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聂思远许久之后才从那种战栗失神的状态中恢复过来, 正好听到了封琰的这句话。
他抿了抿唇,不好意思地笑了下:“也不是怕”
聂思远挠了挠同样有些红肿刺痛的耳尖, 笑容单纯无害,透着股好人家孩子才有的乖,脸色有些不太自在,略带歉意。
“就是一想你因为我受了这些委屈,感觉有些对不住你,别的我现在也做不了, 如果再不让你尽兴,那我也太欺负人了”
封琰盯着他看了半晌,许久都说不出话来,刚才他还觉得这人蠢得让人心疼, 现在只觉得聂思远简直淳朴的让人心惊。
他都被自己欺负成这样了, 竟然还在担心让自己受了委屈。
封琰把人搂在怀里,都不知道他积了多大德能碰到这种不谙世事的天仙,也不知道聂家到底是多好的风水能养出这种心思干净的小孩。
真是比明月还温柔干净的人, 怎么就落在他手里呢?
原来只要稍稍喊个疼,掉个泪, 装个委屈,就能哄的聂思远不计回报的对他好, 封琰这才惊觉自己以前到底走了多少弯路。
“修然, 你这辈子就该是我的。”
这么单纯的人, 若是落在别人手里,得被欺负成什么样?
封琰想起了当出的沈韶卿,当初只觉得对方烦人, 现在突然万分感激她的瞎, 否则如果她不主动放手, 按照聂思远这老实性子,定然不肯违背婚约,那自己到死都不会有机会。
聂思远怔住,茫然地抬起头,不知道怎么就在对方眼里看到十足十的同情,还没等问话,耳朵又被人咬住,轻轻地碾磨着。
他脸上慢慢变红,反倒是这个时候有点扛不住封琰那简直要把人吞下去的眼神,目光躲闪着转过头。
“你真不怪我吗?”
“不怪。”
封琰轻轻地亲着他,把人结结实实地压在身下,呼吸交缠,鼻尖不断在他脸颊上磨蹭,柔软的脸颊被蹭的越来越红,聂思远忍不住微微挣扎起来。
“别蹭了,好痒。”
封琰看着他眼里的羞臊,动作越发温柔耐心,没了之前的彪悍凶猛,也没了刚刚的故意磨人,反倒像故意哄着他,尽可能地让他感觉舒服。
聂思远推了两下没推动,也放弃了挣扎,由着他温存,也不知道这份温存和亲昵什么时候又变了味道,不知不觉中就被人亲了个遍。
封琰捧着放在心尖尖上的明月,没再欺负人,把他哄得忍不住发出轻喘,清瘦的指尖将凌乱的床单攥出了褶皱,许久之后才猝然松开。
聂思远死死地咬着唇,眼前被水光模糊,险些哭出声来,这次却不是难受。
他呼吸凌乱破碎,还没等平复就连忙把人从下面拽了上来,擦了擦还残留着水光的唇。
“你这是干什么呀,都说了这次是我哄你,你”
“你不喜欢?”
封琰揶揄地笑,聂思远脸上涨红,吭哧吭哧地憋出来一声喜欢,最后还破罐子破摔地亲了亲对方精致的脸,也露出一个不太好意思的笑。
看着他那副憨兮兮的傻样,封琰都已经喜欢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干脆连人带被的端到桌上,动作麻利地换了套干净的床单,这才把人又端了回去,慢慢地抚着后背。
对他端来抱去的这种行为,聂思远终于习惯了,只是看到外面晃眼的阳光时,这才惊觉他们竟然在大白天就胡来。
他把上午查到的东西以及沈煌乐和萧晴也在逍遥城一事都告诉了封琰,眼中带着自己都不曾察觉的信任和依赖。
“我之前曾经闻到淡淡的雄黄酒的味道,还以为是错觉,看来确实是有人利用媚花奴的这一特性毒死了闻歌。”
封琰皱了皱眉,感觉自己好像还遗漏了什么。
“那胭脂我应该还在什么地方见过,但是想不起来了。”
“咱们来到逍遥城后也没去过什么其他地方,可能是你之前就见她用过吧,不过沈煌乐说这胭脂千金一盒,早就绝迹,闻歌又是”
聂思远神色微变,终于想起了什么。
“凶手是从叶青女那拿的胭脂!”
之前他去长春院的时候,里面物件皆在,唯独妆台是空的,这就是怪异之处。
人都死了,东西并未下葬,怎么胭脂水粉半点不剩?
定然是有人悄悄进去过,拿走了她当年所用的媚花奴,然后又借用雄黄酒,将那千金不换的极品胭脂变成了剧毒。
能随意出入后院的除了下人就是这次参加比赛的秀女,下人们没必要去杀害闻歌,也只有想要争夺花魁之人才想除掉对手,凶手一定就在这些女子当中。
一道倩影猛地从聂思远眼前闪过,他猛然想起自己在长春院看到的那个身影有点像玉鸾。
所有人当中也只有玉鸾对花魁之位势在必得,动机最强,难道就是她动的手?
