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理
宫门前闹一回, 驿馆内抬回一口棺木,一时间,京城内风声鹤唳, 各家都在打探风声。
‘顾漾明’三字被推上了风口浪尖上。
二十年前, 何人风光都不及顾漾明, 都道顾家有女顾漾明, 顾家的运气都用在了她的身上。
才貌具有,一众皇女见到她, 谁不低头见她喊一声先生、少傅。
可那年东宫倾覆,她被赐死, 尸骨都没有见到。
从此,顾漾明三字,成了禁忌, 谁提一句,都会觉得晦气。
谢昭宁翻墙入驿馆,悄然走进去, 一口棺木摆在院子里, 她没动, 身后的浮清冲上前。
荣安这时从屋内走了出来, 吩咐手下退下, 说道:“我答应你,人带回来了, 谢昭宁, 我只有一个问题问你。”
“我还有一件事,麻烦你去做?”
荣安不悦:“什么事儿?”
“将她葬在顾家祖坟。”
“你强词夺理, 我又不是顾家的人。”
“你可以办到,打进顾家, 去办。”
荣安:“……”
“谢昭宁,人不可不讲理,但不可以蛮不讲理。”
“你想问什么?”谢昭宁反问她。
荣安眯了眼睛,问:“你是谁?”
“顾漾明是长公主的先生,两人是师生,也有……”谢昭宁顿了顿,抬手轻抚棺盖,眼中泪水滚落:“她们互相喜欢。你若觉得你是长公主的女儿,就帮她让她心爱的人葬入祖坟。”
荣安冷笑:“你告诉我,你是谁?”
“你让她葬入顾家祖坟,我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谢昭宁转身对上荣安的视线,“我辛苦得来的秘密,不能白白便宜了你。荣安,你觉得呢?”
荣安问:“我凭什么信你?”
谢昭宁说:“凭我和顾漾明相处几日,凭我背后有谢蕴。”
荣安凝眸,不得不思量这个问题,可又疑惑:“哪里不能安葬,偏偏选择顾家祖坟?”
谢昭宁也不说实话:“顾家女,自然要葬回顾家。等你离开京城的时候,我给你粮食,如何?”
西凉屡次犯境,不就是觊觎我朝国土,他们的土地贫瘠,想要我朝的土地。
她继续说:“你无法接出长公主,回去不好交差,我可以给你粮食,你好好想想,这笔买卖适合吗?”
荣安迟疑了,更多的是心动,她望着棺木,“谢昭宁,她可以换那么多粮食吗?”
“你不知我朝规矩,养育之恩,大如天,救命之恩,大如天,她对我而言,两样皆占。你要记住,你是长公主的女儿,她是长公主的先生,你最有资格替她去办。”
谢昭宁咬牙压制浑身的颤抖,“你想好了吗?想好了就去顾家打架,先给她们几日的时间考虑。”
“我答应你,你等着我。”荣安颔首答应下来,肉眼可见的利益,她没有理由拒绝。
谢昭宁松了口气,行礼与荣安道谢,并说道:“我要水,浮清,将人抱出来,梳洗更衣。”
荣安摆摆手,唤来随从去办。
浮清迫不及待的推开棺盖,跳进棺材里,弯腰抱起少傅尸身。
一袭白衣去,红衣归来。
浮清忍不住痛哭,哭声悲恸,荣安招手唤来两人欲帮她,眼看着人靠近,她哭喊一声:“都别碰她。”
荣安凝眸,望着她,“你们可真别扭,人都死了,哪里不能安葬,还要挑地方。”
“女子本就干净,归去时也该干干净净,荣安,你不懂。”谢昭宁一句话说完,泪水止不住,她不想在荣安面前露出软弱的一面,可实在忍不住了。
荣安被两人哭得不耐烦,走了两步,摆摆手,道:“我去顾家,这里给你们。”
浮清将人抱出来,随从领她们去一处干净的院落,备了热水。
人放在床榻上,浮清跪下来,俯身叩拜,谢昭宁用最干净的帕子擦拭血迹,“我们等荣安回来,再回去。”
事情一一办妥,心里才安。
血迹干涸,不好擦,热水慢慢化开了。
谢昭宁擦得很慢,擦净后,说道:“你去成衣铺子里看看可有做好的嫁衣,不合身也无妨了。红色,多好啊。”
浮清从地上爬起来,去买嫁衣了。
****
宫里的旨意,黄昏前就到了,女帝恩准了。谢蕴更衣登上马车,她刚踩上车凳,又来一人,疾驰而来。
谢蕴停了下来,不自觉地提了一口气,“又出何事了?”
一日间的风浪,险些将她吞没了。
“荣安郡主打进顾家,气晕了顾老夫人,闹得顾家不宁。”
谢蕴:“……”动作真快。
她说道:“找京兆尹和鸿胪寺,别来烦我。”
言罢,她钻进了马车,疼得一抽,扶着车壁才坐了下来。
秦思安可真不动脑子,再等半个时辰,荣安入宫,她以西凉使臣的身份要回顾漾明的尸体,最为合适不过。
偏偏剑走极锋,闹得自剜眼睛。
不管如何,她得感谢顾漾明,没有拉她入局,不然自己做不到看着顾漾明尸骨无存。
冲动之下,她也会做出疯狂的事情。
马车动步,徐徐驶离相府。
一番颠簸,到了秦府,金镶玉迎了出来,眼睛红肿,上前扶着谢蕴下车。
谢蕴问:“为何闹成这样?”
金镶玉哭着说:“她说顾漾明可以死,但不能死在她的手中。如今死了,再要挫骨扬灰被挂城门上,她就是千古罪人。”
往日风情万种的大美人,哭得像一个无助的孩子,谢蕴也不知该什么为好。
“大夫怎么说?”
“右眼保不住了。”
秦思安醒着,右眼裹着纱布,躺在床上,面色暗黄,听到声音后也没有抬头。
谢蕴步步走近,望着她:“何必将自己搞得这么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秦思安没有回应,如同痴傻了一般,谢蕴坐在榻沿上,“我与陛下请旨来看你,殿前究竟怎么回事。”
“谢蕴,我已经是个废人了,不必在我身上再花心思。”秦思安疼麻木了,唇角发白,浑身如被雨淋般,汗水从脖间蜿蜒而下。
“顾漾明让我保住你。”谢蕴低语一句,“我习惯与你在朝堂上针锋相对,你如今这副模样,我也不想。失去你,我等于失去了一面镜子,秦思安,我会保你的。”
“不必了,我知道那等秘密,岂能活下去,这里有陛下的人,谢蕴,早些走,记得为我收尸,将我葬在先生坟旁。”秦思安说道。
谢蕴玩笑道:“办不了,她被送回顾家祖坟,你一个外人葬不进去。但我可以求陛下恩典,将你葬在先帝陵寝外,去见先帝的时候,告诉她,长公主是被冤枉的。”
秦思安没有像往日那般暴起与她针锋相对,唯一完好的右眼定住了,她望着锦帐上繁复的花纹,“我一定说,谢蕴,赶紧走吧。”
谢蕴没有动,而是冷静地与她说话:“秦思安,荣安郡主去顾家去了,逼顾家答应将顾少傅葬进祖坟,我希望你出一出力气,让你的人劝说陛下答应此事。万一陛下不高兴,再去挖坟鞭尸,你的眼睛就白白剜了。”
“挖坟、鞭尸?她确实可以做得出来。我想来不用死了,我去顾家替她守坟。”秦思安恍若回神般坐了起来,看向谢蕴:“谢蕴,我有今日,不是我无能输给你,而是命运使然,我若不管了,照样可以潇洒,但对不起阿姐,对不起先生。”
谢蕴笑了:“不是你输给我,是我输给你。秦思安,是我谢蕴无能,帮不了你,帮不了顾少傅。”
秦思安说:“我做了选择,你呢?你选择谢昭宁还是陛下?时至今日,我若再不明白谢昭宁的身份,我就与你白斗了这么多年,你不是畏缩,不是不敢碰,而是你碰了,就会露出你身后的谢昭宁。”
“若谢昭宁不是阿姐的女儿,你今日必然赶到宫里去求情。我等你良久,当金镶玉回来的时候,我就知晓你不会来了。你做了逃兵,你为你心爱的女人,做了逃兵。”
“我做了逃兵并不可耻,但我确实对不起你。”谢蕴起身,后退一步,撩起衣摆,跪了下去,“秦思安,我欠你的,会慢慢还你。但我希望你可以保守秘密,谢昭宁只是谢昭宁。”
“谢蕴,你何其骄傲,跪我……”秦思安艰难地开口,“谢蕴,我不是内廷使了,没有资格与你站在一起了。”
谢蕴摇首,“我谢蕴穷其一生,也会保住你。”
说完,她站起身,转身走了。
秦思安躺下来,耳畔传来脚步声,金镶玉端着药走来,“秦思安。”
“金大人,得您亲自照顾,我倒是受宠若惊。”
“你说鬼话,我那么拉你都没有拉动你,你看看你办的是人事吗?我拉你,抱你,你推开我就刀了自己,我都快疯了,谁来救救我。”金镶玉终于忍不住自己的怒气了。
“你疯了就疯了,别拉着我,我给你求情,你就非要扒拉顾漾明的尸体。我恨不得一掌劈晕你,我知道我劈晕你,你醒来后肯定要杀我。如今你瞎了,那你嫁给我吧,我娶你,搬出去,好不好?”
秦思安轻笑,失去右眼的痛苦让她痛不欲生,听到如此有趣的话,她又忍不住笑了,道:“我去给先生守坟,你干什么呢?”
“我给你守坟,我在,谁来挖坟,我揍谁。”
秦思安痴痴地笑了,徐徐阖眸,整个人昏昏沉沉,疼得渐渐麻木。
他么的,剜眼真的很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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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安将顾家的门踹了,回来后,天都黑了,一瘸一拐,驿馆内布置了灵堂,京兆尹与鸿胪寺哭爹喊娘的示意她赶紧撤了。
荣安脚疼,闻言就推开两人,京兆尹周鸣恩苦口婆心劝说:“郡主,你不知晓我朝规矩,被陛下赐死者不可设灵堂朝拜,你想干什么。”
“她是我母亲的先生,算是我师父的师父,那就是师公,我为何不可设灵堂,要么,你们来祭拜,要么就滚。别碍事。”荣安一把推开她,走进灵堂,故意说一句:“谁敢拆了,就是不利于两国和平。”
一句话堵住了京兆尹与鸿胪寺卿接下来要说的话,鸿胪寺卿更是无奈摊开手,不死心继续劝说:“郡主,那可是罪臣。”
“她也算是你们陛下的先生,她犯了什么错,死后不可设灵堂,我告诉你,我心里有火,别逼我拿你们撒气。我又没让你们给钱给人,闹什么呢,赶紧滚。”
荣安不耐烦地拔了拔腰间的刀,寒光乍现,须臾后,两人频频后退。
突然间,荣安的剑搁在了鸿胪寺卿的脖子上,“过来,叩首,再走,你也是。”
鸿胪寺卿不肯,她又看向周鸣恩:“你不磕,我就杀了他,到时候就说是你杀的。”
“我跪。”周鸣恩转身,对着棺木就跪了些下去,正正经经的祭拜。
接着,荣安又将刀搁在周鸣安的脖子上威胁鸿胪寺卿。
周鸣恩都跪了,鸿胪寺卿自然也要跪下去了。
两人前后祭拜过后,荣安派人将两人丢了出去。
谢昭宁从暗处走了出来,负手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荣安收了刀,道:“顾家说考虑考虑,多半是去请示你们皇帝去了,后面的事情,我就帮不了你。我去过了,你也告诉我,你是谁?”
谢昭宁这才敢走出来,走到灵位前,直接跪了下来,“顾少傅说我的母亲是那人。”
荣安会意,“你是?那我呢?”
“不知道,当年有人将我送给少傅,其他的事情,就不知道了,你该去问我巴邑王。是他将你送去边境的,顾少傅也不知道答案。”谢昭宁认真的回答,眼中映着白色烛火,她还说:“长公主不会与质子苟合,我身上没有西凉的血脉。”
一句话,将荣安打入低谷,她怔怔的跟着跪下来了,“我是谁、谢昭宁,你骗我?”
“我只是否认你身上的西凉血脉,没有否认你身上的我朝皇族血脉,你自己想清楚些。”
两人齐齐跪在棺木前,谢昭宁挺直了脊背,荣安神色颓靡,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剑,下一息,浮清从横梁上跃喜,一脚将她的拔出来的剑踢回刀鞘。
“好功夫,我竟然察觉不到你的存在。”荣安望向横梁,没有生气,眼中闪着一抹钦佩,道:“你跟着她,着实浪费了。”
浮清并不在意她的话,后退两步,跪在了一旁。
谢昭宁跪得笔直,漠视她的嘲讽,轻轻阖眸,“今夜我守灵,荣安郡主去歇着吧。”
“你说什么,我就该答应?”荣安不屑,反而挑了个蒲团坐了下来,直勾勾地看着谢昭宁,“她们都说你比我好看。”
檀香徐徐,灯火摇曳,招魂蟠来回飘动,灵堂内外一片寂静。
谢昭宁回过头,看向虚空中,魂魄归来了吗?
荣安重复一句:“谢昭宁,她们都说你比我好看?”
“是吗、那是因为你太嚣张了,若是温柔些,她你也会很好看的。”谢昭宁无心与她说这些不切实际的话,心神疲惫,索性跪坐下来,舒展筋骨。
荣安看着她,“你想夺回皇位吗?”
“那是我的吗?”谢昭宁嗤笑,转头对上她的视线,她的唇角扬起嘲讽的弧度,“你可知顾少傅穷尽十八年,为何没有将她救出来?”
荣安道:“是她无能。”
谢昭宁说:“不是她无能,是因为她心怀天下。她救殿下于水火,就必须杀了当今陛下。杀了她虽好,京城乱,天下百姓丧,谁可做那个位置?”
“她明明有机会,甘愿什么都不做,她作为少傅,对得起东宫,对得起天下百姓,唯独对不起她自己。先帝三女,一死一疯,嫡系一脉只剩下当今陛下了。”
“荣安,她败在了自己的仁心上。”
谢昭宁轻笑,扬首望向招魂蟠,泪水轻轻滑下来,“无能二字,不适合她。她不做逆臣,却背负逆臣的罪名而死。”
荣安眨眼,缓缓说道:“所以,你有机会呀,你该为她正名,后世不知今日的事情,她们会觉得顾漾明是逆臣,顾家都不肯接受她的尸身入府。”
谢昭宁没有回应,努力睁大眼睛,我可以做,谢蕴该如何自处呢?
谢昭宁终究说不出一句话,低头,双手颜面,谢蕴,我真的无能为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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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熹微,一缕阳光从窗柩内渗入,床榻上的人微眯着眼睛,她撑着坐了起来,扯开锦帐,面前多了一个地铺。
她记得昨夜守夜的婢女,好像在外面睡下的。
谢蕴纳闷,缓步走了过去,探头一眼,好家伙,谢昭宁裹着被子酣睡,连衣裳都没有脱。
谢蕴踢了踢她的肩膀,“去哪里鬼混了,半夜回家不上床。”
“你吵死了了……”
睡着的人往被子里缩了缩,谢蕴不甘心,又踢了踢,“要睡去床上睡,别碍着我走路。”
谢昭宁登时就从地上爬了起来,赤脚就往床上跑,谢蕴提醒一声:“衣裳脱了,脏死了,你睡一觉,我还得洗被子。”
“你事儿真多!”谢昭宁埋怨一句,还是屁颠地脱了衣裳,如鱼儿入水般钻进被子里,只露出一个漆黑的脑袋。
谢蕴吩咐人来收拾地上的铺盖。
等婢女退下后,谢蕴走到床前,伸手去揪住谢昭宁的耳朵:“一夜不归,胆子大了。”
谢蕴刚摸到小耳朵,还没揪,对方就缩走了,什么都揪不到。
“谢昭宁。”
谢蕴不满意,掀开被子去揪,一揪一个准,谢昭宁不耐烦,伸手去抱她,“再闹,就上床来陪我睡。”
谢昭宁抱个满怀,没有动,就这么贴着她,道:“驿馆内摆了灵堂。”
听着她软绵的声音,谢蕴说不出话,伸手拍了拍她的脊背,“我知道。”
于顾漾明而言,这是最好的结局,有人守灵,葬于顾家,大概是她想不到的。
谢昭宁说:“谢相,我该怎么办?”
谢蕴不知道,她也做不了决定,谢昭宁的事情太复杂了。
“谢相,我想接她出宫。”
“太难了。”谢蕴想一想都觉得难。
谢昭宁说:“我也想乖乖的站在你的身边,可我一闭眼就想到她满身鲜血地躺在棺材里,更想到长公主疯癫的模样,我该怎么办呢?”
谢蕴依旧给不了答案。
谢蕴沉默许久,感觉谢昭宁抱着她的时候,浑身都在用力。
“我给不了你答案啊,我劝你放弃吗?顾漾明十八年的苦,十八年的折磨、当年东宫倾覆,死了上千人。为人子女,做不到看着母亲疯疯癫癫,囚禁余生。”
“可谢昭宁,我的身份无法帮你做你想做的事情。食君之禄,替君办事,我什么都帮不了你。”
权势的顶端,像是一道网,将她们这些挣扎的人束缚起来。
谢昭宁,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西凉都无法撼动陛下的心思,其他人又能怎么办呢。
世间的规则,皇权至上。
她年少时就看透了。
看透是一回事,置身其中,又是另外一回事。
谢蕴说:“我们成亲罢,我想成亲了。”
“可我不想成亲。”谢昭宁拒绝了。
谢蕴推开她,望着她的眼睛:“不和我成亲,你想娶谁?”
谢昭宁噗嗤笑了出来,仰面躺了下来,背贴着柔软的被衾,道:“不娶,孤独一生。”
“我不信你的。”谢蕴挨着床沿坐了下来,谢昭宁钻进了被子里,枕着自己的手臂,道:“你信我,我大概就是孤独终生的命了。”
“你在咒我早死吗?”谢蕴极度不满,掀开被子,在她屁股上拍了拍,“我死了,你才会孤独终生,谢昭宁,你的心真狠。”
谢昭宁羞涩,伸手去扯被子:“我又不是小孩子,你打我做甚,被子还我。”
“这是我的被子。”谢蕴如孩子般扯着不肯放,怒视谢昭宁:“你咒我,我还会给你睡我的被子吗?”
谢昭宁冷哼一声,不要被子了,孤零零的躺在床上,仰面躺好,下一息,谢蕴贴了过来,指尖轻抚她的下颚。
一瞬间,谢昭宁浑身都热了起来,翻身就想跑,谢蕴照旧趁机拍拍她的屁股。
“谢蕴!”谢昭宁炸毛了,气鼓鼓地爬起来怒视对方,羞得满面通红,“你你你、过分了。”
谢蕴歪头看着她,清冷之色被笑容掩盖,直勾勾的眼神,又让谢昭宁生不起来气,她瘫坐下来,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你身上有伤,我不和你计较。”
“你若想计较,怎么个计较法?”谢蕴忍着笑,面色染了红晕,“你过来。”
谢昭宁窝着不动,“我若计较,你今日都跑不了,让你晚上睡个够。”
谢蕴站了起来,故作不悦道:“这么对待有伤的人,丧尽天良!”
谢昭宁不服气:“到底是谁丧尽天良地不让我睡觉。”
“你昨晚和荣安鬼混,来我这里睡觉,我这里又不是客栈!”
“怎么就是鬼混了?”
“就是鬼混。”
“谢蕴,你讲不讲理?”
“谢昭宁,你和我讲理?”
“我错了,我不该和你讲道理,和你不能讲道理。”谢昭宁缴械投降了。
谢蕴望着她:“你过来。”
谢昭宁往后缩了缩,“你过来。”
谢蕴不为多动:“你过来。”
谢昭宁继续缩着:“你过来。”
谢蕴说:“今日天气好,我要晒床。”
“谢蕴,我听过晒衣服晒被子,什么时候有晒床了?”谢昭宁大惊失色,立即反应过来:“你就是针对我,不想让我睡觉。”
“你和我讲道理?”谢蕴懒懒地瞥她一眼,目光冷冷,“我掳你回来,就是让你和我讲道理的吗?”
掳你回来是成亲的!
装晕
讲理?
朝堂上天天讲理, 回家来还要讲理,累不累人?
她问:“你过不过来?”
谢昭宁睁大了眼睛,眼珠子转了转, 认命地挪过去, 谢蕴吩咐她:“你躺好。”
“还我被子吗?你不好弯腰的, 我自己去捡。”谢昭宁眼神亮了起来, 当即就要爬下床。
不想,谢蕴提着她的后领将人拖了回来, “我让你捡了吗?”
谢昭宁:“……”
谢昭宁疲惫极了,听话的躺好, 歪头看着她,“谢蕴,我好困。”
“我不困。”谢蕴含笑, 伸手摸摸她的小脸,柔软极了。
谢昭宁困得打哈欠,想要拉她一起上榻, 又恐碰到她的伤, 只有身后抱住她的腰, “我好困, 黄昏你再喊我起来。”
谢蕴低眸看她, 眼中闪过一抹心疼,看她苍白的脸, 知晓将来的日子不会安宁了。
秦思安一伤, 顾漾明搅得京城风云变幻,当年的事情如何, 也只有陛下自己清楚了。
谢蕴抬手,放在她的后颈上, 轻轻揉了揉,谢昭宁抬手,坐起来,吻上她的唇角。
谢蕴指尖一颤,抬手圈住她的后腰,加深这个来之不易的吻。
****
谢昭宁只睡了半日,太女来了,带着探病的礼物。
谢蕴不想去见,累得慌,夏日里伤口容易发炎,她懒得动弹,将谢昭宁喊了起来,带着她一道去见太女。
谢昭宁生得好看,换了一件大红的裙裳,袖口绣了金线,远远瞧着,那张脸格外的白净,看着竟有几分艳色。
两人一道去了。
承桑梓喝了一盏茶,脸颊很白,该是用厚厚的脂粉掩盖住脸色的疤痕。
她穿了一件绿色的对襟长裙,整个人偏于清雅,在见到谢昭宁后,她的清雅落于下风了,谢昭宁的红裙,更为亮眼。
谢昭宁扶着谢蕴进门,两人一道行礼,承桑梓放下茶盏,盯着谢昭宁去看。
谢昭宁面色很白,眼下一圈乌青,像是没有睡好。年轻人觉多,谢昭宁这副模样,像是沉迷美色,不知节制。
承桑梓恍惚了一下,直到谢蕴坐下,她看着谢蕴,道:“我听了姨娘的事情。”
“如何听的?”谢蕴打起精神,可夏日里热,从后院走来,身上出了汗,黏在身上,十分难受。
她有些晕眩,想早早结束见面。
承桑梓说:“姨娘与质子苟合,可又有人说姨娘与顾少傅有不正当的感情。”
谢蕴没有说话。
“谢相,你辞去少傅之职,是害怕成为第二个顾漾明吗?”承桑梓问。
她与谢蕴,四目相视,谢蕴淡淡一笑,“确实,避嫌罢了,殿下若对我没有逾矩的情分,你我该是最合适的少傅与太女。”
今日的承桑梓再无前些时日的傲气,喃喃道:“我去看了秦大人,她……”
提及秦思安,承桑梓莫名害怕,她说:“她与我说了很多很多。”
“秦大人疯了,你听她的做什么呢。”谢蕴宽慰她,“今日你可上朝了?”
“今日陛下免朝,说是染恙,可听说她昨夜一夜都在姨娘处,陪着姨娘。”承桑梓说道,她再傻也明白自己的母亲对姨娘有越矩的情分了。
谢昭宁眼睫轻颤,只觉得心脏绞动。陪着她、是看她发疯吧。
谢昭宁低头。
谢蕴说:“你不该随意提及此事,陛下还年轻呢。”
陛下不过三十多岁,未及四十,她至少还可以活十多年,意味着承桑梓在储君的位置上还要等十多年。在这十多年里,对她和长公主的事情,装聋做哑。
承桑梓站了起来,目光在谢蕴的面容上飘过,她贪婪地看着,想要去抱一抱。她真的很喜欢谢蕴,如今梦醒了,这些情意只能放在了心里,深埋起来。
她害怕,害怕陛下发现她的感情,她给有杀身之祸。
她站起身,抬手,朝谢蕴行礼,“先生,好好养伤。”
说完,她转身离去。
谢昭宁望着她的背影,轻声说道:“她好像长大了许多。”
“刀架在脖子上还想不通,那就是蠢材。”谢蕴扶着桌角站了起来,回身望着谢昭宁:“你也长大了,对吗?”
