昏昏沉沉,她趁着自己还有些清明,问道:“她可说了些什么?”
“没有。少傅,您说,她到底……”谢昭宁问不出口,到底有没有疯呢。
顾漾明含笑,道:“我怎么知晓呢,漾儿,你也累了,回去休息吧。我让人去宫里打探,谢蕴与秦思安夜闯冷宫,是为了什么呢?”
谢昭宁说不上来,奔波一夜,心惊肉跳,她确实累了。
等她出门后,顾漾明唤来心腹,撑着坐了起来,吩咐道:“将此地的地址告诉秦思安。”
****
谢昭宁一朝睡了大半日,醒来的时候,脑袋昏昏沉沉,坐起来洗了脸,婢女端来饭菜。
填饱肚子后,谢昭宁去找顾漾明。
顾漾明今日精神很好,坐在院子里看云,谢昭宁咦了一声,“少傅,您今日精神很好啊。”
“是很好。宫里来了消息,那两人都回家闭门思过去了。你要不要回去看看?”
顾漾明笑意狡猾,指尖轻轻点着轮椅扶手,“想她了吗?”
近几日来,谢昭宁被旧事牵扯,为长公主不平,为少傅不平,昨夜陡然见了谢蕴,心里的那股思念如暴风雨般来袭,顷刻间,将她筑起来的心房分崩离析。
可摆在自己面前的事情,她又不能回去,“我陪着您,不回去了。”
“我都快死了,你陪着我做什么,回去吧。”顾漾明自嘲一句,端起茶浅浅饮了一口,道:“她长得确实很不错,比秦思安好看多了。”
谢昭宁:“……”秦思安若是听到这一句,肯定会不顾紧闭从家里跑出来掐你脖子问哪里不如谢蕴好看。
谢昭宁没有回答,顾漾明笑意深深,生动极了,她说道:“二十年前,你母亲长得很美丽,比你还好看!”
“情人眼里出西施罢了。”谢昭宁玩笑道,“在她眼里,您必然也是好看的。”
顾漾明睨她一眼,嗔怪道:“你怪会哄人的,小嘴很甜,难怪谢蕴会掳你回来。”
一句话让谢昭宁说不出来了,顾漾明催促她:“家去,谢蕴在家闭门思过,一定闷得狠,你回家去陪她。”
少年人背着光而立,姿态柔美,顾漾明看得出神,好像看见了故人。
她说:“你为何不穿裙子?”
“多年来穿习惯了,如今京城女子也喜欢穿澜袍,并无不妥。”谢昭宁解释。
顾漾明说道:“我那里有一件裙子,你去穿来试试。”
谢昭宁心神一颤,转头看着她,道:“我会作画,我画一副画给你,您瞧一瞧,像不像?”
瞧不见故人,观一观画也是好的。
不曾想,顾漾明摇首拒绝了,道:“不必了。”
“那我穿裙裳。”谢昭明立即又改口了,喉咙里堵得厉害。
顾漾明便又笑了,“你与荣安大不相同。”
眼前的孩子,怀有一颗仁心。
谢昭宁去换衣裳了,顾漾明坐在轮椅上,歪头看着浮云,眼皮有些重,她有些困了。
不能睡!
她撑着坐起来,浑身肌骨都开始疼了起来,疼意让她头脑昏了起来。
顾漾明撑了会儿,复又坐了下去,一息间,像是被抽去了全身的力气。
“少傅。”
谢昭宁提起裙摆走了出来,顾漾明蓦地睁开眼睛,回身看过去。
少女立于门前,婀娜多姿,衣裳有些不合身,可模样与印象中的女子像了八九分。
顾漾明站了起来,目光沉沉,触及那张白净无暇的脸,往日相处的景象从记忆深处踊跃而出。
“殿下……”
顾漾明轻叹一句,眉眼舒展开来,她定定地看着,眼中只有眼前人。
谢昭宁触及她痴痴的目光,鼻尖酸涩,自己走过去,搀扶起对方,“少傅。”
触碰到谢昭宁温热的肌肤,顾漾明心口激荡,一口血碰了出来,谢昭宁吓得花容失色,“少傅、浮清、浮清。”
门前众人慌成一团,浮清忙喂药,“快,去将安大夫找来。”
浮清将人抱进屋,婢女匆匆去找大夫,谢昭宁怔怔地站在原地,痴痴地看着胸前的血渍。
这一刻,她六神无主,不知所措。
被称为‘安大夫’的女子很快就赶来了,扫了门口的谢昭宁一眼,弯腰行礼,而后匆匆进屋。
谢昭宁不知等了多久,日落西山,华灯初上。
安大夫走了出来,她迎了上去:“大夫,她怎么样了?”
“油尽灯枯,药石无灵。”
简单八字,定了顾漾明的命运。
谢昭宁张了张嘴,安大夫说:“她能活到今日已然是我最大的的努力了。她本就中毒,活了一回……”
“她中了什么毒?”谢昭宁一个激灵,“怎么会中毒呢?”
“她身上的毒有很多年了,没有致命的危险,时不时疼一回罢了。”安大夫叹气,“我尽力了。”
谢昭宁疑惑,“她的身上毒多少年了?”
“快二十年了。”安大夫想了想,认真说道:“那时是我师父接手的,无法根治,师父死后,是我替她诊治的。”
谢昭宁蹙眉,“您的意思是这个毒不会让人死了,但是会疼,对吗?”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了,您辛苦了。”谢昭宁道谢,浑身抖得厉害,她回身看着卧房的门,心中的恨意叠起。
她不愿自己心中有恨,这一回,她险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谁会给她下毒呢。
先帝当年要赐死她,断然不会下毒的。
长公主不会这么做。
能做这件事的唯有一人罢了。
谢昭宁抿唇,扬首望向升起的明月,弯唇笑了笑,可一滴泪水滑了下来。
这么多年来,她总想着好好过日子,日子过顺了、过舒服了,一切都会好的。
自己做梦都没想到,于自己有恩的人锦衣玉食,权势滔天,埋葬于之下的却是生不如死。
日子过不下去了,那就要争一回!
大不了做一回逆臣!
谢昭宁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血迹,唤来浮清:“我去换身衣裳,找个人陪我去相府。”
浮清惊讶:“您回相府做什么?”
“少傅让我回相府的。”谢昭宁轻轻一笑,“去办事啊。”
她依旧在笑,青春年少,意气明媚,柔美的面容显得纯良无害。
浮清不敢反驳她的决定,“您还回来吗?”
“她何时会醒?”
“不好说,可能夜里就醒了,可能一两日才会醒,说不好。”浮清的情绪也不高。
谢昭宁说道:“我去找大夫回来,你们试过吗?”
浮清眼眶发红,“除了太医都试过了,没有用的。少傅说这样很好,苦闷的日子里消遣一二。”
她收拾好情绪:“属下派人送您回去。”
苦闷的日子消遣一二?谢昭宁点点头,原来‘疼’这种身体感触也会成为消遣。
她在想,顾少傅大概是清冷不近人情的外表中藏了一个有趣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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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昭宁没从正门走,翻墙坐在了墙头上,朝下一看,心又悬了起来。
她试着鼓起勇气朝下看了一眼,吓得心砰砰跳了起来,她喊了一句:“落云,我下不去。”
墙外的落云赶来,飞身上墙,而后抱住她,“闭上眼睛。”
谢昭宁偏要睁开眼睛,“我又不是胆小鬼。”
落云冷哼一声,抱着她,直接跃下地面,“您有门不走,爬墙做什么。”
“爬墙方便。”谢昭宁喘了口气,拍拍落云的肩膀:“我就知道你跟着我,不错不错,等我发财了给你涨月钱。”
落云抱着剑,冷冷地看着她:“您这话,谢相说了不下百遍。”
没拜相前就说了,拜相后还说,她就不明白了,做到百官之首了,还不是发财吗?
怎么样才算是发财呢?
谢昭宁收拾好自己,抬脚就走,眼前突然闯来一批人,拦住她。
“是我,别挡着了。”落云挥袖示意对方避开,心情极为不好,“你们什么眼力,她爬墙头的时候就该冲出来了,她爬完了你们才出来,若是盗贼,都给你们偷光了。”
谢昭宁疑惑,看向她:“你今日好像不高兴?”
落云看她:“谢相说等她发财的时候给我涨月钱,您告诉我,什么算是发财、什么才算是?”