“还得去长春院和后园看看。”
聂思远揉了揉发痛的眉心,感觉如果真是他想的那样,事情未免有些太过简单了,总觉得自己好像忽视了什么重要事情。
封琰敲了敲他的脑袋,让他不要乱想,又跑到厨房端了些吃的回来。
厨房的人见他扛走了整整一个笼屉,敢怒不敢言,暗道难怪这林霜姑娘长得如此出挑,这恐怖的饭量就绝非普通女子能比。
下午的时候,封琰又去练舞房排练,本来他就不太会,期间玉鸾还故意地绊了他两下,故意让他在人前出丑,还扯坏了教习嬷嬷的衣裙。
气得嬷嬷不仅又把封琰轰了出去,还被勒令他三天不许进练舞房。
玉鸾得意洋洋地看着封琰默默离开,却不知这正中他的下怀,干脆找了个借口,拉着聂思远跑到了后园。
两人随意地在后园溜达,遍地荒芜,别说花海,就连杂草都枯死了,很难想象华丽气派的镇国公府内还有如此荒凉的地方。
聂思远和封琰看了半天荒地,实在看不出什么名堂,准备回去,再去长春院走一走,没想到就在离开之际,竟然在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里捡到了一支朱雀含珠的发钗。
看到这发钗,封琰终于想起了自己到底在哪见过那盒胭脂。
“是秋素素。”
他目光微凛,仔细地打量着那朱雀钗,无比确定就在初赛之前,他曾经在秋素素的头上见过这东西,当时她还掉了随身带的胭脂盒,分明就是媚花奴!
“秋素素,她不是早死了么?发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聂思远不比封琰整日都和那些女子在一起练舞,自然对她们也不算熟悉,不过经过封琰提醒,他这才想起来当初秋素素死的时候也是满脸溃烂,形容可怖。
现在排在前面的秀女已经死了两个,现存的这些里面除了婉月和玉鸾职之外,便是封琰最为打眼。
如果再死两人,那就算不参加复赛,花魁也只剩下唯一的选择了。
就是说,凶手就在婉月和玉鸾之中。
“你这两日千万要小心。”
聂思远还是觉得此事如果只是为了争夺花魁,实在是太过简单了,更何况现在叶青女的死也扑朔迷离,如果真如鬼祸所说,是艳鬼为了维系花魁之名才开始害人,那封琰也十分危险。
与他想的一样,第二天果然又出了人命,只是这次死的人谁都没想到。
竟然是何四。
何四被人发现的时候,尸体都被挂在了树上,死相极惨,已没了人形,不仅眼耳口舌皆被剜掉,就连身下那物都被人割了,四肢全被打断。
如此恐怖的画面吓晕了不少后院秀女,就连府兵都吐了,一时间流言四起,都说是艳鬼作祟。
出了这种事情,就连镇国公何魁都变了脸色,直接暂停了花魁比赛不说,甚至派重兵封了红袖院,不许任何人靠近。
这下封琰被堵在里面出不来,就算是聂思远都不得轻易进出,就算急的团团转,一时间也束手无策。
正在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时候,一个意外的人找到了他。
是萧晴。
对方也没藏着掖着,开门见山便问道:“你不是聂家大公子聂淳吧?封琰肯娶你,我猜你就是聂家小家主聂思远。”
聂思远怔住,除了封琰和江肆之外,还是第一次被外人点破身份。
他惦记封琰安危,心里烦躁,看向萧晴的目光多了股审视和咄咄逼人。
“你也不是萧扶光之女。”
这女子与那常三一样是从兵营里混出来的,出手都是战场厮杀的路子。
萧扶光一介文官,怎么可能会有一个行伍出身的女儿?更何况这个萧晴口口声声要为萧扶光报仇,却放过了越州刺史。
如果要报杀父之仇,她最先杀的应该是越州刺史才对,怎么会绕过直接凶手,千里迢迢地来寻找何魁的证据?
她根本就不是为了萧扶光而来,她要对付本来就是何魁。
萧晴点了点头,朝着他行了个军中的礼。
“重新介绍一下,我叫徐衍,乃镇关候徐东廷之女,此次特奉皇名来调查何魁勾结外族意图谋反的证据。”
聂思远对于她隐藏身份的事情并不在意,也无心插手朝廷中的党派斗争,语气有些不耐烦。
“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有关。”
徐衍低声道:“因为聂家家主聂淮乃是我父麾下隐龙卫首领,奉命藏于江湖,搜集证据,他死前为何魁所害,如果你就是聂思远,我便要带你去收敛你父亲的尸骨。”
聂思远脑海中一片空白,颤声问道:“尸骨何在?”
