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当年送君三千里 > 2、第二章 离别
    约莫三更天的时候,阿叶睁开了眼。


    他的睡眠一向很浅,天生有着对外界的警惕,角落里的窸窣声一出现,他便有所察觉。


    没仔细辨别是什么声音,本能已经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他没有任何犹豫,直接捞起还在睡梦里的阿初去推窗,然而还未靠近,便有黑影闪在了他面前,堵住了他的去路。


    这是一只人一样大小的巨型灰鼠,猩红的眼睛在黑夜里像是门口悬挂的一对灯笼,分外幽森诡异,直勾勾盯着他怀里的人,使得还在迷迷糊糊不明所以的阿初瞬间打了个激灵。


    一个地方一旦有了一只老鼠,就说明已经藏了许多老鼠。


    周围的窸窣声瞬间放大了无数倍,上百只灰鼠从阴暗的角落出现,朝他们冲过来,覆盖了整个地面,一双双红眼睛密密麻麻,让人寒毛直竖,阿初慌忙撒了一把花粉,老鼠们一沾上花粉,就变得茫然起来,开始原地打转,那只领头大灰鼠的眼神也出现了瞬间的迷离。


    阿叶直接伸手掐住面前大鼠的脖子,手腕一折,“咔嚓”一声毫不费力地扭断了大鼠的脖子,将尸首甩在地上,踹开窗户,先将阿初送出去,自己紧跟着跳下来,二楼的高度没有让他受到一点伤害。


    老鼠无穷无尽,一部分被困在了屋里,但有更多的察觉到了不对劲,潮水一般从驿站里涌出追他们,阿初一边跑一边朝身后撒花粉,然而老鼠实在太多了,没办法全部困住,让他焦急不已。


    “省着点用。”阿叶拉着他一边,“我们去兽园。”


    阿初的花粉可以制造幻象,花蜜可以治愈,但并不是无节制的,用完了的话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攒出来。


    阿初点点头,知晓他要去骑灵桥飞走,这是最快的办法,只是鼠妖是驿站的管事,不知道灵桥现在会不会听他们的,届时还需要自己的花粉控制。


    妖兽园离得不远,在被鼠群淹没之前,俩人跑到了灵桥的小屋前,灵桥没有睡,正在园中亢奋地跑来跑去,看到汹涌的鼠群呆了一下,随即瞧见狂奔不已的两个人,又变得十分高兴,乖乖低下头让阿叶把契约令牌贴在了它的额前。


    看来是听话的,阿叶将阿初抱到灵桥的背上,自己也翻身上去,在鼠群追上来之前,抢先飞了起来,渐渐消失在遥远的天际,让鼠群望尘莫及。


    凛冽的风在耳畔不停呼啸着,阿初被风吹得眼睛生疼,不由闭上眼睛,抓紧了灵桥脖子上的鬃毛,阿叶从身后抱住他,将他完全圈在怀里,才让他踏实下来。


    夜色苍茫,万籁俱寂,灵桥展开双翼在半空中翱翔,一切又变得美好起来。


    身后的人挡住了风,阿初这才慢慢睁开眼睛,俯视渺小的地面,只能看见星子一般的灯火散漫分布着,偶尔路过一座不眠的城,璀璨的光让他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凝望着,直到城池被渐渐抛在了后面,再也看不见,才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


    “等我回来,我们就去城里看灯火。”阿叶的眼睛一直在他身上,见他怅然若失,便柔声许诺,“到时候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阿初“嗯”了一声,声音很轻,马上就被夜风吹散了。


    他知道阿叶是想让他高兴点,然而没有日期的空许诺永远只是山野的雾,傍晚的烟,抓不住也摸不到。


    他非但没有涌出半点期待感,反而被勾起了忧思,更加怅惘了,低头看着灵桥细细的淡黄绒毛,抿起嘴巴不再说话。


    阿叶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摸摸他头顶的发。


    “好像飞远了。”从劫难中逃离后,人总会下意识放松一段时间,等阿叶的放松劲一过,才反应过来没有说去哪儿,灵桥是按照定好的地点飞的,他们在往昆吾山飞。


    他十分懊悔自己的疏忽,应该刚上来时就告诉灵桥去落雁村的,只能试图挽回,通过契约令牌跟灵桥沟通:“能去落雁村么?”


    灵桥好像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一个劲儿往前猛飞,完全沉浸在喜悦和亢奋之中。


    傍晚的灵桥还是无精打采的,现在却完全变了个模样,头顶的翎羽甚至有隐隐的赤红之色,是成年灵桥才会出现的状况。


    即使是成年的灵桥,也飞不了这么高,看这样的架势,恐怕能不吃不喝不休息一两天就能到昆吾山了。


    阿叶疑惑片刻,似有所悟:“你给它喂花蜜了?”


    “它傍晚生病了,很严重。”阿初忐忑不安地承认了自己的行为,“我就给它喂了一滴,是不是出事了?”