谢昭宁哑口无言了,谢相确实很吝啬,不对啊,她是个败家的。
她纳闷:“你们谢相的钱呢?”
“都被陛下罚完了。”金镶玉从人群中走了出来,“陛下罚她俸禄了,我们要喝西北风了。”
“你不是朝廷的吗?怎么还问谢相拿月钱?”谢昭宁不信她的说辞。
金镶玉被说得一噎,眉梢微微扬起,不得不说道:“我、吃喝都在相府啊。”
“吃喝在相府,那你交钱了吗?谢相养了你那么多年,你不该交钱吗?”谢昭宁质问,逮住机会就说道:“你是不打自招啊,我回头就告诉谢相,收你的钱。”
金镶玉眨了眨眼睛,忘了一点,这个谢小公子吝啬,买东西一文钱都要还上半天。
完蛋了!她要被赶出相府了!
不对,她想起一事,“您还有心思与我贫嘴呢,谢相被罚了。”
“我听到了,被罚俸禄,我给她便是。”谢昭宁不在意,骄傲道:“我养她!”
“你个小吝啬鬼,怎么突然这么大方了,出门一趟,天上掉馅饼了?”金镶玉忍不住跟着贫嘴一句,话题有些偏了,她忙改口:“是被罚了,不是罚俸禄,她这回没有被罚俸禄。”
谢昭宁无奈,瞥她一眼,“说话真费劲,我有事去找她。”
言罢,她匆匆跑向内院。金镶玉望着夜下的背影,下意识就问落云:“她捡钱了吗?”
那么财大气粗!
“不知道,反正心情不好,我见到她的时候,眼睛都哭红了。”
落云也说不好小公子的事情,那所宅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唯有小公子自己知晓。
金镶玉也是糊里糊涂,跟随谢相那么久,哪回不是第一个收到情报的,这回,算是吃瘪了,什么都理不清。
就连谢相昨夜为何半夜去见长公主都不清楚。
她问落云:“你今晚走吗?”
落云道:“你应该问小公子今晚会走吗?”
金镶玉笑了:“小公子今晚不会走,明日也不会走。”
落云不信:“你是她肚子里蛔虫?”
“你才是蛔虫,你一家都是蛔虫,我就是知晓她今晚不会走。”金镶玉狠狠瞪她一眼。
落云像是见鬼了一般回瞪一眼,抱着剑就去追谢昭宁。
前面的谢昭宁一口气跑回主院,门口安静极了,她朝里探了一眼,婢女见到是她,高兴极了,“您回来了。”
“你这见我像是见到祖宗一般。”谢昭宁笑了一句,说完又觉得自己跟了顾漾明两日,说话都开始打趣人了。
果然近墨者黑近朱者赤。
谢昭宁被迎进卧房,门窗关着,有些憋闷,她朝里走去。
她思念的人坐在窗下,一盏烛火,那张脸白了许多,烛火勾勒出几分憔悴。
“谢相!”
“舍得回来了?”谢蕴抬首,话虽嘲讽,唇容弧度压不住,“待一夜就走?”
谢昭宁点点头,谢蕴抬手摸到几上的书就丢了过去,书册丢出去,她的动作跟着一顿,随后坐直了身子,道:“别回来了,我明日换一个人成亲。”
“我有许多话和你说。”谢昭宁理屈,弯腰捡起地上的册子,笑吟吟地走上前,歪头打量她的面容。谢蕴被她看得不好意思,拿起书本挡住自己的脸,嗔道:“看我做甚?我没话与你说。”
修长的指尖夹住书页,轻轻推开,谢昭宁对上谢蕴发红的双颊:“呦,脸红了。”
“油嘴滑舌!”谢蕴轻斥一声,将书搁下,眉眼含笑,笑意怎么都止不住,道:“与我说说怎么回事,顾漾明是被赐死的,怎么又活了。”
谢昭宁坐在她对面,两人中间隔着一张小几,“她不肯细说,只道长公主救她出宫的,后又将我送出宫。对了,真的谢昭宁就是裴暇!”
“裴暇?裴家的儿郎?”谢蕴再是从容也被惊住了,找了这么多年的人就在眼前,如何不惊讶。大嫂若是知晓,定然被气死。
两人对视,谢昭宁继续说道:“你要派人去接吗?”
裴暇如今高中,是裴家的荣耀,若是逼他回谢家认祖归宗,裴家父母未必会应允。
谢蕴说不上来,眼前事情复杂,暂时没有必要接回来。她望着谢昭宁,谢昭宁也在望着她。
谢昭宁伸手,握着谢蕴的手,谢蕴不肯让她碰,拍开她的手:“这个时候惦记我了。”
谢昭宁吃瘪,眼里只有谢蕴,顺势就道:“你被罚俸了吗?罚了多少,我给你补上,好不好?”
“你要补多少?”谢蕴托腮,唇角勾了抹笑,“低于三万,我可不要。”
谢昭宁撇嘴:“顾少傅将她的家业都给我了。”
“家业?”谢蕴笑意微顿,“多大的家业?”
“不清楚,她说……”谢昭宁停了下来,本想交底,又想起顾漾明的话,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了。
察觉到她的变化,谢蕴不高兴了,冷着脸问:“被人洗脑啦,说话开始吞吞吐吐了,罢了,我不问。”
谢昭宁无奈极了,“我给你补上,你想要多少,就给你多少。”
“要你钱做甚,心都跑了。”谢蕴瞥她,伸手就将两人之间隔着的小几推到了地上。
哐当一声,谢昭宁心口吓了一跳,连忙道:“说说说便是,家业不知道,但我告诉你,顾漾明的情报说您前日与秦思安拉拉扯扯,暧昧不清。”
若是往常,谢蕴必然要发怒,闹一闹,今日她没有闹,认真地问她:“顾漾明往宋思安身边安插人了?”
完蛋了,不说也说了。谢昭宁欲哭无泪,谢蕴好整以暇地笑了,“漾儿啊,你说清楚些。”
听着她亲昵的称呼,谢昭宁感觉自己被调.戏了一般,谢蕴直起身子,靠了过去。
她靠近,谢昭宁鼻翼微动,闻到了些药味。谢昭宁没动,“你受伤了吗?”
“伤了,遇到刺客了,别打岔,相府有她的人吗?”谢蕴伸手摆正谢昭宁的小脸,对上她慌张的眼神,“你慌什么,又没拿刀刺你。”
话说完,她吻上谢昭宁微张的唇角。
谢昭宁鼻尖的药味被一股清香取代,她没敢动,不知她伤在哪里。
一时间,谢蕴占据主导,她的吻从唇角辗转至下颚、脖颈。
最后,被襟口挡住了。
谢蕴懊恼,道:“自己脱了。”
日常
谢蕴一句话, 让谢昭宁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谢昭宁不脱反而捂着自己的襟口,“你、你、你……”
“我怎么了?”谢蕴好整以暇的望着含羞的少女,眉梢轻扬, “你也会害羞啊, 我还以为你披了一层兔子皮, 永远都是白白嫩嫩。”
谢昭宁被她那双眼睛看得心口发憷, “你别这么看着我?”
“那你闭上眼睛。”谢蕴笑意深深,伸手就掐住她的脸颊, “昨夜跑得比兔子还快,试探出什么了吗?”
“疼……”谢昭宁攥住她的手腕, “倒没试探出什么,只是有些古怪,殿下看到那枚玉佩就发疯, 我觉得她与少傅之间,怕是有几分私情。”
谢蕴被她攥住,疼得一抽, 睨她一眼:“放开。”
谢昭宁乖乖的放开她, 盈盈一笑, “我看到一本话本子, 据说写的是你与太女殿下。”
谢蕴面上勉强堆起来的笑容戛然消失了, “话本子?”
哪个不要命的敢编排她与承桑梓?
“对,话本子, 我下回给你带回来。”谢昭宁眼中满满的都是笑意, 静静等着谢蕴的后话。
夜间静谧,灯火昏暗, 恰是说话的最好时候。
谢蕴不高兴了,睨她:“你出门一趟回来, 变得似小狐狸一样。”
谢昭宁浑然不在意她的话,笑吟吟继续开口:“小狐狸便是小狐狸,我不在意,谢相,顾少傅说她的产业都给我!”
“那、也有我的一半?”谢蕴略眯了眼睛,凑到她的眼前,“看着我的眼睛说话,你说,是不是也有我的一半?”
谢昭宁:“那、相府是不是也有我的一半?”
谢蕴轻哼一声:“没有!”