谢昭宁点点头,被迫长大了,不是自己愿意的。
若不长大,怎么对得起顾漾明的牺牲,怎么面对冷宫中疯疯癫癫的母亲呢。
谢昭宁低笑,又觉得苦涩,“我不想长大,我喜欢在江州的时候,我有母亲,有祖母,还有姑母。”
谢蕴凝眸,“别提姑母二字,我听着烦。”
谢昭宁不高兴:“姑母。”
谢蕴:“……”
谢昭宁:“姑母”
谢蕴:“你好烦。”
谢昭宁不罢休,又喊一句:“姑母。”
谢蕴:“你闭嘴。”
谢蕴被气走了。谢昭宁抬脚跟上,说道:“我背你走,好不好?”
谢蕴当即停了下来,一步不肯走了,谢昭宁哼哧哼哧地背着她跨过门槛,太阳照得两人都睁不开眼。
“谢昭宁,你日后不准背其他人了。”
谢昭宁叹气:“我还会背谁?我又不是男人,力大如牛,我只背得动你。”
“说来也是。”谢蕴信了。
两人回到卧房,谢昭宁又累又渴又饿,趴在桌上就不想动了,谢蕴拿手戳着她的脸颊。
“谢昭宁,家业呢?”
“跑不掉,我得去接手才能知晓,我饿了,我好想吃东西。”谢昭宁抓住她的手,磨磨牙就咬上去。
谢蕴吃痛,拍开她的脑袋,“你先去沐浴,里面换一袭素衣,听到了吗?给你准备好了。”
谢昭宁歪头看她,眼神闪了闪,谢蕴正正经经说道:“她也算是你的养母,她死了,你不该守孝吗?女儿比不得男子,最少也要守孝一年的。”
若是出嫁的女儿,守孝一年即可,未曾出嫁的,那就是三年了。
谢昭宁眨了眨眼睛:“你的意思是我一年碰不得你?”
谢蕴好整以暇地的点点头,谢昭宁瞪着她:“我就不,我三年吃素就好了。”
谢蕴见鬼一般的看她:“我与你分房睡。”
“那我搬走,我新宅都在修缮了。我三年后再和你成亲。”谢昭宁不甘示弱,谁怕谁?
谢蕴果然不说了,催促她先去将自己洗干净。
谢昭宁气呼呼的走了,临走不忘威胁她一句:“我还年轻呢。”
谢蕴:“……”
“谢昭宁,你这么猖狂,迟早要挨一顿板子。”
谢昭宁走了两步,又回来了,认真地说:“你已经挨鞭子了。”
谢蕴:“……”
要被她气死了。
“谢昭宁,我生气了。”
谢昭宁拔腿就跑:“我把我自己洗干净了给你咬一口。”
婢女们闻声,笑作一团,谢蕴消气了,倚着小几发笑。
笑过一阵,她又敛了笑,唤来婢女:“让金镶玉得空回来一趟。”
秦思安如今残废了,无法回朝,她想知晓金镶玉的想法。
婢女应声,派人出去传话了。
谢昭宁洗得很好,换了一身玉色的澜袍,湿漉漉的跑进来,婢女拿着帕子给她擦净。
她有话想与谢蕴说,自己拿了帕子,将婢女赶走了,她挤过去,谢蕴靠边坐了坐。
“谢相,我答应给荣安粮食。”
谢蕴挑眉:“你有那么多钱吗?”
“有。”谢昭宁认认真真地点点头。顾漾明在京十多年,涉及各行各业,生意铺子无数,且手下好手那么多,都是需要钱来养的。
在京城里,寸土寸金,没有钱压根走不通。顾漾明何止是有钱,铺子多到难以计数。
她说:“我将那座银庄给你,够你花一阵了。”
谢蕴眄视她,半晌不语。谢昭宁低头擦着头发,没注意她冰冷冷的眼神,待抬头时,谢蕴已看向其他地方。
谢昭宁意外:“你怎么不说话了?”
谢蕴说:“不开心。”
谢昭宁紧张:“为何不开心?”
“没钱。”
谢昭宁登时就笑了,俯身贴在她的耳畔:“过几日,我将单子拿过来,你自己挑几个铺子。”
“不要铺子,你给钱便是了。”谢蕴头疼,自己不是做生意的料,要了铺子也不想去打理。
谢昭宁叹气:“随你,我每月给你钱,等少傅下葬后,我去看看各处铺子。你急着要钱吗?”
“急。”谢蕴点点头。
谢昭宁好奇:“你急着要钱做什么?”
“购置嫁妆。”谢蕴说得理直气壮。
谢昭宁震惊,“你问我要钱购置嫁妆,再嫁给我?我是不是还要准备聘礼给你?”
好家伙,左手右手的钱都给你了,你的口袋鼓鼓的,我的口袋空荡荡。
如意算盘,可真好。
“给你给你,我给你准备,你要什么,写一份单子,我让人去卖。”
谢蕴说:“我二人的亲事,不必惊动江州谢家了,在京城办了就好。你的宅子何时修缮好?”
“浮清去办了,等我有空去看看。”谢昭宁也说不上来。
两人都沉默了,谢昭宁兀自擦着头发,谢蕴托腮看着她。
屋内安静,静静地看着美人,心情都好了不少。
少年人五官精致,皮肤雪白,气质柔,怎么都看不觉得够。
谢昭宁擦干头发,猛地一抬首,撞进谢蕴秋水似的眸子里,少年人莫名红了脸。谢蕴也是,她平静的挪开眼睛,看下其他地方。
两人没有说话,似有默契,空气中弥漫着暧昧的气氛。
沉默须臾后,谢昭宁起身,将帕子丢在一旁,自己去妆台前梳发。
谢蕴也没有出声,静静看着她,目光如影相随,目光如丹青笔,徐徐将她最美丽的一刻描绘下来。
少年美好,明媚清纯,像是初春最好的阳光,温暖了身躯。
又像是山谷里醉人的清风,未曾饮酒,便迷了心智。
谢蕴唇角泛起淡淡的弧度,转首看向虚空,说道:“吃了晚饭再过去,今日荣安肯定被吵了一日。”
谢昭宁点点头,说道:“我让浮清留下了。”
她想起一事,问她:“我这里有些人,你可需要?”
“相府就不用了,放在你的宅子里,那里才该是你我二人的归宿之地。”谢蕴懒洋洋,姿态慵懒,语气也不像往日般冷冰冰,整个人如被泉水般笼罩起来,温暖了许多。
谢蕴的话,让谢昭宁笑了,“这里不是你的家吗?”
“这里是相府,你的宅子是我们的家。傻孩子,这里只是相府罢了。”谢蕴无奈一笑,“这是陛下恩赐的宅子,随时都会被收回去的。自己花钱买的,住着才有底气。”
谢昭宁瞬息就懂了,站起身,整理自己的衣裳,谢蕴说:“你穿这个颜色也好看。”
“这等同孝服了。”谢昭宁无奈提醒呆丞相,“哪里有人夸孝服好看的。”
谢蕴瞥她一眼:“夸你,你还不高兴,下回不夸你了。”
“我错了,我下回再不和你讲道理了。”谢昭宁不等眨眼就道歉了,讲什么道理。
家不是讲道理的地方。
婢女们摆好膳食,谢蕴又吩咐婢女去做些点心,拿上水壶,一一去吩咐,事无巨细,婢女们照旧做了。
谢昭宁扒了一口饭就看向她,眼神湿漉漉的,像不懂事的小鹿,她好笑道:“看我做甚,我做你娘,也好的。”
“那不成,你做我娘,我的钱就被算计光了。给媳妇可以,给娘就不成。”
谢昭宁的话逗得满屋子婢女笑出了声,谢蕴睨她一眼,笑意难掩,笑得喘不过气来,又觉浑身都疼。
谢蕴费了一番力气才止住笑容,捂着肚子,道:“吃完了赶紧走,我累得慌。”
谢昭宁迅速扒了一碗饭,擦擦嘴,谢蕴看着桌上没怎么动的菜,担忧道:“不多吃些?”
“吃饱了,我先过去,明早就回来。我与荣安说好了,我守晚上,她守白日。”谢昭宁回身看向谢蕴,“我走了,你别乱跑,外面的事情别插手,与你没什么关系。”
说完,她就走了。
谢蕴心里空荡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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驿馆闹了一日,没人来吊唁,就连顾家,都没有人过来。朝廷派人过来拆灵堂,荣安都派人打出去了。
谢昭宁倒也阔气,让人送了一箱子珠宝过来,荣安很满意,办事自然就用心了。
打了一日的架,外面围了一圈官兵,也没人敢靠近。谢昭宁趁着门口打架的时候,翻墙爬了进来。
驿馆外吵吵闹闹,里面空空荡荡,白色的招魂蟠飘摇,白色烛火静静独立。
谢昭宁过去后照旧先上一炷香,浮清在旁,“白日里顾家来人了,不答应此事,荣安郡主发了一通脾气,说是明日去陛下殿前去闹。”
“随她去闹,如今只有她有资格有能力去闹了。”谢昭宁撩起衣摆跪了下去,眉眼低沉,“她是使臣,头疼的是鸿胪寺,她身上有两国血脉,此事又与叛国无关,她闹起来,没人能挡得住。”
“当年少傅犯的更不是谋逆的大错,顾家没有理由不让她葬在祖坟。顾家是迫于陛下的威压罢了,只要荣安闹得大,顾家不宁,鸿胪寺不宁,陛下就会妥协的。”
浮清担忧,“万一陛下僵持着呢。”
“总有办法的,别担心。”谢昭宁宽慰她。
夜色落幕,荣安从外面走了进来,劲袖窄袍,大步跨进来,乍见到谢昭宁后,脚步慢了下来,“我还有你今夜不来了,顾家不答应怎么办。”
“逼鸿胪寺,若不然就让你接回长公主,总得选一样,你觉得呢?”谢昭宁说道。
“好主意,我明日就这么干。”荣安累得坐了下来,“我让人在屋里放了冰块,尽快要下葬,若不然尸体腐烂,于她而言,不好,谁不想美美地入土。”
两人一跪一坐,浮清退了下去。
荣安坐了片刻,也走了。
谢昭宁不敢眨眼,抱着膝盖坐在蒲团上,外面突然又闹了起来,她不敢出去,趴在门边朝外去看。
“闹什么,一个瞎子进去拜祭罢了,你们吵什么。”
是金镶玉的声音。
灯火重影下,金镶玉扶着一人缓步走来,谢昭宁静静去看,秦思安一袭白衣,右眼蒙着纱布,步履蹒跚,黑夜下,如同垂暮老者。
秦思安忽而推开金镶玉,自己一步步走入灵堂,她好像没有看到谢昭宁。
谢昭宁就在她的右边,视线遮挡,她径直走了进去。谢昭宁走过去,伸手搀扶她,她顿住,迟钝地转首。
若是常人,轻瞥一眼就可,而她却要转过半个身子才能看清谢昭宁的脸颊。
“是你。”
“是我。”
两人对视一眼,秦思安说:“我给先生上柱香。”
“我帮你。”谢昭宁去拿香,点燃后递到秦思安的手中。
秦思安跪下来,祭拜亡人,谢昭宁同样跪下来,按照世俗规矩,答谢对方。
她一跪,秦思安怔住了,“谢昭宁,你不能再留在京城了。殿上她问少傅你的去处,少傅不肯说。说明她是知道你的存在,你留在京城不合适了。”
“我会留下的。”谢昭宁不慌不忙,一如既往的冷静,而后,叩首大拜,“我替少傅谢秦大人誓死守护尸体的恩德,往后,您有要求,谢昭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秦思安双手捧着香,受她一拜,她没有避让,道:“你这是以什么身份谢我?”
“顾漾明之女。”
秦思安抿唇笑了,闭上眼睛,眼泪滑过脸颊,“先生得你,不负十八年的岁月折磨。”
谢昭宁说:“确实是折磨,她被人下了至毒,折磨了十八年,无一日舒服。秦大人,她也得了你这么一个好学生。没有你,她、尸骨无存。”
“不,没有我,她死不了。”秦思安愧疚,心脏,像是被人捏住了一半,疼得难受。
谢昭宁低头不语,少傅以死为局,她自然不会再提。
灵堂内没有第三人,谢昭宁站起身,接过秦思安手中的香,稳稳地插在香炉内。
秦思安没有起身的意思,她试着去搀扶,秦思安摇首,“今夜,让我为先生守夜,你回去吧。”
“我陪你。”谢昭宁不肯走。
“走,我有金镶玉陪着,不需要你。”
谢昭宁:“……”
“好,我这就离开。”谢昭宁答应下来。
临走前嘱咐浮清,照顾好秦思安与金镶玉,又差人去告诉荣安一句,明日再来。
谢昭宁翻墙而去,悄悄回到相府,照旧翻墙而进,相府内的侍卫看见后也装作没有看见,只是好奇主子为何不走门要爬墙,锻炼身体吗?
谢昭宁摸索回卧房,不想,房内空荡荡。
她纳闷,蓝颜闻讯而来,道:“陛下召谢相入宫去了。”
“她身上有伤,受不了马车颠簸的。”谢昭宁不满,心中不免担忧,问道:“为何入宫呢?”
“长公主病了,听说病得不轻,陛下不理朝政,宣召谢相入宫去了。”
谢昭宁垂眸,道:“何时回来,她是人,身上有伤,要她的命吗?”
蓝颜不敢言语了。
谢昭宁说道:“我去宫门口等她。”
入不了宫,那就在宫门口等。
蓝颜吩咐人去套马车,谢昭宁却说不必了,骑马过去,回来坐谢相的马车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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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桑茴自昨日起就昏倒了,夜间高热,女帝守了一夜,白日里没有醒,女帝也没有离开。
等谢蕴来到大殿,殿上摆着几摞高的奏疏,她险些气笑了,如果可以,她也想装晕倒算了。
不能一来就昏倒,等等、等上半个时辰再晕倒。
谢蕴认命地坐下来,随手翻开一本奏疏,问道:“长公主是何病症?”
“奴婢也不知道。”
一问三不知,谢蕴低头去看奏疏,一个脑袋两个大,快要疯了。
一个疯了、一个成魔、一个瞎了,就剩下她一个完好的人干苦力。
谢蕴坐了半个时辰,便已支撑不住了,站起来,头晕目眩,宫娥忙去搀扶她,“谢相。”
罢了,趁机晕吧。
谢蕴果断的闭上眼睛,晕在宫娥的怀中。
顷刻间,大殿内人仰马翻,一阵喧闹。
可怜谢昭宁坐在马车内不时朝外看去,幸好是夏夜,晚上也不觉得冷,靠着车壁等得昏昏欲睡。
直到宫门关上,也没等到谢蕴出来。她困得睁不开眼,闭上眼睛,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半醒半睡间,不知是谁焦急地拍打车窗,她爬起来,掀开车帘,“怎么了?”
是落云。
“是驿馆,驿馆内有人刺杀,烧了灵堂。”
谢昭宁彻底醒了,推开车厢门就爬了出去,疯了,大殿内尊贵的女子,哪里是帝王,分明是地狱的恶魔。
穷追不舍,连灵堂都不放过。
夜间冷风拂面,冻得她顷刻间又醒了,问道:“秦大人与金镶玉呢?”
落云怔忪:“她二人在里面吗?”
“她们在不在,你不知道吗?”谢昭宁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演戏
驿馆的大火, 照亮了京城半座城池,灯火朝夜空扑去,似要与夜空中的星辰一较高下。
谢昭宁疯狂赶到时, 驿馆已陷入一片火海中, 荣安站在一侧骂娘, 手臂烧伤了, 疼得不想搭理人。
“秦思安呢、金镶玉呢?”谢昭宁冲过去拽起荣安的襟口,“荣安, 秦思安呢、金镶玉呢?”
“我怎么知道,来了那么多人黑衣人, 见到就人就杀,趁我不注意就烧了灵堂,老子能活过来, 就天大的喜事。我不明白,你们是不是脑子有病啊,人都死了, 放火烧灵堂是觉得人命不值钱吗?”
荣安骂骂咧咧, 捂着手臂, 凶神恶煞地盯着谢昭宁。
“秦思安、金镶玉……”谢昭宁站在门口朝里面大喊。
大火形成了一道光幕, 将人阻隔在外, 火光映射得四周清清楚楚,谢昭宁失神地站在原地, 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怎么办、怎么办、为何会死这么多人呢?”
“顾漾明死了还不够吗?”
“到底还要死多少人了?”
少女失神, 跪在地上痛哭,怎么会死那么多人呢?
她猛地站起身, “荣安,浮清呢?我的侍卫呢?”
“都说了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都烧成这样了,还管什么用。”荣安气得心口疼,“老娘就没这么吃过亏,一时间来了那么多黑衣人,浮清死死护着棺木,我拉她,她不走。”
谢昭宁身子晃了晃,回头望着火海,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火已灭不掉了,附近都是西凉人,也没有人想着去灭火。
等京兆尹周鸣恩赶来,驿馆都烧完了,火势朝两侧蔓延,不远处就是鸿胪寺了。
“快,灭火,不能烧到鸿胪寺,快……”周鸣恩指挥下属们去搬水,火烧得周围温度极快,看着每个人脸都是红扑扑的,她下意识后退一步。
她退了一步,目光落在清秀少女身上,“咦,谢小娘子,你怎么在这里?”
“秦大人与金大人都在里面。”谢昭宁面如死灰。
周鸣恩热得不行,擦擦头上的汗水,乍见少女面上湿漉漉,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她疑惑道:“哪个秦大人、哪个金大人。”
“秦思安、金镶玉。”
周鸣恩擦拭汗水的动作僵住了,摸摸自己的耳朵:“你再说一遍,谁?”
“你耳朵聋了吗?我都听到了。”荣安忍不住骂娘了,“秦思安、秦思安、内廷使秦思安、还有金镶玉、金镶玉。”
周鸣恩转身看着荣安:“内廷使秦大人?怎么会,她不是在家养伤吗?她来这里做什么,拜祭顾漾明?”
内廷使只在谢相之下,何其重要,她不明不白地死在驿馆,朝堂必然要乱了。
“别别,去找、灭火,生要见人、死要见尸、陛下大怒,都得掉脑袋。”
周鸣恩不敢退后,拼命地喊人救火,喊到嗓子嘶哑,再回头看着冲天大火,没忍住,膝盖一软,当众就跪了下去。
“完蛋了,我要死了……”
谢昭宁已然听不进去了,手抖得厉害,落云上前搀扶起她,“我派人守在宫门口了,宫门开了就通知谢相。”
“告诉她又能怎样,她也是个凡人,难不成还能逆天改命吗?”谢昭宁阖眸,泪水倏然落下。
一具尸体,搭进去多少条性命。
她靠着落云,躲藏起来,忍不住再度痛哭。巨大的无力感将她包围起来,如今的她,面对皇权,毫无办法。
她哭过一通,擦擦眼泪,转身之际,一辆马车停下。
周鸣恩几乎扑了过去,“谢相,出大事了。”
开国至今,还未出过一品大员被活活烧死在驿馆的事情,她的官帽保不住了。
周鸣恩还没靠近,谢蕴侧身避开她,转身朝谢昭宁走去。
少女此刻镇定多了,眼眶红红的,眼神发飘,谢蕴低叹一声,与周鸣恩说道:“刑部夜叩宫门,开宫门,夜禀此事,如今陛下令我过来处理此事,先灭火,无论如何,哪怕是死了,也要找到两位大人的尸骨。”
“谢相,下官不知会发生这么大的事情,走的时候还是好好的,突然间就有刺客来了,下官着实冤枉。”周鸣恩先开口将自己摘清楚。
谢相看都没有看她,只道:“你的罪由陛下来定,此刻先灭火,若不然鸿胪寺保不住,陛下雷霆之怒,我也无妨捞你。”
“灭、在灭了。”周鸣安哭得凄楚极了。
落云忽而说一句:“不知情的还以为周大人与秦金二位大人感情深厚呢。”
“落云,金镶玉没了,你不伤心吗?”谢昭宁看着落云,感觉不对。
金镶玉落云的感情一直很好,两人打打闹闹,看似不和,可人家都死了,落云连一点伤感都没有。
谢昭宁又看向谢蕴,自己是不是有些蠢了呢?
谢蕴长身玉立,面色如旧,谢昭宁看她一眼,旋即看向大火,一时间,又哭不出来了。
嗯,谢相聪慧,值得她去学习,自己拍马都赶不上她。
她顿了顿,好心提醒落云:“还是要哭一哭的。”
“您刚刚将我那份都已经哭过了。”落云讪讪提醒,“属于与金镶玉的感情不好,她死了,于我而言是好事,属下真的哭不出来。”
谢昭宁扭头睨她一眼,“丧心病狂。”
刚刚、就在刚刚,自己哭得那么伤心,落云就在一旁看着,肯定在想:谢昭宁真傻,。
谢昭宁深吸一口气,走到谢蕴跟前,咬咬牙,道:“我想吃了你。”
谢蕴眼睫一颤,不自觉地偏了偏身子,谢昭宁不放过她,伸脚去踩她。她及时开口:“你若踩,我就将顾漾明的尸体抛入大海里。”
一句话,谢昭宁瞬息就怂了,伸手扶住她的手腕,“你的伤疼不疼?”
“谢昭宁,你真的很可气。”谢昭宁冷冷地看她一眼,本想摆冷脸,可对上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她又装不下去了,只冷冷哼了一声:“不是要吃了我吗?”
“那我给你吃一口。”谢昭宁也不怯弱,当即撸起袖口,露出一截白嫩的手腕,递到谢蕴的嘴边。
哭到一半的周鸣恩看到眼前一幕,顿时就不哭了,怔怔看着两人。
谢蕴羞涩,拂开她的手,转身就上了马车。谢
周鸣恩又哭上了,“谢相,您就这么走了吗?”
“刑部、大理寺都会来人,我先回去了。”谢蕴说了一句,伸手拉着谢昭宁:“回去将你的胳膊给我咬。”
谢昭宁缓缓跟上她的脚步,体贴的扶着她上车,等她进去后,自己再爬上去。
落云翻身上马,随后跟上。
周鸣恩傻眼了,谢相来了又走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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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颠簸,谢昭宁体贴地伸手抱住谢蕴。谢蕴却推开她,“胳膊呢?”
“回去再咬,你先说说今晚的事情。”谢昭宁摸着自己的手腕,眼神飘忽,“她们呢?”
“谁?”谢蕴装作不知。
谢昭宁说:“秦思安金镶玉?”
“死了,大火烧成那样,你没看见吗?”谢蕴的眼睛里,渐渐有了光,“你哭了那么一通,可真可怜。”
谢昭宁:“……”
她理屈,由着谢蕴笑话。这么大一件事,谢蕴筹谋,并不简单,打伤荣安,让女帝相信这件事……她顿了顿,问道:“是你烧灵堂,还是陛下烧灵堂?”
“你个傻子,我烧灵堂做甚?”谢蕴扶额,拿手拍了拍她的脑门,“重新想。”
谢昭宁看了看她神情,眉眼间带了几分无奈。
谢昭宁问:“陛下令你去烧了灵堂?”
“你可真高看我了,这等不要脸的事情,陛下怎么会让我知道。”谢蕴低叹一声,“你以为我与陛下一丘之貉吗?”
谢昭宁怯怯地点头:“不是吗?”
刚说完,谢蕴抬起她的手腕,张嘴就咬上去。
牙齿磨合着柔嫩的肌肤,谢昭宁疼得一颤,“你轻点咬,这是手、是手啊,不是猪蹄子,啃起来没肉。”
谢蕴气得不轻,“我在你眼里,就是恶人?”
