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聂思远头晕眼花地被人一路扛回了客栈, 途中几次差点吐出来,最后摔落在床褥上的时候已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只觉得自己像被一条猛犬给扑倒, 后背直接撞在了床板上,眼前阵阵发黑,什么都看不清,只能闻到封琰身上熟悉的气味,耳边充斥着对方混乱燥热的喘息声。
“封唔。”
聂思远刚要开口,结果嘴巴就被人堵住, 温热柔软的触感从唇上传来,让他脑海一片空白,就连挣扎都忘了,最终无措的手臂轻轻地搭上了封琰劲瘦有力的腰。
许久之后, 他脖子一疼, 被狗给咬了。
“你怎么都不反抗?”
封琰闷闷的声音从他脖颈处传来,带着几分无法自控的气恼:“你这样我真的控制不住了怎么办?”
聂思远双眸失神,心跳如雷, 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他在说什么。
“我”
他嗅着下封琰身上冷沉的味道,心里蓦然软得不成样子, 搂在对方腰上的手臂稍稍紧了点。
“控制不住就控制不住,反正你我都成婚了就算做点什么, 也是正常的。”
封琰怔了下, 这才发现对方没有玩笑, 眼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温和。
可就是这副温和柔软的模样却突然触动了他心底最深的记忆,之前那道模糊的身影瞬间清晰起来。
青衣长剑,明月悬天。
在想起那人的瞬间, 他的心脏开始疯狂悸动, 全身的血液都仿佛沸腾起来, 狂热的爱慕,求而不得的痛苦,带着毁灭色彩的占有欲和执念铺天盖地地袭来,让他瞬间头痛欲裂。
直到此刻,封琰才突然意识到自己有多么深爱记忆中的人。
那人叫聂思远,哪怕只想起了面容和名字,都让他神魂震颤无法自拔。
“唔。”
他脸色骤然惨白,抱着头摔倒在床上,整个人像是被突然撕裂,一个在疯狂地爱着那位小家主,另一个又对眼前的男人恋恋不舍。
“封琰!”
聂思远见他脸色大变,满脸痛苦的神色,顿时也慌了,连忙扑了过去,就见男人口中发出低吼,猩红的眸子中满是挣扎与混乱,额头上已经疼得满是冷汗。
不!不对,他就是聂思远!
封琰不断地告诉自己,可割裂的感觉越来越强,眼前的人影与记忆中的那人重合后又再次分开,最终彻底变成了两个人。
“你怎么了?”
聂思远想要被拉住他的手,结果被封琰狠狠甩开,妖异的眸子里没有了之前的温柔,似乎又变回了刚失忆的时候,充满了抵触和抗拒。
封琰咬着牙,目光冷漠又混乱,心里似乎有个声音拼命地制止他接下来的行为,但最终却还是说出了那句话。
“你不是他。”
这句话说得莫名其妙,聂思远却明白是什么意思,伸过去的手瞬间僵硬在半空,轻颤的嘴唇已无半点血色。
他咬了咬唇,竭力想要按捺住心头的酸涩,再次尝试去拽封琰的袖子,结果又被对方躲开。
“别碰我。”
封琰看着他的目光是从未有过的冰冷和抵触,在这个瞬间,聂思远甚至在他身上感觉到了一丝浅浅的杀意。
撂下这三个字之后,他起身便走,冰冷的衣角消失在门口,没有半点犹豫。
冰冷的凉意从心头蔓延,最后全都化为了苦涩。
聂思远悄然红了眼角,终于意识到就因为他没有看见对方伸出的手,让封琰等了太久,现在想要把手放上去了,对方却只记得他原来的模样。
他猛地站起身,想要冲出房门去找封琰,可一股急火涌上心头,胸口顿时传来剧痛,嘴里满是腥甜,直接摔倒在了地上。
晕眩和混乱中,不断在他眼前晃过的便是封琰那张带着杀意的脸。
似曾相识,他好像在哪见过。
另一边封琰失魂落魄地从客栈跑了出来,心脏依然因为突然复苏的记忆疯狂悸动,但同时也升出了强烈的不安。
他深刻地意识到自己疯狂地爱着聂思远,哪怕只想起了面容,都足以让他彻底失控,可一想到刚刚聂家大公子眼里的受伤和难过,他的心里也会传来真真切切的疼。
他不是聂思远,聂思远不会那样温柔地看着他。
他自己都说了,他不过是个替身,自己深爱的是聂思远,不是他。
可一张苍白病弱的面容从封琰眼前闪过,手上似乎还残留着被眼泪灼烧的痛,就在刚刚他走的时候,那人的眼睛都红了,可能会哭。
封琰的脚步猛地顿住,站在人潮流动的街头,不知何去何从,在挣扎了许久之后,又突然转身朝着客栈跑了过去。
他可能在哭。
一想到这个可能,他的心都疼得像在滴血,根本顾不上其他了,甚至连心头的悸动都顾不上,疯了一样又朝着来时的疯狂狂奔。
等他推开门,看见倒在地上的人影上,封琰脑袋里嗡地一下,似乎失去了所有感观,再次体会到了山崖上的绝望。
“聂修然?”
他走过去,将人抱了起来,那重量轻的让他有些恐惧。
冰冷的温更让封琰连声音都开始颤抖,最终竟然连站都站不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却没摔到怀里的人。
眼泪汹涌落下,伴随着男人低低的哽咽。
“你醒醒,我错了,你别吓我。”
*
聂思远脑海中浑浑噩噩,头疼欲裂,全身没有半点力气,不管是额头还是脸颊都烧得厉害,嗓子里更是像被火烤着,又干又疼,想要喝水,又发不出声音。
痛苦中,有人在他额头上垫上了打湿的帕子,让温度稍稍降下去一些,又将杯子递到了他嘴边。
可聂思远没有半点力气,连嘴巴都张不开,那人似乎犹豫了片刻,最终慢慢靠近。
唇上传来了湿润柔软的触感,有什么东西顶开了他的牙关。
聂思远发出痛苦的呜咽,直到温热的水流慢慢涌了进来,终于缓解了喉咙的灼痛,蓦地出了身冷汗,人也恢复了几分意识。
不知道是不是这次烧得太厉害,他好像都出现了错觉,不仅眼前一直闪现着封琰那张绝色却带着杀意的脸,甚至还总觉得有人在他耳边哭,哭的他心烦意乱。
毕竟之前他死的时候,都没人这样哭这么久。
终于聂思远被那人哭得实在受不了,不得不睁开了沉重的眼皮,还没等看清周围是什么情况,就忍不住骂了出来。
“哭什么啊,给我号丧呐?”
旁边的声音戛然而止,聂思远脸色惨白,全身虚弱无力,漠然地抬起头,却发现封琰红着眼睛怔怔地看着他。
他心里一颤,撇开了目光:“走都走了,还回来干什么?”
封琰嘴唇动了动,垂着头没说话,聂思远看他这副楚楚可怜又忍气吞声的模样,差点又被气晕过去。
“不是你自己甩手走的么,现在装什么委屈呢?还好意思哭,走的时候那么干脆决绝,有本事就别回来,也别管我死活!”
封琰脸色没比他好看到哪去,漂亮的眼睛都哭肿了,有些无措地想要拉他的手,结果被聂思远一把甩开。
“可别碰我,封教主为了心上人守身如玉,别被我这个残次品给弄脏了,您还是离我远点吧。”
聂思远冷漠地侧过头,把两只手都严严实实地藏在被子里,半点好脸都没给封琰。
他现在确定了,这狗东西喜欢的只是他以前装腔作势的模样,如今看到最真实的他后,除了嫌弃就是嫌弃!
封琰抿着唇,眼睛又红了,咬着牙没吭声,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
许久之后,聂思远听着那极其细微的哽咽,万分崩溃地捂住了脸,终于又被他哭得受不了了,仿佛又看到了当初那位差点把他逼疯的小姑奶奶,不得不放软了声音。
“堂堂魔教教主哭成这样成何体统,甩手走人的是你,跑回来哭个没完的也是你,你说你到底要怎样啊?”
封琰还是没吭声,扭过头不看他,眼泪越掉越凶,像是堵着气的小孩子,一边别扭,一边又不肯认错。
聂思远是实在被他哭得没辙了,也没力气坐起来,最后勉强把手伸了出去,轻轻地搭在了封琰的手背上。
封琰的手一颤,这次没有躲开,终于不哭了。
“我晕几天了?”
“四天。”
封琰的声音哑得厉害,还带着浓浓的鼻音。
躺在床上的人,脸色苍白如纸,眸光黯淡,搭在他手上的腕子更是细的仿佛一掐就断,跟他记忆里那个人一点都不一样,却让他这几日提心吊胆,哪怕睡着的时候都得搂着,生怕对方悄无声息地就咽了气。
他感觉自己真不是个东西,明明那样深爱着聂思远,只要想起就会心动,见之不忘,思之如狂。
可眼前这个也是他娶进门的,舍不得放手。
封琰咬着唇,还是将聂思远的手扣在了手心里,缓缓攥紧,传递来的温度让不安的心里终于多了几分踏实。
聂思远幽幽地瞥了他一眼,托狗东西的福,七天的时限已经到了最后一天了。
不过就在这昏迷的这几日里,他也终于想明白了所有事情。
“扶我起来吧,时间不多了,咱们得去趟白府。”
封琰红着眼睛瞪他:“你都这样了还折腾什么?好好养病,我不信白家那老东西还真敢对咱们下手。”
“他下的东西不过是唬人的,我查这件事本来也不是为了他。”
聂思远目光平静,带着看透一切的漠然:“白家已经完了,咱们去给杜少陵一个真相。”
噗通。
封琰定定地看着他,痛苦地感觉到自己的心又狂跳起来。
他果然不是个东西,他也好爱聂修然。
“对不起。”
封琰的眼泪从脸上滑落,妖异美艳的眸子波光潋滟摄人心魄,聂思远看着他这副模样,喉咙动了动,只觉得头疼。
“之前的事情算了。”
“不是那个。”
聂思远抬头就见封琰抿着唇,抬手挡住了通红的眼睛,神情除了自责之外还多了些羞愧,险些以为在这几日里他做了什么对不起自己的事情。
“修然,我喜欢你。”
聂思远心里噗通噗通地跳了两下,就见封琰噗通一声跪在了他面前,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可我还爱着聂思远,不想忘掉他,你能允许我心里装着两个人吗?”
第62章
听到狗崽子说出的疯话之后, 聂思远出奇的平静,没有半点愤怒, 甚至还有些哭笑不得。
他发现他还真是低估了以前自己在封琰心里的份量。
少年时候的爱慕热情又执拗,哪怕时至今日,封琰已经成了婚,一旦想起当年的事情,仍然会怦然心动,甚至说出这样离谱的话。
若他只是聂家大公子, 只怕今日真的要与封琰翻脸。
“不行。”
聂思远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他压下了心头生出的那点愧疚,缓缓捏起了封琰下巴。
“你都已经与我成婚了, 心里便只能有我一个, 必须忘了他。”
封琰脸色苍白,目光混乱无措,也许是因为心存愧疚, 也没了平日里的强势霸道。
“若忘不掉呢?”
聂思远咳了一声,缓缓坐起来, 有些心虚地转开目光:“这事要公平,如果你心里藏了别人, 那我也可以。”
封琰瞳孔猛地一缩, 像是突然变了个人, 身上煞气四溢。
“不行!”
他突然站起身扑到床前,死死地扣住了聂思远的手腕,纤细的触感似曾相识, 像是之前也这样攥过。
“你想藏谁?还是说早就有这准备了?”
男人瞬间陷入了暴怒, 本就哭红的眼睛此时布满血丝, 死死地瞪着聂思远:“你是不是还惦记销金楼的小金莲呢?”
“谁?”
聂思远还发着烧,脑袋晕乎乎的,一时间没想起来小金莲是谁。
封琰气得脸都红了:“就是给你偷偷塞小肚兜的那个!”
“都说那个是误会了。”
聂思远无奈地叹了口气,看着暴跳如雷的男人,顺毛似的摸了摸封琰后背,声音虚弱嘶哑,又是从未有过的温和纵容。
“看吧,一个毫无可能的误会都能让你气成这样,你再站在我的角度设身处地想想,如何能忍得下喜欢的人心里还想着别人?”