“就在逍遥城。”
第102章
逍遥城中, 一间不起眼的院子,已经尘封许久的大门再次被人打开, 掀起了细小的烟尘。
换了身白衣的聂思远缓缓走进院子里,默默地打量着周围,虽然家具已经陈旧,但是依然能看出当年有人在这里住过很长的一段时间。
院子里的东西不少,大多都是日常生活所用,从桌上的碗筷可以看出至少应该有两个人在这里生活过。
他努力地想要找出父亲的任何痕迹, 可最终什么都没找到,就当聂思远开始怀疑那个徐衍是不是在骗他的时候,风吹过地上的尘土,露出了石板上用剑划出来的一幅棋盘图。
黑七白八, 又是花海。
因为年头太久了, 石板周围的土层被雨水冲刷下去不少,似乎还埋着什么东西。
聂思远挖开上面的薄土,一个熟悉的胭脂盒出现在他面前, 与之前在闻歌房中找到的一模一样,都是媚花奴。
只不过眼前的胭脂盒已经空了, 勉强还能闻到那妖异惑人的香气。
聂思远忍不住跌坐在地上,手脚冰凉, 此时他无比确认父亲确实来过这里, 甚至连那个叶青女也来过。
他怔了许久, 突然疯了一样地挖开石碑,天空中悄然飘起了大雪,就在雪花将他进来时留下的脚印掩埋时, 一具白骨终于出现在了聂思远面前。
“父亲”
看到尸骨左肩熟悉的旧伤, 聂思远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跪倒在地上,落雪寒意刺骨,却让尸骨手中泛黄的书信格外明显。
他颤抖地打开信件,尘封的过往终于在这一刻重新被揭开。
信不是聂淮留的,竟然是叶青女留的。
他们全都想错了,原来叶青女是为了父亲才去争的花魁。
十年前,聂思远父亲聂淮路过逍遥城的时候,碰见了正被春雪坊嬷嬷打骂的叶青女,便将其救下。
隐龙卫是朝廷安插在江湖中的眼线,不能轻易暴露,聂淮当时为了调查何魁,不得不暂居逍遥城。
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他便将叶青女收为义女,对外也只以叶淮的名字行动,没想到最后还是死于何魁之手。
叶青女知道隐龙卫的事情,但是并不知道聂淮在江湖中的真正身份。
她早将聂淮当做了真正的父亲,不仅冒险将他尸骨收敛,甚至还毅然回到了春雪坊,利用媚花奴争得了花魁之位,为的就是替聂淮报仇。
世间黑白颠倒,而我眼中花海依旧。
只有聂淮的儿子才能破解棋盘上的暗语,叶青女将全部的希望都留给了聂思远。
想起城郊那遍体鳞伤的女子尸骨,聂思远不知道这些年中叶青女到底受到了什么样的折磨,以至于连将消息送出来的机会都没有,就病死在了国公府内。
在信中,叶青女已存死志,甚至在入府之前便遣散了照顾她的几个女孩,只说会将找到的证据藏在暗语所在。
聂思远怔了半晌,猛然想起自己到底忽视了什么。
秋素素是死在初赛之前,当时所有人还没进入国公府,又是怎么拿到的媚花奴?她的发簪怎么会出现在府内?
这么多年,年年都有花魁大赛,但除了叶青女之外,很少听到其他人的归处,那些花魁又去了哪里?
他心里冰凉,镇国公府沉重的大门浮现在脑海中,像是头凶猛的野兽张开了血盆大口,就等着猎物自投罗网。
聂思远突然意识到了一个十分可怕的问题,媚花奴来自叶青女,自然是她为了对付何魁所用,应该并未得手,否则也不会留在长春楼。
那拿了媚花奴的人,到底知不知道此物的毒性?
如果知道,那定然是叶青女告诉她的,目的又是什么?如果拿走媚花奴的人不知道,那
不好,封琰危险!
聂思远神色大变,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抬腿就要往镇国公府跑,门口却传来了轮子转动声音。
此时在镇国公府内,因为花魁大赛暂停而被困在里面的女孩们各个愁容满面,心里都十分不安。
每个人都感觉这里弥漫着不详的气息,不知道谁会成为下一个死者。
封琰垂着眸子坐在角落里,眉头微紧,因为连续数日都没办法和聂思远取得联系,也多了几分烦躁和担忧。
反倒是玉鸾,还是那副明艳泼辣的模样,坐在桌上晃着脚,似乎对这里的变故毫不在意。
“本来花魁的位置也轮不到你们,一个个的都哭丧着脸干什么?”
她见众人神情低迷,不由得开口嘲笑,顿时惹得不少人露出了不满的神色。
“一群碍事的东西。”
玉鸾低骂了一声,走到封琰面前,傲然地抱着胳膊,露出白生生的手臂。
现在已经是寒冬腊月,虽然屋子里面烧了炭炉,外面却还十分寒冷。
但玉鸾就喜欢穿着艳丽的露腰舞裙,不仅手臂露着,纤细的腰身也总露在外面,跳舞的时候扭动着格外的惑人。
“复赛怕是没戏了,可最终总得选出个花魁来,其他人比不过我,你可要与我争上一争?”
封琰糟心地抬眸看了她一眼,也不知道这玉鸾怎么就这么惦记这个花魁的名分,简直都要魔障了。
“我也没那本事,你爱当花魁就自己当去。”
“那就好,这名头我拿定了,你若不争那就滚远点,少仗着这副模样给我碍事!”
玉鸾哼了哼,转身来到婉月面前,淡淡地说道:“你来给我上妆吧。”
婉月脸色微白,有些犹豫:“玉鸾,现在这种情况,你就不要”
“少废话。”
玉鸾扯下了身上的外裙,穿着更加妩媚妖娆,红裙之下,肌肤如雪,泛着莹润细腻的光泽,哪怕还未上妆,已是人间尤物。
她语气愈发的不耐烦,杏眸冰冷,说话也带着几分命令的口吻。
“给我上妆。”
婉月叹了口气,实在拗不过她的性子,仔仔细细地帮她画好了妆容,盘好了头发。
外面风雪依旧,玉鸾一席盛装舞裙,缓缓拉开门。
府兵守在外面,在漫天银白中看见她这副艳丽动人的模样,不少人都晃了下神,眼中满是惊艳。
“告诉镇国公,花魁不可缺,玉鸾请求献舞!”