谢昭宁疼得皱眉:“不是。”
“是什么人?”谢蕴气得头疼。
谢昭宁瑟瑟说:“姑母。”
谢蕴:“……”
不说了,没得说。
谢蕴抬起她另外一只手,照旧咬上去,谢昭宁张了张嘴,“你、你、你,还要回咬一口,该是我回咬一口的。我错了,你在我心里是善人、不是善人,是、是、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谢昭宁一时间想不出更好的词来,只能任着她去咬了。
谢蕴许是也会心疼,到底还是松开她,自己闹了个没趣,气道:“我是伤者。”
谢昭宁:“……”我信你个鬼。
“我错了。你不是伤者,是我未婚妻。”她缩着肩膀说了一句,低头看着自己胳膊上的两个压印,低叹一声。
很值。
真的很值。
咬得对。
咬得非常对。
就是有点疼。
长记性了。
谢昭宁抬头就抱着她的肩膀,凑到她的耳朵:“谢蕴,谢谢你。”
“别谢我,你去哭一通,回去后,跪着哭一通,让人好好笑话你一阵,提谢字,我不喜欢听。”谢蕴不理她,眼神看向前方,不再专注盯着谢昭宁。
她不看谢昭宁,谢昭宁巴巴的盯着她,注意她的神色变幻。
谢昭宁说:“谢相,其实笑不一定是要嘴角上扬,是脸上含着笑,眉梢眼角藏着笑,是在眼中的。你瞧你现在,就是眼里藏着笑。”
“我还不能笑了?”谢蕴不满,说得哪门子糊涂道理。
谢昭宁说:“是你想笑就笑,何必憋着呢,多难受呀。”
“你闭嘴,我头疼得厉害。”谢蕴险些叫自己的口水呛着了。
说东说西,话可真多。
谢昭宁喋喋不休,唠唠叨叨,扯了一路,谢蕴没理她了。
两人回到相府,天也亮了,折腾一夜,又夜又乏,谢蕴推着谢昭宁去沐浴。没成想,谢昭宁不动,直勾勾地看着她。
谢蕴极为不满,道:“你盯着我做甚?”
“你不洗吗?”谢昭宁上下打量她,极为认真地开口:“你不方便,我帮你洗。”
谢蕴深吸一口气,压下胸口涌上来的气,道:“谢昭宁,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谢昭宁撇撇嘴,“我去洗澡,洗干净来见你。保证,让你满意。”
满意什么?谢蕴挑眉,还没问,对方像一只兔子那样跑了,跑得极快。
谢蕴懒得动弹了,沉默片刻,婢女进门,“谢相,女医来了。”
“让她进来。”谢蕴浑然无力,扶额应了一声。
静了下来,浑身酸疼得厉害,她连动一动,都觉得累、疼。
女医提着药箱进来,先行礼,后上前替谢蕴诊脉。
谢蕴懒得理会她,随她去闹,横竖都是要给陛下回复的。
诊脉过后,女医没有离开,而是从药箱里取出一盒药膏,递给谢蕴:“谢相,陛下是说此药可消痕。”
谢蕴颔首,“搁下。”
女医还是不动,“下官替谢相换药。”
谢蕴睁大了眼睛,嘴角勾起,“这些事情不需你来,自有人去办。”
“下官是医者,可替谢相分忧。”女医不卑不亢。
谢蕴玩笑道:“有些事情,你分不了忧。”
女医低头,回说道:“谢相,下官是医者,懂得分寸。”
“你懂得分寸又如何,有些不懂分寸,我也喜欢。”谢蕴含笑,视线略过女医,遥遥看向门外,“退下吧。”
女医皱眉,“陛下询问谢相伤势,下官该如何说?”
谢蕴斟酌须臾,说:“待会被人打破了脑袋,我可不管。”
言罢,她起身朝内室而去了。女医站在外厅,握着药箱,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一时间,进退艰难。
琢磨了两息后,她还是跟着进去了。
谢蕴坦然地脱了外裳,外面传来匆匆的脚步声,她微怔,嘴角一勾,洗得可真快,肯定没洗干净。
谢蕴这么一想,脚步声靠近,那人进来了,“谢蕴。”
一句‘谢蕴’,让女医蓦地抬首,只见一少女披散着头发走来,唇红齿白,眼睛清澈,亭亭玉立。
乌发湿漉漉,还没擦干,这些并不影响她的美貌。
少女三两步近前,漆黑分明的眼珠子在两人身上徘徊,又见谢蕴脱了衣裳,脸色骤然就变了,“你们做什么?”
听听,嗓门可真大。
谢蕴不理她,抬手还要去脱,谢昭宁一声怒吼:“不许脱了、你、你是谁?”
她指着女医,而后看向谢蕴:“我让你脱衣裳,千难万难,她让你脱,你就脱?”
女医颤颤惊惊,刚抬手要揖礼,谢昭宁走上前,拉着她就要走,“出去、出去。”
谢昭宁力气大,三两下就将人推了出去,砰地一声将门关上,婢女们见状一声不吭。
女医被推了个踉跄,揖礼的动作还在摆着,她张了张嘴,“我、我是大夫呀。”
门内的谢昭宁吼了一句:“我告诉你,我经历过一回,不再上当了,上回那个,也是那么说的。要么自己滚,要么我让人拿大棍赶你走。”
女医讪讪地离开了。
谢昭宁走到内屋,直勾勾地看着谢蕴,心里惦记,嘴上脱口而出,“脱得倒快,就剩下一件衣裳了。”
“错了,两件。”谢蕴心平气和地提醒,“你也出去,我要换药了。”
“我不出去。”谢昭宁搬了个凳子坐下来,“我也是大夫。”
谢蕴气笑了,“你算哪门子大夫?”
谢昭宁说:“能让你在床上高兴的大夫。”
谢蕴:“……”
她已然说不出话了,这人,愈发不要脸,脸皮厚的堆成城墙,她下意识理了理自己的中衣,免得这人眼睛不安分。
“你出去。”
“我给你上药。”谢昭宁又站了起来,“我很轻的。”
“你觉得你这话,我会信吗?”谢蕴最了解她,口中说着轻,往往力道都没有那么轻。
谢昭宁巴巴地看着她,“我发誓。”
“你在床上发过几回誓了?”谢蕴嘲讽。
谢昭宁选择性失忆,垂头丧气:“我、我发过几回?”
记不清了、当真记不清了,不对,我没有发誓。谢昭宁言之凿凿:“我没有发过誓。”
“谢昭宁,发誓若有用,你早就被天打雷劈了。”
谢蕴失笑,她又靠了过来,眼神落在自己的身份,谢蕴拍了拍她的脑袋,不悦道:“那你可别哭啊。”
“药在柜子里,自己去找。”
不怕天打雷劈的人巴巴地开始翻箱倒柜的去找药了。
谢蕴凝眸,歪头看着面前的人,唇角微微弯了弯,“好好找,别乱用药。”
搬来药箱后,谢昭宁问:“哪个瓶子?”
“红色的。”
谢昭宁拿了红色的药瓶走来,谢蕴蓦地有些害怕了,目光落在她的十指上,“你行不行?”
“我、我行的。”谢昭宁结结巴巴地回应一句,不知想到了什么,自己开始打退堂鼓了,“要不,我下回给你换药,你先让我学一回。”
谢蕴叹气,“你让她们进来,你出去。”
“不出去,我学一学。”谢昭宁转身就跑出去了。
略过一阵风,扑向谢蕴。谢蕴轻叹一声,不知该说什么了。
婢女跟着进来了,走向药箱,取出红色的药瓶,倒在药碗里,又取出一个白色的药瓶,同样取了些出来。
谢昭宁巴巴地看着,问道:“分量取多少?”
“大夫留了药方,回头我给娘子。”
谢昭宁点点头,视线一转,看到谢蕴盯着自己,她心口一热,脸跟着红了。
少女脸白净极了,这么一红,脸颊上的红晕很是明显。谢蕴盯着她,一眼就发现了,揶揄道:“不怕天打雷劈的人,也会脸红。”
谢昭宁哼哼一声,不说话了,双手捂着自己发烫的脸颊,
谢蕴不笑了,婢女上前替她更衣,中衣褪下,露出肩上学白的肌肤,再往下,便是触目惊心的伤痕。
谢昭宁看到后,眨了眨眼睛,谢蕴提前开口:“不许哭,我听着烦。”
回来那日,满屋子婢女都哭,哭得她头疼极了。
谢昭宁抿抿嘴,没吭声。
谢蕴又找话说:“你不回嘴,显得我自作多情。”
她一改常态,话多了起来,谢昭宁一眼就看破她的心思:“你疼了,话就多。”
谢蕴:“……”真的好想咬这个人。
谢昭宁不吭声,也不说她,眼睛盯着婢女的动作。谢蕴又开口:“你盯着她做什么?”
“我、我想盯就盯,你管不着。”谢昭宁倔强的回了一句。
谢蕴点头,道:“我知道,你想哭了。”
谢昭宁转而盯着她的眼睛:“你想我哭吗?”
“不想,我听得烦。”谢蕴说。
谢昭宁却说:“我想听你哭。”
谢蕴:“……”
“你说的是人话吗?”
谢昭宁抿抿唇角,喉咙里堵得厉害,眼神微黯:“我说的就是人话,是人话。”
“鬼话。”谢蕴疼得阖眸,不甘心,又睁开眼睛,望着她:“你还是哭吧。”
“我不哭了。”谢昭宁抽气。
谢蕴又笑了,像是听到了笑话般,吓得婢女手下一重,疼得她皱眉,她没有苛责。
婢女害怕极了,这两位主子的对话怪怪的,尤其是谢相,平日里也笑,可像方才这般说说笑笑,眼中带着光,十分少见。
谢相也常笑,可眼前这般,眼中有光,极为少见。
婢女很快就退下了,带走了药箱,谢蕴趴在枕上,闭着眼睛,额头渗出些汗水,神色疲惫。
谢昭宁上前,放下锦帐,自己随后躺了下来。
身侧陷了下去,谢蕴还是睁开了眼睛,望着她。谢昭宁躺在她的身侧,凑过去,亲吻她的眉眼。
一番折腾,谢昭宁的头发不用擦也干了,发梢拂过谢蕴的脖颈,谢蕴闷哼一声,有些痒。
谢昭宁也趴在枕头,与她对视。
谢蕴被她看得不耐烦,撑起身子,隔着衣裳,在她肩头上咬了一口。
谢昭宁抽气。
谢蕴便又松开了,谢昭宁呆呆地问:“你怎么不咬了。”
“呆子。”谢蕴低叹一声,闭上了眼睛,凭着感觉,摸到她的脸颊,指腹在她唇角上摩挲。
她觉得不甘心,便又靠过去,吻上谢昭宁的唇角。
谢昭宁,你可真呆。
谢蕴的吻,让谢昭宁僵持下来。她抬手,试着落在她的后腰上。
“谢昭宁。”谢蕴呢喃,“我不甘心。”
不甘心放弃你。
谢昭宁的手收了回来,落在被子上,谢蕴伏在她的身上,似疼似局促,贴着她,没有前进一步。
外间天色大亮,窗户、锦帐也遮掩不住天光。谢蕴清晰的看到了谢昭宁年少的肌肤,白净无暇,如剥壳鸡蛋。
她的美,让她沉浸其中。
谢蕴伸手,掌心特着她的脸颊,“谢昭宁,我累了。”
礼物
两人睡得香, 京兆尹周鸣恩哭了半夜,更是哭哭啼啼去见女帝。
女帝疑惑:“秦思安和金镶玉的尸首找到了吗?”
“回陛下,驿馆内摆了几十具尸体, 压根分不清谁是谁了。秦大人与金大人多半也在其中, 分辨不出来了。大火烧得屋檐都没了, 险些烧了鸿胪寺。”
周鸣恩哭泣, 回过之后又说道:“陛下,臣离开前, 驿馆都是好好的,荣安郡主嚣张极了。等臣回去后, 荣安郡主受伤,她的手下也死了几个,不敢嚣张了。”
她哭, 鸿胪寺卿也想哭,“陛下,使臣死在驿馆, 涉及两国, 必须要给出合理的解释了。”
女帝头疼极了, 扶额想了半晌, “谢蕴呢?”
“谢相昨夜晕了一回, 醒来后就赶去驿馆,身体不支就回府去了。”
一旁的内侍代为回答。
秦思安死了, 谢蕴伤了, 女帝顿感失去左膀右臂,吩咐鸿胪寺卿:“你们想个理由搪塞过去, 重修驿馆,将荣安郡主等人安排入宫, 及早商议,让她们早些离开京城。另外,秦思安与金镶玉死了,着人收拾尸骸,好好安葬。”
“还有,荣安郡主伤了,着太医好好医治。”
吩咐一通后,众人退下了。去相府的女医回来复明。
女医哆哆嗦嗦跪下,“回陛下,谢相脉象显示虚耗,伤势不轻。臣并未替她上药,谢小娘子说臣、臣与谢相……”
女帝不耐烦:“说你们怎么了?”
“苟合。”女医一咬牙一跺脚就说了出来,“因此将臣赶了出来。”
女帝登时就笑了,又想起一事:“朕听说她不是被东宫属臣掳走了吗?”
“陛下,不是东宫属臣掳走,是青楼内一个女子将她带走了,两人共度了几日,可怜谢相找她都快找疯了。”
内侍说着谢蕴提前吩咐过的话。
女帝大笑,“那她还好意思说谢蕴?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罢了,不管她二人的事情,都不是省油的灯。不对,那个女子,后来如何处置了?”
“听闻,被谢相打了一顿后,赶出京城,不准她再踏入京城了。”
“果然是谢蕴,果断极了。”女帝笑得喘不过气,靠着龙椅,心情好了许多,爽快道:“罢了,让她们二人在府上休息一阵,着礼部的人去安排内廷使秦思安的后事。”
内侍领旨。
午后,女帝去冷宫。
承桑茴醒了,赤脚坐在地上,歪着头盯着地上的两只鸟儿,静静盯着许久,突然出手,抓住了其中一只,另外一只吓得扑腾着翅膀跑开了。
承桑茴得意极了,摸着小鸟儿的脑袋,“嘘,别说话了,你听,它不要你了,它一个人飞走了。”
“嘻嘻、它一个人飞走了,你是我的了、日后,我陪着你,我带你吃饭、睡觉,给你找个笼子,衣食无忧,好不好?”
女帝看着她笑。
承桑茴大病一场,消瘦了许多,下颚尖尖,可眼睛里格外有神。
女帝走到她的跟前,蹲了下来,抬手抚摸她的脸颊:“阿姐。”
“别碰我。你真烦。”承桑茴啪地一下拍开女帝的手,宝贝似的将自己的鸟儿藏在手中,警惕地看着她,“你是谁,别抢我的宝贝。”
女帝尴尬,无奈后退一步,“我不碰,你别紧张。”
承桑茴看她一眼,见她不会靠近后,自己才低头望着鸟儿,一下一下抚顺鸟儿脊背上的羽毛,动作轻而柔。
女帝等了许久,她都没有再抬头,极为宝贝那只鸟儿。
“阿姐,顾漾明死了。”
承桑茴依旧没有抬头,摸着鸟儿,高兴道:“我给你买了个床,就放在我的床上,我们一起就寝。你说,好不好,我日日保护你。多好呀,你看我,对你一片真心,你不走了,好不好?”
女帝皱眉,“阿姐,顾漾明死了,我将她的尸体挫骨扬灰了。”
“我和你说,你要听话,若不然、嗯……”承桑茴顿了顿,没想好词语,歪头认真去想,嘀咕一番:“你若不听话,我就打你的手板。”
“打手板可疼了,先生就常打我的手板,说我不够努力。先生、先生呢?”
承桑茴蓦地抬首,手松了松,鸟儿扑腾着翅膀跑开了。她慌了,爬起来去追,“我的鸟儿、先生、我的鸟儿不见了……”
“你的先生死了。”女帝抓住她的手臂,逼她看着自己,“承桑茴,你的先生死了,朕将她挫骨扬灰,朕要让她永世无□□回。承桑茴,你看着我,我对你,不够好吗?”
“你为何那么信她,将你的女儿巴巴地送出去给她抚养,你把孩子留下,她就是如今的储君,朕会教她爱她。我在你的心里,就比不上她吗?”
女帝怒问,心中的委屈再也压不住了,“我喜欢你,我就想看到你罢了,我哪里错了。承桑茴,朕是天下,富有天下,你只要告诉我,你的女儿在哪里,我就接她回来,封她为储君。好不好?”
“你有病啊,我要去找先生,我的鸟儿不见了,先生会帮我的。”承桑茴吃痛,奋力去推开面前的人。
女帝怒吼,眼中燃起怒火:“承桑茴,顾漾明死了,朕让道士锁住她的魂魄,永世无法投胎,也断不会来你的梦里找你。你这一世都见不到她,下一世、永生永世都见不到。”
“我要我的鸟儿、你让开……”承桑茴也被激起了怒气,使劲推开眼前的人,歪头看向外间,眼中带着急切,“我的鸟儿啊。”
伺候的宫人见怪不怪了,低头不语,好像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承桑茴在殿内又哭又闹,拼命想出,偏偏女帝不肯,命人关了殿门。
殿门合上的那刻,承桑茴突然安静下来,像是被定身一般,直直地看着殿门。
她眼中的光突然消失了,怅然、失落。
女帝盯着她,眼神从愤怒化为心疼:“阿姐、阿姐,你怎么了?”
“我的鸟儿、我的先生都不见了、你看到先生了吗?”承桑茴低头,看着自己空落落的双手,“你看到我的先生了吗?”
“阿珂,你看到我的先生了吗?”
“阿珂,你看到顾少傅了吗?”
“阿珂,你看到漾姐姐了吗?”
她一番低语,脸色煞白,下一息,一头栽到了地上。
女帝大惊失色,“快,去找太医、找太医。”
****
驿馆烧得一塌糊涂,莫说是活人,连院子里的树都被烧成灰烬。
顾春和赶过来的时候,只见一片废墟,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看不到了。
她看得发怔,鼻头一酸,忍不住落下眼泪。
不敢跪、不敢喊、连哭一声都不敢,她是顾家的人,而女帝待顾家,远不如先帝。
曾经的顾家因顾漾明远超其他世家,也因顾漾明,被当今陛下猜疑。
顾春和浑浑噩噩离开驿馆,马也不知道骑,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
突然间,一个麻袋从天而落,稳稳地落在她的脑袋上,接着一棒子下去,人就软了下来。
一人扛着麻袋就上车了。
“你打得太重了,万一死了,怎么办?”
“别废话,带走再说,打不晕,你我都得死。”
马车疾驰出城,穿越官道,往村子里驶去,来到一处湖畔前,马车径直驶了进去。
落云跳下马车,喘了口气,道:“吓死我了。”
浮清将马车上的人抱了下来,丢在地上,“找水来泼醒。”
“她是女子,你温柔些。”落云眼皮一跳,又是打晕又是泼醒,一点都不懂怜香惜玉。
落云说得好听,浮清是一句话没听进去,依旧让人泼醒,揪着对方的领口丢进了重新置办的灵堂里。
落云提醒她:“顾春和好歹是南衙副指挥使。”
“在我眼里,她只是少傅的侄女儿罢了,若不是侄女,我早就将她杀了。”
落云不说了,这人看着文弱,脾气一点都不好,说了也是白说。
顾春和被泼醒,跌跌撞撞地跨过门槛,抬首就见到‘少傅顾漾明之灵位’,浑身一颤,转头看向浮清:“你是谁?”
“拜,若不然,我打断你的腿再拜。”浮清冷着脸。
顾春和抹了抹自己脑门上的汗水,下意识就爬了起来,规规矩矩的叩拜。
浮清说:“你为下,替她守灵也是应该的,你放心,我会派人给你告假的。”
“你给我告假,你是谁?”顾春和抖了起来。
浮清不回答,只道:“灵堂需摆七日,安葬入土,届时你可以回来了。你若不是少傅的侄女,你带兵来的那一刻,我就杀了你。
顾春和难掩恐惧,下意识吞了吞口水,没有辩驳。
她抬首,看向面前的灵位,眼前的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
谢昭宁睡到午后就醒了,去铺子里转了转,去绣坊买了些柔软的料子,又去翠宝斋进货似的买了许多头饰。
一股脑送到了相府。
谢蕴醒来,黄昏时分,在院子里品茶,看着一只又一只的大木箱子抬进来后,无奈道:“谢昭宁,我喜欢钱。”
谢昭宁看她一眼:“你直接说这些不够就好了,我给你准备了现钱。”
言罢,她让人抬进来一只箱子,她说:“你想金子吗?”
“谁会不喜欢金子?”谢蕴嗤笑,“小土包子突然发财了,开始炫富,啧啧啧,你养我吧!”
箱子打开,婢女们惊讶地笑出声,金灿灿的金子摆满了箱子,金光闪闪。
谢蕴没忍住诱惑,说:“你这么好看,还这么有钱,我得将你看紧了,万一你跟其他人跑 ,我上哪儿去找你这般的小娘子替我赚钱呀。”
谢昭宁腼腆地笑了。
婢女们识趣地退出了院子。偌大的庭院内,只有两人,外加金子、珠宝。
谢蕴起身走到木箱前,拨了拨料子,道:“库房里赏赐的还在,何必浪费钱去买呢,下回别买了。”
谢昭宁眨了眨眼:“你是想说,我给你换成现钱,对不对?”
“孺子可教也。”谢蕴一本正经地夸赞一句,十分好,很好,“谢昭宁,看来我的眼光很好。捷足先登,没让秦晚晚给你逮了去。”
谢昭宁被她调戏得说不出一句话来了。
“你对我这么好,我也奖励你一回,我们去泡泉水。”谢蕴阔气极了,朝谢昭宁眨了眨眼睛,“谢昭宁,喜欢吗?”
“我花了十多万,得到您这个奖励,真的不错了。”谢昭宁漠视她一眼,道:“你说泉水,我就想起你和其他人去泡温泉。”
谢蕴板着脸:“我没有去,半道回来了。”
“那也是动了去的念头了。”谢昭宁揪着不放。
谢蕴纳闷:“你怎么不讲理呢?”
谢昭宁:“在家里,你和我讲道理?我都失忆了,巴巴地跟着你回来,你还跟我讲道理?”
谢蕴:“……”
无话可说。
自己走了一半的路,她跟着走了一遍,使得自己无路可走。
“罢了,我说不过你,你不去就算了。我还想带你去看看你家二娘下葬呢?”
“我家二娘?我哪里来的二娘?”谢昭宁糊涂,旋即又跳了起来,“我去、我去……”
谢蕴没好气道:“你去哪里?你有二娘吗?”
“有,我有二娘。你带我去,你做我三娘都成!”谢昭宁喜不自禁。
“谁要做你三娘?你二娘都被杀了,谁敢做你三娘?”谢蕴被说得害怕了,摸摸自己的脖子,与她说道:“我不做你的三娘,我好害怕!”
谢昭宁迫切:“我们哪日去?”
“不去了,我腰疼。”谢蕴转身朝卧房走去。
“谢相、谢相,我错了。”谢昭宁哀叹一声,果然不能惹她。谢昭宁喊完就巴巴地跟过去,追上谢蕴,“谢相,您大人有大量,别和我计较。成吗?我错了,谢相,我错了。”
谢蕴恍若没有听到,小心地坐了下来,腰间放着柔软的枕头,身子跟着舒服了许多。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谢昭宁大喊一声,冲进来,直勾勾地看着谢蕴:“您大人不计小人过……”
“大人?我很老吗?”谢蕴瞥她一眼。
“不老,我老了、我老了。”谢昭宁悔恨极了,好端端提什么旧事呢。
谢蕴并不理会她,她凑了过去,挤眉弄眼,“我们何时出发?”
“不去了,真的不去了。”谢蕴拒绝。
屋外瑰丽色的光线斜斜打入,内外寂静无声。
谢昭宁附身坐下来,贴着她的肩膀,轻轻晃了晃,“别闹了,说正经事儿呢。”χŽF
“我说的不是正经事,是玩笑的话。我不配与你一道出门去玩,你自个儿去玩,一个人将自己洗干净,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洗干净了再回来。”谢蕴不为所动。
谢昭宁悔恨之极,脑袋蹭着谢蕴的肩膀,一下、两下、三下,谢蕴被晃得心烦意乱。
“说好的家业分我一半呢。”
“外面都是的,我给你现钱,我每个月给你分钱。”
谢蕴满意了,“外面是这个月的吗?”
“不是,是我送你的,一个月哪里有那么多呢?”谢昭宁咂舌,“不能太贪心。
谢蕴哼哼一声,自然地歪头靠着她的肩膀。
浮生偷闲,半日静谧。
谢蕴起身,去桌上取来一张图纸,递给谢昭宁,说道:“造一座大些的墓,我画好图纸了,外面不必写墓碑名字,旁人也不知晓里面埋的是谁,时间可能来不及了,先寻个地方安葬,等墓造建好后再送进去。”
“那座院子被一把火烧干净了,你去顾家找一些她的书籍,一道埋葬。”
谢昭宁点点头,“顾家未必敢留她的东西。”
那一把火将顾漾明在这个世上最后的痕迹烧得干干净净了。
再也找不到她在这个世上待过的痕迹了。
谢昭宁沮丧,谢蕴想起来一事:“她写的话本子呢?”
“对哦,我去买,我知晓是哪些书?”谢蕴意外,“你都看了?”