不知道听到了哪几个字,封琰心里猛地生出一股窃喜,暴躁的气息瞬间被安抚下去,没再说话,悄悄红了耳尖。
聂思远将头歪了歪,贪恋着对方身上的温度,轻轻地靠在封琰的腿上:“还是说你到现在还将我当成思远的替代品?”
“没有。”
封琰闷闷地开口,见他靠得不舒服,干脆半坐在床上,让他躺在自己怀里。
心头依然在悸动,却没了之前的浮躁不安。
“聂思远他的事情,我其实记得不多,也是刚刚才想起来他的名字和样貌,只是这样便难以自抑,可我喜欢你也是真的,就算忘了之前的一切,只是这几日的相处,我也喜欢你。”
说着话的功夫,他已经把人搂在了怀里,偷偷地紧了紧胳膊。
聂思远没说话,许久之后缓缓闭上眼睛,压下翘起的嘴角:“那我就再给你点时间别动,让我再躺会儿,一会儿再去白家。”
“我试试。”
封琰的声音更闷了,听到怀里的人没了声音,心又悬了起来,不过因为此时两人紧紧贴着,倒是能感觉到对方清晰的心跳。
男子的脸色依然苍白,似乎比之前多了些生气,长长的睫毛卷翘,挡住了那双黝黑深邃的眸子。
很难想就是这样一个病弱单薄的人一次又一次寻找真相,向死者告慰,向生者交代。
在这点上这个聂修然真的像极了那人。
封琰悄悄低下头,在聂思远冰凉的脸颊上轻轻亲了一下,小声地补充了一句:“我不敢保证能做到,但也不许你心里藏着别人,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聂思远没有回应,仿佛又睡了过去,只是嘴角依然勾着弧度,封琰盯着他看了许久,最终把人用力地抱在怀里。
他是魔教教主,是大坏蛋,所以他才不讲那些道理。
西北的冬天风是凛冽的,吹在皮肤上像刀子划过似的疼,街道上行人少了许多,显得有些安静。
所以也没人注意到平日里人来人往的白府在今日安静的可怕。
聂思远和封琰从白府敲了敲门,没有人回应,他们对视一眼,都察觉到了里面的异常。
封琰直接推开大门,只见白府之内空无一人,就连平时伺候的侍女和下人都不见踪影。
“果然出事了。”
聂思远神色漠然:“去后院吧。”
封琰点了点头,悄然地将惊煞抽了出来,走在他前面。
两人来到后院,果然看见了坐在水井旁边的杜少陵,此时他正仰着头呆呆地看着天空出神,就算听到了他们走来的声音,也没什么反应。
“你们是谁?”
杜少陵的声音有点冷,夹在风里,让人莫名地心里发寒。
“受你之托,给你一个真相。”
“真相?”
杜少陵冷笑,缓缓转过头,只是过去了这几日的时间,就不见了之前阳光又淳朴的笑容,多了几分阴郁。
“你来晚了,真相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
聂思远看着他,目光中多了几分悲悯:“对你来说,真相很重要。”
杜少陵没说话,许久之后漠然地转开了目光,幽幽道:“可我已经知道了。”
“是吗,那你不妨说说看,反正现在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白家怕是已经没有一个活口了吧?”
聂思远感觉站着有些累,刚要找个地方坐着,就见封琰不知道从哪掏出一个小板凳端端正正地放在了他面前。
他有些无语,不过也没客气,只是刚坐下,手里又多了一包热腾腾的东西,就算隔着厚厚的油纸,都能闻到里面烤地瓜散发出的香气。
聂思远警告地瞪了封琰一眼,将有些烫手的烤地瓜悄悄塞进怀里,身上的冷意瞬间散去不少。
杜少陵再次沉默,低声道:“我的记忆出现了问题,不过我还记得一个人,也还记得一件事。”
他看着澄澈的天空,眼中多了些温度。
“我记得白木子,他是白家的小少爷,不过白家的人不喜欢他,从小就把他送到了别人家寄养,他也确实和别的孩子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
“他血里有毒。”
杜少陵的目光有些空洞,像是回忆着很久远的事情:“别人说他不祥,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身体天生带毒,若不碰到就没事,但长时间接触会让人虚弱而死。”
聂思远依然叹气:“想必那毒在短时间内并不会致死吧,甚至可能还会让人容光焕发?”
否则白家的人也不会如此疯魔。
“没错,与其说那是毒,不如说是蛊。”
杜少陵嘲讽地笑了笑:“他的血是活的,那些人都以为这就意味着长生,那个养他的屠夫正是这样想的,结果喝了血之后就死了,白家的人也是,只不过他们与他血脉相似,对于对这毒有一定的抗性,还没等毒发的时候,白木子就死在了他们前面。”
说到白木子的死,杜少陵的眼中再次露出痛苦的神色。
“他是个苦命的人,最爱看广袤的天空,可一生都被困在了这座宅子里,只有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他才会笑,他是被”
“够了。”
聂思远突然出声制止了他的话,黑漆漆的眸子锐利明亮,单薄的身子只是坐在那,便如一柄劈开迷雾的利剑。
“我说过,我知道真相,包括你的身份。”
他觉得身上又有些冷,不禁摸了摸怀里的烤地瓜,指尖又多了些暖意。
“你的记忆确实出了问题,但并不是绝对什么都想不起来,只要碰见熟悉的事物,就会触发一些曾经的记忆,我说的对吗,白木子。”
“杜少陵”脸上露出几分诧异,不过并没有否认,许久之后他勾起了浅浅的笑,这一抹笑完全不同于之前质朴开朗的杜少陵,内敛而文静,完完全全是白木子才会露出的微笑。
“七年的时间足以让一个人彻底面目全非,没有人认出我,就连我自己都记不清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聂思远摇了摇头,没有立刻回答他这个问题,反倒问道:“之前我问过你恨不恨白家的人,你说不恨,是在骗我吗?”
白木子摇了摇头:“我的记忆时断时续,所以不会说谎,虽然他们讨厌我,也做很多过分的事情,但是我不恨他们。”
“那你还给他们下了七年的毒?”
白家是做药材生意的,对于这些东西最为敏感,若是寻常药物恐怕很容易就会被发现,唯一的下毒办法就是把毒分开,一点点地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那也需要极其可怕的执念。
若是不恨,又怎会如此坚持?
白木子垂着眸子,轻声道:“因为我记得杜少陵,那个人很爱笑,可白家的人害死了他。”
聂思远沉默,听到这话之后没有丝毫的意外,反倒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可越是这样,他的心里越是泛起了压制不住的冷意。
“我喜欢他,可白家的人想要我与族内的女孩成婚,甚至不断逼迫,于是我生出了假死逃走的念头,就在我决定离开白家的那一日,他们杀了杜少陵。”
白木子的声音轻的几乎要散在风里,没有怨恨,但目光冷漠平静的让人遍体生寒。
“我记不住自己是谁,也记不住发生了什么,我唯一能记住的事情就是要替杜少陵报仇,仇人就是白家。”
聂思远猛地打了个哆嗦,身子有些不稳,随即有一具温暖的身体立刻站在了他身后。
熟悉的温度从后背传来,让他终于多了些力气,可看向白木子的眼神愈发的悲悯。
“你要不要听个故事?”
聂思远已经是第三次叹气了:“也许真相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作者有话说:
那个猜出身份的宝子好聪明!
第63章
聂思远缓缓开口, 平和的声音让凛冽的寒风似乎都缓和了许多,故事与之前白木子讲的有些相像, 却并不完全相同。
“很久以前的时候,西南的长生寨为了追求长生,用邪术献祭女孩,最终遭了报应,这一批人的血里都带着蛊毒,失败的人被蛊毒反噬, 又极致地追求男孩,最后犯下了更大的罪孽,而其中另一部分人成功地利用蛊毒延长了寿命,最后来到北方, 也就是你们白家。”
白木子目光麻木, 对此并无太多兴趣,对他而言,长生血虽然是灾祸的开端, 可最后毁了一切的还是白家众人疯魔的执念。
“可白家的人看太重自己的血脉了,再加上又都是长寿之人, 不断地壮大宗族后又喜欢族内联姻,时间久了孩子出现问题的也越来越多, 就算中间尝试与外人生育, 最终还是会同本家联姻回到起点, 如今望乡镇的孩子都开始不断出现问题。”
聂思远叹了口气:“哪有什么鬼子之说,想必是因为白家人的血脉早就渗透其中了吧?”
“都是他们自作自受。”
白木子冷笑:“这些人谁不知道白家药行遍布天下,又有谁不知道白家的人寿数绵长, 自然都想沾一沾这‘福气’。”
聂思远顿了顿:“可他们不知道真正继承了白家长生血脉的只有你。”
“长生?我不稀罕。”
白木子满脸不屑, 冷声道:“这与你想讲的真相又有什么关系?”
聂思远静静地看着他, 黝黑的眸子如深潭古井,波澜不惊。
“因为你不仅继承了白家的人长生,还继承了他们的冷漠和残忍,白木子,你说你喜欢杜少陵,可能连你自己都没注意到,你提起他的时候眼里只有羡慕,根本没有感情,也没有爱。”
白木子冷冷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无论是药行的张福顺,还是宋阿婆白老爷,他们说的都不全是真话,但也不都是假话,按照最简单的逻辑,只要两人共同认定的便为真,那有几件事是可以确认的。”
聂思远站起身,一步步朝着白木子走去:“第一,白木子和杜少陵从未相爱过,可能是你一厢情愿或者根本就是件子虚乌有的轶事,那为什么会流传出这样的谣言?因为这是你想要的!你根本就不喜欢杜少陵!”
白木子瞳孔微缩,就见聂思远的神情平静得有些可怕,仿佛他所有不堪的过往在此刻都被人揭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白家的人想利用你的血逼你与族内女子成婚,也许还会用些很下作的手段,但如果你喜欢男的呢?他们是不是就会放弃了?那是你第一次利用杜少陵,可能到最后连你自己都相信你真的喜欢他了。”
聂思远的话像一把把刀,戳穿了白木子所有的伪装。
“第二,杜少陵也不喜欢你。”
聂思远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木像,在见到这东西的时候,白木子脸色微变,终于想起来自己遗落了什么。
“你刚刚问我是怎么认出你的,正是因为这个东西,这小木像虽然有些模糊了,但是依然能看出你当年的相貌,我一开始还觉得面熟,以为是像白家人的缘故,后来我才意识到,它其实更像你。”
“像我?”白木子忍不住后退一步,死死地盯着他手里的木像,杂乱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让他终于想起来那是他七年前的模样。
是杜少陵照着他刻的。
聂思远抬手将东西扔给了他,白木子盯着木像那双冰冷漠然的眼睛看了许久,突然转过身看了看水井里面,虽然身形上大不相同,但五官确实相似。
“这木像的眼神冷漠残忍,绝对不会是喜欢你的人刻出来的,杜少陵将你当时的神态留了下来,成为了他不爱你的铁证。”
聂思远叹了口气,低声道:“最后的真相……是你杀了杜少陵。”
“你放屁!是我杀了他?为什么?就算我不喜欢他,我也没有理由这么做!”
白木子冷漠的神情开始崩溃,嘶声喊着:“若是我杀了他,我为什么要替他报仇?整整七年!七年!我时时刻刻地都在想着这件事情!如果我不爱他,我为什么要回到这里?!”
“因为你自己都忘了。”
聂思远有些不忍看他崩溃的模样,微微闭上了眼睛:“你想离开白家,白木子的身份必须得死,所以你只能换一个人,而你最羡慕的人便是那个有着阳光般笑容,朴实又高大的男人。”
他有些说不下去了,封琰却已经想通了一切。
“他没有说谎,他之前看到的凶手是真的,就是他自己,只是因为此事受到刺激太大,才让他记忆出现了问题,所以失忆的时候就会寻找凶手,想起一些之后,又会找白家复仇。”
“不!不!你在胡说!你们又想骗我!”
白木子终于崩溃了,不断地摇着头往后退着,他算他可以相信自己与杜少陵之前从未有过感情,但他也不敢相信是自己杀了杜少陵。
“那木像是杜少陵临死前刻的吧?”
聂思远声音发涩:“你说,就算他不爱你,你们至少也是朋友,为什么在他眼里,你会是那样的形象?”