就在玉鸾离开之前,她回过头深深地看了眼封琰,什么都没说,只是冷冷地哼笑了一声。
随即在冰天雪地之中,朱红色的倩影缓缓走出所有人的视线,而她前往的方向正是当初叶青女一舞倾城赢得花魁的飞仙台。
封琰怔住,感受到了一股淡淡的杀意,却并不是针对他,他不禁回过头去看婉月,就发现她已是满脸泪痕。
深夜,雪越来越大,将镇国公府都染上了无暇的洁白。
与外面的冰冷肃穆不同,飞仙台内雕栏玉砌,温暖如春,就连穹顶都用彩色颜料雕刻描摹,繁花似锦,精致的舞台如一轮圆月,残雪飘落,唯美动人,对应着上面,便是花好月圆的寓意。
玉鸾笑靥如花,在舞台上盈盈舞动着曼妙的腰身,在落雪中红裙飞扬,惊为天人。
一舞跳完,她双臂舒展,腰身下沉,如雪中红梅,美艳绝伦,看着上方绚丽的穹顶,双眼亮若星辰。
何魁在台上看着,眼底满是惊艳和欣赏,最终还是走下台阶,忍不住将那柔弱无骨香气馥郁的腰身搂在了怀里,滑如暖玉。
“你想要什么?”
何魁看着怀里骄傲美艳的女子,恍惚中又看到了当年倾国倾城的叶青女,不由得露出几分满意的笑容。
“玉鸾想敬国公一杯酒。”
玉鸾轻笑,拿起旁边的酒杯喝了一口,红润饱满的唇瓣散发着惊人的香甜,凑到何魁面前,朱唇轻启,酒香四溢。
何魁盯着她,露出了迷醉的笑。
“好啊。”
*
聂思远回到镇国公府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原本巡逻的府兵都不知道去了哪里,就连之前还歌舞升平的飞仙台都安静下来,显得有些诡异。
他没有回飞絮院,径直去找封琰,没想到对方已经在房里等他了。
聂思远脸色苍白,张了张口,还没等说什么就被封琰一把扯到了怀里死死抱住。
“我知道,我都知道了。”
封琰闭了闭眼,已经从婉月口中得知了一切。
没有艳鬼,没有凶手,除了何四之外,所有人都是自杀。
不管是闻歌、婉月还是玉鸾,她们三个都是当初叶青女身边养着的女孩。
何魁有虐待女子的癖好,当初他最喜欢的便是叶青女,想尽各种办法折磨她,甚至打断了她的脚踝,要将她困死在飞仙台的囚笼之内。
善良的叶青女受尽苦难,却始终不肯屈服,即便这样,她还温柔地对带着身边照顾她的三个女孩,甚至在死后还想办法将玉鸾等人送出了府。
后来逍遥城选出来的花魁都只留下了动人的传说,可没有一个人再见过她们。
因为所有传说都是假的,选出来的花魁无一不是被何魁虐待致死,他想再造出第二个叶青女。
玉鸾三人感念叶青女的恩情,也在这些年中不断地效仿她的琴技,她的歌声还有她的舞姿,并不是争夺花魁之名,而是为了吸引何魁的注意。
亦如叶青女决然入府替聂淮报仇一样,她们也选择了同样的道路。
秋素素偷走了媚花奴,却不知道那物的真正作用,意外惨死。
至于闻歌
聂思远红了眼睛,第一次猜错了凶手,因为事情远没有他想的那么复杂,却远比他想的要惨烈。
玉鸾三人出身卑微,读书不多,却死死地记着叶青女的恩情,她们想不到别的办法为她复仇,能做的也不过是一命换命。
那个何四当年也虐待过叶青女。
闻歌将药下在了自己身体里,又故意勾引他,为的是与他同归于尽,而玉鸾同样如此。
只不过她想要换的人是何魁。
谁也不会怀疑到死人头上,就连聂思远都没怀疑过。
正如玉鸾所说,她们会成为第二个叶青女,跟她一样的愚蠢又疯狂,不惜搭上一切,只为报恩。
封琰问过婉月,如果玉鸾失败了呢?