“没有,我只看了那本《金风玉露一相逢》,写的是她与长公主之间的事情,发乎情,止于礼,并没有不该写的东西,当做诗集来看,也是可以的。”谢昭宁着急解释,“你回头也可以看看。”
谢蕴信了,说道:“你自己去选址,先选个地方安葬。”
谢昭宁出门去买话本子了。
没过多久,去宫里请旨的人回来,道:“没有见到陛下,倒是长公主又病了,惊动太医院,宫里闹得人仰马翻。”
“我记得长公主虽说疯疯癫癫,可身子一向很好,怎么又病了。”谢蕴也觉得奇怪,毕竟精心养着多年了。
“听闻早起是好好的,陛下去了,紧接就召太医了。”
谢蕴扶额,多半又是陛下刺激长公主。
她吩咐道:“此事不要传出去,也不要在谢娘子面前提,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下属出去了。
金镶玉回不来了,相府内顿时冷清了不少。
谢蕴等到天黑,宫里又传来消息,荣安郡主不肯入宫,要住在客栈,或者鸿胪寺,总之就是不入宫。
陛下厚葬秦思安,京兆尹和刑部的仵作找了一日,也只找到两具女尸,分不清是金镶玉还是秦思安,索性就合葬了。
谢蕴没说什么,点头说知道了。
片刻后,又来消息,陛下让臣下们举荐新的内廷使。
下属问谢蕴:“谢相,我们可要掺和?”
“自然要掺和,先按兵不动,看看风向,就怕陛下自己心里有了人选,故意诓满朝文武。”谢蕴心有余悸。
有了秦思安在前面挡着,她不用担心被人算计,秦思安与她不对付,却不会行暗算。
秦思安彻底离开朝堂,换了半边天,目前最重要的不是陆内廷使的位置,而是陛下如何安排她的下属。
若陛下清算,怒气放在她们身上,就会空出许多重要的位置。
下属说道:“谢相,此刻离开京城,不是最好的时机,一触即发,您走了,诸事不便。”
“我自然知晓不合适。”谢蕴说道。
若是不去,顾漾明的后事如何操办,谢昭宁心中有了记挂,后日想起来也会后悔。
她说道:“你们盯着,让陆白红她们盯着,不必急着出头,会引来陛下怀疑。”
说了会儿话,外面传来动静,谢蕴吩咐道:“下去吧。”
下属匆匆退下去,谢昭宁大步走了进来,手中抱着一叠纸,她都递给了谢蕴,“这个很值钱呢。”
京城各地的情报汇总送了过来。
谢蕴露出玩味的笑容,兴致勃勃地接过来,都是一封封书信,看见陆白红的名字,心中一梗。
好家伙,她的相府插不进来,她的下属家里藏了暗探。
谢蕴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打开书信,扫过一眼,险些给气到了,谢昭宁好奇,“怎么了?”
“没事儿。”谢蕴也不给她看,直接就撕碎了。
谢昭宁更好奇,蹲下来去捡地上的碎屑,“你怎么那么生气。”
“有人给她送了个美人,她收了。”谢蕴扶额,心中不平,拿起其他的信也翻看起来。
谢昭宁纳闷,“你以前收过吗?”
“你又想讨骂了吗?”谢蕴也不客气,直接怼她。
谢昭宁心有余悸,不敢再惹她了,端着凳子过来,等她看了一遍自己再看。
不知不觉,天色黑了下来,谢昭宁又去点灯。
谢蕴看完了,揉着额头,道:“皇城各军中有人吗?”
“有。”谢昭宁乖巧地点头。
谢蕴下意识头皮发麻:“谁?”
谢昭宁摇头,没有说话,这个真的不能说了,万一说了出来,谢蕴动手将人除了,自己损失大了。
“不说就算了。”谢蕴没有强求,心中有数了,好在谢昭宁有靠山。
再京城内,有军权,才真是有权。女帝将军权看的很重要,她与秦思安并无军权。
以前的时候也想过去拉拢些身兼要职的武将,没有成功,后来就没办成。
秦思安身上若有兵权,不至于‘死’得那么惨。
谢蕴看过一遍,谢昭宁去找个铜盆,直接将信丢进去,一把火都烧了。
谢蕴见她动作熟练,显然不是第一回干了。
谢昭宁盯着铜盆里的纸张烧成灰烬,什么都看不出来后才吩咐人去埋了。
做好这一切,她又巴巴地挤在谢蕴身边,谢蕴指着凳子:“坐那里去,刚刚不挺好的。”
“我又不是客人,客人才坐凳子。”谢昭宁委委屈屈,“我想和你坐在一起。”
谢蕴望着她,道 :“温泉去不成了,我派人去请旨,陛下不答应。”
“我不信你这番说辞。”谢昭宁抿唇,掰过她的脸就亲了上去,蛮狠又无理。
钱,实在是没有了。
那就将我自己送给你。
温泉
要钱没有, 只有一人。
谢昭宁。
谢蕴被亲得脸皮发烫,婢女们都没了影子,谢蕴推开她, “我要你做甚。”
她的呼吸乱了, 谢昭宁心平气和地看着她。
谢昭宁睁着眼睛, 再度吻上谢蕴。
谢蕴的呼吸更乱了, 抵抗地力气都没有了。
许久厚,谢蕴伏在她的肩膀上, 外头看着她脖间的肌肤,伸手, 指腹在她精致的锁骨上戳了戳。
很快,她狠狠地咬了她一口。
咬在了锁骨上,谢昭宁疼得吸气。
谢蕴松开她, 她笑了起来,“我去收拾收拾,再让他们修一修马车, 至少不那么颠簸。”
谢昭宁欢快地跑开了。谢蕴心中空荡荡的, 想到要紧的事, 忙招呼一声, “谢昭宁, 真的没有请旨。”
谢蕴喊了一句,不喊还好, 一喊就跑得没影儿了。
谢蕴叹气, 没办法,吩咐人再去宫里请旨, 至于能不能见到陛下,就要看运气了。
吩咐过后, 她想起了陆白红,究竟收的是哪里的女子?
陆白鸿是她一力提拔上来的女官,陛下跟前说上话,办事狠辣,被人称为小阎王,这人惯来不近美色,怎么会无端收下美人。
谢昭宁在屋外走动,脚步轻快,声音清脆,谢蕴想不通,等人进来后,问对方:“你可能查到对方的底细?”
“陆白红吗?”谢昭宁俯身坐下,眉眼都是笑,“我让人去查一查,陆白红是哪里的人?”
谢蕴说:“北边的人,家族之下,只她一人活着,是奴。十年前,我替她赎身,将她放入朝堂上,她也争气。”
“我也不清楚了,查到后会告诉你。她对你,很重要吗?”谢昭宁疑惑,她在相府都没有听过‘陆白红’这个名字。
朝堂上错综复杂,她正在梳理中,一时半会,是无法认全的。
谢蕴点点头。
“巴邑王有消息了吗?荣安究竟是什么人?”谢昭宁纳闷,“巴邑王找我,又是干什么?”
“还没回,目前京城的事情还没有波及到巴邑王。”谢蕴也说不好,反过来问她:“顾少傅可说了巴邑王?”
“没有,她不清楚,可能也是不愿告诉我。”
谢昭宁摇头,“等我彻底接手再去查一查。”
眼下她刚接手,什么都不懂,磨合一番后再好好查一查。顾漾明留下的暗探多,查些旧事,应该不难。
两人说了会儿话,天色黑了,婢女们入内点灯,谢蕴吩咐人将院子的东西都收入库房,登记在册。
谢昭宁巴巴地跟着去了一趟库房,谢蕴说:“我可以将酒送给你。”
谢蕴官至相位,圣上赏赐,朋友相赠,珍品更是数不胜数。
谢昭宁看见满屋子宝贝,眼前一亮,“你这是穷吗?”
“挺穷的,陛下御赐,卖又卖不得,当做宝贝看又有什么用,还不如真金白银来得好。”
谢蕴哀叹一声,惹来谢昭宁的不满,“我还给你买了不少。”
“买了便买了,没钱用就去当了,你的可以当,陛下御赐岂可去当。”谢蕴笑起来,冰雪消融,眉眼温软。
谢昭宁哼哼两声,也不去看,郁闷地走了。
谢蕴笑了起来。
****
二度去请旨的人入宫后,依旧没有见到女帝。
回来后,谢昭宁看出名堂,问道:“长公主又病了吗?”
没人说话。
谢昭宁秀气的双眉轻轻皱了起来,她扭头看向谢蕴:“你怎么不说话了?”
“刚刚我在想,你会不会说她没有入宫,你这不按照套路说话,我还得想想怎么回你。我又没有入宫,我怎么知晓长公主是不病了。你在宫里没有人吗?”谢蕴歪头看着她,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神色。
谢昭宁闷闷地坐了下来,若不是长公主病了,女帝怎么会不露面呢?
下属趁机退了出去。
谢蕴安慰她:“见不到就罢了,晚一日再去也可。你要歇下了吗?时辰不早了。”
婢女们已铺过床了,不守夜的婢女都回去休息了,谢蕴拉着人往里面走。
谢昭宁习惯性爬上床,谢蕴随后,随后,谢昭宁又爬了起来,“我睡外面,你不方便。”
“我睡外面,万一你挤我,我连个避的地方都没有。”谢蕴拒绝了。
谢昭宁又说:“那我睡地上。”
谢蕴瞪她:“躺下。”
谢昭宁乖乖又躺下,缩进被子里,睁大眼睛看着她,说:“我又不能亲你,躺着做什么。”
撤下锦帐的手一颤,谢蕴险些扯坏了,她回身看着‘无辜’的人:“你刚说什么?”
“我说我躺下来就想亲你。”谢昭宁警惕地改口。
谢蕴糊涂了,摸摸自己的耳朵,方才说的好像不是这一句,但话好像差不多。
谢蕴跟着躺下了,背对着谢昭宁,谢昭宁动了动,凑到她的耳后,“我问你……”
“别问我,我困了。”谢蕴先打断她的话,一旦开头,没完没了。
不如扼杀在摇篮里,别说了。
谢昭宁吃瘪,眼神发飘,翻过身子,平躺着望屋顶。
谢蕴不理她,睡着了就眼不见心不烦,谁先睡谁先赚到了。
许是汤药里有安神药的缘故,谢蕴压根就不用担忧的,很快就睡着了。反是谢昭宁,辗转难眠,她动了两下,谢蕴都没有醒。
翻了两回后,谢昭宁也睡着了,白日里跑出府门一趟,自然也是累了。
天色一亮,谢昭宁就爬起来了,匆匆忙忙更衣,终于吵醒了谢蕴,“你去做什么?”
“派人去宫里问一问。”
“那你去做。”
谢蕴翻身,伏在枕头上,合上眼睛又睡了。
谢昭宁匆匆走了。
谢蕴又睡了半个时辰才起来,起来吃了早膳,日头晒得很,她在屋檐下走了两圈。
宫里去请旨的人终于回来了,陛下恩准了。
谢蕴在宫里晕了一回,女帝是知晓的,秦思安一死,前事都过去了,她自然不会再揪着旧事不放。
谢蕴松了口气,没多久,谢昭宁回来了,风尘仆仆,脑门上都是汗。
“怎么回事?”谢蕴托腮望着她,“瞧你,脸都晒红了,明日就该黑了。”
谢昭宁喝了一大口水,说道:“那边来信了,说陆白鸿与对方是旧相识,好像之前认识,那人嫁过一回人了。具体是什么人,就不知道了。既然是你的人,那就喊来问一问。”
谢蕴点头:“查得很快,宫里的事情呢?”
“长公主确实病了,病得不轻,昏迷后就没醒,你说,陛下又发了什么疯?”谢昭宁担忧。
长公主与女帝,压根就分不清,谁疯得更厉害了。
她伏在谢蕴耳畔,悄悄地问:“你说,谁疯得厉害?”
谢昭宁今日换了一身绯罗染金的衣袍,乌黑长发利落地扎了起来,显得脸蛋很小。
谢蕴居家,选的是宽袖大衫,青色在酷热的夏日里也显得清爽。
一红一淡,各有千秋。
谢蕴瞪她:“不许胡说。”
陛下是陛下,岂可背后乱叫嚼舌根。
谢昭宁吐了吐舌头,放下水杯,谢蕴说道:“陛下答应了,我们午后就走,晚上就可以到了。”
“好,我去安排。”
谢昭宁不觉得累,刚挨着椅子,还没坐热,起来又走了。
谢蕴玩笑道;“年轻人真好,用不完的力气。”
说完,她自己又不笑了,谢昭宁的力气用不完,在哪里都是用不完的。
谢蕴敛了笑容,不悦地望向那抹俏丽的影子,消停了这么久,倒是难得。
午后,日头更热,相府一行人依旧动身了,马车走的慢,瑶瑶黄油,要走上好几个时辰。
谢昭宁卖力地剥葡萄,又让人去买西瓜,瓜果塞满了两辆马车。
铁公鸡突然阔气了一回,谢蕴惊得险些不敢吃她递来的葡萄,“我晓得你发财了,但也不能这么花钱。”
谢昭宁说:“你那一屋子珠宝珍品,我想了想,还是及时行乐为好。”
谢蕴:“……”原来是被她启发的。
谢蕴无话可说,狠狠咬了一口葡萄,道:“你花完了,以后怎么办?”
“你我脑袋搁在刀剑上,想什么以后,及时行乐才好,你说是不是?”谢昭宁递了一颗葡萄到谢蕴的嘴边。
谢蕴没吃,说道:“你这还过什么日子,先拿刀抹了自己的脖子便是。”
“先享受才好。”谢昭宁自己张口咬了葡萄,汁水多,又甜,她很满意地点点头,“回头给少傅烧些过去。”
越说越不像话了,谢蕴不搭理她,掀开车帘看向外面,还没出京城,依稀可听到叫卖声。
停了两息,谢昭宁又往她嘴边塞葡萄,她咬了一口,甜得齁人。
马车走走停停,路上不断吃着葡萄,还有西瓜,到了泉水庄子里,谢昭宁巴巴地去找肉吃。
谢蕴意外:“你不是要守着,三年吃素吗?”
谢昭宁回她一句:“吃素会长不高的,二十岁之前还会再长一截的?”
“旁人二十岁都做额娘了,你倒好,还想着长个子。”谢蕴气笑了,扶着婢女的手进屋。
屋子里收拾得干干净净,与在家里无异,谢蕴坐了下来。
等了片刻,谢昭宁跑了回来,说道:“谢蕴,我们晚上吃烤肉,好不好?”
她逛了一圈庄子,夏日里到了,蔬菜们都长得十分好,还有就是圈养的猪羊,长得更加好。
婢女们洗了果子,送了上来。
谢昭宁拿起一颗红红的果子放在手中把玩,换来换去,晃得谢蕴眼睛都花了,“你瞅瞅你,说什么养女,这么迫不及待地吃肉了,没良心。”
“我心里有她呢,等她下葬,我就不吃了。”谢昭宁想好了,先吃一回再说。
谢蕴瞪她:“你不如等她下葬后再吃。”
“可是那里好多肉,都是会跑的肉。”谢昭宁叹气。
谢蕴发笑,“你怎么又惦记着肉了。”
“那么多肉在你眼前跑,你就不想吃?”谢昭宁翻了白眼,索性不想了,越想就越想吃,“我去洗澡,你要换药吗?我替你换药。”
谢蕴不理她,道:“我带了换药的婢女过来。”
让她换药?
指不定药没换成,她先哭一通,再咬一回,没完没了。
谢蕴有自知之明,不让谢昭宁碰,打发她去洗澡,说:“明日带你去见见顾漾明,别闹了。”
谢昭宁听话,她说什么就是什么,自己转身就去洗澡了。走了两步,又回头看她:“你要洗吗?”
“不洗。”谢蕴瞥她一眼,“快去,等你回来开饭。”
谢昭宁这才三步一回头地走开了。
谢蕴歪靠着,怔怔出神,夜色寂寥,夏蝉叫个没完,到底多了些趣味。
开饭后,谢蕴不怎么想吃,吃了半碗就放下了,谢昭宁抬头看她:“热了,不想吃?”
“葡萄吃饱了。”
谢昭宁这才放心,自己匆匆扒了碗里的饭,吩咐人撤下去。
谢蕴不想走动了,累得慌,靠着养神,谢昭宁在屋里走来走去,人影晃动,谢蕴没理她。
坐了片刻后,她唤来婢女洗漱。
庄子里寂静,天色一黑,各自安寝,没人走动了。白日里马车颠簸半日,谢蕴几乎是上榻就睡着了。
清晨一早,她起来的时候,身侧没人了,她好奇,唤了婢女近前来询问。
“小娘子去晨练了,说是去走走。”
谢蕴说:“多半又是走到猪羊圈里去了。”
惦记着庄子里的肉。
谢蕴自己起身了,婢女换药,出了身汗,擦洗干净,换了一身素色的衣裳。
等她停了下来,谢昭宁才屁颠屁颠地回来,手中提着一个竹篮,竹篮里不时传来呀呀的声音。
谢蕴纳闷,只见少女蹲在地上,将竹篮里的‘呀呀’的东西提了出来。
两只黄色的小鸭子,刚出蛋壳没多久,落地后瑟瑟发抖,不知所措。
谢蕴好笑道:“你捉鸭子做什么?”
“养鸭子啊,养大了就宰了吃,还能陪你玩儿。”谢昭宁兴致勃勃,“鸭子长大了,我就不吃素了。”
谢蕴:“……”
“那你天天给它们吃,不出半月就能宰了吃。”
“那我不管,这只红烧、这只炖汤。”谢昭宁点了点两只鸭子的脑袋,煞有其事地叮嘱它们:“多吃些,快快长大。”
谢蕴扶额,对她的孩子气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两人吃过早膳,一起上了马车,去庄子里走走,转了一圈后,来到一户人家,推开门,里面赫然摆着灵堂。
秦思安坐在门槛上,太阳晒着,也不知道热。
“秦思安。”谢蕴低喊了一句。
门槛上的人抬起头,一只完好的眼睛眯了起来,逆着光,定定地看了会儿,认出来人后,有一瞬的死寂。
“是你们啊。”
一句话,有气无力。
谢昭宁三步并两步走上前,越过她,直入灵堂,谢蕴走到她的跟前,蹲下来,平望她的眼睛,“秦思安,好好活着,总有一日,会过去的。”
“谢蕴,恭喜你了。”秦思安僵硬地扯了扯唇角,“秦思安死了,你要好好在活下去,朝堂上,别让我失望。”
谢蕴没有回答,静静地看着她,秦思安的做法,确实在她的意料之外。只有顾漾明深知她的性子,将她一道拉入了地狱。
若没有谢昭宁,谢蕴也不知道,顾漾明会怎么算计她。顾漾明一招,就让整个朝堂动荡不安。
她相信,在这次动荡中,顾漾明必然留了后计。
谢蕴跟着坐了下来,同秦思安一道坐着,此刻没有隔墙之耳,她大胆地问:“若谢昭宁做了皇帝,你愿意辅助她吗?”
“她懂吗?她什么都不懂。”秦思安嗤笑,“不是我贬低她,她做生意,确实是好手,对于政事,可是一窍不通。”
谢蕴抬首,望着烈日,沉默不言。
谢昭宁啊,你听听,秦思安看不起你。
谢蕴点头,与秦思安说道:“我也觉得她不是这块料,我打算让她做个生意人,毕竟我这么败家,总得有人来养着我,你说是不是?”
秦思安:“……”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谢蕴:“你这么坑一个孩子,合适吗?”
“都十八岁了,还算什么孩子,不算孩子了。那是她愿意跟我过日子的,顾漾明给的铺子,换成钱,都给我了,挺好的呀。”谢蕴认认真真地将谢昭宁上下夸赞一遍,“她很好的,很聪明,没什么坏心思,赚了钱就给我,她是心甘情愿的。”
“你个祸害!”秦思安忍不住骂了一句,骂完后又生气,“你是来炫耀的吗?”
“我炫耀什么?炫耀我一身鞭伤,睡觉都不舒服,还是炫耀我费尽心思将你们两个活人一具尸体捞出京城?”谢蕴冷笑,“我只炫耀她听话而已,你也找一个听话的,你将金镶玉拉入瓮中,关我什么事?”
“谢蕴,你的话好像变多了,你以前虽说刻薄,可话不多。”秦思安刮目相看,“你是掉进恋爱的坑里了,小心引火上身。”
“你这是羡慕、嫉妒我。”谢蕴嗤笑。
秦思安不理她了,谢蕴的话,气死人。
门内的谢昭宁规规矩矩地上了香,抬头一看,顾春和跪在角落里,她心里惊讶,顾春和先开口:“我被秦思安掳来的,我们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了。”
顾家怕前怕后,不敢接顾漾明的尸体,灵堂在驿摆了一天一夜,顾家没有人敢过去。顾春和同样,只她怕的不是自己死,而是会牵连整个顾家。
大族子女,不为自己身死,而是害怕整个家族,成百上千的性命。
谢昭宁颔首,“我也来了,我们同在一条船上了。”χZϜ
庄子里的日天更大,没过一会儿,谢蕴扛不住烈日,起身回来了,秦思安没有动。金镶玉走了出来,拉着她就走;“晒得那么黑,你是想和隔壁家大黑比一比吗?”
谢蕴好奇:“大黑是不是一条通体漆黑的狗?”
金镶玉意外:“您见过。”
“没有。”谢蕴意味悠长地看了秦思安一眼,唇角带着笑。
秦思安咬牙:“你想骂我是狗?”
“是吗?”谢蕴故作诧异,“我可以没有说,是你自己说的。”
秦思安气个仰倒,谢蕴迈步进入灵堂了,秦思安咬咬牙,金镶玉憋着笑。
谢蕴拜祭一番,没有留下,提前走了,嘱咐谢昭宁早些回去。
谢昭宁询问下葬的日子,后日就葬了,庄子里冰块不多,尸骨腐烂,对亡者多有不敬。
院子里静悄悄的,秦思安待了片刻,金镶玉就扶着她去休息了。
灵堂内只有两人,谢昭宁问顾春和:“你姑母是什么样的人?”
“我也不清楚了,都过去十八年了,若非陛下令我去捉拿逆党,都快忘了她的模样。”顾春和面上毫无气色,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好像看到了姑母的血。
谢昭宁说:“她的错,唯有一桩。”
顾春和浑身一颤:“什么?”
“喜欢长公主。长公主也喜欢她。”谢昭宁没有隐瞒,她想让顾春和看清今上的真实面容。
顾春和哑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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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西边,夕阳的光打在了葡萄架上,谢蕴一袭白衣坐在了葡萄架下,难得拿起针线绣着鸳鸯。
绣了两针后,她又拆了。
反反复复拆了三五回,绣面上都是针孔,什么花案都没有。
随后,她丢在了石桌上。
谢昭宁提着一篮子吃食回来了,放在桌上,扭头看到了绣面,嘴角抽了抽,没忍住,说道:“你怎么想起来绣这个了?”
“给自己找些事情做。”谢蕴面色冷冷。
谢昭宁大笑,伏在谢蕴的肩膀上。听着她的笑声,谢蕴感觉羞涩,道:“你也不会绣。”
谢昭宁笑得直不起腰:“对哦,我也不会绣,但我自小当做男子长大的呀,你见过哪家男儿学女红的。你可不一样的,你竟然也不会。”
谢蕴被她笑得浑身不自在,“我还想着给你绣个香囊,既然这样,那就不绣了。”
让你笑,悔去吧。
谢昭宁不笑了,脸色红扑扑,认真地看着她:“我又不是那俗人,要这些做什么呢,对眼睛也不好,有时间不如好好休息,养养精神也是挺好的。”
“家里又不是没有绣娘,何必自己动手,你平日里又不是懒怠的人,休息便是。”
谢蕴想了想,“那你给我绣一个。”
谢昭宁炸毛:“谢蕴,你先生没教你,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吗?”
谢蕴凝眸:“你又和我讲道理?”
谢昭宁:“……”
站在自己面前的百官之首,究竟是满腹诗书的文臣还是扛着刀剑惯来不讲理的武将?
谢昭宁叹气,“我给你绣一个,绣一个鸡扫地。”
“鸡扫地是什么?”谢蕴罕见地不解,绣凤凰绣牡丹,鸡扫地是什么名堂?
鸭子
谢昭宁说:“我不会绣鸳鸯, 鸡扫地,多好绣啊,随便插上两针, 就是鸡扫地了。”
谢蕴恨铁不成钢地看她:“我戴着, 多丑。”
“绣娘做的好看极了, 我让你绣娘给你做, 保证你一天一个,每天不重复, 要多好看就有多好看,各种绣法都来一遍, 有钱嘛,何必自己受罪。你说,对不对?”