白木子说不出话来,而聂思远的声音直接击溃了他最后的挣扎。
“因为他是在临死前刻下了凶手的模样。”
杜少陵给白木子刻的木像,不仅冷漠残忍,眼里还带着杀意。
若不是之前封琰癫狂的时候露出了同样的表情,聂思远绝对想不到那木像就是凶手。
白木子跌坐在地上,痛苦地抱住了脑袋,曾经失去的记忆在这一刻仿佛全部都被人唤醒,一股脑地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他发出崩溃地嚎叫,像是野兽绝望时的嘶吼。
就当聂思远和封琰万分小心,以为他要发狂的时候,却听到这个将自己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的白木子竟然又笑了出来,同时流下了解脱的眼泪。
“多谢。”
他瘫坐在地上,此时已经没有半点杜少陵的样子了,如果忽视掉他高挑的身形,几乎与当年的白木子一模一样,阴郁又癫狂。
聂思远心里一颤,几乎在他身上看见了另一个自己,唯一的区别是封琰还在,并且一直容忍着他,可白木子却失去了他的杜少陵。
“原来竟然是这样。”
白木子含泪笑着,没想到他疯魔七年,时而清醒,时而呆傻,最后一直追寻的真相竟然是这样。
直到此刻,他也终于想起了一切。
“是我杀的他,下的毒便是商陆。”
聂思远沉默,因为刚刚说了太多的话,愈发的疲惫无力,又有了那种像要陷进去的感觉。
“欠他一命,我还他便是。”
白木子还是笑,脸色越来越白,最终只能靠着井口才能勉强坐住:“我为了替他报仇,吃穿住行处处下毒,无所不用,自己早就毒入骨髓了,你能闻到周围的香气吗?”
聂思远愕然,并没有闻到任何味道,听到他这话不禁脸色微变,可白木子却笑着摇了摇头。
“你放心,你们闻不到味道说明你们没事,我给他们下的毒,引子用的也是商陆,为了提纯药性,还差点被白文山给发现,后来又因为你们的缘故提前动手,好在最后终于把一切都结束了。”
他嘴角缓缓溢出紫黑的鲜血,脸色迅速灰败下去,却挣扎着抬起头,看向了蓝蓝的天空,晴空万里,没点云彩。
“商陆的含义是情意绵绵,可笑我们两人之前原来毫无情意,如今我和白家人同归于尽,也算替他报仇了。”
白木子眼前再次划过那张质朴憨笑的脸,他从来都没有那样笑过,所以第一次看见便喜欢,或者说是嫉妒。
他握住了那双粗粝的手,也选择活成那个模样,没想到最后记住的却是那张倒映在杜少陵的眸子里自己带着杀意的脸。
聂思远幽幽地叹了口气,拽了拽封琰的袖子,准备离开,不想亲眼看着白木子的生命如此走到尽头。
说到底他其实也是受害者。
白木子一句都没提那个养他的屠户和白家的人都对他做过什么,可能连他自己都不想回忆起那些事情,但并不代表什么都没发生过。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在他们的上方传来里清脆的响动。
那声音咯嘣咯嘣的,在这死寂的白府中显得清晰又诡异。
聂思远后背骤然发冷,瞬间又涌现出那种寒毛倒竖胆战心惊的感觉,而封琰也僵硬在了原地。
他咽了咽口水,缓缓地转过头,只见一道银色的身影蹲坐在他们对面的房顶之上,出现在他们视线中的依然是银月骨那张冷艳绝伦的脸。
只是此时她正抱着不知道是谁的胳膊,面无表情地啃着手指头。
刚刚咯嘣咯嘣的脆响,就是她啃指骨时候发出的响动。
聂思远两腿一软,差点直接瘫倒在地,又被封琰立刻扶住,而濒死的白木子也察觉到他们两人的异样,诧异地转过头,正好也看见了银月骨啃尸的模样。
白府的后院瞬间陷入恐惧之中。
“这是什么东西?”
白木子一眼就看出银月骨抱着的是截女人胳膊,若他没认错,上面挂着的衣服残片应该是她那个便宜娘白晓桐的。
“是你祖上造的孽。”
聂思远欲哭无泪,这才意识到原来在他昏迷的几天里,封琰这不靠谱的狗东西竟然忘了让他泡一泡药浴。
完了,这下他们三全完了。
这回连棺材都没得躺了,他和封琰恐怕都得被银月骨啃进肚子里,可他还有很多话没跟封琰说。
封琰的神色也异常警惕,死死地盯着银月骨,就怕她再次冲向聂思远,却不想突然一团温软扑进了他怀里。
冰凉的吻带着强烈的绝望和不甘,又比往日任何一次都要温柔。
聂思远看着那双凌厉精致的眼眸,认认真真地说出了那句其实藏在心底许久的话。
“封琰,我喜欢你,贼喜欢。”
他想了想,又小声补充了一句:“如果咱们今天能活下去,我就跟你圆房。”
第64章
聂思远的话很轻, 但白府过于安静,还是被白木子听个清清楚楚, 他诧异地看向了院子中陌生的两个男人,眼神震惊又诧异。
封琰轻轻地嗯了一声,连耳朵都没红。
这下聂思远不淡定了:“你嗯是什么意思?”他脸色微冷:“难不成因为封教主心里装着两个人,所以就对我没兴趣了?还是说你打算真的一直守身如玉?”
“不是。”
听到守身如玉这个词,封琰接翻了个白眼,把人拽到自己身后。
现在他一看见银月骨出现在聂思远面前就感觉心惊肉跳, 说不出的恐慌,这人还总往前面凑,真不怕被那东西把心肝都掏出来。
“你不是说咱们该做的都做过了吗?怎么还没圆房?”
封琰的眼神突然危险起来:“你之前是骗我?”
聂思远喉咙一窒,这才想起上次他意乱情迷之下确实讲过那话, 现在竟然说漏了嘴。
“就还差点。”
他脸上微红, 抓了拽封琰衣摆,小声道:“给你补上还不行吗。”
封琰脸色不太好看,盯着他看了许久, 神色越来越怀疑,就在他准备张口继续追问什么的时候, 突然瞥见银月骨鼻子动了动,冰冷的目光再次落在了聂思远身上。
聂思远后背一凉, 还没等转身逃跑, 那有如实质的杀意又从他身上转向了白木子。
此时白木子眼角的泪还没干, 神色悲戚嘲讽,嘴角的笑容却渐渐消失,身子也开始僵硬。
下一刻, 银色的身影犹如闪电般朝着他飞掠而来, 顿时白木子尖叫一声, 直接朝着封琰扑了过去。
银月骨闪着寒光的利爪瞬间袭向封琰,撞在了冰冷的刀身上,发出铛的一声巨响,封琰虎口阵阵发麻,险些没握住刀。
他顾不上其他,条件反射地把聂思远挡在身后,不过银月骨这次并没有盯着聂思远,反倒一门心思追起了白木子。
白木子本是毒发之际,也早就看淡生死,可此时依然因为她带来的恐惧再次爆发出了惊人的潜力,拼命地往封琰身边躲,逼得他一次次出手挡下银月骨的攻击。
“你不是快死了吗?还跑什么啊!”
聂思远看着封琰被银月骨的利爪逼得步步后退,心都悬在了喉咙,气急败坏地朝着白木子吼道:“这就是当年长生寨祭祀失败造出来的活尸银月骨,算起来还是你老祖宗,你不去解决自家的麻烦,总往我们这跑什么?”
白木子额角青筋直跳,脸色惨白,刚要说话,张开嘴便吐出一大口血,在闻到他血的味道之后,银月骨眸光更亮,像是碰到极为喜爱的食物,追他也追得更加疯狂起来。
封琰抬刀挡住她的爪子,结果对方一个回肘直接顶过来,他勉强接下,却闷哼一声,连退数步,差点站不稳身子。
聂思远发现今日银月骨出手比之前更为灵活狠毒,竟然会像活人一样开始偷袭,也比之前更加不好对付。
“咳,我虽然不怕死,可我也没打算让人把我啃成那样!”
白木子苦笑,玩命地往封琰身后躲,封琰忙着对付眼前的银月骨,也对他无可奈何。
聂思远看得又惊又怒,可身上刚退烧,此时正是无力,也不敢上去添乱。
“封琰!不能硬拼,还是要想办法困住她!”
封琰咬着牙勉强跟银月骨打的不分上下,对方刀枪不入,又有着可怕的蛮力,再加上诡异的速度,就算在江湖里都算是顶尖的高手,若是再纠缠下去,他绝不是对手。
一旦他输了,银月骨会先啃了白木子,也不会放过聂修然。
那人绝不能出事,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受到伤害!
他目光骤然冷厉下来,不敢有丝毫保留,冰冷的刀光在空中划出璀璨的华光,转瞬之间便狠狠地砍在银月骨身上。
这一刀几乎用上了他全部的力量,就算是银月骨刀枪不入,锁骨到胸口的地方都被划出一道可怕的刀痕,深可见骨。
只不过她被划开的身体并没有鲜血流出,露出了里面鲜红静止的心脏。
白木子看得心惊肉跳,这才明白聂思远说的活尸是什么意思。
因为已经想起了之前许多遗忘的事情,他也重新回忆起曾经熟悉的药理知识,在银月骨的身上他闻到了很多虎狼之药的味道,除此之外还能闻到肉桂、雪松油之类的东西。
在白家一次次被抽血的记忆再次浮现在眼前,白木子仓皇逃窜的身影猛地停了下来。
他知道银月骨是怎么被制造出来的了。
那群人为了长生在拿这些只有十几岁的少女做实验,本想造出长生之血,却只做到了让身体机能全部停止,人也变成了死物般的存在,但不会腐烂,除非以银针入脑,封住所有生气,才能重新化为枯骨。
恐怕这银月骨当时因为银针扎错了位置,或者扎得不够深,所以生气半封半溢,导致现在仍能活动,这才成了不生不死的活尸。
之所以盯上他是因为他体内流的是最纯正的长生之血,与她有着极高的相似性,却更完整,可能会终止这种生死模糊的状态,所以对银月骨来说他才是最有诱惑的东西。
白木子似哭似笑,没想到自己到死都不能摆脱血脉里的诅咒。
在他之前还不知道还有多少银月骨这样的受害者,他甚至不敢去想这个女孩都经历过什么样惨烈的遭遇。
也许他的存在也不单单是鬼星降世,可能他的出生就是为了终止银月骨身上的罪孽。
白木子心头闪过明悟,不再躲闪,突然从怀里掏出一把短刀,狠狠地朝着自己脖颈捅了进去。
鲜血喷涌出来的瞬间,银月骨的眸子里蒙上了浅浅的血光,发了疯似地撞开了封琰,扑过去狠狠地咬住了他。
“果然好疼,不过可能没她当年疼。”
白木子惨笑,任由银月骨大口大口地吮吸地着他的鲜血,再次看向了聂思远。
“我不知道你叫什么,但你确实给了我一个真相,即便是那样的讽刺可笑,本来我是最讨厌取血的,现在也没什么了,就当给你的谢礼吧。”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瓶子,对着自己脖子上的伤口接了一小瓶的血,鲜红的液体流淌进去后不仅没有凝固的趋势,反而流光闪动,像活的一样。
银月骨埋头在他脖颈间,鼻子微动,却没有停止动作。
白木子将那瓶血直接朝着聂思远扔了过去,还没等他伸手接住,封琰抬手便先将瓶子扣在了手心里,眼里满是戒备。
“他快死了。”
白木子的话让封琰瞬间脸色大变,聂思远目光闪烁,对此却并没有太多意外,反倒微微低下了头。
“你说什么?”
封琰的神色有些狰狞,不敢置信地看向了聂思远,却发现对方一声不吭,并没有否认白木子的话。
“他的身体本就虚弱,受不得劳苦,得在床上养着才行,但不知道靠什么东西强行透支了气血,现在应该已经濒临极限。”白木子眼里闪过几分同情,从刚刚一见面,就在聂思远身上闻到了死亡的味道,“是蛊,他也碰了蛊,已经没几天可活了。”
顷刻间封琰脸上血色尽褪,瞳孔中泛起巨大的痛苦和悲伤,没敢再看聂思远,整个身子都轻轻颤抖起来,陷入了可怕的沉默当中。
聂思远不忍心看他这样,小声地反驳道:“也没他说的那么严重,就是得调养一段。”
白木子已经站不稳了,再次跌倒在地上,银月骨大口大口地喝着他的血,因为感觉姿势有些不方便,索性把他按在了自己怀里。
“我的血可以克制蛊毒,但不能直接用,你带他去找海鬼坊的毒医宋极乐,他会有办法。”
可怜白木子一生蹉跎,从未被人抱过,没想到在生命结束之前,被她这样抱着啃,只觉得悲从心来,又尴尬又无措,只盼着银月骨动作再快点,让他赶紧死掉才好,更不想继续被人看着。
“还不走吗?难道你们还想看着这东西是怎么把我吃完的?他时间不多,如果找不到宋极乐,半个月之内必死无疑,你还敢耽搁?”