婉月哭着笑,说那她自己将成为下一个花魁。
没有人打算回去,不管是闻歌、玉鸾还是婉月,亦或者当年的叶青女,所有人在进来的时候就没打算回去。
花魁是一条不归路,一直都是。
第103章
飞仙台内, 雪花从镂空的穹顶缓缓飘落,最终落在下面安静的倩影之上。
玉鸾身上的红裙支离破碎, 露出满是伤痕的肌肤,曾经趾高气扬的面容此时已无半点生气,漂亮的杏眸黯淡无光,却还死死地看着上面。
她躺在干涸的血迹里,像一枝破败的红梅,被人碾碎在了尘埃当中。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 就连看守在这里的府兵都撤了下去,灯火辉煌歌舞升平的飞仙台陷入了冰冷的死寂中。
聂思远来到这里的时候,看到倒在地上的玉鸾丝毫没有意外,只是看到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眸时叹了口气, 默默在她身边躺下。
当年叶青女就是被囚禁在这里, 直到死亡才离开了公府。
如今玉鸾也在最漂亮的年纪彻底留在了这里。
可这都是她们自己选定的结局,叶青女为了父亲画地为牢,以身饲虎, 玉鸾等人又为了她飞蛾扑火,坚定决绝。
一路走来, 聂思远见到太多的背叛和仇恨,唯独这一次, 他猜错了凶手, 也猜错了动机。
花海的意思是希望。
叶青女困在飞仙阁的时候, 眼中所见并非何魁的权势滔天,也没有因为父亲的死和遭受的虐待迷失自我,直到最后一刻, 她眼中所见依然是绚丽的花海。
玉鸾也同样看到了这份希望, 所以才迟迟不肯瞑目。
聂思远红了眼睛, 只见穹顶之上,五彩斑斓的鲜花图案遍布每一个角落,铺天盖地,绚丽如海。
——原来这就是花海。
聂思远抬手打落上方遮挡的琉璃瓦,一包东西从上面掉落,里面记载着何魁与外族勾结的信件,残害朝廷命官的委托,以及操控江湖势力豢养死士的全部证据。
他看着手里用不知多少人命换来的证据,不由得露出心酸的笑,同时对叶青女感到无比敬佩。
在那种恶劣的环境中,她不仅真正找到了扳倒何魁的铁证,甚至还藏在了一个对方绝对找不到的地方。
除非卑微如她,躺在这里仰望天空,否则以何魁那种高高在上的视角,永远都不可能发现这个秘密。
就在这时,飞仙台外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之前没了踪影的府兵突然出现,将这里团团围住,而何魁也终于第一次在出现在聂思远面前。
“真狠啊。”
他转了转手上的扳指,看向了玉鸾:“我早知道这一批的秀女中有人想要对付我,不过只当是魔教的人想要动手,没想到竟然是当初放走的余孽。”
何魁身穿绛红武袍,虽两鬓斑白,但面色红润,身体强健,阴戾的眼中精光闪烁,丝毫都没有受伤的中毒的迹象。
“若不是我平日素来小心谨慎,哪怕玩乐之时都让替身代劳,恐怕今日被化成血水的人就是我了,这些女人也是够狠,将毒下在唇上也就算了,竟然连那种私密地方都不放过。”
何魁摇了摇头,事后也是暗暗心惊,没想到对方为了杀他一个个竟能做到这种地步。
“看我出现在这里,聂公子不意外?”
聂思远缓缓将玉鸾双眼合上,背对着他,冷冷说道:“你让玉鸾曝尸此处,不就是为了引我出来?”
这人最擅长阳谋,不惜以身为饵,突然搞这个花魁大赛,目的就是想要将那些打算对付他的人一网打尽。
何四一死,何魁就知道有人开始动手了,所以才派重兵看守,但是没查到是谁,为了他们自己出来,他这才同意了玉鸾飞仙台献舞。
何魁知道这个时候谁跳出来谁有问题,早就对玉鸾有所防备,同时还撤去了看守的府兵。
玉鸾一死,谁过来谁就同伙。
何魁眉眼冷沉:“你既然知道这是圈套,还敢过来?别以为我不知道,那所谓的林霜也是封琰假扮的,你们身为江湖白衣,竟然假扮秀女私闯镇国公府,这是死罪,本官完全可以将你们就地格杀!”
聂思远漠然地转过头:“所以何大人是打算让守在外面那些本该去剿灭魔教的江湖人士帮您动手吗?”
何魁心里一惊,突然生出几分不妙预感。
“你都知道了?”
聂思远嘲弄地勾了勾唇,扬了扬手里的书信,一道高大的身影从天而降,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前。
“我知道什么?是你十几年前就勾结外族,成立玄尘观,以各种方式削弱中原武林的势力?你这么处心积虑,甚至打开城门让我们来到逍遥城,不就是为了将我和封琰在你这里一网打尽吗?那你又怎么会把最强的人派到魔教总坛去?”
“不错,只是对付你们聂家和魔教,用不着出动朝廷的官兵,我只需要置身事外,把你们的死推到江湖恩怨和自作自受上面就好。”
果然在何魁话声落定之后,许多身影出现在了飞仙台外面,聂思远环视一圈,还真看到沈家家主等不少熟悉的面容。
除此之外,之前对他们下达的追杀令的销金楼以及海鬼坊的人也纷纷走了出来。
在见到他们之后,聂思远嘴角的笑容不由得更加嘲弄。
“人比我想的要全啊,何大人还真看得起在下和封琰,如此兴师动众,看来今日无论如何都没打算让我们活着离开了。”
何魁神色阴冷地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在聂思远身上看不出半点慌乱,这让他心里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不安。
似乎有什么事情已经脱离了他的计划。
“让我看看哪些是玄尘观的人?”
聂思远小心地抱起玉鸾的尸体,腰上悬挂的霜天在月光中反射出冷光,直到这一刻,封琰在他身上又看到了当初小家主纵横江湖时候的锋芒。
“你是。”
他看向一名五官深邃的老者,点了点头,又看向了曾经有过两面之缘的老白,“你也是。”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一名身穿灰色法袍的尼姑身上。
“白木子的批命,就是阁下给的吧?”
那女子年过中年,皮肤白净,五官同样要比中原人要深邃许多,只是眼中带着摄人的冷意,并没有否认聂思远说的话。
聂思远自嘲地笑了声,眼里多了些自责。
“枉我行走江湖多年,竟不知道还有你们这群人在祸害中原武林,身为人子,不知父仇,手持利剑,却让鬼魅横行,难怪会落得那般下场。”
“修然”
封琰听到他说这话,有些担忧地看了他一眼,却被聂思远身上散发出的滔天杀意所惊到,那是他从未见过的一面。
“何魁,你将所有人都当做蝼蚁玩弄,还想灭我们的口,你做不到。”
聂思远的态度让何魁心中越发不安,终于变了脸色:“还听他废什么话,动手!杀了这个病秧子!”
