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瓶峰高且险,瀑布湍急,朝天雀在它面前像是一粒沙,扑棱着翅膀努力往上飞,飞一段就要停在崖上悬着的树枝间休息一会儿,还得小心避开溅起的水珠。
“那个是紫川飞瀑。”朝天雀在休息时郑重告诉阿初,“是天上水,能洗净一切邪祟,你是妖怪,沾上了就会灰飞烟灭,所以千万不要接近这里的一切瀑布。”
阿初惊恐地点头,又觉得有点伤心,万物有灵,妖其实也是灵物,沾了血腥和邪道才是异端,真正的邪物明明是魔,可大多数世人眼中凡是妖就不是好东西。
阿叶就不会这样。
太阳明晃晃挂在天上,日光扫开大片的云雾,玉瓶峰渐渐清晰起来,朝天雀终于飞到了峰顶,累得瘫在草地里,阿初忙释放花香,紧张地问它有没有事。
朝天雀眼神变得迷离起来,不断嗅着香,脑袋使劲往他身上拱,倒是立马精神抖擞了,阿初不敢再释放更多,敛了气息,向对方道谢。
“这里只是边缘。”朝天雀十分热心,“你要是想见帝君,得去玉虚宫附近,我带你去,顺道也见见帝君。”
昆吾山的仙人虽然可怕,但灵兽倒是友好,阿初觉得自己十分幸运。
玉瓶峰上已经人头攒动,热闹非凡,整个昆吾山的仙都过来了,没资格的老老实实在外围张望,有资格的规规矩矩在玉虚宫前等待,朝天雀是普通灵兽,远远停留在宫外的一棵樱珠树上,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只能停在这里了。”朝天雀道,“再往前要赶我们的。”
它在昆吾山生活多年,对规矩再熟悉不过。
阿初点点头,从它的羽毛间慢慢探出半边花朵,眼巴巴朝玉虚宫外殿望去,乌压压全是人,好在他在树顶,视线能勉强越过人海,到达摆好的封赏台上,正中央金碧辉煌的宝座还是空的,倒是两侧已经有人坐下了。
樱珠树上渐渐落满了来瞧热闹的鸟,都在叽叽喳喳议论着,听在旁人耳朵里是清脆悦耳的歌,阿初夹杂在其间,却是被吵得头晕眼花,满目都是尖利的喙,更是惊悚。
不只是树上,树下也全是灵兽,周遭还有不少仙人,让他动都不敢动,生怕自己暴露了。
“这是外面来的花妖,找他夫君的。”朝天雀在跟其他鸟介绍阿初,“说是一个凡人,被七星抓走了,他要去救他夫君。你们有什么好主意么?”
小鸟们都震惊不已,有感动阿初情深义重的,有不屑一顾劝他换个夫君的,也有好奇人和花怎么结合的,阿初一边干巴巴“嗯嗯”应着,一边艰难从它们乱七八糟的议论中捡到自己需要的消息。
“看到了没?那就是七星,帝君最得力的下属。”他顺着小鸟翅膀的指引望去,看见封赏台下陆陆续续坐上了七个人,有男有女,个个风采卓然,容貌出众,“从上首到下依次是天枢仙君、天璇仙君、天玑仙君、天权仙君、玉衡仙君、开阳仙君和摇光仙君。”
“你夫君就是被他们抓走的么?那估计是没命了,七星一出,邪祟无影。”
“他夫君是人啊,人哪有那么危险。别担心,只要不是落在天权仙君手中就好,他最不讲情面了。看到玉衡仙君了么?要是实在走投无路,就去找她求情,她是最温柔心善的。或者开阳仙君也行,他是管我们的,人也很好。”
阿初睁大眼睛,努力辨认着,却总被挥舞的翅膀和晃动的身影遮挡住,看不出所以然,忽而听人群骚动,又有人落了座,连鸟群也兴奋起来,以至于树枝都在颤抖。
“左上首的是千衍神君,帝君的知交好友。”不知是哪只小鸟还在好心告诉阿初,“也是一个好心肠好脾气的人,他不讨厌妖怪,你若是被发现了,可以去求求他。他喜欢漂亮的人,听说你们花的人形都很漂亮,你化形了么?人形好看他一定不会为难你的。”
阿初不关心这些人,也没抱多少能生还的心,但如果有生机,他还是愿意抓住的,而有人情味的仙人最容易变通,他必须得记牢。
如此看来,他不需要直接去找帝君,那太危险了,也许可以问问心善的玉衡仙君,或者是不讨厌妖怪的千衍神君——对方是帝君的知交,一定知道的更多,他的人形也确实不错,应该可以打动对方。
思索了一番,他决定等大典结束去求那位千衍神君,这是风险最小的路。
“右上首的是亦宸神君,也是个无情的,但传闻他是帝君的心上人,和帝君两情相悦,你若是撞见他,就多夸他和帝君般配,他表面上淡定,心里都乐坏了,会变得很好说话。”
“你胡说,帝君才不喜欢他,帝君谁都不喜欢,他没有情丝的。”
“你怎么就知道帝君没有情丝,不喜欢能让他留在身边这么多年?这叫长相厮守,相濡以沫,细水长流,懂不懂?”