谢昭宁这么一说, 谢蕴又被说服了,觉得有理,何必自己受罪呢。
难得一回, 谢蕴被说服了, 将绣面丢给了婢女, 与谢昭宁一道吃了晚饭。
夏日里日子长, 吃过饭后, 天色大亮,谢昭宁拉着谢蕴出去走动走动。
别院里引了山泉水进来, 占地面积大, 走上两里地,才依稀见到人家。
夏日里农忙, 许多妇人才刚生火做饭,孩童们坐在门口玩儿, 老人们看着孩子,齐齐坐在一起说话。
孩童奔走玩乐,吹烟袅袅,美丽的画面从纸上跃然而出。
两人走近,老人们见两人衣裳不俗,又是美貌,一时间,十分警惕。
谢昭宁让人拿了西瓜来切,一人一片,自己坐下来,与她们唠叨家常。
生意人走四方,口舌伶俐,三两下就哄得老人孩子放松警惕,谢蕴还得了个小小的凳子坐下。谢昭宁坐在石头上,素衣白面,瞧着意气风发。
谢蕴静静听她说话,问问收成,又问问家里的事情,墨黑的眸中带着友善。
谢蕴看着她的侧脸,有些糊涂,她若穿上龙袍做皇帝,又会是什么样的画面?
谢昭宁不够狠!
高位者若不狠,只会害了自己。
不过,哪里有皇帝这么嘴碎……谢蕴扶额,听着谢昭宁的话。
“你们这里收成不错,地好,水田值钱啊,我家那里,土地没有这里好,北方不如南方。”
“我瞧您年岁不大,竟然有这么大孙子了,甚好甚好。”
“年岁不大,您的孙子可真可爱,日后最少中个进士,提前恭喜您了。”
“哎呦,我家那里不行,不如这里好阿,你瞧瞧那片田,长得多好,肯定是个丰收年。”
谢蕴叹气,她速来寡言,被谢昭宁带坏了。
谢昭宁凭借着一张嘴,与十多个老太太们聊天,竟然一点都不落下风,夸得人家心花怒放。
优美的傍晚,绚美的落日徐徐落入西边了。
不知是谁问了一句:“这是你的姐姐吗?”
谢昭宁回头看了一眼,笑说:“我的未婚妻,还没过门呢。”
谢昭宁一袭澜袍,欺霜赛雪,老人家惊讶极了,道:“你这未婚妻真好看,你也好看,你俩真般配。”
谢蕴不信老人家的话,多半是礼尚往来,谢昭宁夸得她们心花怒放,她们好歹回敬一番。
一群老人家逮着谢蕴夸赞,夸成了神女,天上有,地上无。
谢昭宁乐得眼睛没缝,外头看着谢蕴,谢蕴淡淡一笑,哄老人玩儿呢。
饶是如此,谢蕴的眉梢眼角都是笑容。
没多久,老夫们牵着孩子回家去了,两人牵着手也要往家里走了。
谢蕴问她:“你的话真甜,对我,怎么就没有那么甜呢?”
谢昭宁习惯了,当即回道:“再是赞美的言语都是浪费,你已经很甜了。”
谢蕴不满,说道:“可我还是想听?”
“你要怎么听,站着听、躺着听、还是趴着听?”谢昭宁眨着一双无辜又澄澈的眼睛。
她秀气的侧脸逆着夕阳的光,长而密的眼睫轻轻颤了颤,神情更是极为认真。
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谢蕴半晌说不出话来了,她自然是知晓什么是‘站着听’、‘躺着听’、‘趴着听’。一时间,她羞红了脸,说话的人神色如旧。
谢昭宁扭头看她;“你怎么不说话了?”
谢蕴被气到了,甩开她的手,自己朝家走去了。
谢昭宁得意的扬起眉梢,都是你逼我的。
“谢蕴、谢蕴、你等我嘛。”
两人一前一后地回到院子里,天色黑了大半了,谢昭宁小跑几步,上前扶着她跨过门槛。
过了门槛,谢蕴就推开她的手:“谢昭宁,你若做了皇帝,我指定不做了这百官之首,我回江州种田,日日卖红薯。”
谢昭宁委委屈屈地回望她:“我做了皇帝,你肯定不做官了,做皇后。”
“不,我宁愿回家种地卖红薯。”
谢昭宁又说:“那我就买光你的红薯。”
一时间,谢蕴无话可说,一张脸羞得通红,“我后悔掳你回来了。”
“你有后悔药吗?”谢昭宁问她。
她说不上来。
谢昭宁又说:“你没有。所以你后悔,没有用的。”
少年人得意极了,眉梢扬起,明媚意气,她是谢蕴见过最好看的女子。谢蕴还是看她一眼,说不过她,走了。
两人说说闹闹,一前一后回屋去了。
夏日里热,路上都是灰尘,两人惹了一身灰回来,谢昭宁要去洗澡,回头看向谢蕴,说道:“我替你洗头,好不好?”
谢蕴承她的情,“洗。”
谢昭宁巴巴地去准备了。
瞧着她欢快的背影,谢蕴恍然又不气了,她还小,如今这般,已算很稳妥了。
谢昭宁打了水进来,让人铺了厚实的被子,道:“我很轻的,不会弄疼你。”
谢蕴不回话,视线落在她撸起的袖口上,皓腕如霜雪。
“谢昭宁,你那么高兴做什么?”谢蕴没忍住,还是问出了声。
“给你洗头,我自然高兴啊,给你洗澡,我也高兴。”谢昭宁睁大眼睛,笑吟吟地让人挑不出毛病。
她招呼婢女来帮忙,自己亲自给谢蕴洗头发。
洗过后,自己又给她擦,忙前忙后,也不觉得麻烦。
等她洗干净后,谢蕴说:“你自己去泉子里洗一洗,我等你回来。”
这回过来,只能谢昭宁一人去洗的,闻言,谢昭宁也没有意外,点点头,自己去了。
婢女揶揄道:“谢相,谢家的小娘子可真听话,心也诚。”
谢蕴点点头,自己心里却在想:谢昭宁的心诚吗?
以前是诚,往后可说不定了。
谢蕴歪靠着,等谢昭宁回来。
谢昭宁洗得快,半个时辰就回来了,一张脸白里透着粉,眸子如洗过一般,澄澈得不像话。
谢昭宁满脸堆笑,像是一朵明艳的花朵。谢蕴看着她,“你又笑什么?”
“我不能笑吗?我和你相处,该摆着脸?”谢昭宁纳闷了,今日是怎么了,笑都不能笑。
她垮了脸,“那我不笑了。”
谢蕴叹气:“随你,我累了。”
“你洗了吗?”谢昭宁下意识摸摸自己的后脑,“你好像不高兴。”
哪里错了吗?
“洗了,没什么不高兴。”
谢蕴躺下了,有些累,沾上枕头就想睡觉。谢昭宁磨磨蹭蹭跟了上来,贴着她的肩膀:“你肯定有心事。”
“我在想我选的小妻子,话怎么那么多。”谢蕴阖眸,鼻尖萦绕着淡淡的清香,是谢昭宁身上的味道。
谢昭宁厚着脸皮寻到她的耳朵低语:“我说的话,甜不甜?”
“对旁人甜,对我不甜。”
“我夸别人,别人夸你,一样的呀,你看,很多人都跟着夸你,你不高兴吗?”
“我刚刚说了八个字,你听听,你回了多少个字?”谢蕴轻哼一声。
谢昭宁咬着她的耳朵:“谢蕴,你这是逼死我吗?”
谢蕴噗嗤笑了,扯到伤口,疼得一颤:“别逗我笑,疼着呢。”
“你过来,我想亲你。”谢昭宁巴巴地开口。
“你还在孝期呢,闹什么呢?”谢蕴不厚道的提醒一句,“顾漾明会生气的。”
谢昭宁磨磨牙,翻过身子,自己躺下来,“那我三年后再娶你,守孝。”
谢蕴懒得折腾,本想不搭理,没忍住,还是起身坐起来。
“你不娶我也可以,给我准备嫁妆就好了。”
谢昭宁笑了起来,“你是要赖上我了吗?”
“你说得倒也不错,赖上你了。”谢蕴满足叹道,“你不是赖上我了吗?我好歹给你解决了许多麻烦事,你觉得顾家敢接吗?你觉得葬进了顾家就安然无恙吗?”
谢昭宁顿时理屈了,漆黑的眼睛眨了眨,谢蕴扭头看着她:“你说话呀?”
“你有理,你对,我不对。”谢昭宁仰面躺下,“谢相,你该像一个当官的那般,你是有威仪的。”
“威仪?”谢蕴凝眸,不悦道:“顾漾明威仪不凡,自戕了。”
她刚说完,谢昭宁爬起来捂住她的嘴:“呸呸呸,说什么话呢,我不和你吵了,我错了,我改。”
谢蕴心满意足,又见谢昭宁怕得厉害,丝丝忧虑浮上心头。
谢蕴握住她的手,“睡觉。”
谢昭宁哀叹一声,“其实,你也变了。”
“哪里变了?”谢蕴心中一紧。
谢昭宁说:“你的话也多了。”
谢蕴坦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谢昭宁果断:“我的错,我的错。”
谢蕴躺下了,背对着谢昭宁,谢昭宁撇嘴,无奈望着横梁,“你说,我的错怎么那么多。”
谢蕴说:“你再继续说话,全天下人的错都是你的错。”
谢昭宁:“……”
谢昭宁无奈,闭紧了嘴巴。
长夜本就漫漫,美人在侧,碰又碰不得,谢昭宁睡到半夜自己爬了起来。
谢蕴被惊醒了,迷迷糊糊地抓住她的手:“去哪里?”
“去看看鸭子。”谢昭宁反握住她的手,“你睡你的。”
年轻人精力好,谢蕴自认比不过,被她哄了一句,半醒半睡间,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庄子附近都是好手,谢昭宁不担心自己被刺杀,大胆地提着灯笼去找鸭子,转头带着两只鸭子朝猪羊圈走去。
树上的暗卫打着哈欠,眼睁睁地看着主子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提着鸭笼,朝远处走去。
“她去哪里?”
“我怎么知道?”
“那两只鸭子刚两天呢,吃也不合适。”
半夜带着鸭子出门,太古怪了。暗卫们研究的功夫,谢昭宁来到了猪羊圈前,搬个石头坐下,托腮看着里面同样睡觉的猪和羊。
谢昭宁闭上眼睛,心里乱得厉害,萤火虫点点飞绕,她无趣地伸手去抓。
她没找到,手中空空的。
不知何时,身后传来脚步声,谢昭宁打起精神,对方脚步很轻。
“主子。”浮清喊了一声。
谢昭宁松了口气,回头看着她:“你有事儿吗?”
“您怎么在这里?有什么难办的事情吗?”浮清担忧道。
谢昭宁抿唇笑了,“我能有什么难事,真正的难事还没有到来呢。”
浮清蹲了下来,与谢昭宁平肩,她是下属,不能俯视主上。
夜色漆黑,三两星辰照不见夜空,路过的萤火虫带着微弱的光。谢昭宁的面容隐于黑暗中,她问浮清:“少傅为何不杀了她呢?”
浮清眼神闪烁:“国无君主,天下崩塌,您该想得出,京城内陷入一片动荡中。百姓何辜,少傅举棋不定,不是她无能,而是没有合适的君主。”
谢昭宁问;“我、不行吗?”
浮清回道:“您在江州生活得很好,您喜欢做生意,少傅从没想过将您拉进来,若不是我见你与谢相不和,少傅不会主动见您的。她说,泯然于众人,未必不是一件幸事。如今的情况,泯然于众人,还是救长公主于水火,全在您自己,属下没有逼迫您的意思。”
“是啊,全在我。”谢昭宁低叹一声,她更乱了。
不知所措。
浮清说:“等少傅下葬后,属下会带您慢慢接手京城的事情,等您真正接手后,您再决定怎么做。”
她没有逼迫,没有挟恩威胁,反而让谢昭宁的心不宁。谢昭宁叹道:“我宁愿你们拿刀逼着我。”
“少傅对您,比亲生骨肉还要在意,怎么会逼您呢。”浮清低头,眼泪滑落下来,“您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属下都听您的,但您该清楚,您当有自保的能力,谁都靠不住,只能靠您自己。”
谢昭宁徐徐点头,“我懂你的意思,靠谁都不如靠自己。”
如今的地步,只能靠自己了了。
谢昭宁低头,看着鸭笼,眼前闪过柔软。
“主子,您今夜出来是为了什么?”浮清不明白。
谢昭宁深深看她一眼:“等你以后有媳妇,你就知道了。”
浮清没明白,别说一知半解,连这个‘一知’都没有理会。
谢昭宁提着鸭笼,提着灯笼,唉声叹气地回去了。
浮清听着叹气声,她烦什么呢?XZƑ
谢相将少傅下葬的事情都办妥当了,目前没什么可烦的呀?
谢昭宁回到卧房,鸭笼递给婢女,灯笼吹灭了,自己脱了衣裳进屋。
这回,她没有上床,而是自己打了地铺,美美地睡在地上,肆意翻身睡觉。
一觉到了天亮,谢昭宁被吵醒了,揉揉眼睛,床上都空了,她顿了顿,爬起来朝外走去。
“你醒了,早上吃些新鲜的,卷饼裹肉,吃吗?”
谢昭宁闻声看过去,谢蕴懒懒地依着软枕,手中拿着厚厚的情报,看一个,往炭盆里丢一个。
“我的吗?”谢昭宁探头去看,她记得谢蕴好像没有这种信封的情报消息。
谢蕴点头承认了,“是你的,挺有意思的,你们这些暗卫不查正经事,倒将各家大人的后院摸得清清楚楚,天天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谢昭宁走近就被婢女拉回去洗漱更衣。
再回来的时候,谢蕴看完了,姿态慵懒,毯子盖着腰以下,她凑了过去,“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吗?”
“后宅夫人争风吃醋的事情,不过,女官并无此事,我朝女官多不成亲,要么就是过继子嗣,不必忍受生育之苦。”谢蕴说道。
曾几何时,若非大哥早逝,她都动了过继谢昭宁的心思,谢昭玉不符合她的要求,看来看去,就一个谢昭宁。
结果,还不是谢家的血脉。
谢昭宁哪里知晓她的心思,洗脸后清醒了许多,婢女们摆膳了。
她抓起卷饼咬了一口,里面是肉,她好奇道:“你宰了猪还是羊?”
“去买的,你出息些,别总盯着那些猪羊,听说你晚上怕它们被偷,巴巴地过去盯着吗?”谢蕴好笑道。
谢昭宁不理她,专心吃饭。
谢蕴也不问了,继续看书。χŻF
时间静谧,内外寂静,谢昭宁吃过早饭,婢女收拾了桌面。
谢昭宁说:“我带你去街上走走,你去吗?”
“不去,累还热。”谢蕴不愿,实在是懒得动弹了,不如在家里舒坦些,累了就靠着,甚至可以躺着。
谢昭宁也不劝了,去逗弄两只鸭子。
黄色毛绒绒的小鸭子被放了出来,颠颠地在屋里走着,四处跑,嘎嘎地叫着。
午后,谢蕴犯困,睡了一个时辰,醒来的时候,谢昭宁又不见了。
跑去洗澡了。
谢蕴征了征,问婢女:“她一人很无趣吗?”
半夜出去看猪羊,早起玩鸭子,午后自己去泡泉水,不是无趣是什么?
婢女疑惑:“我瞧小娘子玩得挺高兴的,并没有闷闷不乐。”
谢昭宁自己和自己玩,显得谢蕴就有些多余了。
反倒是谢蕴自己有些闷闷不乐了。
谢蕴没有再问。
谢昭宁在黄昏的时候回来了,浑身湿漉漉的,脸蛋被熏得发红,明艳如三月里的桃花。
她跑到谢蕴跟前,直接躺在对方的腿上,舒坦地呼出一口气,“水可真舒服,很解疲惫。”
谢蕴低头,目光凝在少女白嫩嫩的肌肤上,乌黑发量的秀发下,肌肤细腻得可以掐出水来。
天然去雕饰,清水出芙蓉,天生丽质。
谢蕴伸手,掌心贴着白嫩的肌肤,“可真软阿。”
“是吗?”谢昭宁摸摸自己的脸,没什么感觉,随后起身去捏谢蕴的脸颊。
谢蕴偏首,谢昭宁还是摸到了,唇角弯弯。她是少女,而自己已非年少,自然没法比较。
谢昭宁倾靠,唇角落在谢蕴的侧脸上。
唇角的柔软,让谢蕴心口一颤,心还是如擂鼓般跳动起来。谢蕴没有躲避,谢昭宁趁机而上。
肆意的吻,让屋里的温度骤然升高了不少。
谢蕴觉得有些热。
谢昭宁刚沐浴出来,衣裳穿得少,衣襟露开,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谢蕴一眼看过去,目光一颤。谢昭宁自己没有察觉,亲过后,自己又躺在谢蕴的腿上。
屋内只有两人,谢蕴扫了眼少女的胸前,还是伸手给她整理好,说道:“你换回了女装,注意自己的举止。”
谢昭宁下意识去摸自己的衣襟,衣裳没有摸到,只摸到了谢蕴的手背,她又不动,随谢蕴去整理。
见她这么自然,谢蕴不满,“我说话,你听到了吗?”
“我又不在外人面前穿这么单薄。”谢昭宁哼哼一声。
谢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偷得浮生半日闲,两人静静躺了半个时辰,鸭子满地叫唤,谢蕴撒了些吃食给它们,叫声小了许多。
谢昭宁蹭着她的腿,依旧不动,听着嘎嘎的叫唤声,也不觉得吵。
谢蕴给她说:“鸭子带回去,猪羊也带回去,等你把猪羊吃完,鸭子就该吃了。”
“你这算盘打得很好。”谢昭宁夸赞她,“那你安排,我都听你的。”
“听我的呀,晚上还睡地上吗?明日要早起,穿素衣。”谢蕴压着声音,视线黏在谢昭宁的脸上,眸色晦涩。
谢昭宁说:“都听你的。”
她说什么、她应什么,乖巧得不像话。
谢蕴依旧觉得心里不安,对未来的不安,偷得浮生半日闲,将来的日子,依旧不安宁。
到了晚膳的时间,两人依旧出门去散步,村头依旧很热闹,两人结伴出行,老人们都笑吟吟地打招呼,“谢公子、谢夫人。”
谢昭宁拉着谢蕴坐下来,对方给她拿了些新鲜的蔬菜,“昨日吃了你那么多的西瓜,给你们拿些菜,都是家里种的。”
谢昭宁没有推拒,吩咐仆人回去拿些果子,自己依旧坐下有他们闲话家常。
谢蕴静静听着,此刻的谢昭宁就像是一个不谙世事偏偏又舌灿莲花的少女,没有沉重的过往,开开心心高高兴兴地说起家常。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你的夫人可真好看,我还是第一回见到这么好看的,你长得也好看,有句话说郎才女貌。”
谢昭宁淡淡一笑,她没有提醒她们都是女子,不是郎才女貌。
这个词不合适。
她也不喜欢。
但她没有辩驳,继续笑着与老人们闲话家常,听她们说收成说家里说孩子,说不完的话。
仆人送了一筐子葡萄过来,给老人家们分了,谢昭宁在一片片道谢声中拉着自己的夫人回去了。
日落西山,眷念归巢,她们也要回家去了。
回去的路上,谢昭宁握紧谢蕴的手,说:“她们又夸你好看了。”
“是吗?也说你更好看了。”谢蕴唇角弯弯,“瞧,你说我是你夫人的时候,她们都露出一副不相信的神色。”
谢昭宁说:“你又不高兴了,我是不是又错了?”
回京
谢昭宁被训教得轻易不说话了, 淡淡瞥她一眼,坚决不再与她斗嘴。
风波无浪地回到卧房,两人又染了一身灰, 谢昭宁巴巴地跑去洗澡了, 谢蕴也不拦着她。
等谢昭宁回来, 谢蕴已躺下来了, 她勤快地打好地铺,直接钻了进去。
谢蕴身上有伤, 伏在枕上,静静地看着那个大脑袋:“有床不睡睡地上, 你是抽什么疯吗?”
“被你逼疯了。”谢昭宁翻身对上谢蕴平静的视线。
日子陡然平静下来,三餐餐饭,黄昏散步, 你说我笑,趋于平淡,让人觉得恍若隔世。
谢昭宁愁苦, 谢蕴抿唇含笑, 道:“疯了呀, 那你过来, 我亲你。”
若在往常, 谢昭宁早就乖乖过去了,今日闻言, 冷冷地笑了:“少来诱惑我, 亲了又如何?”
亲了就没了……
没了……
谢昭宁愤恨不平,谢蕴笑得身子发抖, 长发顺着肩膀散了下来,遮盖住臂膀。
“谢昭宁, 你很可怜。”
谢昭宁将脑袋埋进被子里,低哼一声:“所以我不睡床。”
谢蕴笑得喘不过气,扯到伤口才收敛一二,饶是如此,她还是好笑。谢昭宁很实诚。
这么想着,谢蕴就不笑了,歪头看着裹成一团的人,无趣得开始翻旧账:“你说,你若娶了秦晚晚,你会不碰她吗?”
谢昭宁闻言从被子里露出来,眼眸湛亮,“谢相,你知道有一句话,有一就有三,有三就有无数次,是你招惹我的,如今怪我?孩童尝到了甜味,就会想起来要第二块糖。”
两人四目相对,谢昭宁目光炯炯,盯着谢蕴:“你不觉得甜吗?”
甜?
谢蕴开始想多了,哪里是甜,大概是一种美妙的滋味。
但她不说,冷冷地看她一眼,闭眼睡觉了。
一日便又过去了。
谢昭宁早起,着素服,没有吵醒谢蕴,自己悄悄走了。
等她走后,谢蕴便又睁开眼睛,装作无事发生,侧身又继续睡了。
下葬一事都安排妥当了,葬在山林中,鲜少有人去的地方,只要不是有心,压根找不过去。
谢蕴睡到日头大亮才起来的,换了药,京城里来人了。
内廷使一职,至关重要,门下诸人,在女帝跟前伺候笔墨,牵一发而动全身,下面的人陡然失去了上司,只怕也慌得厉害。
下属来报:“风姐姐回来了,伤势未愈,在相府内养伤。其二,陛下发怒,罢黜了数人,其中一半是秦大人提拔上来的。职位空缺,您看我们要不要安排我们的人?”
“你们去办,我只要结果。”谢蕴颔首。
“还有一事,陛下秘密发了调令,调了温粱回来。”
温粱是谁?
谢蕴抿唇,道:“陛下当年贬她出京就想到了今日。”
温粱是女帝跟前的伴读,是先帝跟前丞相温颂的孙女,温颂去后,温家地位一落千丈,温粱入朝厚,与秦思安政见不和。一次被贬,温粱就消失在了众人视线内。
秦思安一去,温粱回来,恰好合适。
“静观其变,既然如此,告诉陆白红不必再举荐内廷使。”谢蕴吩咐一句,不出几日,温粱就会回来了。
下属很快就走了。
没等谢蕴喘口气,外面送来一叠情报,是给谢昭宁的。
谢蕴来了兴趣,一一打开,突然翻开一封信,是温家的。温家内修缮旧屋,似有人归来。
一瞬间,谢蕴僵住了,顾漾明究竟埋了多少暗探。她的人是无法入宫,但将各大世家盯得牢牢的,一旦有很忙风吹草动,她们就会立刻察觉。
比如温家的事情,联系朝堂上,顾漾明若在,必然能猜出温粱要回来了。
谢蕴烧了情报,一人冥思苦想。
谢昭宁是到黄昏才回来的,风尘仆仆,一身泥土,回来后就去洗澡了,将自己洗得干干净净才出现在谢蕴面前。
“我们是不是明日就要回去了?”谢昭宁累得不轻。
谢蕴看着她;“你想回去吗?”
“该回去了,京城里好多事要去处置,我还要给你赚钱呢,你说是不是?”谢昭宁对谢蕴,温柔一笑。
谢蕴睨她一眼:“用完我就要回家去了,我不想回去,这里舒服,我想多待两日。”
她这么一说,谢昭宁自然不好勉强,点点头:“那就多玩几日。”
谢蕴看她,“你怎么不丢下我,一人回去?”
谢昭宁纳闷:“我为何要丢下你,一人回去?”