顿时所有人都拔出了兵器,打算直接冲上前将聂思远和封琰两人就地格式,可就在这个时候变故突发。
随着何魁一声令下,原本站在销金楼队伍中的人突然拔出刀刃刺向了身边的同伴,血色飞溅,与此同时海鬼坊的众人也在瞬间反水,目光凶狠狰狞地扑向了周围的府兵。
玄尘观的三人大惊,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老白脸色突变,毫无征兆地吐出一大口黑血,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一道银色的身影快如闪电,直接扑向了那名尼姑,而封琰的刀已经在下一刻袭向了那个老者。
何大人已经被眼前的变故惊得说不出话,不知道为何本应该在他掌控之内的人突然倒戈相向。
“你你做了什么!”
聂思远漠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冷冷地勾起唇。
“怎么,何大人不认识他们了吗?”
销金楼反叛的人缓缓摘下面罩,露出了秋滟等人的脸,看向何魁的时候无比怨毒,而白木子的身影也悄然出现在了飞仙台上,冷冷地看着老白咽下了最后的气息,扑向尼姑的自然就是银月骨。
至于海鬼坊,他们早在张海鬼的命令下知道要对付的敌人到底是谁。
“你们将人命当成草芥,将所有人都当做蝼蚁,如今也该尝尝被蝼蚁复仇的滋味了。”
何魁看着自己费尽心机掌控的江湖势力在顷刻间土崩瓦解,无尽的愤怒和羞辱感涌上心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会输在聂家的病秧子手里。
沈家家主和玄尘观的两人见情势不对,互相使了个眼色,纷纷摆脱面前地敌人,将何魁护在身后。
与此同时,四道人影再次出现在他们周围,各个出手狠辣,一看便是高手。
“何大人,局面不利,先撤!”
玄尘观的两人神情凝重,眼中露出几分狠毒。
“此时跟他们硬拼我们占不了什么便宜,我族大军已在城外集结,只要带着他们进城,定不会留下半个活口,这天下仍是你的!”
何魁咬了咬牙,毫不犹豫地转身便走。
封琰眉眼一厉,长刀凌空,直取他的人头,然而却被那四个高手联手挡下,等再要追上去的时候,何魁几人早已没了身影。
“他跑不了。”
聂思远将玉鸾的尸体轻轻交给了听到动静从后面跑过来的婉月,看着对方的满脸泪痕,心中杀意躁动,安静许久气血阵阵翻涌。
何魁以人为棋,步步为营,却不知道他也早就埋好了一颗暗棋。
身如蝼蚁草芥,但能要了他的命。
“不好,外族的大军围了逍遥城!何魁背叛了朝廷,但是士兵们还并不知道,如果被他们从城外闯进来,逍遥城一旦失守,那将是灭顶之灾!”
徐衍骑着马从外面一路跑了进来,吼道:“我把证据送出去,让朝廷下发命令派兵增援!”
“你出不去。”
封琰冷冷说道:“何魁既然敢让异族大军围城,就绝对不可能让一只蚊子从逍遥城里跑出去,外面不知道还埋伏着多少人,只要你敢出城,他们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在半路把你截杀,就凭你那点本事还冲不出去。”
徐衍神情愤怒又不甘:“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这种情况下又有谁能保证把证据送出去?!”
“我能。”
聂思远闭了闭眼,直接飞身而起,徐衍眼前一花,什么都没看见,身体便被人从马背上抛了下来,紧接着一声烈马长嘶。
单薄瘦弱的公子稳稳地拽紧缰绳,任凭马蹄高扬,不动如山,双眸亮如寒星,仿佛脱胎换骨变了个人。
封琰沉默,看向他的目光凝重又复杂,深藏一抹担忧。
他擅刀剑格斗,可若论马术,当今天下有谁能比得过十几岁便纵马江湖横行无忌的聂家小家主?只是这个人的身体真的能扛住吗?
“没事,今日宋极乐找到了我,已经完成了最后的调养。”
聂思远深深地看了一眼封琰,突然灿然一笑,白色衣襟飞扬,一如当年的张扬洒脱,却比当年多了几分温柔,身下的骏马似乎都被他的气息所影响,躁动地迈着蹄子。
封琰死死地看着他,袖子中的手紧紧握拳,喉咙颤动,哑声道:“你会回来的,对吗?”
“当然。”
聂思远轻笑:“宝贝,坚持住了,这次等我来救你。”
“我等你。”
“好。”
霜白色的身影如一只利箭破开沉重的夜幕,在逍遥城空荡荡的街道上飞驰而过,无数的身影也随着封琰冰冷的命令从暗中出现,紧紧尾随其后,确保那流星一样耀眼的人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月神教所有人全部都去保护聂家大公子!不惜一切代价!”