阿初听它们吵架十分惊奇,他以为仙人都是无情无欲的,没想到还会有感情纠缠,更没想到那位高不可攀的帝君也有心上人,于是拼命朝台前张望,见左上首那位神君端坐如松,清冷似雪,但分明是个男子,更是震撼不已,他知道郁峥帝君也是男子,仙人有情就罢了,怎么还是断袖。
他的脑袋晕晕乎乎的,一是因为吵,二是因为接受了太多东西,一时间消化不下。
倏尔鸟群安静下来,方才还在不住晃动的脑袋都齐刷刷朝封赏台前转去,人群也寂静无声,只剩不知哪儿来的仙乐不绝如缕,轻烟一样在风中飘荡。
又有金光大盛,光华流转,灿灿夺目,阿初本能闭了下眼睛,又很快睁开,他知道定是有大事发生,而此时昆吾山的大事只有一件。
帝君终于现身了。
大概是因为帝君声名远扬,他不由紧张到屏住呼吸,同时也好奇这昆吾山的至高存在是什么样,是不是要比寻常人多只眼睛,多张嘴巴。
朝天雀娇小,被挤在后面的树枝上,阿初躲在它的羽毛下,抬眼全是各色的翅膀在激动地扑腾,只要他一探头,就会被胡乱拍打的翅膀扇回去,扇得他花瓣都蔫儿了,只能老老实实躲着,听外面有道悠长的声音在喊:“恭迎帝君——”
随即是万千人的齐贺:“恭迎帝君——”
鸟群又叽叽喳喳吵起来了,在热切议论着帝君风采举世无双,阿初缩着原身,晕晕乎乎间只听见“起”、“自”、“闭关”、“七年”之类的字眼,觉得声音极其熟悉,和阿叶的很像,但阿叶的声音一向温柔如水,此人却威仪万千,凛然如冰,即使他听不真切,也能感受到强势和压迫。
他愈发觉得不对劲,不禁着急起来,小声道:“让我也看一下……”
他的声音太小,气势太弱,没有鸟理会他,很多小鸟都是第一次见帝君,激动异常,他十分无奈,只能放出一缕花香,让鸟群冷静下来,给他让一点位置。
周遭还有仙人,他胆战心惊地观察,生怕自己的举动被察觉,好在他释放的花香仅为安抚,淡到几乎闻不到,又很快收敛,因此无人注意。
然而封赏台上的声音却戛然而止。
很淡,但太过熟悉的话,也是能察觉到的,以至于心绪也不宁起来。
帝君的声音只停顿了一下,便再次响起,听不出任何异样。
少倾,封赏开始,阿初终于挤到了前面,视野一下子明朗起来,让他的目光正好落在中央的宝座上。
宝座上的人周身金光璨然,一周淡金华袍,气场非凡,有睥睨天下之势,脸又是年轻的,传说帝君风华举世无双并不夸张。他是极其英俊的长相,虽然俊,但更多的是“英”,而没有一丝秀美,眉宇,眼睛,鼻梁,下颌,无一不是刀刻一般锋利,让人想起巍峨的山,孤独的大漠,滴血的剑刃。
柔情,和他永远沾不上边,传说他没有情丝并不是没道理的。
可阿初知道,这张脸柔起来时,便是雨天的屋檐。
他最喜欢下雨时的屋檐,可以让他快快乐乐观雨,又不会被淋彻底,有种说不出的安心。
而这张脸只冷过一段时间,自熟悉后便一直是柔的,眉眼间的情能化成绵绵的雨,不断在他心里浇灌着。
他不明白,为什么一模一样的脸,会是截然不同的感觉,好像换了个人似的。
“看到帝君了么?”小鸟们围着他迫不及待问,“你怎么都看傻了?帝君是不是很好看?我就说,这世间的好男儿多了去了,何必为一根草冒险,再找个更好的不就……”
“夫君……”阿初无意识喃喃开口,“是我夫君,那是我夫君……”
小鸟们愣住了,听他不断重复着“是我夫君”四个字,不由问:“哪个啊?中间那个?”
阿初停止了呢喃,好像丢了魂魄一样轻轻“嗯”了一声。
“你疯啦?!”小鸟们大惊,“那是帝君啊!”
阿初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了,因为他的同心铃终于有了回应。
叮当,只有一声,也是回应。
他凝望着台上光芒万丈高不可攀的存在,平静而笃定:“那就是我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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