谢昭宁语塞,这人怎么可以这样!
“凭何没有?”谢昭宁不服气。
谢蕴反过来质问她:“你和我讲道理?”
“不应该讲道理吗?”谢昭宁纳闷。
谢蕴瞪她:“家是讲道理的地方吗?”
谢昭宁说不出话来了,对哦,家不是讲道理的地方。
谢蕴轻笑一声,“你有什么产业?”
“我也不知道,她说都交给我。谢蕴,我想将她接出来,能办到吗?”谢昭宁沮丧了。
“接不出来,殿下一出事,陛下放下政务就赶了过去。殿下若去了,陛下会抱着尸体哭上七八日,炸死这招是走不通的。”
谢蕴学着谢昭宁颓丧的语气,轻轻笑了起来,“你带不出来的!”
话音落地,她又问:“荣安是谁?”
“少傅说不晓得,知晓真相的唯有殿下自己一人。”谢昭宁托腮,直勾勾地看着谢蕴,“谢相,你说我该怎么办?”
谢蕴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但要哄她开心,便揶揄道:“家业分为一半,我就给你出主意。”
“也成。”谢昭宁欣然答应了。
谢蕴说:“家业包括暗探,连我与秦思安拉拉扯扯都知晓,可见顾漾明的能力,这可比金银重要得多了。”
谢昭宁:“……”我给你一双翅膀,你去上天得了。
两人就这么对视,谁都不肯退让。
僵持了会儿,谢蕴说:“你脱衣裳吧!”
“你确定吗?到时候你别哭。”谢昭宁不服气,今晚这是怎么了,急切切的。
谢蕴挑眉,“是你脱,我又不脱。”
“你白占我便宜呢,我家业还要分你一半,你的家业又不肯分我一半,我肯定吃亏的。”
两人你来我往几句,谢蕴犯困了,便道:“你去洗漱吧,我先睡了。”
“不脱了吗?”谢昭宁挪动几寸,挤在她的跟前,眼神缱绻,伸手就要去抱她。谢蕴避开了,“你身上脏。”
谢昭宁眨眨眼,伸手将自己的外袍脱了,露出脖颈一片雪白的肌肤。
谢蕴是说着玩儿的,哪儿想到她真给脱了,上下瞅了一阵。谢昭宁十分自觉,俯身靠过去,吻上她的唇角。
谢蕴侧眸,罕见地推开她,“去将自己洗干净。”
“那、那我去洗,你等我回来。”谢昭宁孩子气地说了一句,匆匆捡起地上的衣裳出去了。
不知为何,谢蕴笑了,笑容真真的,望着那抹背影,她的心被填满了。
人家去洗澡了,她打了哈欠,回床就寝。
婢女走了进来,看到地上的小几,喊了两个小婢女过来收拾,自己过去搀扶着谢蕴起身。
婢女问道:“小公子知晓了吗?”
“知晓什么?”谢蕴眸色淡淡。
婢女不敢问了。
谢蕴走回踏板上,转身坐了下来,眉眼微皱,说道:“今日唤一人来守夜,门锁了,别让她进来。”
婢女:“……”
“奴婢知晓了。”
谢蕴觉得累了,婢女伺候她脱衣躺下,外面的婢女端来药,她有些退缩,愣了须臾,抬手接过来,扬首一口饮了。
苦是真的很苦,她说道:“给她也熬一碗,放些苦参,让她喝个够。”
她说是的气话,婢女笑着退下了。
喝了药,婢女扯下锦帐,谢蕴侧身躺下了,累得慌,疼意作祟,闭上眼又觉得不困。
婢女熄了灯,锦帐内一片昏暗,谢蕴翻了个身,伏在榻上。
趴了会,还是不困,她睁开眼睛。
外面传来声音,是谢昭宁。
她问:“怎么锁门了。”
婢女说了什么,声音很轻,传不进来,谢蕴没听清。
外面静了下来,谢蕴轻轻一笑,觉得有趣,又觉得无趣。
有趣的是自己像个孩子一般将门锁在门外。
无趣的是自己还是像一个孩子一般将人锁在门外。
谢蕴有些纠结了,但外面消停下来,也不容她继续多想。
睡觉了!
谢蕴阖上眸子,屏住呼吸,放开自己,早些入睡。
不曾想,越静下来,伤口越觉得疼,像是无限被放大一般。
她睁开眼睛,黑暗中哐当一声,她笑了。
须臾后,锦帐外多了一重黑影,她轻轻开口:“翻窗摔断腿可就不值得了。”
黑影一颤,一双手扯开锦帐,露出谢昭宁皎皎如明月的面孔,“你生气了?”
“你将你的家业给我,我就不生气了。”谢蕴半敛眸子,唇角隐着淡淡的笑容,她想抬首去看,却因伤势而不敢动。
谢昭宁徐徐蹲了下来,脑袋搭在榻沿上,静静地看着她:“那我打地铺睡,好不好?”
“暗探不分我一半,你就得出去。”谢蕴故意漠视她可怜巴巴的神色,闭上眼睛,“别打搅我睡觉。”
谢昭宁叹气:“谢蕴,你快三十岁了……”
“你闭嘴!”谢蕴脸色发红了,伸手捂住她的嘴角,“你再提一回,你就滚出去。”
谢昭宁撇撇嘴,望着她:“你疼不疼?”
谢蕴微怔,很快掩饰好自己的神色,“被你咬疼了。”
昏暗中,少年人的眼眸格外明亮,像极了黑暗中明亮的星辰,她凑过去,贴着谢蕴的侧脸,“谢蕴,你要暗探,我可以给你的。”
“都给?”谢蕴纳闷。
谢昭宁点点头,埋在她的劲间,说:“都给你。”
“我不要,你在可怜我。”谢蕴伸手去推,刚伸手就被她按住,“你哭了?”
“哭甚,我该哭我还没到手的家业没了。”谢昭宁吸了吸鼻子,“都给你,我就可以躺在你的身边的了。”
谢蕴忍不住笑了,心中的欢喜蔓延,笑意怎么都压不住了。
“那你付出的代价可有些大了。万一将来我不要你了,你该怎么办?”
“不知道,破釜沉舟。”谢昭宁咬咬牙。
谢蕴依旧在笑,她贴着自己,莫名觉得舒服。
谢昭宁趁机爬上床了,生怕谢蕴后悔,谢蕴却问:“你窗户关了吗?”
“还没,我去关。”
谢昭宁似小兔子般怕跳了下去,三两步去关了门,外间守夜的婢女吓了一跳,“谁?”
“是我,你下去吧。”谢昭宁羞涩的招呼一声。
婢女没动,等着谢蕴的吩咐。
毕竟谢蕴的话才落地一盏茶时间,她还记得清呢。
谢昭宁无奈走回床边,悄悄说:“你让她出去。”
谢蕴不答应:“她守着,挺好的。”
谢昭宁磨磨牙,对外说道:“谢相说了,你出去,我又不会吃了她。”
婢女像根木头一般,杵着不动。
“谢相。”谢昭宁伸手摸摸谢蕴的脸颊,她懂得谢蕴的软肋。
果然,谢蕴怕痒,无奈说道:“下去。”
婢女如蒙大赦,将地上的铺盖抱了起来,迫不及待地退了出去。
谢昭宁舒服极了,手脚并用的爬上床,贴着谢蕴舒服地躺下来。
她伸手,搭在谢蕴的腰上,又觉得不够,往前贴了贴,谢蕴却问她:“给你家业,你就收了?”
“嗯,铺子多。”谢昭宁抵着她的肩膀,鼻尖潆绕着熟悉的气味,心在这一刻,剧烈跳动。
谢蕴还在笑,“你、真没出息。”
“谢相,我喜欢你。眼下很喜欢,倘若有一日,你觉得我很危险,你要记得及早分开。”
谢昭宁的声音软软的,带着些鼻音,听起来,十分可怜。谢蕴想起了外面落雨躲在屋檐下的小猫,毛发湿漉漉没人要了。
谢蕴问:“你想做的,我明白了。”
“我只想带她出宫,别无其他想法。”
“那可比登天还难,除非杀了陛下。”
谢蕴一声轻叹,谢昭宁还不知陛下对殿下的心思,是多么偏执。
两人贴在一起,谢昭宁闻到了淡淡的药味,谢蕴却在继续说:“顾漾明还可以活多久?”
“说她做什么,说说你,金镶玉说了。”
谢蕴心口一跳:“何时说的?”