第104章
乱石凌空, 可怕的撞击声不断地从城门处传来,曾经繁华热闹的逍遥城在一夜之间到处弥漫着烧焦和鲜血的气味。
谁也没想到在睡得好好地时候外族大军竟然兵临城下, 突然疯狂地开始攻城,而原本镇守在城中的士兵没有防备下几乎毫无抵抗之力。
百姓们哭喊着四散奔逃,不断地想要逃出去,可只要出去就会立刻被异族所杀,最后只能困死在城中哀嚎。
就连原本应该指挥大家反抗退敌的镇国公都在这个关键时候不见踪影,剩下的人群龙无首, 更不知该如何面对突如其来的危险。
无助和绝望的情绪弥漫了整个逍遥城,所有人都感觉到了死亡的威胁,就在朝廷溃不成军,百姓奔逃的混乱时候, 原本应该在边关军营中的镇关候之女徐衍毅然现身, 带领着不少江湖人士勉强稳定了乱局。
一开始还有人不服,认为她的官阶还不足以指挥城中军士,然而她手下有一人武功极高, 但凡不服者就地格杀,冷酷果决, 其凶狠程度就连军中老手看到了都感到心惊胆寒。
可正是这样绝对铁血的手段帮徐衍以最快的速度稳住了不安的人心,强行夺取了逍遥城的指挥权。
剩下的人在她的带领迅速防守反击, 那些江湖人士更是身先士卒, 打退了异族的一次次进攻。
有人认出那手腕qiang黑衣青年似乎就是正被朝廷通缉的魔教教主封琰。
然而兵临城下, 刀悬颈上,在这种生死存亡之际,谁也不敢质疑为什么被通缉的钦犯会出现在城墙之上, 与众人联手对抗残暴冷血的异族人。
也正是依靠封琰他们才能抗衡那些可怕的异族高手。
三天, 整整三天, 敌人攻城不分昼夜,越来越疯狂,势要在朝廷援兵到来前拿下逍遥城。
城中所有人都知道一旦他们攻入,必将尸横遍野,再无任何活路,所以也在殊死抵抗,全都将希望寄托在朝廷的援兵之上。
可对方八万人马将逍遥城围的密不透风,没有一个人能将消息送出去,谁也不知道朝廷到底知不知道要逍遥城被围,更不知道援兵到底什么时候能到。
鲜血早将城头染红,抵抗的人伤亡惨重,士兵们的目光在冰冷死寂的深夜中渐渐绝望麻木。
徐衍满身狼狈地看着城墙下暂时退走的敌人,心也沉了下去。
极限了,到极限了。
之前帮助他们的江湖人士已经死伤大半,而敌方阵营中的高手却并无损伤。
除了何魁手下四人之外,那个叫做如意老人的老头,内功深不可测,而他旁边尼姑打扮的万妙真人更是出手阴损,再加上沈家家主沈桀,如果不是封琰勉强抗衡,城门早已失守。
可封琰以一敌三其实早就受了内伤,一旦他也倒下,他们中再也没人能挡得住那三人。
徐衍看向了不远处原本骄矜华丽的沈煌乐闭着眼睛还倒在角落里昏迷不醒,俊美的面容上赫然多了一块可怕狰狞的烫伤,心里更加酸楚。
那是帮她挡下火油箭时擦上的。
以前她只觉得沈煌乐张扬浮华,娇贵还臭美,现在就连这只花孔雀都被毁了容,可见战事之惨烈。
如果天亮前援兵再不到,逍遥城便守不住了。
“你怕了。”
封琰抱着刀从黑暗中现身,脸色有些苍白,目光却格外平静。
“他会回来吗?”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徐衍心里其实已经不抱任何希望。
逍遥城距离京城不过半日距离,如果聂思远真的活着冲了出去,早就该回来了,可到现在依然杳无音信,就说明他根本就没能出去。
“会,我也一定会在他回来前守住这里,所以你更不能怕。”
修长挺拔的青年站在凛冽的晚风中,因为心里的人,声音都是温柔的。
徐衍怔然,嘴唇轻颤,蓦然红了眼眶:“好,你先”
她话音未落,封琰目光狠厉地看向下面,敏锐地察觉到在黑暗中酝酿出冰冷的杀意和不详。
这几日正是依靠他这可怕的天赋本能才能一次次地提前预知对方的突袭,让原本守备薄弱的逍遥城死扛到现在。
此时城下再次出现了那种阴冷刺骨的感觉,果然在下一刻,一支飞箭毫无预兆地朝他袭来。
封琰挥刀挡下,一声爆喝,让所有人瞬间意识到敌人准备偷袭。
这一次对方的攻击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凶猛疯狂,三道身影悄然隐藏在飞蝗般的箭矢中飞跃城头,直扑封琰而去!
惊煞寒光凛冽,在夜空中划过准备好的火油,只需要一点火苗,便在瞬间燃起熊熊烈焰,如火龙凌空,在黑暗中将三人照的无所隐藏,被灼热的热浪再次逼落城下。
然而就在那三人即将坠落的时候,沈家家主沈桀眼中闪过一丝狠辣歹毒,突然甩出铁链缠绕在了封琰腰腹之上。
三人借着下落的力道,倾尽全力狠狠一拽,封琰死死地咬着牙,再也抵抗不住,被他们从城头硬生生拽落。
原来这一次偷袭,对方是为他而来!