封琰死死地咬着牙,转身将聂思远一把抱起,却在离开前又回头看了一眼。
“用不用我送你上路?”
白木子沉默了一瞬,再次露出苦笑,却比之前多了几分解脱后的轻松愉快。
“不必。”
他咳了一声,脸上出现了死人才有的灰暗,瞳孔开始渐渐扩散。
“让她抱着吧,我正好也确认下自己到底喜不喜欢男人。”
聂思远闻言,心里再次颤动,本想说什么,最后又默默地咽了回去,因为他感觉那个猜测不仅毫无依据,若是说出来,也许更加残忍。
白木子不惜搭上自己都要替杜少陵报仇,甚至在失忆后选择回到了他最厌恶的白府,回到那个困了他一生的牢笼。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真的不爱杜少陵吗?
聂思远没有说出这句话,因为他感觉白木子可能自己都不知道答案,说出来也不过是徒增遗憾。
封琰一声不吭地抱着他就往外面跑,甚至用上了轻功,半刻都不敢耽搁。
聂思远心里发软,正要安慰两句,却听到了一阵细微的哨声从远处传来,猝然抬起头,竟然看到一到熟悉的人影正站在远处冷冷地看着他们。
那人缓缓地放下了手里的哨子,脸色发青,阴森恐怖。
正是琼州府衙里那个疑似长生寨幸存者的老白!
第65章
在看见老白的一瞬间, 聂思远什么都想清楚了,原来他以为是销金楼在操控银月骨, 可仔细想想,对方虽然做着人口生意,但没那个本事能控制住银月骨。
能制住那具活尸的只能是长生寨中的幸存者,毕竟银月骨就是他们一手造出来的。
凌乱驳杂的线索不断从聂思远脑海中闪过,将所有事情穿在了一起,他发现自己忽视了很多事情。
长生寨遭遇银月骨惨祸之后, 本也安静许久,是有个游方的尼姑见他们子嗣艰难,这才提出用转生莲的办法,引出了后面的惨祸。
望乡镇白家血脉虽然长寿, 但若是不管, 也会自取灭亡,又是云游的尼姑让他们与外人通婚,将血脉收回, 最后反倒扩大了受害者的范围,甚至连白木子最开始的批命也是一个尼姑说的。
根据刚刚的哨子声, 银月骨明显是被老白控制的,他很可能与那个尼姑是一伙的, 他们不求利益, 却在几十年前就开始布局害人, 亲手制造了这么多的惨剧,目的又是什么?
聂思远猛地意识到在这些事情背后还有一股势力在暗中推动,可还没等他细想, 心口突然传来剧痛, 喉咙瞬间涌上一股腥甜。
他悄悄屏住呼吸, 将血又咽了下去,封琰似乎有所察觉,自然也注意到了刚刚和哨音和远处的人影,却不管不顾,脚步又加快了几分。
接下来的两日,封琰不吃不喝甚至不敢休息,疯狂地驾马赶路,聂思远本来还想劝慰,可身体越来越虚弱,又发起了高热,整日都昏昏沉沉的睡着。
每次他醒过来看见的便是男人愈发沉默阴沉的脸色。
最终在三天之后,封琰带着聂思远感到了传说中的法外之地,海鬼坊。
这地方原名叫徐县,临海而建,但是因为当地势力强大,朝廷无力管辖,反倒成了目无王法汇集众多穷凶极恶之徒的地方。
官府本来有意整顿,在屡次失败之后,不得不默许了此地存在,因此很多朝廷通缉的要犯都藏在这里,在这里根本就不讲王法规矩,强者为王,弱者注定要被吞噬。
宋极乐有毒医之名,双腿残疾,但以风雷指出名,寻常人都不是对手,再加上他行医治病全看喜怒,不看贫富,在这地方的人谁还没个要他救命的时候,所以各个势力的人都定过规矩,那就是不管是谁,或者有什么恩怨,都不许在海鬼坊对宋极乐动手,否则将被所有人报复。
封琰带着聂思远风尘仆仆赶到他的住处,却发现宋极乐并不在家,只留下一个高眉深目,身形高大硬朗的仆人。
那人脸色也不太好看,见到他们之后,只是摇了摇头。
封琰的心瞬间沉入谷底,抱着人站在门口,眼底蔓延开了绝望的神色,聂思远艰难地睁开眼睛,呼吸急促,就连说话都力不从心,最后轻轻地地发出一声叹息。
“封琰,算了。”
他不怕死,只是现在有些舍不得,与其将时间都浪费在赶路上,他宁愿在临死前留在封琰身边。
封琰嘴唇颤了颤,眼尾悄然红了。
“我不记得月神教联络点了,但是这地方一定有我的人,我去找他们,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
短短三日,他的声音已经不复之前的清朗,十分嘶哑。
聂思远轻笑:“原本还想抱一抱封教主的大腿,结果你把那群人忘得一干二净,跟我出来鬼混这么长时间,恐怕人家都不记得你是谁了。”
封琰死死地咬着牙,将手臂收紧。
“他们不记得我就打到他们记得,反正你不许放弃,现在聂家的人全在魔教总坛,你要是敢死,我回去就让你们团聚!”
聂思远皱了皱眉:“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封琰猩红着眼,突然发出崩溃地嘶吼:“反正你都没了,我前脚送他们下去,后脚自己去陪你!”
“胡说什么呢。”
聂思远头疼地叹气,刚要说话,那始终沉默的仆人打量了他们许久,突然开了口:“你是魔教教主封琰?”
封琰哑声道:“是又如何?”
那人又沉默半晌,将信将疑地看了看他,突然毫无征兆地出手偷袭,封琰连看都没看,反手用刀鞘顶回了他的攻击,期间不仅稳稳地抱着聂思远,甚至连双脚都纹丝未动。
见他有如此身手,那人对他的身份也多了几分确认。
“我能暂时保住他的命,但是你得帮我一个忙。”
封琰倏地抬起眸子,毫不犹豫地答应道:“你说。”
那人也不磨蹭,直接抬手甩给他三枚药丸,只闻到香气都让人精神大振,一看就是保命的奇药。
“我不懂医术,但是这药是宋极乐给我的,一共就三枚,我全给你,至少能保他三天不死,所以在这三天之内,你们必须找到他。”
封琰神色惊疑不一定,这才注意到这人虽然沉默寡言,但是手臂粗壮,指腹带着厚茧,不太像江湖中人,反倒有些行伍气息,做事更是干脆利落,很有魄力。
三枚可以保命的药在这地方有市无价,他说给就给,不过也说明宋极乐碰见了不小的麻烦。
若他没猜错,对方是想利用魔教的势力帮他找人。
“他失踪了?”
男人点了点头,似乎没什么神色变化,眼里却也藏着焦急:“他已经失踪好几天了,之前说是发现了很罕见的药材,出门之后就没再回来。”
“好,我答应你!”
封琰咬着牙看了看手里的药,就算不确定成分,也只能先给聂思远喂下去,就见对方的脸色竟然肉眼可见地好转起来。
只是聂思远体内有蛊,若不解决根本问题,这药也只能暂时吊命。
感觉到体内渐渐升起的暖意,聂思远立刻就明白了这药的价值,示意封琰放他下来,封琰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小心地扶着他站住。
“多谢。”
聂思远抱了抱拳:“敢问兄台姓名?”
“常三。”
常三显然不想透露真实身份,只是说了个化名,随即沉声道:“海鬼坊有规矩,不可对宋极乐出手伤害,他又双腿不便,按理说走不了太远,更不会不打招呼就离开,所以应该还在附近,但是我去了他常去的几个地方都没查到他的下落。”
他攥紧了拳头,微微垂下眸子。
“魔教势力众多,在海鬼坊有不少眼线,就看你们能不能找到他了。”
封琰点了点头,就算常三不提,他也必须尽快找到宋极乐。
“他有什么爱好吗?”
“他好赌。”
聂思远顿时了然,徐县会改名,是因为这地方有着规模最大最强的赌坊,听说他们的老大是海鬼的儿子,道上的都叫他张海鬼,真名是什么谁也不记得,后来赌坊都跟着改了名。
因为不受朝廷管控,甚至连当地的官府都跟他们勾结在一起压榨普通人,徐县以及此地的海鬼坊早就已经臭名远扬。
对于这样一个几乎全是凶匪赌徒酒鬼的混乱之地,就连朝廷都没法办法,更何况是他们。
所以喜欢常年住在这的宋极乐好赌也不奇怪。
从宋极乐家里离开之后,封琰本要立刻想办法联系魔教的人,不过却被聂思远给拽住。
“饿了,先吃饭吧。”
聂思远垂着眸子,脸色虽然还有些白,却没了之前的死气,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好像真的想去吃东西。
封琰怔了下,低声答应了,立刻带着他来到了最近的食肆。
海鬼坊虽然名声不好,但是本地的发展却十分繁荣,虽然只有乡镇大笑,但是食肆饭庄酒铺比比皆是。
聂思远闻着味儿找了家符合自己胃口的。
看着封琰与小二报着菜名,都是他爱吃的那些,聂思远嘴角勾了勾,随即又悄悄垂下眸子。
时至今日,封琰的记忆仍没有完全恢复,如果他回到魔教,再次见到那些熟悉的人或者物,估计很快就会想起一切,等到那时,他如果彻底想起了曾经的聂思远,还会像现在这样喜欢自己吗?
之前不过想起了名字和脸,封琰便险些失控,如果连小哑巴的事情都想起来了,那他还不得疯?
聂思远抿了抿唇,心里又泛起阵阵委屈,突然想干脆就这样承认了自己的身份算了,但是又有点不甘心。
之前聂家小家主温和端正不假,但也处处受到限制,偏偏狗东西就喜欢他那副模样,如果承认了,是不是又得装回以前的样子?
封琰点完菜,回过头就见聂思远的神色阴晴不定,还以为他又不舒服。
“累了?”
他从包袱里掏出一件灰色兔毛的披风盖在聂思远后面,这是赶路的时候匆忙准备的,十分厚实,可以将本就瘦弱的男子整个裹在里面,也愈发显得聂思远安静乖巧。
如果是白色或者紫色,也许更好看。
封琰有些心疼地摸了摸对方苍白微凉的脸颊,打算在解决了蛊毒之亲自去打个狐狸,给这人做件更漂亮的狐裘。
聂思远拽了拽披风上柔软的毛,闷闷问道:“你还想他吗?”
想谁?
经过这几天折腾,封琰脸上也多了些憔悴,一时间没想明白聂思远在说什么。
“万一,我是说万一我不在了,你别想我。”
虽然不甘心,但聂思远希望留在封琰心里的还是那个美好的聂家小家主,而不是这个曾经想杀他,还差点被仇恨淹没的大公子。
他缓缓抬起头,双眸明亮清澈,露出一个与以前一模一样的笑,温和端正,清雅绝尘。
“你记住他便好。”
轰!
瞬间无数的记忆涌上封琰脑海,他死死地咬着牙,神色没露出半点异样,想起了自己的身份还有之前发生的全部。
他也想起来眼前的这个人是谁了。
📖 第五卷 :长平断处梦还乡 📖
第66章
对于聂思远说的话, 封琰沉默许久,就当聂思远以为他又要像之前那样失控的时候, 却见封琰倒了杯热茶,平静的有些反常。
“胡说什么呢。”
封琰给自己也倒了杯茶,轻轻地抿了口,指尖不易察觉地轻颤。
“有我在,你死不了,别整天想那些, 好好养好身体,做好圆房的准备。”
聂思远耳尖微红,没想到他还惦记着这事,低低地哦了一声。
他见小二已经把饭菜端了上来, 又开始兴高采烈地扒饭, 并没有注意到封琰定定地看着他,眼底痛苦又欢喜,说不出的复杂。
就在这个时候, 突然旁边传来吵闹声。
聂思远本来不想多管闲事,但耐不住好奇还是看了过去, 就发现是两个男人喝醉了酒,正在跟几个姑娘纠缠。
在海鬼坊这种地界, 就算是女人也没几个省油的灯, 那几个姑娘被他们调戏之后, 本来还能忍耐,没想到对方越发得寸进尺,甚至还准备动手。
其中有个女子性子更烈, 直接一个耳光就抽了过去, 动手的男人勃然大怒, 掀了桌子就开始打人,女子随即被另外几人拖拽着头发,用凳子等物疯狂地殴打。
同行的人有意出手帮忙,也被男人的同伴打倒在地。
光天化日之下,几个虎背熊腰的男人发了疯似的对着几个女子暴打,可怕的是周围所有人都在冷漠地看着,并没有出手帮忙的意思。
聂思远啪地放下手里的碗,目光瞬间冷了下来,封琰本来正在出神,听到了他那边的动静,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打算。
“住手!你们怎么可以打人!”