“方才,我在沐浴,她唠唠叨叨,说你替秦思安挡的,你为何替她挡?”谢昭宁语气低沉极了,被下的手无处安放,挪了半晌,又挪到谢蕴的后腰上。
“我不过是给自己休息的时间罢了,顾漾明浮出水面,必然有人去处理,思来想去,我不如躲开,让秦思安去。顾漾明此人说一句老狐狸也不为过,我不想与之碰上。”
她有些怕痒,偏偏那只手不肯挪开,她动了动,牵扯背上的伤处,心口一颤,深吸了口气,道:“手拿开。”
谢昭宁乖巧地挪开,抵着她的肩膀,沉默不语了。
“不说话了?”
“她们的事情十分复杂,但我自己会处理好,你休息吧。”谢昭宁叹了口气,“我明日不走了。”
“万一你不在,她死了呢?你岂不是要伤心许久?”谢蕴玩笑道。
谢昭宁拿不定主意,谢蕴便问她:“你留下做甚,就这么贴着我,我还会嫌你烦。”
“你想我。”谢昭宁不听她的鬼话,“我知道你想我,你让我早点回家的。”
谢蕴故意装傻充愣,“我什么时候说的?”
谢昭宁跟着装傻:“失忆的是我,又不是你,你怎么还装上了。”
两人都是‘傻子’。
装傻充愣的傻子。
谢蕴不困,贴着她,又问:“你如今知晓自己的身世,如何想的呢?”
“我也不知道。”谢昭宁说不好,她脑子里乱得厉害,贴着谢蕴,望着谢蕴,她就慌得很。
谢蕴轻轻说:“顾漾明让你提防我,对吗?”
谢昭宁没吭声。
谢蕴继续说:“我不会帮你,也不会帮助陛下,更不会去告密,你大可放心。”
“做个温柔乡吗?”谢昭宁苦笑道。
夜间静谧,锦帐低垂,床笫间两人静静依偎在一起。
“做个温柔乡,不好吗?”
谢蕴低叹,事情摆在自己的面前,如今不可逆转,自己能有什么办法。
两头为难,倒不如什么都不做。
若是什么都不做,谢昭宁身陷囹圄,举步维艰,她如何忍得下去。
接下来,两人无言,说到悬崖处,再说什么都无济于事。
谢昭宁睡不着,思绪乱得厉害,谢蕴半阖眸,道:“我有些困了,你也早些睡。”
药里有安神的作用,时间到了,让人昏昏欲睡,免得被疼痛惹得睡不着。
谢蕴睡着了。谢昭宁望着她,不想闭上眼睛,就这么静静看着。
少年动情,真心实意,满心满眼都是她。
幸而睁开眼睛是她,闭上眼睛也是她。
朝朝暮暮,都是她。
谢昭宁笑了笑,抵着她的肩膀睡了过去。
药劲过去了,不及天亮,谢蕴便醒了,少年人依偎着她,睡得香甜。
她略一动,谢昭宁就爬了起来,半跪在床榻上,眸子惺忪,“你要起来了吗?”
谢蕴失笑,道:“你瞧你,如临大敌的姿态,还不回去?”
说完,谢昭宁直接倒下来了,抱着被子,困得眼睛睁不开,饶是如此,她还是凑到谢蕴身前,“你疼不疼?”
“你压着我了。”谢蕴无奈道,“你扶我起来。”
谢昭宁又再次爬了起来,迷迷糊糊的爬下床榻,赤脚站在地上,转头去找衣裳。
找了一圈,衣裳也没了。
她找了一圈,呆呆的,眨了眨眼睛,无助地看着谢蕴。
谢蕴笑得皱眉,伤口疼了起来,道:“你昨晚进来穿外衫了吗?”
“穿了呀。”谢昭宁自己犯糊涂了,索性也不要了,揉揉眼睛,道:“我扶你起来。”
笑了一通,谢昭宁扶着谢蕴起来,外面伺候的婢女闻声推门进来。
谢昭宁彻底醒了,见婢女手中端着衣裳,她随手就扯了过来,谢蕴望着她,“出去洗一洗脸,别困得栽倒了。”
“好。”谢昭宁点点头,脸颊红扑扑,听话的往外走了。
她糊里糊涂大,呆呆傻傻,逗得婢女们笑做一团。谢蕴睨她们:“不许笑。”
不准旁人笑,她自己笑得浑身没劲。
婢女们不敢笑了,上前说道:“谢相,该换药了。”
听到这句话,谢蕴面上的笑容顿时不见了,她狠狠剜了一眼,转头不想理会。
婢女无奈,道:“不如让小公子过来。”
谢蕴头疼了,“敢出去说,打断腿。”
无奈下,她只得依从婢女的意思,脱衣换药。
换药后,还得喝苦药。
谢蕴一百个不乐意,谢昭宁换了一身鲜亮的衣裳大步走了进来,她端起药碗就喝了下去。
苦。
她冲着谢昭宁发脾气:“该去哪里就去哪里,别来我面前碍眼。”
谢昭宁自然不会听她的话,搬了个凳子坐下来,“我与你说说话。”
“昨晚说了一夜,我不想说了。”谢蕴耍小脾气,瞪着谢昭宁,“顾漾明死了,你会来怨怪我。”
谢昭宁转头问婢女,道:“早膳准备好了吗?”
“好了,奴婢去端来。”
谢昭宁见婢女走了,自己靠了过去,打量她苍白的脸色,道:“我今日陪你了。”
“她若去了,你该怎么办?”谢蕴含笑地望她。
谢昭宁心中咯噔一下,“哪里有那么巧合的事情?”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谢蕴郑重提醒她。
谢昭宁可怜巴巴地看着她,伸手抱住她的肩膀:“我不想走。”
“哎呀,我不想收留你。”谢蕴推了推她,“我性子不好,会对你发脾气。”
谢昭宁认真说:“我哄你、我不生气。”
谢蕴笑了。
厨房准备了些粥食,谢蕴勉强吃了半碗,懒得动弹,唤来谢昭宁,自己顺势倚着她,阖眸松了口气。
谢昭宁变戏法般变出一本话本子,“我给你读。”
“不想听。”谢蕴摇首,脸色白得厉害,她歪头望着屋外,纤长眼睫遮住眼中的情绪,“你自己想回来的吗?”
“少傅让我回来的!”
谢蕴猛地一颤,下意识就坐直了身子,抓住她手腕:“要出事了,你别过去,我让落云带人去看一趟。”
谢昭宁不理解:“她身子不好,一日间,醒来的时辰很短。”
“不不不,她故意支开你。”谢蕴站起身,朝外走了两步,“落云、落云。”
“属下在。”落云闪身而进。
谢蕴吩咐:“去回公子待的别院,盯着别院,若秦思安出过去出来了,将人拿下。”
谢昭宁迟疑:“她找秦思安做什么?”
“她支开你做什么?”谢蕴反问道。
谢昭宁感觉不好,“我也去。”
“你不准去!”谢蕴压着声音,“我说了,你不准去就不准去!落云,你速去!”
事情发生微妙的变化,落云不敢耽搁,转身就跑了。
谢蕴松了口气,疼得险些站不住,一双手扶住她,道:“你发那么大脾气做什么?”
“你这呆头呆脑的样子,伸头就是一刀,我的家业怎么办?”谢蕴轻叹一声,自己也意识到失态了,语态缓和不少,“你要去就去,自己死了别来怨怪我。”
谢昭宁心中着急,闻言还是点点头,问:“少傅要做什么?”
“有了继承人,她活着也无意义,自然是鱼死网破。”谢蕴情绪也不高,靠着她,说道:“她将那么大的摊子交给你,自己躲快活去了。”
谢昭宁说:“她活着,不如死了。”
谢蕴望着她:“何解?”
谢昭宁低着头,似难以启齿。谢蕴哄她:“不想说?那别挨着我。”
谢昭宁:“……”
“她身上有种毒,发作起来,很疼,治了很多年,无甚效果。”
谢蕴僵硬:“你在说玩笑话?”