“你着急呀。”
“我着急也不能丢下你呀。”谢昭宁十分不理解谢蕴的想法。
谢蕴说:“你可以丢下我,先回去。”
谢昭宁:“……”往日的教训提醒她,此刻不能回嘴了,会出事的。
她默默的抓起桌上的的西瓜,狠狠咬了一口,嗯,好甜了,像撒了蜜糖一般的甜。
一连吃了两块后,她放下瓜皮,擦擦嘴挤到谢蕴跟前,说:“少傅下葬了,秦思安不想走,金镶玉说陪着她,我想让她冷静一段时日,日后再说。至于浮清,我想带回去,该接手的事情还是要接手,这么大的摊子丢给我,我不能不要,也不能松懈,你觉得呢?”
都是大人了,有辨别大是大非的能力,谢昭宁身兼重任,这个时候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至于走到哪里停下来,此刻谁都做不了主。
谢昭宁依旧处于浑浑噩噩中,她顺着顾漾明的路往下走,明白将来的路,要么救出长公主,要么被今上发现身份。
没有第三条路可以走了。
谢蕴沉默,没有干预她,该做什么,她有想法,旁人说什么都没有用。旁人无法体会她的难与哭。
谢昭宁倔强地看着她,她温柔地笑了,“随你。”
嘴上说得简单,真正去做的时候,才会发现太难了。
处理完顾漾明的后事,谢昭宁感觉自己脱了一身枷锁,她累了,第一次承担这么大的事情,她感觉不容易。
与皇权对抗,是一件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事情。
夜间,两人依旧分开睡,谢昭宁今夜安静了许多,睁开眼睛看着横梁。
谢蕴注意她,“你不高兴?”
今夜情绪不高啊。
谢昭宁翻了个身,面对着谢蕴:“谢相,你不怕吗?”
“怕什么?”
“我的身份。”
“你的什么身份,你不是谢家的幺女吗?”谢蕴装傻。
谢昭宁深深看她一眼,不问了,蒙着被子睡觉。
谢蕴笑得眼眸弯弯,闭眼、睡觉。
****
回到相府,谢昭宁就出府去了,谢蕴懒洋洋地靠着迎枕,不自不觉地睡了过去。
风轻扬来的时候,她刚睡着,风轻扬轻手轻脚靠前,深深地看着她,见状,轻轻退了出去。
没等谢蕴清醒,谢昭宁回来,大步进屋,吵醒了谢蕴。谢蕴睁开眼睛,就看到少女朝气蓬勃的面貌,她好奇,道:“什么好事?”
“有钱了呗。”谢昭宁巴巴地拿出一份单子,递到谢蕴面前,“你瞧,浮清整理后给我的。”、
京城内三分之一的铺子都在纸上,密密麻麻,看得谢蕴脑壳子疼。
好家伙,谢昭宁倒有八九分像顾漾明,都是做生意的好手。顾漾明用十八年的时间给顾昭宁留下一个庞大的商业帝国。十个谢家拍马都追不上。
谢蕴惊叹:“你这个二娘、很不错,值得你拼死拼活的保留她的全尸。”
谢昭宁扬起眉梢,道:“你可以败家了。想怎么败就这么败。”
谢蕴:“……”没一句好话。
她将单子还给谢昭宁,“你有的忙了,接手生意于你而言不难,难的就是你该如何接手暗探,浮清可说了如何做?”
“暗探是浮清负责的,有人养着,不算难事。”谢昭宁收敛了笑容,认真说道:“我发现她们还做海外的生意,许多新鲜玩意,改日给你带回来玩儿。”
谢蕴歪头看着她。她恍若与初见一般,可又觉得哪里不一样了。
谢蕴说不上来了。
谢昭宁坐了片刻就走了,风轻扬走了进来,“谢相。”
谢蕴回神,淡淡一笑,“你回来,伤势如何?”
“属下的伤不要紧,倒是您,可还疼?”风轻扬垂头,望着谢蕴,眼中带着心疼。
随后,她拿出一瓶伤药,放在了谢蕴的桌上,“此药去疤痕。”
谢蕴颔首,“好,近日就在府上休息,不必外出。”
风轻扬闻言,退了出去。
谢蕴看着药瓶,目光淡淡,随后一笑。谢昭宁又跑了回来,一眼就见到了药瓶,咦了一声,“哪里来的?”
“风轻扬给的,说是去疤痕的。”谢蕴意兴阑珊。
谢昭宁点点头,可又觉得不对劲,“她怎么给你送这个?”
“不可以送吗?”谢蕴反问呆子。
谢昭宁感觉怪怪的,说不上来的奇怪,便道:“可以送的。”
“你怎么又回来了?”谢蕴见她呆头呆脑呆得莫名可爱。
谢昭宁说:“我来找你、对了,晚上吃什么,我去外面买些吃回来。”
说她呆,她又不呆了。谢蕴叹气,说:“你不该给我准备去疤痕的药膏吗?”
谢昭宁眨了眨眼睛,突然间,有人和她争宠了,便道:“那你等着,我给你出去买。”
言罢,她转身就跑了。
谢蕴哭笑不得,少不得牵扯伤口,疼的便是自己。
等人真的走后,她才去书房见幕僚。
****
谢昭宁先去药铺,询问药膏和去伤痕的药膏,挑了好的去买。
一连跑了三五家药铺,准备回府的时候,遇见老熟人。
清月长公主的人拦住她的马,奴仆招呼她上前,“谢小娘子,殿下有请。”
先帝亲女有三女,清月是过继的,她娘去得早,养在了先帝跟前,按照辈份,谢昭宁该喊一句表姨娘。
谢昭宁嘴角抽了抽,亲姐妹之间关系都不正常,很难想象出这个表姨娘与表侄女之间会怎么样。
谢昭宁不想过去,好脾气说道:“我给谢相买药,谢相等我家去呢。”
奴仆跟随清月长公主在京城里横行,闻言后不觉得畏惧,嬉笑道:“殿下等着呢,说几句话的功夫罢了,相信谢相也会体谅一二的。”
谢昭宁不为所动,无语望着天,若不是隐瞒身份,她真想冲过去喊一句:“表姨娘,你找我做什么?”
说说话就可以,脱衣裳说话就不行了。
然后,说不得。
她只能回头看着落云:“怎么办?”
落云也没有办法,对方出门呼奴唤婢,几十人跟着,她一人难挡四拳,打不过、真的打不过。
谢昭宁被逼无奈,驱马上前说话,清月掀开车帘,目光落在少女一张白净得挑不出瑕疵的小脸上,“听说你要退亲?”
谢昭宁:“……”我谢谢你啊,你这话被谢相听到了,我又犯错了。
“误会,都是误会,她日后安分守己,我日后不去青楼,甚好甚好。嘴唇和牙齿都有磕碰的时候,我二人自然也会有误会的时候。劳殿下担忧了,我们二人都已经解开误会了。”
“是吗?”清月拖长了尾音,啧啧一声后,视线黏在少女的脸颊上,叹息一句:“你长得可真白。”
谢昭宁:“……”你再调戏一句,我就疯了。
“比不得殿下金枝玉叶,国之娇女。”她皮笑肉不笑地回了一句。
清月直接抛出橄榄枝:“小娘子可有空去我府上坐一坐,买的药,我让人给你送回去,如何?”
“不好。”谢昭宁想都不想就拒绝了,“我怕谢相又拿刀砍我,你也晓得,我命就一条。”
“妻管严啊。”清月长公主叹一句,“小娘子不如退了亲,来我府上,我可不会拦着你找花儿的。”
“别别别,我害怕,时辰不早,昭宁先走一步了。”谢昭宁勒住缰绳,同清月道别。
清月一千个不愿意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人离开,不觉哀叹一声,“你说,这样的小娘子为谢蕴那般无趣的人守着,也是可怜。若来我这里,我一定让她快活。”
仆人听到后,建议道:“要不您给谢相送些美人过去,搅得两人不宁,您不就有机会了。”
“美人?为何送谢蕴,我自己享受,不好吗?”清月不答应了,转头一想,“十个美人不及谢昭宁一人,你说得也对。回头你去安排安排。”
****
清月这样的桃花运,足以吓得人晚上做噩梦。谢昭宁也不去酒楼买吃的,提了药,匆匆忙忙就回去了。
跨过相府门槛的时候,她才觉得自己安全了,太可怕了。
天都黑了,谢昭宁提着大包小包进卧房,婢女询问可要摆晚膳。
谢蕴点头,谢昭宁惊魂未定,脱口而出:“我险些就回不来了。”
“怎么了?”谢蕴坐直了身子,“遇到谁了?”
“清月长公主。”
谢蕴又放心了,“她觊觎你美貌,她看上的人,还没有没有得到过。你是第一个。”
“她敢碰我,她敢碰我,我就喊她姨娘。”谢昭宁没好气道一句,“可真荒唐。”
谢蕴笑了,“罢了,先吃饭,何必与她计较,她觊觎你便觊觎你,又不敢掳你回去了。”
谢昭宁惊魂未定,瞅她一眼,“你不生气?”
“是你的姨娘,我生什么气?”谢蕴懒洋洋道。
姨娘看上侄女,人神共弃,她生什么气。
谢昭宁自己生闷气,瞪她一眼:“你都不帮我。”
“我要怎么帮你?”谢蕴扶额,“下次她再掳你,你就喊姨娘。”
谢昭宁愤恨:“你信不信我日日喊你姑母。”
谢蕴妥协了:“罢了罢了,我上份奏疏弹劾她,让陛下规劝一二。”
“你若不帮我,我出门都害怕被她掳了去,脱衣裳说话。”谢昭宁气极拍桌,“你不能因为她是我姨娘就不生气。”
谢蕴没良心的掩唇笑了起来,确实挺好笑的。
看着她气鼓鼓又无可奈何的模样,谢蕴伸手摸摸她的脑袋,“别生气,我帮你、我帮你解决,好不好?”
“你去办,不许笑。”谢昭宁被摸得偏过头,对上谢蕴含笑的眸子:“你听到了吗?不许笑。”、
“好好好,不笑了。”谢蕴没有办法了,笑着点点头,保证道:“我一定给你办,不生气、不生气了。”
她伸手去抱住少女,在对方看不见的时候又笑了,安慰般拍拍她的脊背,“不生气、不生气。”
谢昭宁这才松了口气,气鼓鼓地不想吃饭了。
她生气,谢蕴笑得不行,她就直接开口:“你不解决,她再回再找我,我就跟她回家去。”
谢蕴笑不出来了,忙起身吩咐婢女:“去取文房四宝。”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该结解决还是要解决的,不能什么都不做。
谢蕴突然就着急了,谢昭宁悠哉悠哉地看着她提笔写奏疏。谢蕴提笔,眸色沉沉,“你放心,我一定给你解决,她今日和你说什么了?”
“她、她说你不行了……”谢昭宁睁着眼睛说瞎话。
谢蕴握笔的手抖了抖,一滴墨落下,她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谢昭宁;“这话是你说的,还是她说的?”
谢昭宁眼睛大大的,诚恳地点头:“她说的,我只是代传罢了。”
谢蕴放下笔,撕了被弄脏的纸,面色沉沉,待重新落笔时,恍若文曲星附体,写得很快。
“送入宫里。”谢蕴放下笔,轻轻吹干,吩咐人去办事。
谢昭宁哼哼唧唧地不生气了,坐下来,长呼出一口气,刀不割在自己身上,就不晓得疼。
婢女摆上晚膳,谢昭宁胃口大开,谢蕴不想吃了,谢昭宁直勾勾地看着她:“你怎么不笑了。你刚刚笑得可好看了。”
谢蕴不搭理她。
谢昭宁吃了两碗饭,吃得饱饱的,随后将买来的药膏拿出来。
“不知道哪个效果好。要不要,找人试一试。”谢昭宁嘀嘀咕咕,转头想去风轻扬,道:“让她试一试。”
谢蕴眼里揉不得沙子,当即说道:“你想报复她就直说。”
谢昭宁哼哼一声,“谁让她和我争。”
“真是个长不大的孩子。”谢蕴道一句,“去消消食,该安置了。”
谢昭宁应声了。
****
奏疏如常送到宫里,谢蕴的奏疏可直达御案上。
女帝诧异,“谢相有何要紧的事?”
打开一看,女帝愣了半晌,骂道:“朕只当她有要事焦急告诉朕,就为了这些小事巴巴地送入宫里……”
她说不下去了,又骂一句:“谢蕴在府上,闲得发慌,还有清月,你盯着谁不好,盯着人家定过亲的小娘子,先帝的教训忘了个干干净净、一个两个、都给朕找麻烦!”
殿内伺候的女官内侍宫娥都不敢求情了。
女帝骂过一通,自己先没了力气,扶额半晌不语。
清月是没完没了,谢蕴也不是省油的灯。
女帝折腾得没法,将谢蕴的奏疏狠狠丢在桌子上,“去告诉清月,别总盯着谢昭宁,人家是要成亲的人了,随便她盯着谁,放了谢昭宁。”
“谢昭宁有什么好,一张脸罢了,荣安也有一张相似的脸,让她盯着荣安去,别来烦朕。”
女帝发了一通脾气,又逮住谢蕴的错:“她那么能折腾,让她明日来上朝,闲下来就给朕找事儿做。”
圣旨再度回到相府,谢蕴听到后,看向谢昭宁:“都怪你。”
当着内侍的面,她就揪着谢昭宁的耳朵:“你瞧瞧,我还要带伤去上朝,你就不能不出门吗?招惹谁不好,招惹清月长公主。”
传旨的内侍尴尬底地笑一声,灰溜溜地走了。
谢蕴扫了一眼,松开谢昭宁,道:“睡觉。”
“你要还朝,不是好事吗?”谢昭宁被训懵了,揉着自己无辜的小耳朵,还朝是好事呀,怎么那么不高兴。
谢蕴生无可恋地看着她,“谢昭宁,你上回挨的那顿板子在床上躺了多久?”
谢昭宁:“半个月啊。”
一瞬间,她明白了,“你的伤还没好,要不你装晕吧?宫门口晕一回,我接你回来。”
谢蕴扫她一眼,“为何在宫门口晕,家门口晕不好吗?”
谢昭宁认真解释:“家门口晕是方便,但、但没人看见,那不如直接躺在床上,让人去请假,说你晕了更方便。”
谢蕴说不出话了,转身回内室,谢昭宁体贴道:“要不如听我的,直接去请假吧。
“听你的,宫门口去晕,最合适。”谢蕴妥协了。
两人各自躺下,谢昭宁还是放心不下,躺下后又爬了起来,“行不行啊,万一陛下给你找太医呢。”
装病都是瞒不过太医的。
谢蕴探头看着地铺上的人:“谢昭宁,晚睡对脑子不好,你日后是要干大事的人,早些睡觉。”
找太医也不怕,本来就有伤在身,谁家好人刚休息几日就去上朝。
争宠
谢昭宁关心则乱, 没理解到谢蕴的意思,钻进被子里后又钻了出来,“陛下为何让你还朝?”
“烂摊子太多, 总得有人来收拾。”谢蕴语气沉了下来。
谢昭宁便也不问了, 翻身平躺下来。
缄默半晌, 她又问道:“荣安还不走吗?”
“应该快走了, 这回驿馆失火,朝堂得给个答复。”谢蕴心里空落落的, 侧身面向谢昭宁。
白日里说说笑笑,抛开难缠的事情, 一经问起,负重前行,便觉得日子怎么过都难过。
谢蕴掩盖眼底的情绪, 闭上眸子。
两人依旧各自安寝。
天色没亮,谢蕴就起身上朝去了,谢昭宁迷迷糊糊地要跟着起来, 谢蕴笑话她:“我又不会真装晕, 你跟着做什么。”
再不还朝, 朝堂上瞬息万变, 哪里有她的地位呢。
谢昭宁瞬息就清醒了, 呆呆望着谢蕴远去的背影。
谢蕴走了,屋里空荡荡的, 谢昭宁抱着自己的膝盖, 低眸看着脚下的地砖,路要怎么走呢?
和谢蕴好好的走下去, 装作无事发生,看着长公主继续疯疯癫癫吗?
谢昭宁说不好, 但自己知晓,无论自己怎么做,天上的顾少傅都不会怪她的。
少傅不怪,自己就可以心安理得的接受她的产业,让自己过更好的生活吗?
谢昭宁冥思苦想,更衣洗漱。
今日天气好,太阳从东边冒头,淡淡的热就席卷而来,谢昭宁换了一袭青色的袍服,带了落云要出门去了。
门口遇见浮清,她脚步一顿,吩咐落云:“你不必跟着我了,浮清跟着就好了。”
落云的功夫,在浮清跟前三脚猫都算不上。
落云委屈呀,谁让自己技不如人,哼哼唧唧地退回去了。
一旁的浮清瞥她一眼,冷冷地笑了。
两人骑马离开,身后跟了尾巴,浮清调转马头朝偏僻的暗巷驶去。后面的人直接跟上前,刚进入巷子,一人飞身踢过来,当即从马上掉了下来。
浮清手起刀落,当即解决了。
随后,她去追赶谢昭宁。
两人停在一间棺材铺前,谢昭宁纳闷,道:“你们怎么选这么晦气的铺子?”
浮清下马,“越是晦气,越没有人过来,主子,我们进去。”χŻƑ
谢昭宁迷惘之际,浮清喊了她一声,她无奈下马,一头钻进铺子里。
铺子里摆了十几口棺材,阴森幽暗,寻常人压根不想进来。谢昭宁磨磨唧唧地跟着走进去,里面的光渐渐灭了。
浮清推开门,眼前骤然出现一束光,里面站了十多个女子。
方才的黑暗恐惧消失,谢昭宁浑身麻了,对方朝她齐齐跪了下来,“主上。”
这一刻,谢昭宁糊涂地在想:回不了头了。
谢昭宁颔首,对方都站了起来,浮清挨个介绍一遍。
十二个管事,各领其责,往日的情报都是她们整理出来,送到顾漾明的面前。
谢昭宁坐在首位上,十二人各自介绍,倒也好认,十二月,最大的一月三十岁,最小的与谢昭宁同庚。
她们表面上都是生意人,经营自己的铺子,比如这间棺材铺,就是一月经营的,同时盯着这一片,有何风吹草动,第一时间回告诉上面的人。
谢昭宁听后,不觉惊讶,不得不夸赞,顾漾明心思玲珑,安排布局,让人称赞。
各自介绍过后,无关紧要的人都退了出去,只留下前三位。她们曾经是东宫女官,后被救了出来,跟随顾漾明至今。
闻言,谢昭宁忍不住问:“我的父亲是谁?”
三人对视一眼,皆是摇首不知。
谢昭宁叹气,没人知道,她又问:“我与荣安是何关系。”
“主上,你倒不如问问我们谢蕴身边有多少个女人。”三月叹气,“你问的这些事情,只有殿下与巴邑王知道,我们着实不知道。”
谢昭宁张了张嘴,问:“谢蕴身边多少个女人?”
三人:“……”
“说玩笑罢了,我问她作甚。”谢昭宁淡淡一笑,肌肤雪白,眸色徐徐恢复清明,说道:“少傅在时是何模样,日后也是这般。我日后还需仰仗各位,我不过是一商贾,往日所学,皆与生意有关。其他地方欠缺,你们可要尽力教我。”
“主上说笑了,我们所谋求,不过是希望还自己清白罢了。”一月摆手,“主上,您害怕吗?”
谢昭宁沉默,不是害怕,是担心。
如今的地步,她是一人,又不是一人。
“主上,你不必害怕,但您该注意谢蕴,她是帝党,您应该清楚,您与她之间,必然无法结善果。您若侥幸赢了,她会俯首称臣吗?”二月陪笑着说,“万一您败了,她能护得住您吗?没有第三条路可走了。”
最浅显的道理,往往最是折磨人。
谢昭宁点点头,“我知道。”
“主上处变不惊,倒是与殿下相似,您莫怕,少傅说过的,您有选择的余地。”一月含笑。
十八岁的年龄,正是爱玩,如今富贵握于手中,又有美人,放弃仇恨也在情理中。
娶谢蕴,对于寻常人而言,一辈子都不用努力的。
屋内寂静,谢昭宁垂着眼睫,姿态谨慎,三人都不敢再说了。
过了许久,静到三人都熬不住的时候,谢昭宁才开口:“哪里有选择的余地,赶鸭子上架罢了,我没有选择的余地。”
从来都没有选择的余地。
除非自己不做人。
秦思安畏缩不前,都可为顾漾明抛弃君主抛弃半生努力,自己还有什么理由拒绝。
欲戴其冠,必承其重。
谢昭宁僵硬地扯了扯唇角,苦笑道:“慢慢来,不可冲动。”
闻言,三人松了口气,她们害怕,害怕十多年的努力成了东流水,且瞧着小殿下不是心狠手辣之人,仁心为上,若是放弃,她们也劝说不得。
一月见她低头,关切道:“您是在意谢相,对吗?”
谢昭宁沉默。
二月却说:“您担心什么,谢相明辨是非,不会让您危难的。”
少女微抿唇,垂着眼睛,对她们的话,置若罔闻,三人又是一番对视。
须臾后,她问:“长公主真的疯了吗?”
“没疯吗?”三人齐齐出声。
谢昭宁说:“若没有疯,当拨乱反正。若真疯了,你我便是逆臣。可能寻个名医,悄悄送入宫里去查?”
“查过了,没有结果,疯这个病症,模糊不清,不好查。”一月叹气,“当年第一时间就送了大夫入宫,查了几遍,并无结果,那疯帝看管得严,大夫只好撤了出来。”
谢昭宁深吸了口气,“那也没有办法了。”
所以,顾漾明一直没有动手。
她又问:“禁卫军中可有人?”
一月点点头。
谢昭宁松了口气,收敛了颓靡之色,正色道:“静观其变,杀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顾漾明筹谋至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少女容颜明艳,眉眼如黛,脾气好,待人温柔,看得三人都高兴。
一月问道:“主上是要成亲了吗?”
谢昭宁点点头。
“那就成亲,我们去给您准备聘礼,不能慢待了人家。”一月神情激动,道一句:“许久都没有喜事了,一定要大办。”
许久不说话的三月,询问道:“成亲后,就是一家人了,主上,您何不拉谢蕴入局呢?”
话音落下,其余两人神色一颤,二月瞪了三月一眼,“你长脑子了吗?”
成亲可以,请君入瓮,就不行,容易出事。
谢蕴狡猾如斯,就算她想入局,她们也不会信的。
感情一事,虚无缥缈,轻信不得。
三月被两人一瞪,讪讪地笑了,“都成亲了,万事都好说。”
“是吗?万一合卺酒中给你下毒,你哭去吧。”二月没好气地说了一句,“谢蕴如今是百官之首,握着权柄,怎么会违逆皇帝。”
三月不甘心,悄悄看向少女:“皇后的位置,不好吗?”
其余两人,蓦地失声。
谢昭宁被逗笑了,轻咳一声,道:“不提她,今日与各位见一面,往后有事派人去通知浮清。”
三人起身称是。
****
从棺材铺子里出来,阳光逼人,晒得人头晕。
谢昭宁打马回府,半道上买了一车西瓜,派人给谢蕴送去,自己回府去了。
金镶玉离开相府,相府内清净了不少。
谢昭宁回来后随意吃了些午饭,自己去后院摘了些葡萄,回来后让人放在井水里。
做完这些,浮清送了些情报进来,小声说:“陛下召了温粱回京。您或许不知温粱是谁,她是先帝跟前温相的孙女,曾是今上的伴读。后与秦思安政见不和,陛下贬她出京,如今调了回来,怕是给她安排了内廷使的位置。”
谢昭宁凝神,“我懂了,杀了她,不准她回京。”
“杀她?”浮清疑惑,“杀她做什么?”
“给今上添堵啊。”谢昭宁扯唇笑了笑,眼中浮现冰冷,“她要做什么,我偏要去搅和,温粱想来也不是善茬,对吗?既然这么一个危险的人物要回来,我岂能坐以待毙,路上埋伏,杀了。”
浮清颔首,“属下这就派人去。”
浮清离开,谢昭宁拆了信,随后都烧了干净。
外头已是黄昏,谢昭宁出府去接谢蕴。
路过一西瓜摊,她勒住缰绳停了下来,目光落在鸟笼里的鸟上。
她下马走了过去,鸟看向她:“小郎君,吃瓜吗?可甜可甜了。”
谢昭宁玩笑:“有多甜?”
鸟答:“我的心给你,甜不甜?”