还没等封琰动手,一个穿着华丽的男子先冲了出来,想要制止那些人的暴行,又被人一把推开,批命喊周围的人帮忙,却毫无回应。
他急的想要自己动手,但是再次被人踹到在地。
那些男人看这位像是富家少爷的人身上带着不少值钱物件,眼底闪过贪婪之色,不怀好意地朝着他走过去。
那人顿时急了,抄起凳子就抡了过去,结果因为不会武功很快就被对方按倒在地。
“松手!你们知道我是谁吗?告诉你们,我兄弟是张海鬼!你们要是敢打我,他能要你们的命!”
那几人听到张海鬼的名字之后犹豫了片刻,最后似乎是下了狠心,不仅将先前那几个被打的女子拖拽出来,甚至打算把这个人也一起带走。
其他人在认出那几个男人是当地有名的恶霸后,漠然地转过头,像是什么都没看见,继续吃饭。
富家少爷愤怒的叫喊声和女子绝望的哭泣交杂在食肆中,没有引起任何回应,就当他们即将被带走的时候,一道寒光闪过,几条粗壮的手臂齐刷刷地掉在地上,鲜血将食肆的地砖都染红了一大片。
“吃个饭都不消停。”
封琰一甩惊煞,上面连血都没沾,被他收入了刀鞘,吵闹的大堂瞬间雅雀无声。
聂思远眨了眨眼睛,感觉他心情好像不太好,虽然没伤人性命,但是出手比之前还要更加狠辣。
“滚。”
封琰的刀太快,那几个人甚至没觉得疼,此时才终于感觉到肩膀传来的剧痛,顿时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封琰冷冷地看向店家:“我需要安静。”
店家脸色惨白,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连滚带爬地冲了过去,直接带人把那几个惨叫的男人套了麻袋装走,不知道扔到了哪里,又让人将那几个受伤的女子客客气气送去了医馆,最后还亲自擦干净了地上的血,整个过程快的令人咂舌。
原本热闹的食肆再没一人敢说话,刚刚冷眼旁观看热闹的人也知道来了个狠茬子,都悄悄地离开了这里,最后除了聂思远和封琰,只剩下那个满身狼狈被人推到在地的富家少爷。
店家哆哆嗦嗦地亲自给封琰两人添了新茶,随即便让杂役账房全都退了出去,将空荡荡的大堂彻底留给了他们。
特别安静。
封琰面不改色地坐回到了自己位置上,给聂思远夹菜,聂思远挑了挑眉,也不管那坐在地上的人,闷头吃。
那人看了看空无一人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的大堂,又看了看他们,眼里闪过几分惊叹,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
“大侠!你们好厉害啊!”
聂思远从饭碗里勉强抬起脸,挑了挑眉:“你们?你要夸也是夸他,带我干什么?”
大冬天的本来不是用扇子的季节,但那人不知道从哪摸出来一把翡翠折扇,笑嘻嘻地摇了摇:“可你要是不摔碗,他也不动手啊!”
聂思远眸光微敛,不由得重新打量了他一番。
原本他还以为这是哪个有钱人家的少爷出来玩,可若是仔细看,就发现这人穿着不是一般的考究,单单就是手里这把扇子,恐怕都能包下销金楼了。
这可不是一般的有钱人,眼睛还毒。
聂思远歪了歪头,突然有些好奇到底是百里河有钱还是眼前这个穿得跟个花孔雀一样的富家少爷有钱。
“在下沈煌乐。”
那人笑嘻嘻地给自己拽了个干净的饭碗,也不讲究,拿没用过的筷子给聂思远夹了一筷子菜,然后自顾自地开始扒饭。
“你脸色白,一看就脾胃虚弱,海鱼虽然新鲜,但你少吃,尝尝这里特产的冬笋,是用鱼汤煮过的,鲜掉舌头!”
封琰放下筷子,冷冷地看过去,发现对方这饿死鬼投胎的架势,跟自家那个简直一模一样,再看看聂思远,果然在他眼里看到了仿佛见到知己一样的热络。
聂思远惊叹:“好嫩的冬笋!”
他顺手给封琰夹了一筷子,封琰脸色刚刚好转,就见那沈煌乐自己又跑到柜台后面,不知道从哪掏出来一小坛的酒,乐颠颠地抱了过来。
“他家的米酒也很好喝,养胃不伤身,你来点?”
“来点!”
聂思远原本就是好酒之人,只可惜这段时间太过奔波,身子吃不消,就没敢碰,此时一闻到米酒的味道,魂都要被勾出来了。
他笑呵呵地给从沈煌乐手里接过杯子,轻轻地抿了一口,笑眯了眼睛,露出了好久不曾出现的心满意足。
封琰的脸色更黑了,又将筷子放下。
尘封的记忆像开了闸,除了那些好的,就连不好的也一股脑地浮现出来,再次想起了那些被他撵走的狂蜂浪蝶。
他恨恨地看着眼前把酒言欢的两人,用力地咬紧了后槽牙。
差点忘了,聂思远最喜欢这种会说会笑会吃会喝会来事的!
“怎么了?”
聂思远察觉到他一会拿起筷子,一会又放下,还以为这的菜不合他口味,悄悄拽了拽封琰袖子。
“你这几日光顾着赶路,都怎么吃东西,就算不合口,也先垫垫吧,一会儿再去吃点别的。”
“两位大侠是北方人吗?难怪吃不惯南方的东西。”
沈煌乐笑嘻嘻地道:“出门左手边走两百步,有家面食店,店家是北方过来的,手擀面做的很地道,你若是吃不惯这家的,可以去那试试!”
“不必。”
封琰冷冷地看向他:“你吃完了就快点滚,我需要安静。”
沈煌乐后背一寒,心里突突直跳,却没有半点害怕的意思,自来熟地给他也倒了杯米酒,求救似的看向聂思远。
“我没吃完呢!吃完就滚!你让我吃完饭再滚嘛!”
聂思远哭笑不得,桌子地下伸出腿,悄悄地踹了封琰一下,将他把撵人的话硬生生地给咽了下去。
“你对这挺熟?”
沈煌乐笑呵呵道:“还行,因为要来做生意,所以调查过不少事情。”
“来这地方做生意,你不怕被抢的一干二净?”
聂思远轻笑,海鬼坊这地方可不是善地,杀人行凶放火抢劫那都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从刚刚人群的态度就能看出来。
这沈煌乐满身宝贝,自己不会武功还敢到处乱晃,不知道是真的颇有背景还是人傻钱多。
“平时是请了不少人陪同的,今天出门仓促,就没带人,本想吃个饭就早点回去,谁想到还碰见这种事了。”
沈煌乐给自己倒了碗汤,倒是不以为意:“大不了把东西给他们就是,也不是什么多值钱的东西,还没请教两位大侠名号?”
“我们可不是大侠。”聂思远笑了下:“在下聂修然,这是我弟弟,聂琰。”
“弟弟?”
听到他这话,封琰皱眉,沈煌乐惊叹:“你俩长得可真不像。”
聂思远感觉有人在他腰上的软肉上不轻不重地掐了一下,顿时打了个哆嗦,知道这是封琰在报复自己刚刚踹他的那一脚,硬着头皮笑了笑。
“是不太像,他比我身体好多了。”
“怎么,你身体很差?”
沈煌乐一拍大腿,露出恍然的神色:“我说你们怎么会来这种地方,是来找毒医宋极乐看病的吧?”
聂思远诧异:“你也知道他?”
沈煌乐有些不好意思地摇了摇扇子,低声道:“算是认识吧。”
见他有些不愿多提和宋极乐之间的关系,聂思远也没追问,只是叹了口气:“可惜,他失踪了。”
“失踪?”
沈煌乐失笑:“他前几天还输了我不少银子,是不是还没还钱,被赌坊扣着呢。”
聂思远倏地抬起头,就见沈煌乐尴尬地笑了下。
“他当时输了钱,还想用风雷指出老千来着,我一气之下就让赌坊的人把他带走了可能还扣在他们手里。”
聂思远心里瞬间生出了十分不好的预感。
“他输了你多少银子?”
沈煌乐抠了抠扇柄,小声道:“也不是很多十万八千两。”
轰!
聂思远眼前一黑,直接朝着凳子后面倒了过去。
第67章
“修然!”
看见身边的人毫无征兆地倒下, 封琰脸色煞白,连忙将人扶住, 却发现聂思远并没有晕过去,眼睛空洞地看着半空,嘴巴张张合合,像是已经绝望到了极致。
十万八千两!
聂思远节俭半生,连杏花天的酒都舍不得买,攒下的家底被大火烧了不算, 如今为了看病还要欠下如此巨债!贼老天简直是绝人生路!
“三颗药丸子十万八千两,平均一颗就要三万多”
聂思远拽着封琰袖子,差点哭出来:“算了,我不治了, 这要是把他赎出来你不得倾家荡产?万一他治不好呢?你说那个常三是不是早知道了, 所以才故意坑咱们?我感觉我都没一颗药丸子值钱!”
封琰没绷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悄悄把他搂在怀里拉住了手。
“你比一百颗药丸子都值钱。”
沈煌乐看见他笑, 倒吸了口冷气,捅了捅聂思远:“你弟弟看着凶神恶煞的, 笑起来还真好看。”
聂思远顿时满脸警惕地坐直了身子,挡在了封琰面前。
“你干啥, 他已经成婚了!”
沈煌乐看着他这副护犊子的样子, 嗤笑道:“你护着这么紧干什么?他老婆又不是你, 再说我又不喜欢男人。”
聂思远脸上微红,端着米酒杯子抿了一口:“我怕你动歪心思。”
沈煌乐万分无语:“我只喜欢香香软软的姑娘好不好,怎么自从魔教那疯子娶了个男人之后, 你们这些江湖人就开始人人自危?我长得这么好看都不怕被人惦记, 你还怕他一个成婚的被人惦记?”
这下聂思远的脸更红了, 封琰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没准是我这位兄长贼喊捉贼呢?”
沈煌乐动作一顿,诧异地看了看聂思远通红的脸,嘴角轻抽,悄悄地拉开了点距离。
“放心,我跟海鬼坊的人很熟,你们刚刚又出手相助,不用你们真的去付十万八千两。”
“你跟张海鬼很熟?”
沈煌乐笑嘻嘻地点头:“嗯,正好再跟他做生意,最近这地方不是也在闹鬼祸嘛,听说还闹得挺凶,不少人都失踪了,张海鬼虽算不上好人,倒是够义气也讲规矩,听人说这是海鬼勾魂,就特意找我花了大价钱要请一尊白玉天后像来举办镇海大典。”
鬼祸,又是鬼祸。
聂思远已经听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若是之前他一定会觉得又是哪个人在作乱,然后将事情都推在鬼的身上,如今却不得不怀疑是不是又是那股隐藏的势力在暗中作祟。
“镇海大典,听起来很有趣,都谁可以参加?”
“张海鬼除了他的那帮兄弟谁都不信,所以没请外人,因为天后像是我给的,才让我过去看看,不过我没什么兴趣。”沈煌乐有些好奇,“怎么,聂兄也想去看个热闹?”
“方便吗?”聂思远笑着给他倒了杯酒,朝他晃了晃,“我请你喝酒,”
沈煌乐本有些犹豫,不过看到那酒杯的时候又痛快地笑着碰了杯。
“方便,本来我是想今日离开,去趟不夜城,不过既然你想去看热闹,那我就多留几日。”
“你要去找百里河?”
沈煌乐笑得坦荡,毫不像个生意人,反倒带着聂思远最喜欢的直爽。
“是啊,听说他为了给魔教那个小疯子办婚礼,花了不少钱买烟花,导致那一片的烟花都脱销了,我去那送送货,再敲他一笔银子。”
说到这里,沈煌乐眸子亮了起来:“你也认识他?”