“我不知她当年是何模样,我所见到的顾少傅,面若老者,形销骨立。”
谢蕴说不出话来,生不如死活着,确实不如死了。
她的心凉了半截,扶着谢昭宁的手坐了下来,攥紧她的手腕,说:“你的身份该藏起来。”
惹怒了那人,想死都不成。
谢蕴的手忽而抖了起来,她说:“谢昭宁,很疼。”
不是我疼,是替顾漾明疼。
日头升了起来,谢蕴犯困,睡下了,谢昭宁坐在屋子里等,手中翻着话本子。
一直等着外面的消息。
谢蕴睡了半个时辰又醒了,谢昭宁第一时间察觉,巴巴地凑过去,“你醒啦。”
“我醒了,你这么高兴?”谢蕴握住她伸来的手,顺势坐了起来,她厚着脸皮靠了过来,“我心里慌得厉害。”
“然后呢?”谢蕴想避开她,奈何手撑着床榻,腾不出手,往后挪,又疼得很。
罢了,让她占些便宜就算了。
然后呢?
然后,谢昭宁就亲了过来,唇角贴着她的唇角,恨不得贴成一人。
好在谢昭宁只浅尝了味道,及时松开了。
谢蕴没好气道:“还慌吗?”
“慌。”
谢蕴又气又好笑,“那就自己慌,别累得我跟着一起慌。”
谢昭宁这回就不听她的话了,挨着坐下,没打招呼就贴近,炙热的吻落在脖颈上。
“谢昭宁。”
没反应。
“漾儿。”
脖间一疼,谢蕴不喊了,越喊越用力。
一袭单衣,面上现着薄红,花树堆雪般的容貌,谢昭宁如何不动心。
鼻尖微动,淡淡药味弥漫而来,谢昭宁突然又醒了。
她呆了呆,眼泪倏而掉了下来。
瞧着,特别可怜。
谢蕴被逗笑了,肩膀轻颤,浑身又无力,她从枕头下拿了帕子递过去,“占了我便宜又哭,算什么呢。你如今有娘了,我可不敢再欺负你。”
自戕
谢昭宁哭得像一个孩子, 谢蕴嘲讽一句后,也跟着不说话了。
她握住少女纤细的手腕,歪头看着外间四方的院墙, 她说:“谢昭宁啊。”
简单一个称呼, 包含了太多。
她又说:“谢昭宁, 我喜欢你。”
我对你不仅是占有, 还有埋藏深处的喜欢。
可这种喜欢,太过浅薄了。
在权势面前, 不值一提。
她能做什么呢?
什么都做不了。
“你那日为何去钓鱼?”谢蕴问她,自己的心开始无处安放了, 可她的喜欢,一点都没有减少。
谢昭宁哭过一通,情绪渐渐止住, “那日,我为躲避秦晚晚,出去散心的。”
谢蕴轻叹一声:“你为何要躲避秦晚晚呢?你若不躲避, 糊涂地留在谢家, 我怎么会发现你的秘密呢?”
“我不喜欢她呀。”谢昭宁咬牙。
谢蕴又笑了, 谢昭宁望她, 一双眸子, 如霜似雪,她望着她笑, 眼中只有她一人。
谢昭宁伸手, 轻拂她的脸颊,“谢蕴, 我也喜欢你啊。”
少年人的喜欢,炙热而真诚, 将一颗心放在你的面前,让你看得清清楚楚。
喜欢与否,一目了然。
谢蕴对上她的视线,“你这样,想让我将命给你吗?”
谢昭宁撇开眼,“谢蕴,你的命不仅仅是你的命,还有江州谢家数百条性命。我的命,只是我的命,你懂了吗?”
“是啊,我的命,不仅仅是我的命。”谢蕴第一回,感觉到自己的无力。
年少初入朝堂,她用命去闯,不畏强权,怕什么呢?可这些年来,她身居高位,渐渐地怕了起来。失去了当年的勇气,变得畏首畏尾。
若在当年,自己怕什么呢?
如今不成了。
谢蕴不敢去看,转身望着虚空,喜欢一句话太过浅薄了,拿什么去证明‘我喜欢你’。
谢蕴说:“我喜欢听你喊我的名字,我听到你喊谢蕴,意味着我是谢蕴,不是谢相。”
话音落地,金镶玉飞跑进来,踉跄地跨过门槛,疾呼一声,“秦思安带兵去捉顾漾明,还有顾春和,如今,两人入宫了。”
谢昭宁蓦地站了起来,“秦思安?”
“我亲眼瞧见了,谢相,怎么办?”金镶玉慌了,抬首看向谢蕴。
谢蕴面色淡淡,眼睛不知看向哪里,道:“谢昭宁,你怎么救?”
谢昭宁迟疑,谢蕴继续说:“你是救她的命,还是救她的尸体呢?”
谢昭宁沉默下来,金镶玉喘气,“什么意思,救她的尸体做什么?”
“陛下对她恨之入骨,岂会留她全尸呢。”谢昭宁弯唇笑了,眼泪却掉了下来,“陛下知晓她活着,这么多年不杀她,你以为是恩赐吗?”
“那是什么?”金镶玉嘴唇发抖,第一回,她感觉到了莫名的残忍。
谢蕴代为回答:“生不如死。”
谢昭宁回身,坐了下来,目光迷茫,眼睛睁大,她知晓真相,却什么都做不了。
世间的规则从来不是善待弱者,上位者用权裹带私心,压迫弱者。弱者只能工具,难以翻身。
她从来不知,会这么残忍。
“谢蕴,我想入宫,以长公主亲女的身份去见陛下,留她全尸。”
她无助地看向谢蕴,谢蕴冲她摇头,“用你的命去换她的全尸,她会疯,我也会疯。”
此刻,最好的办法,什么都不做。
谢蕴深吸一口气,吩咐金镶玉:“入宫,去看一看,我相信秦思安不会眼睁睁地看着陛下将她凌迟的。”
顾少傅,是长公主的先生,也是一众皇女的先生,更是秦思安的先生。一句先生,不是白喊的。
金镶玉拔腿就跑了。
谢昭宁枯坐,神色寡淡,像是被抽去了生机一般,锦绣华服下包裹着一具行尸走肉。
谢蕴坐了下来,陪她一道坐,伸手握住她的手腕,“谢昭宁。”
谢昭宁沉默,迟迟没有应声。
****
半夜时,秦思安接到一封书信,急忙赶到一间民宅。
她孤身一人而来,上前敲门,很快有人来开门,门人是一妙龄女子,上下打量她,“您找谁?”
“顾漾明。”
妙龄女子迟疑了须臾,没有开门,秦思安一脚踹开门,直接闯了进去。
“我要见顾漾明。”
妙龄女子无奈,将她迎进门,将门再度关上。
秦思安跟随对方,兜兜转转走了一阵,停在一间灯火通明的院落前。院门打开,女子请她进去。
秦思安害怕了二十年,这一刻,她迈步走了进去,跨过门槛后,没有迟疑,大步朝屋内走去。
顾漾明坐在轮椅上,指腹拂过烛火,不疼,她又起了玩心,又拂过一次。眼前被阴影盖过,她抬首,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睛,她笑了,“小安。”
一句小安,让秦思安眼眶发红,未及多想,撩起衣摆,直接跪在她跟前,“见过先生。”
“先生倒是许久未曾见你了。”顾漾明淡淡一笑,她有些呆,认真的看着对方,伸手轻拂秦思安的脸颊,“长大了。”
秦思安望着她,“先生,多年可好。”
“你说好便好,我多活了十八年呢,先帝驾崩多年,我还活着。”顾漾明揶揄,歪头看着秦思安,“你如今,很不错了。虽说不及谢蕴,站在高位,比得过那些长公主们。”
秦思安皱眉:“先生为何不来找我呢?”
“找你做甚?”顾漾明迟缓了许久,脸色苍白,反应有些慢,她问:“我找你做甚,我不过教你些时日罢了,那人,我还教了她多年呢。”
当年东宫内上课,她有许多学生,就连承桑珂都会要恭恭敬敬的喊她一句先生。
她说道:“殿下蒙冤多年,疯癫不醒,我找你们,就是害了你们。”
秦思安抬头,泪流满面,“是您领我入东宫的,是您给我启蒙,先生,我从来都不敢忘您,我未曾想到您就在京城。”
“活得人不人鬼不鬼,也算是人吗?”顾漾明轻笑。
她往向外面,婢女匆忙跑近前,“主子,外面来了许多兵。”
秦思安猛地爬了起来,看向外面:“你说什么?”