谢昭宁露出玩味的笑容,招来瓜农,“我要买它。”
“不卖、不卖。”瓜农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我是卖瓜的,又不是卖鹦鹉的,买瓜给你便宜。”
谢昭宁耷拉着脸:“我就要买它,出个价,我买回去哄媳妇,多少价都可以。”
“多少都可以?”瓜农心动了。眼前的小郎君唇红齿白,一瞧就是个没出门、好骗的。他说道:“你买了我家整个田的西瓜,我就送给你。”
谢昭宁想都没想,吩咐浮清去装瓜,自己提了鹦鹉就走。
浮清:“……”
“小娘子,买那么多吃不完。”
“那你就去卖瓜。”
谢昭宁提着鹦鹉,趾高气扬的打马走了。浮清认命地看着一地的西瓜,嘴角抽了抽,叉腰想骂人。
买什么不好,买了一田的西瓜,吃得完吗?
浮清从荷包里掏钱递给瓜农:“西瓜送去相府,不够的话,相府的人会给你。”
瓜农看到闪亮的银子,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浮清将手塞给他,自己打马去追谢昭宁。
****
“吃西瓜吗?可甜可甜了。”
“比我喜欢你的心还要甜。”
“走过路过,开一个西瓜,便宜着呢,可甜可甜了。”
“卖西瓜,吃甜心,不甜不要钱。”
相府马车上挂着一只鸟笼,下衙的朝臣路过都要看一眼。他们看一眼,鹦鹉热情的要喝一声。
谢蕴出来的时候,马车前围了一群同僚,她走过去,同僚们又散开了。
鹦鹉看到谢蕴,张口就来:“美人,吃西瓜吗?买一个,我的心给你,可甜可甜了。”
谢蕴:“……”
谢昭宁从车内探头出来,露出一张笑脸,白净细腻的肌肤在天光下泛着光泽,谢蕴抿唇笑了。
“看什么呢,买个西瓜吃呀,比你的媳妇还甜呢。”
两人还没说话,鹦鹉先声夺人,一再催促谢蕴买西瓜吃。
谢蕴皱眉,“你从西瓜摊上买来的鹦鹉?”
“买西瓜呀,美人?”
谢蕴不理会鹦鹉的话,钻进马车里,谢昭宁将鹦鹉提进马车里。
谢蕴盯着鹦鹉,若有所思,鹦鹉不断口吐甜词:“吃西瓜呀、吃西瓜,你怎么不吃西瓜呢?没有钱吗?西瓜便宜。”
“谢昭宁,给长公主送只鹦鹉罢。”谢蕴看向谢昭宁,眸色沉沉。
谢昭宁盯着鹦鹉,抬首,对上谢蕴的视线,“怎么送呢?”
“荣安去送。”
“陛下不肯收,那怎么办?”
“试一试,总比什么都不做的好。”谢蕴叹气。
女帝疯批的性子,十多年如一日,守着长公主,一步不离,让人害怕极了。
谢昭宁眼神微黯,“回去试试。”
“试试,可甜了。”
鹦鹉见缝插针,接上了谢昭宁的话。谢蕴扶额,“瓜农调教得很好,完美,很甜。”
“对吧,很甜,多买两个,送媳妇送情人。”
谢昭宁望着鹦鹉:“它懂得还真不少,看来钱花得很值。”
谢蕴眼皮发跳,“你花了多少钱?”
“我买了一田的西瓜,人家送我鹦鹉。”谢昭宁说。
谢蕴眼皮又跳了:“一田的西瓜是多少?”
谢昭宁不知道,没问。谢蕴这么一问,她心里有些忐忑,“一田的西瓜不会有很多?”
谢蕴扶额:“万一对方是瓜农大户,你得吃十年的西瓜。”
谢昭宁:“……”
“没事、没事,吃不完就送人,你有那么多同僚呢,一家送一车。”
谢昭宁自己安慰自己,朋友多,就不怕吃不完。
她又问:“你的伤可疼了?”
谢蕴睨她一眼:“我还以为你会给我送饭吃呢,我巴巴等了一个中午。”
“你没吃吗?”谢昭宁尴尬,羞红了脸颊。
谢蕴说:“风轻扬送的饭。”
谢昭宁皱眉,感觉怪怪的,又不自知道哪里奇怪,索性承认自己的错误:“对不起啊,我明日给你送。”
错误承认得快,及时整改,谢蕴好脾气地不与她计较了。谢蕴觉得累,顺势靠在她的肩膀上,低头与鹦鹉打趣,“我买一个西瓜,不甜怎么办?”
鹦鹉:“不甜不要钱。”
谢蕴问:“你家一田西瓜有多少?”
鹦鹉:“百亩良田都是西瓜。”
谢蕴看了谢昭宁一眼,谢昭宁捂着自己的额头,谢蕴笑出了声,谢昭宁无地自容,“哄你高兴,哄出这么大的麻烦。”
谢蕴放肆地笑,贴着她的肩膀,所有烦恼都抛开不见了,眼中只有呆头呆脑的谢昭宁。
谢昭宁深深叹气,转头捧起她的脸颊,轻轻吻上柔软的唇角。
笑声戛然而止,鹦鹉扑腾着翅膀:“来呀,吃瓜呀、可甜了、可甜了。”
唇角相碰,熟悉的气息包裹着对方。
谢蕴阖眸,疲惫消散,她似感受到了西瓜的甜味。
甜。
一吻而深,谢昭宁觉得不够,热意撩人,谢蕴狼狈地伏在她的肩上,轻轻喘气。ХŻϝ
“甜不甜呀?”
“甜不甜呀?”
谢昭宁不耐烦,伸脚去踢鸟笼子,鹦鹉扑腾着翅膀,“不甜别踢甜甜呀……”
“这只鹦鹉叫甜甜呀。”谢蕴玩笑一句,伏在她的肩膀上,身心都舒缓了许多。
谢昭宁静静抱着她,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药味,心中不好受,转头又踢了鸟笼。
“哎呀,换一个西瓜吃,西瓜甜甜的。”鹦鹉被踢得抱着头,屁股对着两人,瑟瑟发抖。
相府门口的瓜车,排成一长条,刚靠近就闻到了一股青草气息。
浮清将鹦鹉提了出来,鹦鹉趾高气扬地招呼起来:“美人、郎君、来买西瓜吃呀,甜甜的,可甜可甜呢。”
“吵死了。”浮清无可奈何,“找副哑药来,毒了再说。”
一天到晚买西瓜!
害人不浅!
谢昭宁接过鸟笼,一手扶着谢蕴回府去了。
蓝颜站在门口哭笑不得,这么多西瓜,仆人们一家分几个,那也吃不完的。
吃不完、真的吃不完。
****
谢蕴回朝,渐渐忙碌起来。不知为何,朝堂上许多人都受到相府赠予的西瓜。就连朝堂的女帝,都收到了一车。
女帝眉眼挑了挑,“她这是贿赂朝臣吗?”
内侍解释:“不算贿赂,是谢相的小未婚妻,为了哄谢相高兴,买了一只瓜农手中的鹦鹉,被迫买了一田西瓜。听说相府的人最近都在吃西瓜,吃得都有些浮肿了。”
女帝忍不住又笑了,“年轻人花样多,倒是有趣。谢昭宁最近做什么?”
那张相似的脸,让她放心不下。
“日日换着花样给谢相送饭,提着鹦鹉去接谢相下衙,听说两人关系十分好,柔情似水。谢小娘子做了些生意,忙着生意上的事情,倒也安分。”
谢昭宁就是一个纯纯的生意人的,搭上谢蕴后还是做生意,并没有染指朝堂的意思。
女帝颔首,“盯着。”
谢昭宁能做什么?
有人和她争宠,她就忙着哄谢蕴,她也很无奈,日日顶着大太阳去送饭。
送了几日,晒黑了一圈,谢蕴的精神好了许多。
鹦鹉照旧天天喊着买瓜,动不动就问甜不甜。
谢昭宁送完饭回家,府里来了客人。
谢大夫人秦氏。
谢昭宁迟钝,秦氏望着她,上下打量一遍,少女换了一个模样,锦衣玉袍,气质华然,举手投足,染了些贵气。
蓝颜解释,“这是谢家大夫人,是谢相的大嫂,您也要喊一句大嫂。”
谢昭宁扫她一眼,喊什么大嫂,喊了十三年的母亲,突然改口喊大嫂,谁喊得出口。
谢昭宁规规矩矩地给大夫人行礼,“大夫人。”
“与谢相定亲的人是你?”大夫人打量过后,挺直了脊背,“我还意外满城都在传谢相成亲,家里却什么都不知道,原来是你啊。老夫人若知道了,只怕会活活气死。”
谢昭宁被羞得满脸通红,蓝颜也是尴尬,上前劝说大夫人,“您这话莫要再说了,谢相知晓会不高兴的。”
聪明的人见到谢昭宁后就不该再提前事,偏偏大夫人就不是聪明的人,非要提什么过往。
两人又没有血缘,为何不能成亲呢。
大夫人冷笑,问谢昭宁:“我的儿子找到了,我来带他回去,他在哪里?”
“您来得很快,不过他不在京城,接了调令就走了。此事当与谢相商议一阵。”谢昭宁解释,“您在这里小住几日。”
“谢家轮到你做主了?”谢大夫人冷冷地望着谢昭宁。
谢昭宁无奈:“我有家,不做谢家的主。您还是等谢相回来再说。”
大夫人对她有很大的抵触,她也不必人家跟前待着。
谢昭宁转身就走,大夫人拦住她:“你在这里是什么身份?”
眼看着大夫人的怒气就要烧上谢昭宁的身上,蓝颜出来阻挡,“大夫人,您先消消气,谢小娘子是谢相的未婚妻,二人即将了。”
大夫人冷冷地笑了,“我只当你那么硬气地离开谢家,原来是找好下家了。比起谢家,更值得你动心思。”
“大夫人,其实,你一点都不聪明。”谢昭宁无奈道。
大夫人将一手好牌打稀烂,时至今日,还觉得自己高高在上。
“你聪明,上了谢蕴的床。”大夫人毫不留情地嘲讽。
谢昭宁皱眉,蓝颜脸色变了,“大夫人,慎言。”
谢昭宁转身要走,猝不及防对上谢蕴平静的眼眸。
初击
谢蕴今日回来得很早。
瞧见谢蕴回来后, 大夫人并没有收敛,反而浅笑一声:“谢相回来了。”
“大嫂若想发疯,回江州谢家去发疯, 这里是相府, 说错一个字, 脑袋落地, 谁都救不了你。”
谢蕴并没有好脸色给大嫂,跨过门槛, 与谢昭宁说道:“你去休息,我与她说。”
谢昭宁颔首。
人都走了, 谢蕴在主位上坐下,慢条斯理地整理衣袍,“你既然来了, 我就告诉你,孩子是裴暇。至于裴家愿不愿意放人,我就无法干涉了。”
士农工商, 商贾之家培养一个官员出来, 极为不容易。裴牧林出事, 裴暇便是裴家现在培养对象。
桃子结出来了, 你突然跑出来说, 桃种子是我的,你应该把桃子还给我。
说的是人话吗?
那颗桃是整颗桃树上最好看最大的, 璀璨夺目, 谁甘心会给你。
“是裴暇、是裴暇。”大夫人喜不自胜,不在意道:“你是何等身份, 你说一句话,裴家敢不放人吗?”
“我是何等身份?我是自己大嫂都不放在眼中的人, 说什么一句话,我为何要说一句话,你儿子回不回来,与我有什么干系?我想要家主之位,那才是一句话的事情,你以为你有儿子就能阻止我?”
谢蕴冷笑,她是商贾出身不假,可这么多年来她早就不是曾经在后院里被人轻视的谢家谢蕴了。
“我做决定,大嫂都不听,你还指望旁人听吗?”
大夫人被说得满面通红,儿子找到了,她肯定是要回来的。
她急急说道:“阿蕴,此事涉及裴家……”
“大嫂,你好好说话,我高兴了,自然替你去办,若你再不长脑子,莫说是要回儿子,我可以将你关入后院。”谢蕴打断秦氏的话,“你以为你还小吗?三哥不长脑子,我就没指望将谢家交到他的手中,你不长脑子,连累的是你的儿子?”
大夫人浑身一颤,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谢蕴嫌少这么对家中人,疾言厉色,气势迫人。
谢蕴警告大嫂:“你若想儿子回来,承欢膝下,见到她,就别胡说八道,你说一句不该说的话,我大可让裴暇永世不得回江州,让你们母子二人永无见面的日子。我走到今日,不是靠着心软走来的,不要将我的耐性当做是仁爱。”
大夫人默默点头,面露恐惧,再无方才嚣张之色。
谢蕴起身,喊来婢女:“好生伺候大夫人。”
她要走,大夫人颤颤出声:“谢相,我何时能见到儿子。”
“我会派人送你去任上找他,认与不认,那是你们之间的事情了。”
谢蕴走了。大夫人面色稍缓,可心依旧在快速跳动,方才一刻,她都感觉出谢蕴的怒火,险些要将她吞噬了。
****
谢蕴回去的时候,谢昭宁在逗弄鸭子,鹦鹉看到她就卖力地吆喝起来,“买个西瓜吃吧,可甜了。”
“美人,买个西瓜吃,又大又甜又多汁。”
上有鹦鹉喊西瓜甜,下有小黄鸭嘎嘎地乱叫,没来由地让人心烦。
谢蕴伸手去揪谢昭宁的小耳朵,“闹够了吗?吵死了。”
“别别,我给你挪走。”谢昭宁捂着自己的耳朵,嬉笑着同谢蕴对视一眼,麻利地将地上的鸭子拿起来,丢进笼子里。
鸭子不叫了,鹦鹉扑腾着翅膀:“让你不买西瓜、挨打了吧。”
谢昭宁伸手去掐主鹦鹉的脖子,“我告诉你,我买你回来哄人的,不是让你挑拨离间的,再吵给你哑药。”
鹦鹉被扼住咽喉,拼命扑腾着翅膀,生死关头,乖顺极了。
谢昭宁松开手,转身看着谢蕴,玩笑道:“你听,它乖多了。”
谢蕴冷哼一声,转身回屋了,谢昭宁随后跟上,“你别生气,你今日回来得早啊。我还打算给你送饭去呢。”
“吃什么吃,累死了。”谢蕴疲惫。
谢昭宁眨了眨眼睛,体贴道:“我给你捏一捏?”
“捏?我怕你给我扯到伤口。”谢蕴不上当,谢昭宁从小就当做男孩子来养的,手上没轻重。
谢昭宁给她拿水拿果子吃,见到盘子里的西瓜,谢蕴忍不住捂住眼睛。
谢昭宁巴巴地给递到她的嘴边:“解渴呢。”
“我累了,想睡会,你自己去忙。”谢蕴想到了一个借口,催促她出去。
谢昭宁只好将西瓜塞进自己的嘴里,一面说道:“我回头去找个大夫,学一学捏的技法。”
她简单的说着,眸色澄澈,唇角上沾了红色的西瓜水,显得更为红艳,她低着头又继续说:“大夫人说了些不好听的话,奇怪的是我没有生气,反而觉得她很可怜,你说,我是不是长大了?”
若在以往,被人说得这么难听,何止是生气,当即就要去骂人的。
方才她觉得哪里不一样了,自己可以心平气和的和大夫人说话。就像是看淡了一般。
是心境变了。
比起大事,大夫人的话都是耳旁风,压根没有任何用处的。
谢蕴看着她,秀美的眉眼带着几分疲倦,像是不谙世事的少女。
谢蕴问:“你为何不生气呢?”
“我也说不上来,你说她怎么那么愚蠢,不晓得我吹一吹枕边风,她就失去了翻身的机会吗?”谢昭宁叹气,不怨不恨。
谢蕴说:“她若不蠢,就不会上了顾漾明的当,但凡她心不歪,顾漾明见她不上当,指不定就将裴暇还给了她。”
谢昭宁抬头,望着谢蕴,眼珠子转了转,想说什么,最后又没说。
“你想说什么,眼珠子都快上天了。”谢蕴好笑,她随后握着谢昭宁的手,将她吃剩下的半片西瓜塞到自己的嘴里。
西瓜确实很甜。
甜到心坎里。
谢昭宁又低头继续吃,心口的话埋了回去。
天气太热,谢蕴的伤不大好,午后就留在了家里,找了家里的大夫来看伤。
换过药,喝过药汤,谢蕴就睡下了。
谢昭宁坐在门口看情报,照旧看过后都烧了。浮清悄悄说:“派人去动手了。”
“几成把握?”谢昭宁压低声音。
她记得谢相派人去杀荣安,不仅失败了,风轻扬伤势到今日都没有好。
浮清骄傲地说:“属下想让她三更死,她就活不到天亮。”
谢昭宁:“……”
她说:“你比谢相的人强多了,你让我有了自信。”
浮清:“什么自信?”ХȤϝ
谢昭宁:“赢了谢相的自信。”
浮清深深看她一眼,踌躇须臾,而后,认真地问她:“您赢不了谢相?床上也赢不了。”
谢昭宁:“……”
忘了,浮清在望云阁待了很多年。
“别胡乱说话,她伤着呢。”
浮清说:“属下的意思是没伤的时候。”
“你为何要问那么清楚?”谢昭宁不耐烦了,磨磨牙齿,“别问了。”
浮清点点头,站起身,抱着剑走开了。
接下来的几日里,谢昭宁照旧送饭,鹦鹉了成了团宠,见谁都问一句‘买西瓜吗郎君’。
官衙里男子多,鹦鹉一个郎君,小的喊郎君,老的也喊郎君,遇见女的就喊美人,喊得人心花怒放。
没过两日,女帝就征缴了她的鹦鹉。
谢昭宁死死抱着鸟笼不给,谢蕴哄她:“陛下说见一见,就还给你。”
“拿走了,谁敢去要?”谢昭宁死活不肯,“我吃了八九天的西瓜了,后院还有一院子西瓜,我不、我不……”
谢蕴叹气,无奈地看向传话的内侍:“她还小,不懂事,见谅见谅。”
谢昭宁瞪着她:“你敢拿走,我就哭给你看。”
谢蕴点点头;“那你哭吧。”
说完,她过去夺了鸟笼,转手递给内侍,谢昭宁哭天喊地,谢蕴砰地一声将门关上了,门里传来谢昭宁撕心裂肺地哭声。
内侍手抖了抖,不敢耽搁,提着鸟笼就跑了。
紧赶慢赶地将鸟递到女帝跟前。
“美人,买西瓜吗?比我的心还要甜?”
“美人,看了我就要买西瓜的,不买是耍流氓。”
女帝嘴角勾了勾,情绪莫名高涨,“确实很有趣,朕买了你的西瓜。”
“美人,买了西瓜,就等于买了我的心。”
一问一答,女帝高兴极了,吩咐人提着鸟笼去冷宫。
内侍慌忙禀报:“来时谢小娘子不高兴,谢相答应她,说您看一看就送回去。”
女帝瞥他一眼,道:“朕明日去找谢蕴,重金买下便可。”
内侍不敢再说了。
女帝去冷宫找长姐。承桑茴坐在地上玩着葡萄,一双手都要黏在了一起,女帝过去,亲自拿着湿帕子给她擦擦手。
鹦鹉被提了进来,放在承桑茴面前,鹦鹉跳了起来,“美人,买瓜吗?”
“不甜不要钱,瓜比我的心还甜。”
“姐姐这么好看,买一个西瓜呗。”
承桑茴灰败的眼神中绽开了笑容,她跪着膝行过去,伸手去摸摸鸟笼,女帝在旁,告诉她:“你喜欢吗?喜欢就给你留下,陪着你作伴。”
承桑茴没有回应,提起了鸟笼,“再说一遍?”
“买个西瓜吃吧,姐姐就像西瓜一样甜。”
“姐姐很甜吗?”承桑茴笑得眉眼弯了起来,她伸手,轻轻抚摸鹦鹉的脑袋。
肉眼可见的情绪变了,女帝觉得自己做对了。
坐了片刻,女帝便走了,承桑茴将鹦鹉提到自己的床上,外头看着它。
鹦鹉也看着她,一人一鸟对视许久。
须臾后,承桑茴起身要走,鹦鹉忽而开口:“先生、先生、先生,买个西瓜……”
承桑茴骤然顿住,低头看着鹦鹉,鹦鹉依旧在喊:“先生、先生、先生,买个西瓜吃。”
“先生……”
承桑茴轻轻咀嚼这两个字,心口空荡荡,怅然若失。
“先生,吃瓜吗?先生,买个西瓜吃。”
“先生、先生、哦,先生死了、先生死了……”
鹦鹉跳来跳去,承桑茴低头看着鹦鹉,一滴泪霍然落下。
先生、死了……
****
谢蕴的伤好得慢,兼之夏日,稍有不慎就会发炎,始终不见好。
她打发风轻扬送大夫人去找裴暇。
大夫人走后没两日,外面传来消息,温粱死了。
死在客栈里,被人一剑穿喉,当场毙命。
谢蕴听后,脸色骤然变了,“谁、谁做的?”
下属摇首,“查不出,消息传到宫里了,陛下震怒,派遣刑部的人去了。”
温粱死了,陛下如何不怒,她的人,调回京城,半道被杀,挑衅她的威仪。
谢蕴心口慌得厉害,扶着桌沿,她问:“谢小娘子近日做什么?”
“我们、那日有个兄弟跟着被杀了,找不到凶手是谁。这几日以来,小娘子都会去铺子里,见的都是管事,我查过那些管事,都是普通百姓。”
谢蕴深吸一口气,扶额呼吸,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温粱死了……
温粱一死,陛下的后路就被堵住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以陛下的性子,肯定会彻查的,京城又会陷入腥风血雨中。
她说:“静观其变,有动静即刻来报。”
下属退下了。
谢蕴莫名一阵腿脚发软,温粱死了、当年与秦思安一较高下的温粱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谢昭宁在做什么呢?
****
谢昭宁同时得到回复,她呆了呆,“死了?”
那双澄澈的眸子里,徐徐涌现了些浑浊,她杀了温粱。
浮清点头,“自然,万无一失。”
谢昭宁眨了眨眼睛,有一瞬间的失神,很快就反应过来,双手下意识交握,微微一笑:“好,且看陛下如何安排。”
温粱死了,今上必然要换新的人选了。
浮清退下去了。
屋里只有谢昭宁一人。
谢昭宁端起面前的凉茶,仰首,一饮而尽,冰凉的茶水漫过喉咙,激起一阵凉意。
她咽了咽咽喉,低头看着自己一双手,与往日一般无二。
白皙、袖长。
她曾以为自己是天生的商人,喜欢商场,喜欢做生意。
如今,自己杀了人。
为自己的前途,杀了人。
这一刻,她又觉得自己是刽子手。
若不做侩子手,我为鱼肉,人为刀狙,又是何等悲哀。
谢昭宁默默地安慰自己,温粱该死,她是帝党。
她慢慢地站起身子,一步一步,沉稳地朝外走出去。外面的夏日,酷热难当。
走到门口,她被强烈的光刺得不睁开眼睛,缓了两息的时间,她又重新睁开眼睛,抬首,静静的看着阳光。
她说:“浮清,你说温粱死了,陛下会不会发疯呢?”
那是温粱啊。
女帝内定的新内廷使,与秦思安一般的人物。
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换谁,谁不疯呢。
浮清定了定神,目光中的谢昭宁格外平静,面若白玉,眼中却没有光。
“温粱死了,与京城内的人脱不了关系,陛下会怒,滔天震怒,不过,与我们没有关系。少傅死了,东宫旧事上了一把锁,没有钥匙,谁都打不开。”
谢昭宁轻轻勾唇,神情中蕴着笑,“与我们无关。”
出来半日,该回家去了。
谢昭宁从铺子里走出来,从仆人手中接过马鞭,握着马鞍,翻身上了马。
坐在马鞍上,抬首,望着远方。
谢昭宁啊,回不去了。
浮清仰首,望着她的主子,有一瞬的不适宜,曾经的少傅是何模样,曾经的长公主是何模样?
一疯一死。
浮清低头,不敢再望,跟着翻身上马。
谢昭宁先走,扬起马鞭,肆意疾驰,过街道,穿过巷子,停在了相府门口。
谢蕴刚好要出门,她诧异,“今日休沐,你去哪里?”