聂思远冷笑:“认识,熟得很。”
要不是为了给那狐狸办事,他和封琰也不至于沦落到现在这般地步,看来当初跟百里河要价还是要少了,以后非得把这笔账重新算算。
沈煌乐瞪大了眼睛:“你不会就是从他那过来吧?听说魔教为了那场大婚广发请帖,轰动江湖,你是不是也去现场看了?”
封琰抱着胳膊,饶有兴趣地看了过来:“去现场看又怎么了?”
“还怎么了,男子相爱向来不容于世,魔教那位要不是疯子,哪敢大张旗鼓娶个男人回去?我还听说他娶的那人有祸水之色,结契于摘星楼,这不就是苏妲己转世嘛!”
沈煌乐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可惜,我当时为了亲自送那白玉天后像没机会去看看。”
聂思远耳朵通红,吞吞吐吐地敷衍道:“都是谣言,一个大男人再好看能好看到哪里去。”
“可不是谣言!”
沈煌乐一脸正经严肃:“我可是听不少朋友说,那人把魔教的小疯子勾
喃颩
的魂不附体,当街就亲了小半个时辰!第二天百里河把自己的药童都派过去了,不知道折腾成什么样!这不是祸水是什么?”
“你不必遗憾。”
封琰似笑非笑:“以后你会见到那位祸水的。”
聂思远沉默,暗暗地咬了咬牙,不知道这谣言是从哪个该死的嘴里传出去的,反倒是封琰,噗嗤一声又笑了出来,结果腿上被人再次踹了一脚,这次比之前用了点力。
沈煌乐没再多留,只约了明日见面的时间之后便起身告辞了。
聂思远两人也去客栈安顿下来,也许是那药真的厉害,也许是因为吃饱了饭多了些力气,他自己走了过去竟然也没觉得累。
不过封琰还是让他坐着休息,自己去整理行李。
聂思远在凳子上坐的无聊,踢了踢腿,感觉状态还不错,便悄悄地走过去从后面搂住了封琰的腰。
封琰身子微微僵硬,目光却软了下来。
“刚刚他叫你小疯子,你怎么都不生气?”
聂思远把脸埋在了封琰后背,轻轻蹭了蹭。
这人看着挺瘦,但肌肉都紧贴在骨头上,脱下衣服之后,像狼一样带着很强的压迫感,抱起来也不软,却让他感觉无比安心。
“他说的又不是假的,我生什么气。”
封琰哼笑:“我可不像某人,听到别人说他是妲己转世之后,脸都绿的跟翡翠扇子似的。”
“呸,你才是那勾人的祸水。” 聂思远撇嘴,不轻不重在他后背咬了一下,“妲己转世说的也应该是你,你之前还咬扇子故意勾我来着!”
封琰正是最血气方刚的年龄,哪禁得住这种撩拨,警告似的捏住了他的脸。
“干什么?在解决好蛊毒之前,你别乱来。”
聂思远又沉默了,鬼知道他这蛊毒到底能不能解开,万一宋极乐欠的钱太多,已经被赌坊的人给宰了,难不成他还真清清白白地去投胎?
不要,他都成婚了,还留着清白干什么!
“我感觉现在没什么事了,要不然咱们先把事儿办了吧。”聂思远不怕死,但是心有点慌,心里压下的那点不甘又涌了上来,“还是说你嫌我不是那个人?”
封琰都要被他气笑了,这人演戏演上瘾了,还非得跟自己较真,若不是他已经想起了一切,恐怕到现在还在痛苦和纠结为什么会爱上两个男人。
想到之前他自己骂自己不是东西,封琰心里就感觉憋屈。
什么聂修然,真是欺负他什么都不知道不记得,随便忽悠,这明明就是聂思远当初在外面鬼混时候的化名!
“嗯,你不是他。”
封琰头也不抬,将衣服整理妥当,又将被褥铺好,趁着聂思远失落伤神的时候,把人直接扒了衣服塞进床里。
“所以那事儿不行,等我想好了再说。”
聂思远张了张口,呆呆地躺在床上看他:“那你要是想不好呢?”
封琰俯下身在他额头上轻轻地亲了一口,笑得颇为恶劣:“那你就哄我,哄到我忘了他,心里就剩下你。”亲了一口还嫌不够,封琰喉咙动了动,又亲了亲他唇角。
“我去想办法联系下属,你好好休息,能睡就早点睡,不用等我。”
说完他便拎着刀一个人出门了。
聂思远坐着还好,躺下来之后便觉得困倦,总觉得封琰刚刚的话有些不太对劲,不过更纠结他上一句话。
又要他哄这狗崽子又凶又爱哭,可不好哄了。
他感觉身边空荡荡的,有点冷,神色发苦地往被子里缩了缩。
“算了,大不了就当追老婆了。”
聂思远摸了摸仍然贴身藏着的描金小扇,心里的不舍更加强烈了一些,最终蒙着被子,偷偷地在那被要咬过的扇柄上又亲了两下。
另一边,封琰在离开客栈之后,神情冷肃,从怀里掏出曾经的面具扣在脸上,再次找到了白天吃饭的食肆。
此时店家整心惊胆战地等在那里,除了他之外,还有其他几个魔教的属下都小心翼翼等着。
“认出来了?”
“属下不知教主亲临,言行怠慢,请教主饶命!”
封琰漠然地看着跪倒在地上的人,冷冷道:“段敷星他们在哪?”
那人颤声道:“前段时日传来消息,说教主在销金楼遇害,几位护法虽然不信,但是仍十分担心,段护法留守总坛,其他几人都赶去了西南,后来又听说白家被人灭门,他们又赶去了望乡镇,现在具体在什么地方我也不太清楚,想必距离这也不会太远。”
既然封琰出现在此地,就说明销金楼和白家的事情都跟他脱不了干系。
想到这点之后,那人额头上满是冷汗,结果封琰的话却让他瞬间瞪大了眼睛,后背阵阵发凉。
“发月神火令,所有堂主职务以上人员明日天黑之前赶到海鬼镇,不惜一切代价找到宋极乐,找到后不管在哪,立刻带到我面前。”
封琰将一物甩进那人怀里,冰冷的令牌让他拿住的时候都不禁打了哆嗦。
月神火令,那可是月神教生死存亡的时候才会使用的紧急诏令!不到万不得已就算教主也不能轻易使用,到底是出了什么要命的事情竟然逼得封琰动用此物?
封琰没有解释,转身离开,只是冷冷地甩下几个字,让魔教的几个下属彻底被恐慌包围。
“违命者,杀无赦。”
如果聂思远真的出了事,他陪葬,还有什么是用不得的?
只要能保住那人的命,他什么都舍得。
第68章
封琰回到客栈的时候不算太晚, 因为身上还带着寒气,他进屋后先脱了身上的外袍, 又去炭盆旁边烤了会儿火才悄悄走到床前。
此时聂思远靠在里面沉沉睡着,脸色比之前红润许多,若不是知道这人现在完全是靠药物勉强吊命,看起来与寻常人没什么区别。
封琰心里微痛,坐在旁边看了许久,实在忍不住心里的渴望, 轻轻地伸手摸了两下。
以前聂思远出门在外向来警觉,若是被人这样触碰早就醒了。
不过他现在体力不够,再加上都是与封琰同住,所以也没戒备, 被连续摸了两下之后, 不仅没醒,反倒往封琰的方向靠了靠,似乎还认得他身上的味道。
封琰没敢再打扰他, 小心翼翼地躺进被子里,等着聂思远自己靠过来, 果然没过多久,聂思远就自己滚进了他怀里。
直到这个时候, 他才敢埋下头使劲地吸了两口, 却没注意到聂思远藏在发丝里的耳尖有些泛红。
这人怎么总跟吸猫似的吸他啊!
自从银月骨在白府把白木子啃了之后, 就再没追着他们不放,不过也可能是之前腌入味儿了,他现在总觉得身上带着股药味儿, 好在那味道很浅, 也不刺鼻。
只是聂思远以前总是清清爽爽的, 心里多少还是会有些在意,结果封琰还总喜欢抱着他吸,让他每次又是尴尬又是无措。
聂思远脸上臊得慌,没敢吭声,更没敢让封琰发现他早就醒了,在男人怀里窝了一会儿之后,装似无意地伸出手抱在了对方腰上。
两人的身体本来就紧紧地贴在一起,他只需要稍稍动作,温度便从里衣渗透出来,房内的气息突然变得暧昧黏腻起来。
聂思远藏在被子里的脸越来越红,隐约地察觉到什么变化,不过也没躲闪,又往男人身上蹭了蹭。
“醒了?”
封琰倏地低下头,死死地看着他,声音有些哑。
聂思远没说话,眼睛还紧紧闭着,呼吸平稳,面上八风不动。
他感觉自己抱着的身体越来越热,像个暖炉似的闷在被子里,空气凝滞,就连浅淡的药香都变得旖旎起来。
温热的唇无声无息地落在耳畔,带着浅浅的湿意,聂思远的脸颊轰地一下烧了起来,感觉被人舔了一口。
这下他再也装不下去了,刚睁开眼睛,湿软的唇舌已侵略而来。
许久之后,聂思远呼吸急促,紧紧地攥住了封琰的衣领,粗暴地准备下一步,结果封琰却嗖地一下把衣服拽了上去,还系得严严实实。
“都说了不行,你别总招我。”
封琰凶狠地瞪他,像是在看着登徒浪子:“你老实睡觉。”
聂思远脸色发青,咬牙切齿:“你还真打算守身如玉?”
封琰什么都想起来了,死猪不怕开水烫,梗着脖子与他对峙:“是有如何?”
他紧紧地护着自己衣服,最后感觉还是不妥,干脆把聂思远用被子裹成一卷,强行抱住。
“反正你现在想都别想。”
“你给我等着。”
“嗯,我等着。”
封琰笑了笑,越发猖狂地亲着被子里的人,偏偏聂思远只能被动承受,什么都做不了。
他恨恨地挣扎几次后,最后只能选择放弃,沉沉地睡了过去,梦里反复练习着狗肉的十八种做法。
次日清晨,聂思远睁开眼睛就见封琰早就醒了,直勾勾地盯着他不知道看了多久。
他低头看了看,见被子已经松了,突然目露凶光,把人按在床上就亲了上去。
封琰呼吸越来越急促,就在空气再次燥热起来的时候,又突然被聂思远推开,顿时生出强烈的不上不下被吊在半空的憋屈感。
“走,去看镇海大典,看看能不能顺便把宋极乐给捞出来。”
聂思远笑得温柔,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低下头又在封琰嘴角轻轻地亲了一下。封琰手臂倏地绷紧,喉结艰难地上下滑动两下,声音哑的惊人人:“你”
“我怎么了?”
聂思远笑得有点坏,却像极了以前的样子:“怎么,碰不得还亲不得了?”
说完他按着封琰肩膀,又使劲亲了两口:“我就亲,就亲,你能把我怎么样?”