“外面来了许多兵。”
“先生,不是我,我一人来的。”秦思安霍然转身,对上顾漾明平淡如水的眼睛,这一刻,她十分对不起眼前的人,她无力地再度跪下去,“先生,是我、我对不起你。”
她尚在禁闭中,女帝派人跟踪她,是她疏忽了,连累先生。
她立即站起身,“先生,等我,我将她们赶走。”
顾漾明沉默,她困了,困意袭来,眼前一团模糊,秦思安的人影渐渐消失了。在自己快要闭上眼的时候,她从袖口里拿出一瓶药,打开倒出一粒药,放入自己的嘴里。
她的眼睛模糊,似乎看到了更远地方,看着阿茴冲着她笑,握住她的手,“少傅。”
很快,有人闯了进来,她迟疑地抬首,灯火朦胧,她认不清眼前的人。
对方依旧撩起衣摆,跪了下来,“少傅。”
“我忘了,你是谁?”顾漾明愧疚道。
“姑母,我是顾家的女儿,顾春和,如今在南衙内胜任副指挥使。”顾春和叩首,“我奉陛下圣旨……”
顾漾明淡笑,眼中没有一丝怨恨,她说道:“别愧疚,我一人死了,别牵连顾家。”
“姑母,我做不到。”顾春和直起身子,英气的面孔上滑下不争气的泪水,“我不知陛下为何派我来,秦大人说了,我才明白,我、我若放了您,顾家满门都没了。”
“我当是什么事,我正好也想入宫,去见见陛下,别害怕。”顾漾明笑着反过来安慰侄女,她抬手,示意侄女靠近。
顾春和跪着上前,扬首看着姑母。顾漾明的眼中,渐渐有了一丝生机,她说:“别愧疚,没权,你便会任人欺凌,捉我去面见圣上,是圣旨,不是你的错,怕什么呢。”
承桑珂惯会杀人诛心!
秦思安站在门口,不敢站,撩起衣摆跪下去,徐徐叩首。
她想起一人,转身出去,寻了一个南衙禁卫军,道:“去找金镶玉金大人,就说我携顾漾明入宫见陛下,请她去找谢相救命。”
对方领了吩咐,翻身上马就走了。
秦思安颓然,谢蕴,你别让我失望啊。你若不来,我秦思安万死也弥补不了今日的罪过。
她回到屋里,顾漾明去换衣裳了,顾春和狼狈地跪在地上,“为何是我、为何偏偏是我、为何偏偏要顾家的人、为什么呢……”
秦思安沉默,是啊,为何要选顾家的人。陛下啊,你可以杀她,偏偏要这么折辱她。
秦思安想不明白,陛下待顾漾明的恨意,究竟从哪里来的。
顾漾明哪里错,先帝怪罪她未曾教好长公主,可她身上并无其他罪了。
顾漾明何其无辜呢。
秦思安手脚冰凉,她惶恐、无助,可知晓,顾漾明入宫非死不可。
“顾指挥使,你派人回家找你父亲。”
“不能。”顾春和痛哭,缓缓道:“求情便是同党,我不能害了顾家,秦大人!”
秦思安皱眉,“可她是你的姑母啊。”
顾春和无比愧疚,掩面泣不成声,“我知道,我的命赔给她,但不可以牵连顾家的人,秦大人、我不能!”
秦思安心凉了半截,顾漾明非死不可吗?
她哪里错了呢?
秦思安缓缓眨眼,一滴泪水悄然落下,她笑了,苍凉不已,“她死在我二人的手中。”
顾漾明从屋内走了出来,一袭白衣,显得更为苍老,她望着秦思安,道:“我走了,烦请一把火烧了这里。”
秦思安缓缓点头,“先生吩咐,我哪怕死了也给您办到。”
顾漾明笑说:“不用你死,我只希望你记得天下百姓,你穿着这一身官袍,要对得起天下百姓。我顾漾明对不起先帝,对不住长公主,却对得起天下百姓。”
秦思安语塞说不出话。
门外备了马车,秦思安扶着顾漾明上车,顾漾明玩笑道:“早日成亲,一个人太孤独了。”
“听先生的吩咐,我回去就成亲。”秦思安笑回。
太阳升起来,晨光熹微,挂在日空中,一行人离开院落,火势悄然而上,继而是熊熊大火,先从顾漾明的卧房开始烧起来,火势难以扑灭,越烧越大。
入宫之际,金镶玉看到一行人,打马拦住秦思安,“秦大人,你不是被关禁闭了吗?怎么在这里,金车屋藏娇呢。”
近了才发现秦思安眼睛发红,她登时就不敢说笑了,第一时间看向马车,又瞧见了顾春和。
顾家的人!顾家这些年不受恩宠,如履薄冰,女帝也不喜欢顾春和,不知缘故,谁都无法揣摩陛下的心思。
她愣住了,秦思安像是抓住救命稻草,急忙开口:“金大人,去找谢相救命,就说我带了顾漾明入宫。”
金镶玉一张脸惨白,“你疯了,你抓她进宫干什么啊?”
秦思安急急道:“回头与你说,快去相府,若成了,我嫁给你都成。”
“呦,我还不想娶你,我就想和你一夜良宵罢了。”金镶玉害羞地笑出了声,“方才吓唬我,现在又说娶我,搞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秦思安懒得和她废话,抬起马鞭抽在她的马屁股上。
金镶玉大叫一声,驾马离开。
车里的顾漾明掀开车帘,阳光打在她苍白的面孔上,病弱之色凝于肌肤表里,“心上人吗?”
“不是。”秦思安抬不起头。
顾漾明淡淡一笑,放下车帘。
马车停下来,秦思安上前推开车厢门,试图去将她抱下马车,她拒绝了,“与我别这么亲近。”
秦思安伸出去的手收了回来。
今日陛下免朝,在殿内等着三人。
长阶太长,一眼看去,让人眼花缭乱。顾漾明迈出脚,踏在了阶上,一步接着一步,她走得很沉稳,多年前的记忆涌入脑海里。
她曾陪着先帝上朝散朝,陪着先帝走了无数遍长阶,后来,换她陪着太女,一遍又一遍地走。
如今,先帝驾崩,太女被废,她将死,不过二十年光阴罢了。
她苟活二十年,也是幸运了。好在她看到了漾儿,那个孩子,善良聪慧,可惜了,她不该喜欢帝党的谢蕴。
若没有谢蕴,她将来不会痛苦。但没有谢蕴,她的路又不会那么好走。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顾漾明走了一半,停了下来,喘着粗气,秦思安上前扶着她,她推开了,“说了,别与我那么亲近。”
她缓缓直起身子,迈出脚步,金色的光斜落在脚下,她坦然地跨上去。
秦思安望着自己空空的双手,面前的女子两鬓斑白,染尽了风霜,脊背佝偻,哪里还有当年的风采。
她在想,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顾先生活着,却又活得不像人。
陛下对她,到底干了些什么?
顾春和落后两步,追上前问道:“秦大人,她究竟犯了什么大罪?”
“我也不知道她犯了什么大罪。”秦思安唇角泛起自嘲的弧度。
两人追了上去,秦思安引路,顾漾明跨上了最后一阶台阶,她回身看去,目光晕眩,竟什么都看不到了。
内侍见到她,忙进殿去禀报。
好在女帝没有让她们久候,片刻就召她们进去。
顾漾明提起裙摆,跨过门槛,挺直脊背,坦然入殿。
她印象中殿下最听话的妹妹高高在上,坐在帝位上,煊赫四方。她走近,不跪不拜,就这么看着对方,“许久不见了,三公主。”
先帝有三女,面前的女帝最小,偏偏她夺了帝位。
女帝凝眸,看着眼中的女子如垂暮老者,她笑了,“许久不见,先生。”
内侍见她不跪,刚想动嘴,秦思安怒视他,他只好退了出去。
秦思安上前,撩起衣摆跪下,“陛下,还望陛下饶先生一命。”
女帝玩味地看着顾漾明,顾漾明也笑,“你喜欢自己的长姐,违背人伦,可曾想过,有朝一日,天下人知晓,你该如何收场?”
“顾漾明,你放肆!”女帝勃然大怒,眼中淬了一抹毒,“朕可以将你凌迟处死。”
顾漾明摇首,承桑珂展露威仪,无非是恼羞成怒,“我放肆地活着,还怕凌迟吗?”
女帝片刻间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心平气和地开口:“阿姐的女儿呢?”
“不就是荣安吗?”顾漾明装傻,“我当时已出宫,如何知晓,三公主,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你的皇位怎么来的,你心里有数。殿下为何会输,不是输在自己无能,而是输在自己错看了你。”
“你当年逼她承认与质子苟合,拿我的性命威胁,你忘了吗?”