少女坐在马车,夏日的光落在她的脸上,照的肌肤白里透着光。谢蕴的眼睛落在她的脸上,深深看了一眼,随后笑了,“温粱死了,陛下召我入宫,在家等我回来。”
谢昭宁下马,衣袂翻飞,三两步走到谢蕴的跟前,眉眼含笑,“那你早些回来,我等你哦。”
“等我就不必了,不知何时回来呢。”谢蕴摇头,伸手抚上她白净的侧脸,“谢昭宁,你长得可真好看。”
谢昭宁含羞一笑。
谢蕴钻进马车里,走了。
谢昭宁面上的笑容凝住,光照进眼睛里,却不如以前明亮。
人走了,谢昭宁回家,躺在床上,望着横梁,鼻尖都是谢蕴的味道。
一个人沾染另一个人的味道,习惯后,就等于上瘾,戒不掉了。
谢昭宁躺了片刻,起身换了一件衣裳,与蓝颜说了一声,去客栈。
夏日里,棺材铺子的生意也不错,夏日里热死的人多,尤其是老者,熬不过去,就死在了这个夏日。
谢昭宁翻墙而入,一月在前头忙碌,二月与三月在摸骰子,她好奇,凑了过去,“赌什么呢?”
“赌钱,主上,来不来?”三月客气地将骰子塞到她的手中。
谢昭宁皱眉,道:“不好玩,温粱死了。”
“死了便死了,与我们有什么关系。”二月不以为然,“道不同不相为谋,各走各的路。”χŻϜ
“我让人去杀的。”谢昭宁平静的在石凳上坐了下来。
二月三月都顿了下来,不觉看向谢昭宁,少女的变化,有些快,打她们措手不及。
二月问:“您是想搅浑京城的水吗?”
“对啊,不搅混,怎么浑水摸鱼呢。”谢昭宁淡笑。
二月不问了,握住了手中的骰子,叹一句,道:“长公主若有您的应变能力,怎么会输给今上。”
“不,我也会输,毕竟我也会很爱自己的妹妹,爱到不会设防。”谢昭宁摇首。
在谢家的时候,她有许多妹妹,她喜欢她们,对她们好,不会设防。
谁能想到日日生活在一起的妹妹会戳自己一刀,而且戳得那么深。
谢昭宁说:“劳烦各位,将水搅浑了吧。”
****
鹦鹉被送回来了,脑袋上的毛被拔了一半。
谢昭宁心疼,看得直皱眉,恶狠狠地看向内侍:“甜甜脑袋上的毛呢?”
内侍也是一阵尴尬,不敢得罪这位小娘子,“被长公主薅没了,太吵了,吵得长公主睡不好觉,长公主就把它的毛薅了,丢出去,说不要了。”
谢昭宁想骂人,谢蕴挡住了,示意内侍赶紧走,内侍转身就跑。
“你瞧,脑袋上都没有毛了……”谢昭宁故意对外吼了一句,内侍跑得没影儿了。
门砰地又关上,两人对着甜甜一阵打量。
谢昭宁问:“怎么送回来了?”
谢蕴好奇:“你教了些什么?”
“我就教甜甜对长公主说:先生、吃瓜吗?先生死了,就这两句话。”谢昭宁老实交代,“你说,殿下是不是没有疯?”
一个疯子这个时候应该喜欢甜甜才对,怎么会觉得它吵呢。
谢蕴也说不上来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鹦鹉扑腾着翅膀,也没喊,好像哑巴了一样。谢昭宁叹气,“你说入宫一趟,鸟都没精神了,那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谢蕴没有回答,也回答不上来,一个疯子、一只鸟儿,怎么看不是正常人的思路。
谢昭宁看了两眼,狠心将甜甜送了出去,这回,甜甜都不喊了。她又看了一眼,问谢蕴:“你说,它会不会被毒哑了?”
“找个大夫来看看。”谢蕴说。
婢女将鸟笼提了出去,谢昭宁托腮冥思,谢蕴扫她一眼,也没有说话,转身回屋去了。
谢昭宁巴巴的跟了过去,“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我如何知晓是什么意思,一只鸟儿被薅了毛,你说这是什么意思?”谢蕴反问呆头呆脑的人,“自己动动脑子,自己想去,别招惹我。”
谢昭宁自觉没趣,轻轻觑她一眼,小声说道:“温粱死了,你怎么那么生气?”
“我是为温粱生气吗?”谢蕴抬手,戳她脑门,“我听着烦。”
那么多事情堆在一起,温粱一死,陛下少不得怀疑她。
谢蕴说完,伸出自己的手,“你看,我只有一双手,温粱那双手又没了,你说我是不是该生气?”
谢昭宁煞有其事地点点头,“确实该生气,那我不提,该就寝了,我看看你的伤。”
她小脸板正了,话音落地,她已经解开谢蕴身上的衣带。
谢蕴皱眉,少女靠了过来,吻上她的唇角,速度太快了。
顷刻间,肩上一片清凉。
谢昭宁伸手扶着她的后颈,轻轻将人放了下来,她望着她的眼眸,欢喜地笑了,眼中蕴着缱绻。
多日不曾触碰的亲密,让谢蕴有些生疏,她动了动嘴,谢昭宁俯身咬上她的肩膀。
谢蕴深吸一口气,淡淡的疼,如毒药浸入骨髓般。
疼而酥麻。
她没有拒绝,像是一种瘾,慢慢地折磨她。
谢昭宁抵着她的额头,说:“我会轻轻的,不会弄疼你的伤。”
鸿门宴
温粱的死在京城内掀起轩然大波, 女帝震怒,吩咐人彻查,又让人将温粱的尸体带回来, 葬于她的帝陵之侧。
天黑得看不见星辰, 乌云翻滚, 似要下雨了。
阁楼内暗淡的光在黑夜下显得那么无力, 谢昭宁披衣走下来,赤脚站在地板上, 突如袭来的冷意让她打了寒颤。
床上的人沉沉睡去,她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 出门才穿上鞋。
夜色沉沉,气氛憋闷。
她走到门口,浮清从横梁上跃下, 视线落在她的脖颈上,雪白的肌肤上,一点红痕, 恍若红梅被冬风刮落到雪地上, 惊艳四方。
浮清提醒她:“你最好穿个高领口的, 遮一遮。”
谢昭宁浑然不在意, 整理好了衣襟, “你有事儿?”
“有,今上要将温粱的尸骨葬于她的帝陵旁, 昭示恩宠。”
谢昭宁皱了皱眉, 女帝这么做的含义是什么?觉得对不起温家,还是彰显自己的恩德?
无论是哪种, 她都不会让女帝成功的。
谢昭宁拉着浮清朝院子里走了两步,守夜的婢女进了屋, 她悄悄说:“帝陵放把火。”
每任皇帝登基时就开始修建自己的帝陵,这是他们的死后归处,一点都不能马虎。今上也早早地开始修建帝陵了,她要放一把火,给女帝添堵。
气死她。
浮清颔首,“属下这就去办,让温粱下葬吗?”
“葬罢。”谢昭宁说。
浮清领命去办事了。
谢昭宁回身在台阶上坐下,夜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她仰首在空中找着星星。
找了一圈,什么都没有找到。
守夜的婢女给她拿了外衣披上,放了一盏烛台,她说:“拿壶酒来。”
婢女一怔,可还是去做了。
谢昭宁就着烛台的光看到了地上的落叶,伸手去捡了起来,看着枝叶脉络,一时失神。
自己在做什么呢?
谢昭宁最近总在想,自己做什么?
自己是生意人,最近在做什么买卖?
杀人的买卖。
谢昭宁笑了笑,酒入咽喉,辛辣感让她又觉得自己眼前的一切,像是一场梦。
梦醒了,她还是谢昭宁,还是谢家的‘长孙’。
没有了谢家,她还是可以体面地活下去。
如今,自己是体面了,其他人呢?
谢昭宁又给自己灌了酒,眯了眯眼,心神不宁,心里空荡荡,她一口将剩下的半壶酒都喝了。
酒没了,她还想喝。
婢女不知道哪里去了,她也不好意思再烦人家,丢了酒壶,自己去找酒。
谢昭宁晃晃悠悠地站起身,回身瞥见门后的人。
谢蕴披衣站在门口,一袭长发,柔顺地散在肩膀上,烛火下那张脸显得十分冷清。
“你醒了。”谢昭宁盈盈一笑。
她依旧笑得那么好看,唇红齿白,谢蕴看她一眼,道:“不睡觉喝什么酒,你最近是不是太懒怠了。”
谢昭宁挑眉,“睡觉睡觉睡觉。”
说完,伸手去抱着谢蕴,谢蕴只穿了一袭单薄的衣裳,侧影零落,让谢昭宁给直接抱起来。
谢蕴要挣扎,谢昭宁三两步就抱进屋里,直接放床上了。
她俯身,心慌地俯身吻上谢蕴的唇角。
谢蕴刚要挣扎,唇角碰上柔软,她登时就松了力气。
扯下锦帐,少不得又是一番折腾。
情到浓时,谢蕴糊涂的在想,招惹她干什么,半夜喝酒就喝酒,关自己什么事儿。
哀叹一声,再多的话也被淹没在了一句句低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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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蕴险些误了朝会的时辰,赶到时,女帝恰好来了,她忙低头行礼,女帝望着她,“谢相,伤可还好了?”
“回陛下,大好了。”谢蕴心里暗暗叫苦。
好在女帝没有与她计较,回身朝御座走去,谢蕴归位,内廷使的位置,继续空着。
散朝后,荣安来见女帝,想见长公主。
女帝允了,吩咐谢蕴带路。
谢蕴又想骂人了,瞪了荣安一眼,荣安含笑,道:“我与你家小娘子一般无二,谢相为何如何厌恶我?”
“一般无二?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她是什么模样,你又是什么模样,你二人站在一起,有人会误认你二人吗?”谢蕴心口攒着一口气,顺势就怼了。
荣安讪讪,心里明镜似的,谢相是嫌弃她黑了。
“随你怎么想。”
谢蕴引路,不搭理她。
到了冷宫,荣安止步,仰首看着殿宇,“这是什么地方?”
“冷宫。”谢蕴没好气道。
荣安不信:“这是什么冷宫?哪家冷宫这等气派。”
谢蕴抬脚进门了,告诉荣安:“知道的太多,小心回不到西凉。”
四下一片寂静。
长公主承桑茴坐在台阶上,她已近四十岁,眉眼带着些少年般的稚气,她正托腮望着空中南飞的鸟儿。
谢蕴上前行礼,她没搭理。荣安上前行礼,她还是没有转头。
谢蕴退到一侧,荣安跪下来,目视着长公主:“殿下,我是你的女儿。”χȤϝ
承桑茴眨了眨眼睛,低头看她,扭头看向谢蕴,随后扯扯唇角,“真丑。”
谢蕴:“……”是挺丑的。
荣安跪着,一丝没动。谢蕴无语,望着天,就门口站着的一排宫娥,别指望长公主亲亲热热喊阿儿了。
荣安仰首望着长公主:“母亲,我要回西凉了。对不起,我无法带你回去,待儿回去后,必然想办法迎您回国。”
长公主承桑茴笑吟吟地看着她,伸手推了推,“别挡着我,你太聒噪了,若不然,我也给你薅秃了。”
听到这里,谢蕴忍不住笑了。荣安不服气地瞪着她,“谢相,你笑什么?”
谢蕴说道:“前几日,陛下拿了我家那位的鹦鹉给长公主玩儿,长公主嫌弃鹦鹉聒噪,就给薅秃了。”
她一面说一面注意长公主的神色变化。
承桑茴歪头看着浮云,面色如旧,就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谢蕴略有些失望。
荣安听后,脸色变了变,谢蕴提醒她:“郡主还是走吧,您说什么,长公主都听不懂,您看一眼,尽到女儿的孝心,就足够了。”
荣安讪讪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试图想要亲近,可对方就像看一个陌生人一般,疏离的目光让她招架不住。
“谢相,她的病治不好吗?”
“郡主,你的心疾好了吗?”
两人对视一眼,谢蕴面色如水,荣安出神,是心病吗?
心病难医,需要心头药引,她的心疾是什么呢?
荣安勉强不得,与一个疯子也说不了太多的话,她点点头,俯身大拜,洒泪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荣安背着手跟随谢蕴的脚步,她看着面前身材纤细的女子,看似柔弱,可这么年轻就坐上首相的位置,可见其心性。
她慢悠悠地挪动步子,耳听着各方动静,确认与后面的奴仆拉开距离,她才问:“我深知她的身份,你们为何无法辨认我的身份?”
谢蕴说:“当年的人,死的死、疯的疯、还有个巴邑王,我如何知晓你们的事情。”
就连谢昭宁的身份,都是顾漾明说的。顾漾明说不知道荣安的身份,就真的不知道了。
荣安问她:“你们不查吗?”
“与我有什么干系,我为何去查。你又不吃我家的饭。”谢蕴瞥她,“各扫门前雪。”
荣安觉得有理,余下的话埋下心口不说了,等改日找到了谢昭宁再说。
两人分别,谢蕴去陛下跟前复命。
荣安悄悄去找谢昭宁。
两人在就酒肆见了面,荣安开口就问道;“你就这么浑浑噩噩过下去?”
谢昭宁馋酒,一连喝了两口,她也自然听懂了荣安的意思,便道:“你可是西凉的人,最好不要参与我们事情,若不然,我就落个通敌的罪名了。”
一句话就堵住了荣安的话,荣安干瞪眼,细细一想,又觉得对,中原这个地方最忌讳就是通敌。
荣安郁闷地喝了口酒,谢昭宁想起她二人之间的约定,便说道:“你先回去,我想办法给你将粮食运过去,分次,一点点送过去,免得被人怀疑,你也别急,我答应你的事情,一定会去办的。”
荣安皱眉,比起粮食,她还有更大的事情。
就是鼓吹眼前的人去夺帝位。
中原乱了,西凉的机会才多。
荣安琢磨言辞,说道:“我今日去见长公主来了,他们说她有心病,我觉得离了宫,或许自己就好了。你不想接她出来吗?”
“没本事。”谢昭宁摇首。
她承认得太快,让荣安又无话可说了。
酒喝了三壶,谢昭宁见她支支吾吾说不出所以然来,便说道:“你是武将,就别做文臣的事儿,挑拨离间是要嘴皮功夫的,你有吗?赶紧回你的西凉去。”
荣安红了脸,顿觉丢人。
谢昭宁起身要走,告诉她:“赶紧走,说不定没等你回到西凉,京城就换了一番天地,你想趁机占便宜都不成。”
荣安听着她的话,有些疑惑,谢昭宁径自走了。
出了酒肆,谢昭宁站在街上,今日天气不好,天空乌云翻滚,她站了会,瞧见卖糖葫芦的,花钱买了两串。
一串自己吃,一串给了浮清。
谢昭宁十八岁了,不算小了,浮清讷讷地接过糖葫芦,见她大口大口吃着,不解她的用意。
谢昭宁吃完了糖葫芦,翻身上马,道:“要下雨了,我去接谢相回家。”
浮清咬了一半的糖葫芦快速吞下,跟上谢昭宁。
路行一半,大雨倾盆倒了下来,谢昭宁慌忙找了个地方避雨。
不仅她被淋了个落汤鸡,雨下得太快,噼里啪啦,路上许多人身上都湿透了。
道上只有偶尔路过的马车,谢昭宁看着面前豆大的落雨,她抬首看了天,空中乌云滚滚。
她等了片刻,面前停了一辆马车,车帘掀开,露出一张白净的脸,“谢昭宁,要我带你一路吗?”
是陆白红。
陆白红也有三十岁了,她与谢蕴不同,她是家中获罪,被卖来京城,跟着谢蕴一路路走上来的。
谢昭宁上前揖礼,“陆大人。我等雨停,不叨扰您了。”
“罢了。不勉强你。”陆白红放下车帘,吩咐人继续赶路。
马车在雨势内消失,谢昭宁面无表情,依旧望着雨。
等了半个时辰,雨依旧没有停,谢昭宁不等了,走过去,握住缰绳,翻身上了马背,浮清唇角含了笑,道:“我就知晓你等不下去的。”
不过是些夏雨,怕什么。
赶回相府,换了身干净的衣裳,改换马车去接谢蕴。
赶到时,刚下衙,谢昭宁下车,打伞去门口,等了片刻,谢蕴与陆白红一道出来了。
陆白红见到她,有些诧异,“冒雨过来的?”
少女一袭锦绣华服,雨水打湿了裙摆,依旧难掩风采。
谢昭宁点点头,伸手递给谢蕴。
谢蕴笑着与陆白红道别,手放在谢昭宁的手中,两人共用一把伞,慢慢地走回马车。
到了马车旁,谢昭宁将伞偏移,自己肩膀湿了大半,谢蕴入了车后,她才收伞进去。
陆白红将眼前的一幕看得清清楚楚,玩笑道:“年岁不大,倒是个体贴的。”
一场雨,散了些闷热,两人回到家里,各自忙碌。
没过两日,女帝又是一场震怒,有人烧了她的帝陵,能不生气吗?
内廷使没着落,谢蕴忙得脚不沾地,女帝没有办法,将秦思安的下属祝云调了上来,暂且顶着,至于能不能转正,就看她的本事了。
荣安在这等时候走了,谢昭宁安排粮食的事情,安排过后,谢家夫人来了,询问成亲的事情。
夏日里热,过了夏日就该办事了,两人就不能这么糊里糊涂地住在一起。
谢夫人拿着黄历给她跳,选了几个黄道吉日,谢昭宁看了一眼,没有注意,便道:“等谢相回来挑一挑。”
她无官一身轻,谢相不一样,最近忙得不见人,伤也不见好。
谢夫人留下黄历,自己回家去了。
谢昭宁看着最近的日期,就是八月十六,过完中秋的好日子。
这么一算,就剩下一个多月了。
来不及。
谢昭宁将八月十六的日子划去了,还有九月、十月的日子。
谢昭宁望着十月初八的日子发呆,十月、还有两个多月呢。
两个多月,能准备什么事儿呢?
她还没想明白,谢蕴回来了,她好奇地迎上前:“你怎么回来那么早?”
谢蕴扶着她的手坐下,道:“陛下要给太女招驸马了。”
“与你有什么干系?”谢昭宁糊涂了,心中忽而一惊,担忧道:“陛下怀疑你与太女之间暧昧不清。”
谢蕴忙得浑身都疼,听到这句话后,不觉瞪了她一眼,她讨好地笑了笑,凑过去亲了亲谢蕴的眉眼。
谢蕴被她搅得心烦意乱,道:“她要裴暇做驸马。”
谢昭宁:“……”她有病!
“我才谢大夫人多半要上天了。”
谢蕴叹气,道:“我劝过陛下了,陛下偏说一眼相中裴暇,我说那是我真正的侄儿,陛下说正好,结亲正合适。”
这叫办的什么事。
谢昭宁想笑,可谢蕴愁眉不展,她就不敢笑了。
“陛下故意给你添堵,哈哈哈……”
“不许笑。”谢蕴怒目。
谢昭宁耷拉着眉头,不笑了,凑在她身边坐下,拿肩膀蹭蹭她,悄悄说:“谢相,你说太女喊你姑母,你会不会高兴?”
谢蕴:“……”
“我这辈子最不想听的就是姑母二字。”谢蕴烦道,“尤其是你,不许再喊姑母。”
谢昭宁又笑了,谢蕴被她笑得脸皮发红,伸手去捂住她的嘴。
谢昭宁反握着她的手腕,笑道:“我就喊、我就喊。日后不仅我喊,她们也得喊,一起喊。”
谢蕴头疼极了,瞪她都没有用了,恨不得堵住那张嘴。
她拍开谢昭宁的手,道:“我不答应,我就是在殿门前碰柱子死了也不答应。”
“她为何选裴暇,太女不是喜欢女娘吗?怎么又招驸马了。”谢昭宁收敛笑容,规矩的坐好,“你晓得是因为什么事儿吗?”
谢蕴却说道:“她若想继承帝位,必然是有子嗣的。”
谢昭宁:“……”这是什么狗屁道理。
她说道:“所以当今陛下早早的就弄了个女儿出来,对吗?”
谢蕴没说话了,毕竟的皇家的事情,与她没关系,但打起她的主意,那就不成了。
两人干瞪眼,谢昭宁心情极好,依靠着谢蕴的肩膀,笑得不行,“姑母啊。你这是被陛下套路,也叫太女断了对你的心思,就是有些恶心。啧啧啧、姑母……”
谢蕴气得不轻,伸手在她屁股上拍了拍,“出去,别扰我清净。”
“不走,我抱着你。”谢昭宁嬉皮赖脸地伸手去抱谢蕴,软香在怀,谢蕴的脸色好了些许,谢昭宁悄悄问她:“你的伤,怎么样了?”
“好了也不准你碰。”谢蕴侧开脸,对方挂在她的身上了,怎么赶都赶不走。
谢蕴没办法,道:“我累了。”
“你回来是特地来找我的吗?”谢昭宁嬉笑一句,眸子里映着谢蕴又气又羞的面容,她好奇:“你怎么还害羞呢?”
又不是第一回了。
不说还好,一说,谢蕴更不高兴了,“我回来是休息的,不是与你说笑的。”
“我只当你想我了呢,我想你了。”谢昭宁舒心,挨着她的肩膀蹭了蹭,“我真的想你了。”
话甜得腻人,谢蕴扶额,推开她,“你给我解决眼前的事情,我头疼了。”
“解决什么?娶了便是,烦什么,膈应的又不是你。再不济,这个儿子不认了,你该想想,裴暇要做驸马了,你谢家去认人,裴家肯吗?到时候吵闹一句,谢家撤回来,那就是裴家天大的富贵。”
“说人话。”谢蕴不信她的鬼话。
谢昭宁讷讷道:“裴牧林的事情过去?”
谢蕴眼皮一颤,谢昭宁说:“选驸马,需身家清白,光这一点,裴暇是过不去的。你想想,你谢家认人,裴家不肯。裴家霸着不放,那他身家就不干净了。”
“若是裴家放手呢?”
“裴家会放手呢?就算裴暇做不成驸马,那也是个正经的官儿。你想想,抢子大战,闹得满城风雨,言官弹劾,自然就罢休了。”
谢蕴被说服了,觉得言之有理,毕竟这么大事情,必然是要查一查裴暇的底细,这么大肥肉给了裴暇,其他人怎么会甘心呢。
她点点头,谢昭宁说:“水这么干净,那你就搅混了呗。”
“听你的,我让人去办。”
谢蕴得到计策,心里舒服多了,起身就要走,谢昭宁伸手拦着她:“你说好,陪我的。”
“陪什么,正事要紧。”谢蕴含笑,抬手捏了捏少女白净的脸蛋:“自己去玩儿。”
谢昭宁气恨:“你卸磨杀驴。”
谢蕴心情美妙:“你是驴吗?”
谢昭宁咬咬牙,谢蕴笑话她:“你是狗吗?磨牙做什么?”
谢昭宁气得不说话了,谢蕴笑着走了。
谢昭宁冲她背影说狠话:“谢蕴,你晚上别回来,回来就完了。”
婢女们被这一嗓子吼得害怕了,谢蕴反而回头看她一眼,朝她摆摆手,“晚上回来。”
谢昭宁有种被抛弃的感觉,咬咬牙,枝头上的浮清笑话她,“外面吆五喝六的,怎么在她跟前就像吃瘪的孙子。”
“你娶媳妇,日日回家吼?”谢昭宁朝浮云吼了一嗓子,“我告诉你,你日后就是孤寡的命,没有媳妇。”
浮清不惹她,枝头上也不待了,灰溜溜地跑开了。
谢昭宁气得去找蓝颜,说:“上回吃的补药挺好吃的,你给我再来做一回。”
小娘子粉雕玉琢,说话又是细声细气,蓝颜被她外表糊住,点点头,“我这就让人去安排。”
谢昭宁回屋去了,看到桌上的黄历,猛地一拍脑门,忘了正事儿了。
晚上回来再说。
谢昭宁将黄历依旧放在桌上,自己去找了些事儿做。
等谢蕴回来,已是月上梢头了,谢昭宁趴在桌上昏昏欲睡。
谢蕴走过去,人立即就醒了,擦擦嘴角的水泽,侧脸睡到几道红印子,她招呼婢女摆饭吃。
“你给我办鸿门宴吗?”谢蕴俯身坐了下来,累得腰酸背痛。
谢昭宁不说话,静静等着饭菜摆了上来。
谢蕴看着满桌的菜,没什么胃口,谢昭宁将一盅补汤端到她的跟前,言辞淡淡,“吃了吧。”
“你今日怪怪的。”谢蕴叹气,看着碗里的东西,有些熟悉,想不起哪里见过。
谢昭宁却说:“我在里面下了毒。”
谢蕴晓得她开玩笑,舀了一勺汤汤水水的放进嘴里,吃了一口后,就明白过来,“这是蓝颜的补药。”
谢昭宁得意地大笑了,谢蕴冷不防给她喂了一勺。谢昭宁登时就呛了出来,一口没吃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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