封琰简直爱死了他现在跟自己的相处模式,又好气又好笑,干脆伸出手使劲地在聂思远脸上捏了两下,在对方疼得踹人之前又飞快地穿好衣服蹿下了床,却在没人看见的时候,嘴角弯起了颇为愉悦的弧度。
其实他就是故意去激聂思远的这点小脾气,每次对方开始跟他任性或者使坏的时候,封琰才觉得这人真的是他的了,心里特别的满足,不过又立刻开始担心起来。
之前聂思远已经认出了他的纹身,自己因为失忆才能蒙混过去,对方也没来的及算账。
现在自己什么都想起来了,却因为没好意思承认错过了最好的机会,老账加新账,他把这人瞒成这样,若是被聂思远发现
他就死定了。
看着聂思远轻松愉快的小脸,封琰再次陷入恐慌之中,直到跟着沈煌乐来到了赌坊,这才回过神来。
海鬼坊的位置十分特殊,这间赌坊几乎是建立在海里的,下面打了石桩,房屋全部被撑在了水面之上,以石桥为路,交叉连接,因为地基建的高,所以即便涨潮的时候水位都不会超过安全高度。
根据沈煌乐所说,这里房舍四十九间,以海为轴环形而建,分为内外两圈,四角还设了塔楼用来观测海事以及其他突发事件,其中两侧的主楼紧挨峭壁,足有六层之高。
下面是幽黑海域,上面是明灯高楼,与其说是赌坊,这里更像是一座架在山缝海上的堡垒。
聂思远和封琰也是第一次来到这里,看见这样奇特诡异的建筑不由得暗暗称奇,他们走在石桥上,下面海波轻荡,深不见底,漆黑的影子缓缓移动,仿佛潜藏着什么巨大而古老的生物,正目光冰冷地看着他们。
因为沈煌乐最近频繁出入这里,赌坊的人对他很熟,也没过多盘问聂思远两人的事情,便将他们带到了主楼。
此时一个身穿道袍的中年男人正站在那里,做着祭典前最后的的准备,在看见他们几人进来的时候露出了意外的神色。
“我还没见过二当家这副打扮,倒是稀奇,今天不是要办镇海大典么,我带两个朋友来凑个热闹。”
沈煌乐笑嘻嘻地打招呼,小声地跟聂思远解释道:“海鬼坊虽然是张海鬼主事,但是实际还有个大当家,只不过他年纪大了,很少出现在人前,所以大多数人只知道张海鬼,不过张海鬼对他大哥十分敬重,对外只说自己是赌坊的总管,真正的主人还是坊主。”
聂思远点了点头,和封琰朝着那人抱了抱拳。
张海鬼点了点头,五官分明,皮肤黝黑,留着薄薄的胡须,眼角满是戾气,若不是那身道袍,反倒像个悍匪。
“既然是你朋友,那自然可以进来,不过祭典事关重大,需要小心谨慎,还请几位旁观就好。”
“那是自然。”
沈煌乐笑着摇摇扇子:“听说你以前做过道士,想必对驱魔降鬼的事情十分了解吧?这是要打算亲自上场?”
张海鬼点了点头,带着些不苟言笑的稳重严肃。
“不错,我们是在海上做生意的,所以最信的便是天后娘娘,此次祭典不仅为了驱魔祈福,同时也是为了送别那些失踪的兄弟,我不放心别人。”
“失踪?”
聂思远诧异地问道:“你们难道不再找找?”
张海鬼叹了口气,低声道:“还是要找的,但这地方以前就有海鬼勾魂的事情有人看见那些失踪的人最后被红纱包裹,消失在了海里,后来我和兄弟们来了之后才平静下来,最近暴雨不断,又出现了同样的事情,所有人都觉得是暴雨把海鬼招回来了,所以我才要举办镇海大典安定人心,再想办法追查那些兄弟的下落。”
他看了看天色,见时辰快到了便准备出发,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人进来禀报说越州司马听说了祭典的事情,特来拜访。
聂思远怔了下,这才反应过来徐县确实属于越州管辖,不过这地方乃法外之地,官府很少介入,只要正常纳税便好。
怎么越州司马会突然过来?
“司马?”
张海鬼皱了皱眉:“可是新上任的那个萧扶光?”
下属点了点头:“正是他。”
张海鬼沉默了片刻,随后冷冷道:“来者是客,让他进来吧。”
那人应了一声,随即便下去了,没过多久萧扶光便走了进来,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目光明亮锐利,相貌带着几分温厚,再加上并没有穿着官服,甚至还有些平易近人。
“萧大人远道而来,怠慢了。”
张海鬼随意行了个礼:“时辰已到,在下要准备祭祀的事情了,您请自便,若有什么要事,等祭典结束后我再陪您。”
“那是自然,二当家去忙,本官就是来看个热闹。”
萧扶光笑了下,丝毫没有当官的架子,仿佛真的就是来凑个热闹,不过在看到聂思远的时候,倒是诧异地挑了下眉。
“竟然还有别的客人,看来我来的真不是时候,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聂思远笑了下:“无妨,我们都是来看热闹的。”
张海鬼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他们,并没有什么特别反应,让人带着他们去后山观典。
反倒是沈煌乐在他走了之后,一拍大腿:“诶呀,刚刚忘了跟他要人了,宋极乐还扣在他手里呢!”
“没事,他要是还活着,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的,如果他死了,估计早都凉透了,急也没用。”
聂思远不以为意地笑了下,反倒是萧扶光看着他,神色有些复杂。
“我怎么看你有点眼熟呢?”
聂思远怔住,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萧扶光,这人怎么会看他眼熟?
然而对方皱了皱眉,突然开口问道:“你之前是不是去过红杏阁,给小粉蝶吹过笛子?”
哒。
聂思远身体骤然僵住,脸色大变,与此同时封琰也停住了脚步,阴森森地朝着他看了过来。
“哦?”
封琰的话里夹杂着咯吱咯吱的磨牙声:“红杏阁、小粉蝶?”
第69章
顶着封琰几乎要吃人的眼神, 聂思远顿时急了:“什么红杏阁小粉蝶,我不知道!你这人怎么信口开河随便污人名声的!”
“不是你吗?”
萧扶光有些尴尬地笑了下:“那可能是我认错了人吧, 刚刚见公子有几分面熟,还以为是旧识。”
“谁跟你是旧识啊!”
聂思远脸上青青红红,看着封琰半信半疑的模样,又急又气:“你别听他胡说八道,我才没去过什么红杏阁!我之前不都是在家卧床养病的么,哪能去那些地方!”
封琰凉飕飕地问道:“那个人也没去过吗?”
聂思远可疑地沉默了一瞬, 随即又立刻否认:“绝对没去过!”
封琰冷笑一声,没再追问,反倒是萧扶光和沈煌乐听到这话之后不由得都露出了好奇的神色。
“聂兄,他说的那个人, 是哪个人啊?”
沈煌乐偷偷地怼了下聂思远, 满脸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聂思远气得想要踹人,但被几个人同时盯着, 只能硬着头皮解释:“就他相好的。”
“他不是成婚了吗?”
沈煌乐怔了下,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还以为聂思远在说自己的弟妹:“哪有姑娘往那种地方去的,你弟弟问的好奇怪, 差点让我以为他老婆是个男的。”
“呵, 要怪只能怪我家那个太浪, 天天在外面招蜂引蝶,害得我男的女的都得防。”
封琰冷笑,十分反常地当着聂思远的面说出这种有点粗鄙的话, 不过聂思远却没敢发火, 只是咬着唇悄悄地在他腿上踹了下, 耳朵通红。
萧扶光深深地看了他们一眼,没再说什么,这件事像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就这样过去了。
几个人在赌坊打手的带领下来到了举办祭典的地方,此时天色尚早,太阳正从海平面上升起,将碧蓝的海水镀上了浅浅的金色。
巨大的白玉天后像伫立在海天之间,与之前地宫中的伐楼那和银月骨都不同,神像洁白无瑕,在流光中庄严而神圣,法相慈悲,只是看着便让人自残形愧,生出跪下去忏拜的冲动。
张海鬼身上的戾气在这片纯洁神圣的气氛下都被削减了许多,他手持祭祀的祷文,声音洪亮肃穆,震颤人心,而在他身后海鬼坊的所有人都虔诚地跪在在天后面前,祈求平安护佑。
整个祭典的时间并不算太长,但是让所有人都受到了巨大的震撼。
本来所有的过程都很顺利,然而就在祭典刚刚结束的时候,一个穿着护卫衣服的人突然急匆匆地跑了过来,还没等开口嚷嚷,就被聂思远一把抓住。
那人大惊,聂思远朝着他摇了摇头,张海鬼同样注意到了这边的异动,目光冰冷,带着无声的警告。
小护卫没敢再出声,直到张海鬼完成了祭典所有事情,遣散了所有人,这才脸色阴沉地朝着他们的方向走过来。
“怎么了?”
张海鬼沉声问道,心里已经有所猜测,那小护卫脸色惨白,眼中弥漫着强烈的恐惧:“二当家的,胡齐被人杀了!”
张海鬼神情突变,突然目光不善地转向了聂思远四人,在场地只有他们几个是外人,在他心里这几人的嫌疑也最大。
沈煌乐苦笑着摊了摊手,对他这态度倒不意外,公众号梦白推文台毕竟这人在道上是有名的护犊子,他的那群兄弟也对他忠心不二。
“二当家,胡奇是你护卫首领,我可没那个本事杀他,我们几个从进来就在一起,从来没离开过。”
张海鬼瞥了默不作声的萧扶光一眼,抱了抱拳:“既然出了人命,总归要有个交代,几位可否暂时留下来,等我们查探清楚再走?”
对此聂思远正求之不得,刚要点头,封琰却率先开了口。
“宋极乐可在你这?”
张海鬼诧异地看向沈煌乐,点了点头:“他确实在我这,不过因为他坏了赌坊的规矩,所以就把他关起来了,怎么,你们要见他?”
沈煌乐低声道:“二当家,不瞒你说,我这位朋友病得很重,是特意来找宋极乐看病的,之前赌坊的亏损我想办法给你补上,能不能先把人放出来?”
“无妨,反正亏损的钱也是算在你账上,你不计较那我这边自然可以放人。”
张海鬼答应地十分痛快,不过又露出稍许迟疑:“虽说道上的兄弟们都知道不能在徐县动宋极乐,但他坏了规矩,之前为了小惩大诫,我让人把他扔进海鬼雾林了,估计没那么快能找到。”
海鬼雾林?
沈煌乐脸色大变,“那可是禁地,你把他扔在他,岂不是要了他的命?如果其他人知道了,还不得集体来找你的麻烦?”
张海鬼摇了摇头,笑了下:“没扔到最里面,就在外层,只要他不乱来就没什么问题,我本来也只是想把他饿几天就放出来,既然你们着急,那我多派几个人找他便是。”
沈煌乐这才松了口气,聂思远倒是没怎么在意,反倒是封琰脸色有些难看,垂着眸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突然一直沉默不语的在萧扶光开了口:“出了人命不是小事,可方便让我去看看?”
“死的是我们的护卫首领,是赌坊私事,萧大人参与进来不太好吧?”
张海鬼没了笑,对这位莫名到来的越州司马十分防备,不过萧扶光却还是那副平易近人的和蔼模样。
“无妨,反正本官也有嫌疑,不可能随意离开,我以前做过几年仵作,让我去看看没准还能发现什么线索,毕竟徐县这地方也没什么像样的仵作不是?”
萧扶光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意有所指,似乎带着几分嘲讽,不过又瞬间变回正常。
“二当家的也不希望自己兄弟死的不明不白吧?”
这句话彻底戳中了张海鬼的软肋,他如今的成就和地位都是靠着兄弟给撑起来的,在他心里兄弟义气大于一切。
“好,那就麻烦萧大人了。”
“那就一起吧。”
聂思远自然看出张海鬼对这个萧扶光不是一般的戒备,不过他明知道这人心怀不轨,还是愿意请对方帮忙,倒是让他对张海鬼不由得高看两眼。
等到他们过去的时候,海鬼坊的人已经将出事的地点围个水泄不通,其中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站在那,脸色铁青。
张海鬼见到那人之后似乎有些意外,走过去低低地叫了声大哥。
“听说之前已经失踪了四个兄弟,到底是怎么回事?”
被张海鬼叫大哥的男人便是海鬼坊的坊主,穿着粗布短打,身材壮实,虽然其貌不扬,像个普通的农家汉子,但是眉宇间同样带着浓浓的戾气。
在看到聂思远几人之后,目露凶光:“他们又是什么人?”
张海鬼低声与他介绍了聂思远几人的身份,在提到萧扶光的时候,坊主脸色微变,同样露出忌惮和防备之色。
“司马大人来的还真巧,你这一来,我们这就出了人命。”
萧扶光苦笑,其他三人都可以互相作证,唯独他孤身一人,不仅在这格外团结的赌坊里面显得格格不入,嫌疑也确实比他人更大。
“还有你们几位,来的也真是时候。”
坊主看向聂思远几人,态度比张海鬼还要冷淡,甚至直接撵人:“这地方死了人,是我们的家事,几位可以去休息了,难不成连这个也要看吗?还是说你们想借着这个机会想从我们身上查出点什么?”
聂思远几人脸色微变,张海鬼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打算让人先把他们带出去。
“坊主真是小心,这几人我认识,也是老朋友了,他们想看就让他们看吧。”
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让聂思远和封琰瞬间警惕起来,只见在销金楼匆匆打过照面的江肆不知道从哪走了出来,笑容满面,又恢复了之前意气风发的模样。
坊主看了他一眼,眼中的戒备散去不少。
“是你朋友?”