“她待你不薄,你却陷害她,害她身陷囹圄,害她爱人,杀她女儿,承桑珂,丧尽天良一词都便宜了你。”
旁听的秦思安如被五雷轰顶,耳鸣嗡嗡作响,她震惊不已,彷徨不安道:“长姐不是喜欢质子,宁可背叛我朝,也要放质子回国吗?”
她跪着扑向顾漾明:“先生,你告诉我,你说错了,不是你想的那样、先生……”
我伺候的君上,崇拜的阿姐,怎么会是这种丧尽天良的人。
她不信,顾漾明推开她,直视女帝:“我活着,苟延残喘,不也是你所为吗?”
女帝轻轻一笑,似有些得意,“朕饶你一命,让你苟活二十年,已是恩赐了。你与长姐生情,你年长,不顾廉耻,顾家的教养,让朕刮目相看。你的罪,便是不该与长姐暗地生情。”
“你承认了,看来你很得意。”顾漾明释怀了,低头看着地上的秦思安,“小安,你听到了吗?”
“我不信、我不信……”秦思安从地上爬了起来,转身看向女帝,眼神偏执,“阿姐,你告诉我,她所言,皆是虚构,皆是枉造。”
女帝颔首:“顾漾明,其身不正,冤枉朕,罪该凌迟。”
“不,陛下,她是先生啊。”秦思安霍然跪下,对上她敬重的君上,满脸泪痕,“她是先生啊,是教导你多年的先生,你怎么可以那么对她。”
你残忍地对阿姐,阴狠地对先生。她们有情是错,你可以举发,可以告知先帝。
她抬首,对上皇权,这一刻,她知晓自己无力回天了,哪怕谢蕴来了,先生都要死。
她跪在地上痛哭,空荡荡的殿宇里回响着她的哭声,“她是先生啊,是我们的先生啊,是先帝千挑万选的少傅啊,她错不致死,哪怕是死,也不该凌迟。”
金镶玉赶来,听到最后一句话,脚下一滑,顾春和及时扶住她,“金大人。”
金镶玉浑身麻木了,转头问顾春和:“凌迟吗?”
“下官不知,下官并未听清。”顾春和低头。
殿前空荡荡,小宫娥小内侍都被调走了,留下的三五人皆是女帝心腹。金镶玉观察一圈,腿软了下来,她跟随陛下多年,陛下仁爱,从未用过‘凌迟’这等刑罚处置。
她有些难受,不敢迈步,可谢蕴的嘱咐在前,她还是迈步进去,她跨了一步,退缩回来。
她望着殿内疯魔的秦思安,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秦思安最胆小,遇事就后退,狡猾至极,今日却敢哭哭啼啼对上陛下。
今日,谢蕴退缩了,秦思安做了回人。
一旁的顾春和说:“我家姑母是长公主的少傅,也是皇女乃至秦大人的先生,手把手教她写字。”
“我怎么从未听她提及过。”金镶玉纳闷。
顾春和说:“先帝赐死,尸体都不曾还给我顾家,谁敢提,我顾家至今不敢立衣冠冢,不敢立灵位。秦大人,敢提吗?”
金镶玉想了想,还是迈过门槛,跨入殿,也没人敢阻拦她了。在他们眼中,谁进去,谁就是送死。
女帝见到金镶玉进来,并不在意,而是认真地与顾漾明说笑:“随你如何说,朕乃是皇帝,你是罪人,先帝当年早就赐死你,你苟活至今,朕今日岂会让你继续苟活。”
顾漾明坦然极了,像是面对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你赢了,确实是你赢了。”
这是她不得不承让的事情。
女帝问她:“阿姐的女儿在何处,你说了,朕容你死前去见一面阿姐。”
“我、不知道。”顾漾明眼睛模糊,唇角翘起淡淡的弧度,“你囚禁你阿姐十八年,你自己去问她,你问她,你的女儿在哪里?问她你为何要将女儿送给我。”
女帝凝着她,眼中带怒,“你不说,我有无数种办法让你说。”
“当年她生产,为何不将孩子托付于你。她知道,你会杀了她的孩子,她不信你了。徒说枉然,你赢了,我们是败者。”顾漾明轻叹一声,她低头看着泪水滚滚的秦思安,“秦思安,她若将我凌迟处死,再挫骨扬灰,不必去争去抢,人活一回,问心无愧即可。”
痛哭的泪水划过秦思安的脸颊,她痴痴摇首,“我做不到,先生,我与你一道死了罢,我去见母亲的时候,告诉她,阿姐是冤枉的,好不好?”
她知晓自己今日得知这么大的秘密,活着走不出去了。
顾漾明摇首,无奈劝说道:“是我败了,冤枉她,你替明君办事,是良臣,我是逆臣,何必为一死人争来夺去。”
“秦思安受你教导,您死,我不管,您不能死在我的手里。”秦思安蓦然摇首,“你死在我手里,我如何去见阿姐。”
“见她做甚,不必见。”顾漾明深吸一口气,她转身看向女帝:“三公主,善待秦思安,莫让你最好一点良心也被狗吃了。”
言罢,她从袖口取出匕首,女帝吓得站起来,惊惧大喊:“秦思安,你竟然没有搜身,让她带兵器入殿。”
顾漾明轻笑一声,刀刃毫不犹豫地划过自己的脖颈,鲜血迸溅,一袭白衣,染成红衣。
她望着秦思安:“告诉你阿姐,我喜欢她,从未变心过。”
金镶玉扑上前,接着顾漾明倒下的身子,她脑袋里一片空白,肢体反应比脑袋更快。
自己在做什么?XȤϝ
顾漾明望着大殿横梁,唇角含笑,眼中自始至终没有一滴泪水,她闭上了眼睛。
秦思安崩溃,血落在她的脸上,像是被火烧了一般,她扑上前,抱着顾漾明的身体,“先生、先生、先生……”
殿外的顾春和无力地跪了下来,垂首痛哭。
金镶玉惊惧地吞了吞口水,下意识提醒秦思安:“你别哭了,不能哭,她死了,陛下怒气未消。”
秦思安恍若没有听到,掌心捂住顾漾明脖颈上的伤口,血流如柱。当年她死了,自己害怕,不敢哭,如今,她又死了一回,她敢哭了。
“顾先生,我、秦思安无论如何也要让你入土为安。”
她回身看向女帝,慢慢地放下顾漾明,踉跄一步,膝盖一软,直直地跪了下去,“阿姐,我拿我的命去换她入土为安,我秦思安去给先帝守陵,要不然你有怒气,将我凌迟,换她入土。”
女帝恍然坐了下来,看着满地鲜血,唇角轻勾了起来,“秦思安,此事与你无关,你依旧是朕的左膀右臂,朕要将她悬于城门上……”
“陛下……”金镶玉从惊愕中缓过神来,“您这么做,让顾家的人如何自处,让天下文人如何看您。她是该死,但她死了,绝不能让您的名声受到玷污。”
“朕不在乎!”女帝反对,“朕恨她入骨。”
金镶玉骤然失声,好像被什么堵住了一般,不敢再劝了,可不劝,秦思安一时冲动,不知又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她一时犹豫,看向秦思安,对方像是中了魔一般,鲜血染红了半边脸,显得整个人很是妖媚。
秦思安忽而不求情了,回身抱起顾漾明的尸体,也不说话,跌跌撞撞朝外跑去。
殿外的顾春和再度磕头跪送姑母尸身,金镶玉感觉自己快被逼疯了,上前阻拦她:“为了一具尸体,值得吗?”
挫骨扬灰又怎么样,死无葬身之地又如何,自己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秦思安并没有停下来,麻木地朝下走去,接着,禁卫军齐齐涌上前,女帝出殿,怒喝道:“秦思安,你疯了吗?放下她,朕可以既往不咎。”
禁卫军围上前,秦思安不急不慌,也不知道害怕了,抛开一切后,她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
她眯眼望着眼前的数十人,“陛下,今日重兵围剿臣,臣死了,你如何与天下人交代,臣犯了何罪?臣只是想先生入土为安罢了。多年来,臣忠心,如今,你满足臣,不可吗?”