    一滴确实太多了,以往村里妖怪来找他时,他给的都是掺了很多水的,一般的病痛只需要几滴花蜜水就能。


    “没事,应该提前长大了,还没消化完。”阿叶说完又抚慰他,“幸好你给它喂了,不然咱们还跑不出来。”


    阿初便放下心来。


    看灵桥的模样,大概到了昆吾山才能将药力消耗掉,在此之前恐怕是停不下来了。


    “就是害得你要跑这么远。”阿叶缓缓抚摸他被风撩起的长发,声音里满是愧疚。一来一回,两个三千里,小花一辈子走的路加起来都没这么长。


    两个人都是第一次出远门,考虑不到的意外太多了。


    “我正好送你过去。”阿初的语气很轻松,又愉悦起来了,“把你送到那里,我也放心。”


    一开始只说送到村口,又自己偷偷跟到驿站,最后直接送到昆吾山,仿佛是纠缠在一起的麻,怎么都理不开,扯不断,放不下。


    阿叶因为他的语气轻笑了一声,明明一身永远散不去的天真气,偏生说出这么老成的话。


    灵桥在夜空之下孤独地飞翔,雨早就停了,抬眼能看见云海间低垂的星与月,仿佛伸手就能摘到。


    阿初第一次出远门,也是第一次遇到危险,安静了一会儿,眼皮子便在打架,靠着阿叶睡了过去。


    他在阿叶怀里分外安心和踏实,无论是强劲的风还是夜晚的寒都影响不了他,阿叶就是世上最温柔可靠的人,是对他最好的人,也是他最喜欢的人。


    ***


    喝了花蜜的灵桥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快,在第二天的傍晚便到达了昆吾山外,阿叶怕鼠妖的余党提前通知了驿站,见灵桥消耗了大部分药力,已经能够沟通了,便提前叮嘱灵桥别过去,只在昆吾山外停下。


    落雁村到底太偏远,离得最近的驿站也荒凉,明明是官家设立的,竟然还会发生谋财害命之事,不知道是天高皇帝远,管事无所畏惧,还是真正的管事早已被外来的野妖残害并取而代之,但无论如何都要谨慎些才好。


    灵桥乖巧地在无人的荒野间落了地,不远处云雾缭绕,迷迷蒙蒙,什么也看不清,便是神秘的昆吾山了,里面居住着遥不可及的仙。


    在这个复杂的世道,没有天地之分,仙魔妖鬼人都是混在一起的,偶有凡人迷路误入昆吾山,被发现后也能安然无恙出来,然而妖魔是没有这样的待遇的。


    来时的驿站是断然再不能回不去了,阿叶仔细交代灵桥:“驿站已经被外来的妖占领,你回去之后恐怕也会危险,不如跟阿初一起回落雁村,认得路么?”


    灵桥点点头。


    阿叶将灵桥的契约令牌交给阿初:“等下跟着它一起回去,它身上虽然结了契,但老周头有法子解开,不会留下痕迹,你回去就找他解契。”


    只要回到落雁村,有村子的庇护,就不需要再担心鼠妖的后患了。


    阿初点点头,然而想起他们是租不是买,犹犹豫豫道:“这不是……偷东西么?”


    阿叶笑了起来,温声哄:“没事,我们交了押息钱的。”


    阿初放心了,想着小灵桥回去也很危险,倒不如跟着自己,他最擅长照顾花草,养只妖兽应该也不难。


    “带钱了么?”阿叶问他。


    “带了。”阿初道,“我也用不上。”


    阿叶不放心,要把自己的盘缠给他:“总有要用上的时候,钱没有嫌多的。”


    阿初不肯接:“你在外面才要用。”


    阿叶道:“进山后就用不上了,仙人不要这种俗物。”


    “回来还要用。”阿初道,“回来的路太远了。”


    阿叶道:“没事,能飞。”


    俩人互相推拒着,平日的纵容全然不见了,都固执得跟石头似的,谁也不让,拉扯了半天,灵桥已经无聊得绕着他们转圈,才各退一步,一人拿了一半。


    阿初沮丧得像朵快枯萎的花,一张脸苦兮兮的。


    “天快黑了,今天就别去了。”他望向天边,漂亮的眼睛里又蒙上了一层水雾,“我再陪你一晚。”


    他眨巴两下眼睛,眼睛只清澈了片刻,又很快模糊起来。


    阿叶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同意:“晚上多鬼怪,容易招祸端,你直接飞回去,我也在天黑前进山,不能再耽误了。”


    阿初没有再吭声。


    “怎么苦成这个样子。”阿叶弯了眉眼,用手掐住他的脸往两边扯,“又不是什么大事,笑一笑。”


    阿初很努力地让自己的唇角翘起来,可怎么都支撑不住,很快又耷拉了。


    “没事的,小花。”阿叶的声音柔如云雾,“我们还有同心铃呢,就算见不了面,你也能感应到我,就像我在你的身边一样。”


    阿初的眼里顿时有了些许亮光,对啊,他怎么把同心铃忘了。


    在他们成亲的时候,村里的老树送了他们一对同心铃,名为“两心同”,是对方很久以前偶然得到了,一直没什么用,送给他们正好。


    “花不尽,月无穷。两心同”,听名字就知道,这是留给有情人的,拥有同心铃的双方无论相隔多远,都能感应到对方的存在,还有每时每刻的情绪。


    老树帮他们把同心铃藏在了心头,那是人身上最隐秘的地方,也是最能“同心”的地方,就算阿叶不在他的身边了,他也能将自己的思念传递给阿叶。


    “回去之后不要乱跑。”阿叶低头看着他的眼睛,“外面的都不是什么好人。”


    阿初点点头:“嗯。”


    “厨房右手边的柜子里有我晒好的红薯干和果脯,记得吃。”


    “嗯。”


    “别总是淋雨,太阳也得多晒。”


    “嗯。”


    ……


    都是些平日里交代过千百遍的小事,说也好,不说也没影响,但他还是不厌其烦地一遍遍说着,阿初一开始还边点头边应声,渐渐“嗯”也“嗯”不出来了,只知道低着头,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不断落下,越来越密集,浇灌了地上的野草。


    阿叶将脑海中的事搜刮得干干净净,到最后也沉默住了。


    残阳如血,湮灭了半边天空。


    他忽然抱住了阿初,将人完全笼罩在怀里,力气大得让阿初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小花,生同衾,死同穴,我们永远也不会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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