江肆点了点头,因为早就养好了身上的伤,乍一看白衣翩翩,双眸明亮,比之前气色好了不是一星半点。
他看都没看封琰和沈煌乐,只将目光落在了聂思远身上,抿了抿唇,露出了清浅的笑。
“聂兄,好久不见。”
聂思远盯着自己这位曾经心爱的小徒弟,发现自己突然看不懂他了,江肆的眼里不仅没有对他的仇恨和愤怒,反倒多了许多的亲近。
他喉咙动了动,感觉腰上被人掐了一把,微微垂下眸子,不冷不热地回了个嗯。
顿时掐在他腰上的手又加了点劲儿,又酸又疼。
聂思远刚要踹人,就被江肆一把拉了过去,使劲地抱住,随即又马上放开。
“我很想你。”
趁着其他人没注意,江肆在聂思远耳边悄悄传话,聂思远诧异地侧过头,还没等追问,只觉得一股大力从身后传来,整个人都被人圈进了胳膊里。
“说话就说话。”
封琰一日之内几次被气得眼前发黑,终于忍耐到了极限,一只手圈着聂思远,另一只手已经悄悄地按在了刀柄之上。
“再敢动手动脚,我就剁了你的狗爪子,喂他。”说完他又看向了旁边一直吃瓜看戏的沈煌乐,眼中透着森冷的杀意。
沈煌乐茫然地抬起头,傻傻地开口道:“啊?可我不吃狗肉啊。”
瞬间在场的所有人都陷入了尴尬的沉默当中。
第70章
聂思远神色复杂地看了眼江肆, 最后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地拽了下封琰的指尖。
“回去再说。”
没想到这次封琰十分的不配合, 右手始终按在刀柄之上,眼中杀意起伏,并没有收手的意思。
江肆自然也察觉到这股冰冷的杀意,脸上不仅毫无惧色,甚至还挑衅似的抬了抬下巴。
正当聂思远头疼的时候,萧扶光皱着眉看了看他们几人, 突然打破了凝重的僵局。
“死者为大,既然都是朋友,是不是可以让我先去检查尸体?”
这次张海鬼痛快答应了:“请。”
所有人都给萧扶光让开了路,露出里面的男尸。
聂思远瞥了一眼, 死者不到而立之年, 皮肤偏黑,身材壮实,身上穿着的衣服与之前的护卫有些相似, 做工却更加精细。
他被封琰圈着,手扒在人家胳膊上往那边探了探头。
只是这一个动作, 就把封琰的心戳的痒痒的,把人往自己怀里又圈了圈。
“死因是刀伤?”
萧扶光仔细地检查着尸体后下了结论:“一刀毙命, 没有抵抗。”
听到这话, 坊主和张海鬼的脸色都变得难看起来。
胡奇身为护卫首领, 能做到这样除非武功远超于他或者是熟人偷袭。
这几个外人虽然来的蹊跷,但除了那个按着刀的年轻人之外,其他几人都没这个本事, 所以凶手大概率就在赌坊之内。
张海鬼攥紧了拳头, 不敢相信会是自己人动手杀了胡奇。
聂思远自然也想到了这点, 不过他看着尸体的死状,微微皱紧了眉:“我感觉不太像偷袭。”
张海鬼看向他:“什么意思?”
聂思远微微抬了抬下巴,身子又往封琰胳膊外探了探。
“你们看,这人死的时候神情痛苦,脸色发青,唇上还有咬过的齿痕,显然是很不舒服的时候被人一刀捅死,如果是被人偷袭,挣扎之下刀口必然会出现撕裂的痕迹,但是他身上的刀口异常整齐。”
“不错,你很有经验。”
萧扶光赞许地点了点头:“还看出什么?”
聂思远挑眉:“我们身在江湖,自然会简单分辨伤口,对于验尸我可没什么经验,只是觉得这人在被人捅死之前恐怕就已经失去了反抗能力。”
萧扶光将尸体衣衫解开,露出了苍白的皮肤,奇怪的是死者身上除了那处刀伤之外再无其他任何伤痕。
他仔细检查一番之后,突然看向了张海鬼:“验尸需要解剖,得罪了。”
坊主神色微动,眼中露出几分不忍,最终将头转了过去,张海鬼沉默地点了头。
萧扶光解开外袍,聂思远一看吓了一跳,只见他衣服里面密密麻麻地藏了很多细小的刀具,体积不大,但个个精巧锋利,闪着寒光。
“我以前当仵作时候养成的习惯,喜欢随身携带办事的东西,当官之后虽然没什么必要,但这毛病已经改不掉了,因此还被女儿嫌弃万分。”
萧扶光歉意地笑了下:“今日倒是派上了用场。”
说完他从外袍的内衬里竟然还掏出了一副手套,也完全不管周围的人,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自顾自地开始解剖尸体。
锋利的刀头从死者皮肤上划过,带出了暗红的血色,萧扶光手法娴熟地打开了胡奇的胸腔,仔仔细细地检查着里面的内脏,有的因为看不出清楚,甚至直接拿到太阳底下仔细观看。
海鬼坊的人个个脸色惨白,不少人都被吓得当场吐了出来,其他人就算没吐,也是脸色惨白地强撑。
沈煌乐捂着嘴直接躲得远远的,半点都不愿意靠近,就连江肆都忍不住拉开了距离。
萧扶光将胡奇的心脏托在手里,看了又看,那副大大方方的模样,仿佛是在看一碗大米饭。
封琰皱着眉,想把聂思远拽远点,结果这人从他胳膊底下钻了出去,直接跑到了萧扶光身边蹲下。
顿时封琰的脸色有点发青,沉默半晌后,不得不跟了过去,紧紧地挨着聂思远站着。
聂思远盯着萧扶光手里的心脏,皱起了眉:“他的心脏颜色怎么有些不太对劲?是有心疾?”
萧扶光却摇了摇头:“人死之后血液不再流通,心脏呈现这种颜色倒也正常,不过这个大小确实有点问题。”
他左手攥拳,跟右手的心脏反复比较,目光也凝重起来。
“他心脏比正常情况要大,只是很不明显。”
“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中了毒。”
聂思远诧异,连忙低下头仔细看了看死者脸色,可丝毫不见被毒死之后该有的症状。
“怎么不太像是中毒?”
萧扶光轻笑,掰开了手里的心脏,像是掰开了一个苹果,露出了里面细小的刀口,隐约还能看见些白色絮状物,见风便散。
就因为他这番动作,不少人又吐了出来。
“他确实是被捅死的,不过死前还中了麻药之类的东西,除了心脏有些肿大之外,其他迹象都已经消失的差不多了,你看这个。”
他指着里面的白色絮状物,低声道:“这是这就是毒素造成的血液凝滞,如果尸体再晚一点解剖,这点痕迹也会很快消失不见。”
随即他放下心脏,又划开了死者的胃,里面十分干净,什么都没有。
“不是吃下去的毒,可能是毒针一类的东西,不致命,却能让死者失去反抗能力,所以很难找到伤痕。”
看来今日若不是萧扶光恰好在这,就算找到了仵作,再赶过来的时候也什么都查不到。
聂思远蹲在地上,歪着头看了看神色各异的众人,突然发现远处还有道纤细的人影朝着他们张望。
他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又低声问道:“可能推断出死亡时间?”
萧扶光将尸体简单复原,缓缓摘掉了手套:“死了没多久,天气冷,尸体凉的快,粗略估算的话也就不到一个时辰。”
不到一个时辰?
聂思远垂下眸子,意味深长地看向了张海鬼,只见对方黝黑的面容此时透着股异样的苍白。
那个时候正在举办镇海大典,几乎所有人都有不在场证明,如果不考虑委托杀人的话,那其实有嫌疑的人并不多。
坊主叹了口气,转身就走了,只留下张海鬼失望地看着眼前的尸体。
无论凶手是谁,都意味着他还将失去一个兄弟。
咕——
这时响起了一道诡异的声音,所有人的神色都变得复杂起来,封琰唰地看向了聂思远,目光古怪又嫌弃。
聂思远怔了下,突然红了脸:“你看我干什么!不是我的肚子在叫!”
咕——咕——
又传来了两声诡异的声响,所有人齐刷刷地又看向了萧扶光,就见这人摸了摸肚子,露出了尴尬的笑。
“不好意思,我没吃早饭,刚刚看了半天心脏,就有点饿了能不能先给我找点吃的?”
萧扶光顿了顿,小声道:“有炒鸡心吗?”
听到他这话,刚刚没有吐出来的人哇地一声全都吐出来了。
那味道熏得江肆眉头直皱,本来想直接抬腿走人,但看到紧紧跟着聂思远的封琰之后,又咬着牙留下来。
张海鬼有些走神,倒是没多想,直接让人准备了饭菜,甚至还真的特意让人给萧扶光炒了一盘辣子鸡心。
几个人围在一张桌上,神色各异,张海鬼食不下咽,江肆和封琰压根就没有胃口,唯独聂思远萧扶光还有沈煌乐吃的热火朝天。
“二当家愁眉紧锁,可是在想还要不要查下去?”
聂思远呼噜噜地干饭,头都没抬,却还记得给封琰夹菜,不过封琰盯着他夹过来的炒鸡心,沉默半晌之后还是没有动筷。
对他这话,萧扶光有些诧异,张海鬼怔了半晌,冷肃的脸上却露出稍许笑容。
“聂兄弟不是一般人。”
“哪里。”
聂思远顿了顿,笑了一下:“其实”
他话没说完,一道纤细的人影端着酒壶走了过来,聂思远发现就是刚刚在远处偷看他们的人。
来人是个很清秀的男孩,年纪不大,皮肤白净,眼波流转的时候不自觉地带着股媚态。
“坊主说远来是客,让我过来送壶酒给各位暖暖身子。”
男孩轻笑着打量了一圈在座的人,最终目光落在最外侧的封琰身上,笑盈盈地先给他倒了酒。
“此酒名叫春风醉,只醉风,不醉人。”
男孩随着倒酒的动作轻轻依偎过来,身上散发着阵阵幽香。
封琰皱眉,打算直接推开,结果男孩已经将杯子放在了他的面前。
“少侠尝尝。”
含水似的眸子款款望来,声音酥麻入骨,却让几乎把脑袋都埋在碗里的聂思远身子微僵,差点被饭粒子给呛住。
他幽幽地抬起头,看了看脸色冰冷的封琰,神色突然有些复杂。
桌子底下,一只柔弱无骨的脚正轻轻地磨蹭着他的脚腕。
可能是男孩没想到封琰腿太长,全支到了远处,而他坐相又不太雅观,所以就蹬到了他的腿上,此时还没发现勾搭错了人。
封琰垂下眸子,手腕一抖,直接打翻了酒杯,低声道了歉,然后便打算捡起杯子以此拒绝,没想到弯下腰正好看见了桌下的一幕。
瞬间封琰身形一僵,聂思远额头上冷汗滑落,就算不抬头也感觉到两道要杀人的目光已经落在了身上,几乎要把他穿出个窟窿。
好死不死,江肆见封琰一直狠狠地瞪着人,似乎吓得聂思远不敢再吃饭,皱着眉又给聂思远夹了个鸡腿。
“兄长,你多吃点。”
“滚!”
惊人的杀意和煞气从封琰身上爆发出来,让所有人大惊失色,刚刚勾搭人的男孩吓得脸色惨白,差点跌坐在地上。
就在场面即将失控的关键时候,聂思远一把按住了即将掀翻的桌子,仰着头拽住了封琰的指尖。
“怎么不吃饭?”
聂思远求饶似的小声哄着:“你别生气,先吃饭吧,要是不开心,晚上再罚我好不好?”
封琰神色稍缓,还没等开口,江肆已经红了眼睛,声音颤抖地问道:“他还敢罚你?”
聂思远心里咯噔一下,暗骂这小白眼狼真会多管闲事,刚要解释,结果封琰冷冷地瞥了江肆一眼,突然低下头当着所有人的面狠狠地在聂思远耳尖上咬了一口。
白皙的耳朵立刻浮现出通红的血色,还多了个清晰的牙印。
封琰冷笑:“当然是想怎么罚,就怎么罚。”
满桌死寂,下一刻所有人的筷子都掉在了地上,眼睁睁地看着封琰低下头,冷声问道:“你认罚吗?”
聂思远抬头看了眼脸色惨白的男孩,感觉到对方的脚腕已经悄悄缩了回去,最终憋憋屈屈地低下了头。
“认。”
狗崽子已经醋疯了,他再不认,这满桌子的人都得祭海他他饭还没吃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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