“倘若她没有死在我的手中,您要将她尸身喂狗,臣都不会说一句话,可她我因为我而死的,数载悠悠,臣如何面对阿姐,如何面对自己。”
金镶玉泪眸了,文人的傲骨,可真让人害怕。她上前去劝女帝,“陛下,悠悠众口,何必拿您的名声去博。”
女帝已然怒了,冷面怒视秦思安:“秦思安,你越护她,朕偏不让你如意。是谁让你站着这里,是谁让你权倾朝野,是谁给你无上的权利。秦思安,她不过教你几日诗书罢了,她是逆臣。”
“她是不是逆臣,您最清楚,臣今日要么死,要么带着她的尸身送去顾家。”秦思安漠然,“臣已经走投无路了,您行行好,给臣一条路走。”
“你敢送,顾家敢收吗?”女帝嗤笑,“你以为她顾漾明是什么德高望重之人,不过是先帝赐死后逃匿的罪人罢了。”
“那臣给她寻个地方埋葬起来。”秦思安回答。
女帝质问:“你就如此冥顽不灵?”
秦思安背对着女帝,神色寡淡,问女帝:“陛下,倘若有朝一日,阿姐清醒过来,问顾少傅如何,你告诉她,你将她逼死,让她死无全尸,她会不会再疯一回。”
“秦思安,你不要挑战朕的底线,今日之事,权当你疯魔了,明日,你还是朕的肱骨,还是朕的良臣。”女帝忍着怒气,苦口婆心地劝说。
可秦思安怎么都不听劝,金镶玉急得团团转,女帝下令,“不要伤害秦大人,朕要留下顾漾明的尸体。”
禁卫军涌上前,秦思安疯了一般,“谁敢上前?”
“捉住她!”女帝怒喝一声。
秦思安被迫放开,眼睁睁的看着顾漾明的尸体被践踏,她忽而拿出刚刚顾漾明的匕首,奋力朝前去戳,一连刺伤几人,禁卫军纷纷后退。
她随后将匕首抵着自己的心口,“陛下,给臣一个机会,臣可以放弃所有,真的。”
女帝凝眸,不为所动,挥挥手吩咐人继续动手,金镶玉实在忍不住,扑上前,抱住秦思安,“别、别,你尽力了,顾家人都无动于衷了,何必坚持呢。”
她不明白,秦思安像是中邪了一般非要抢下顾漾明的尸体。
秦思安推开她,匕首毫不犹豫地戳进自己的右眼里,顷刻间,唬住了一众禁卫军,就连女帝都震惊住。
“秦思安,你当真是疯了。”
“阿姐,够吗?”秦思安疼得险些站不住,“你爱她,当爱屋及乌,我敬她,我可以不管她的生死,她死在我的手里,我必须要让她全头全尾地入葬。”
女帝望着她,紧紧咬牙:“滚,朕不想再见到你。”
闻言,顾春和上前,推开众人,“滚啊、滚啊。”
她俯身,将姑母的尸身抱了起来,回身叩谢女帝,“谢陛下隆恩,我顾家感激不尽,今后必当铭记陛下恩德。”
言罢,她抱起姑母的尸体,头也不回的跑了,秦思安哭哭笑笑,一头栽了下去。
金镶玉迟疑,秦思安为一具尸体,毁了自己的后半生,她明明是重臣了,与谢相不分上下,她怎么就那么糊涂呢。
女帝厌恶极了,转身回殿,金镶玉摸了一把脑门上的汗水,冲过去扶起秦思安,“我送你回去,秦思安,我想嫁你了。”
“滚……”秦思安低低骂了一句,告诉谢蕴:“我记住她了。”
谢蕴她么不做人!
金镶玉不敢提谢蕴,让人去通知谢相,顾家未必敢收顾漾明的尸骨。秦思安一只眼睛瞎了,此刻压根做不到收尸。
****
宫门口,荣安坐在马上,同样一袭白衣,身后放了一口棺材。
顾春和拼尽力气走到宫门口,腿脚怎么都迈不过去了。荣安下马,飞奔过去,接过顾漾明的尸体,道一句:“我知道顾家不敢收,我来收,我是西凉使臣,相信你们陛下不会怪罪我。”
顾春和点头,她刚刚冲动,如今回想过来,惊起一身冷汗,自己极有可能给顾家带来灭门大罪。
荣安抱起尸身,回身之际,随从们打开棺盖,合力将尸身放了进去。她低头打量着棺材里的人,想起谢昭宁的话:“你替她收尸,日后你有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
她不解,这个人为何让这么多人敬重,却连尸体都不敢收。
荣安挥挥手,“回驿馆,摆灵堂。”
女帝不愿的事情,我偏偏要来做。
鸿胪寺赶来,看到这一幕,吓得更是腿软,上前阻拦,“荣安郡主,你做什么?”
“你也看到了,没人敢替顾漾明收尸,我就来收了。好歹她也是我母亲的先生,不能看着她死后凄凉。鸿胪寺卿,人可不是我杀的,我从顾春和的手中接过来的。”
“顾漾明?”鸿胪寺张了张嘴,登时一句话不敢说了。
荣安不理会他,摆摆手,示意继续走,一路朝驿馆而去,吩咐人给谢昭宁去送信。
信到了相府。
“郡主已接到了顾少傅的尸体,装入棺木里,抬回驿馆,但葬在哪里呢?”
谢昭宁迟疑,看向浮清,浮清说:“少傅未说,她大概也没想到自己的尸体会完整的抬出宫门。”
谢昭宁无奈,又看向谢蕴。谢蕴脸色不大好,额头渗出密集的汗水,可谢昭宁看着她,她就不能不说,“陛下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挖坟鞭尸,葬在哪里都不合适。”
疯了、都要疯了。
谢昭宁只好说道:“找一处冰室,放着吧。”
浮清说道:“烧了,骨灰留下,长公主若醒了,交给她。”
谢昭宁不赞同,摇首道:“不可,挫骨扬灰,你这对她太残忍了。”
两人争执,门外有人走来,蓝颜面色不好,谢蕴莫名紧张:“还有什么事?”
蓝颜吞吞吐吐:“金镶玉说、说、说秦大人自剜右眼,换了顾春和带顾少傅的尸身出宫。”
屋内一片寂静,谢蕴撑着站起来,牵扯到伤口,疼得一颤,“她疯了吗?她胆子那么小,怎么会做这个事。”
蓝颜说:“金镶玉说她就是疯了,怎么劝都不听,陛下都说既往不咎,她不听,像是中邪一般。”
浮清唇角动了动,话到嘴边没有说,这是少傅预料到的事情,她死,秦思安与女帝必然反目成仇。
浮清望向谢蕴,道:“谢相,恭喜你,少了一个政敌,少傅给您留了一个差事。”
谢蕴骤然明白,“保秦思安不死吗?”
“谢相料事如神。”浮清面无表情地夸赞一句。
若在往常,谢蕴还会玩笑两句,可秦思安落得今日的下场,她没有一点高兴的情绪,秦思安与陛下,是姐妹也是君臣,落得如此下场,谁敢肖想自己的结局圆满。
谢蕴蹙眉,“秦思安的事情交给我,顾少傅的尸身呢?”
“最好的办法是藏入顾家的祖坟,她未嫁,有资格入顾家祖坟。”谢昭宁说道,“我有办法。”
谢蕴叹气:“你又去找荣安?”
“对,找荣安,打上顾家,逼得顾家答应下来,这么一来,陛下只会怪罪荣安,怪不得顾家,你觉得呢?”谢昭宁嘲讽一句,“我想不到其他办法了。唯有荣安有资格去做,进入顾家祖坟,就有了顾家的保护,我相信陛下不敢轻易去挖坟,那里可埋了顾家先祖,有是可是有开国功勋的。她不怕惹来民愤,就尽管去挖。我到时会留下十多个手,谁敢动手,我让他挫骨扬灰。”
“若是顾家动手,怎么办?”谢蕴又给她抛了个难题。
“那我就挖了顾家祖坟,鱼死网破。”谢昭宁烦不胜烦,看向浮清,“走,去驿馆找荣安。”
谢蕴撇嘴,倚靠着凭几,看着两人走远,随后,她看向蓝颜,“去向陛下请旨,就说我想出去看望秦思安,我想知道她发哪门子疯。”
“不是她发疯,是她去找顾漾明,被陛下放在秦府的人察觉,陛下派了顾春和去捉人。顾漾明走了,顾家满门陪葬。换作是我,我也得疯。”蓝颜无奈道。
谢蕴语塞,无奈又问:“顾漾明怎么死的?”
“自戕。”
谢蕴扶额,摆摆手示意蓝颜赶紧去请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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