惊煞的刀锋在城墙上刻划下可怕的痕迹,剧烈的碰撞声夹杂着徐衍的嘶喊响彻在城楼之上。
封琰口中满是腥甜,视线急速下降,上面的景象离他越来越远,不论如何反抗,劲瘦的身体在那三人合力之下只能如同流星般陨落。
下面的异族士兵已经纷纷竖起长枪准,下一刻便要让他血溅当场。
就在这生死一线之间,黑沉沉的天际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在这混乱的战场中根本无法辨识,却让封琰瞳孔瞬间猛缩,仿佛整个时间都陷入了安静之中。
他挣扎着转过头,只见远处的天际浮现出光亮,一道清瘦的身影纵马而来,以着不可思议的速度朝着他飞快靠近着。
因为背着光,那道身影看不清模样,却因为骏马飞驰的原因仿佛是飞起来的一般,追风逐月,就连包围他们的异族士兵都来不及反应,也根本追不上那快如闪电的身影。
人还未到,刺耳的破风之声已经伴随寒光率先而至。
在封琰的身体即将被长矛刺穿之前,霜天飞掠而来,以极其强悍的力道瞬间截断他腰上的铁索,将他整个人硬生生地托在了半空之中。
封琰就着腰上的托力,拧身侧旋,身上煞气如潮水般宣泄而出,再无任何保留。
凌厉妖异的眸子杀机起伏,森寒阴冷,带着修罗的厉。
汹涌澎湃的内力从刀锋透出,眨眼间血光飞散,惨叫声响起,下面举着长枪的士兵瞬间倒地,他落地后还没等站稳,便反手抽出霜天,朝着那人再次甩去。
马背上的男子抬手接住,下一刻剑光凛冽,修长的身影踩着马背飞身跃起,动作矫健利落,剑锋劲气激荡,带着压倒性的力量撕裂呼啸的寒风,逼退了他们周围所有的敌人。
随着他的到来,黑暗的黎明终于过去,耀眼的光芒从天边洒落,照在来人身上。
白衣皎似天上之月,手中寒芒冷如人间霜雪,在充斥着血腥和焦黑的战场上,干净又纯粹,让整个人看起来都像是在发光。
逍遥城的人看傻了,异族的人也看傻了,所有人的眼中都满是惊艳。
天地俱静,在这一刻仿佛只剩下了这一人。
面对如此美好又强大的存在,封琰心脏狂跳,想抱又不敢伸手,仿佛只是触碰都是极大的罪孽。
然而那冷月似的人,白色衣袖在寒风中猎猎飞舞,发丝散落飞扬,一双亮若寒星的眸子中坚定无畏,毅然决然撞进了他怀里。
这一下彻底撞乱了封琰所有心神,一如当年。
“没事吧?”聂思远呼吸急促,风尘仆仆,目光温柔。
“别怕,我回来了。”
封琰抿着唇,满心暖胀,最后也只是不满地哼了一声,横刀与他背靠背地站稳,只是声音都有些发颤。
“你再磨蹭一会儿,就可以给我收尸了。”
聂思远并没解释他这两日到底经历了怎样的艰险,只是低低地道了声歉,目光冷沉。
紧接着一声惨叫传来,将正准备偷袭封琰的万妙真人被他一剑重伤,倒在一片血泊当中。
“独上兰舟你是聂思远?!”
看到那熟悉的剑光,沈桀神色大变,仿佛见了鬼一样,脸上露出浓浓的骇然之色。
如此可怕的剑法,如此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的招式,根本不可能是聂家养病多年的的大公子,这分明就是那个惊才绝艳本该葬身断魂崖的小家主!
就是因为他知道聂思远天赋有多强,所以才必须要杀了他!否则以那人的年龄和武学悟性,沈家的后辈永远都没有出头之日!
沈桀立刻意识到原来他们都错了,他们一直对付的不是聂家苟延残喘的大公子,而是那个最可怕的小家主!
“你终于认出我了。”
聂思远盯着他,听到了身后封琰急促凌乱的呼吸声,猜出那狗崽子已经受了伤,幽黑的眼眸宛如化不开的浓墨,寒意彻骨,手背更是青筋毕露,连霜天都发出轻轻的低鸣。
沈桀心中大骇,以为他要追问之前的事情亦或者为什么会追随镇国公何魁。
可聂思远对过往只字不提,声音冷沉,压抑着愤怒。
“刚刚是你拽的他。”
如果他再晚到半刻,他漂亮的小教主就没了,这些人单打不过封琰,竟然合起伙来欺负他。
沈桀怔住,还没来得及反应他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便见霜天在聂思远手中一分为二,晶体剔透的剑身流光溢彩,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像一间精美绝伦的艺术品,
可他知道那绝对不是华而不实的摆设。
霜天从来都不是摆设。
在所有人惊愕的眼神中,白衣公子手中剑光轮转,杀气纵横,宛如神兵天降,双剑出神入化,不仅直接重伤万妙,甚至将那沈家家主都逼得连连后退,根本不敢直面其锋芒。
可不管沈桀怎么躲,剑光都如影随行,连连败退,竟不是十招之敌。
“思远!都是误会,误会!思远,我可是”
沈桀在知道对方就是聂思远之后,已经彻底被恐惧吞没,肝胆惧裂,哪还有半点战意,狼狈地在逃窜,还想要为自己辩解什么。
但对方手中的剑比之前更为强横狠辣,冰冷的剑光闪耀在战场中,璀璨夺目,避无可避,毫不犹豫地便刺破了他的心脏。
沈桀低下头看着血流如注的胸口,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到死也没想到向来宽厚的聂思远竟然如此不念旧情,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直接杀他。
“你不该欺负我的人。”
这是沈桀最后听到的话,他隐隐意识到也许聂思远杀他可能只是因为是他把封琰从城墙上拽下来的。
封琰则因为这句话差点在这满地血污中笑出来。
聂思远毫无保留的可怕实力直接震慑了敌方全军。
吵闹的战场鸦雀无声,就连异族最后的高手如意老人都不由得后退两步,眼中除了惊骇之外还有浓浓的忌惮。
谁也没想到除了封琰之外,江湖中竟然还有这么可怕的高手!
一招重伤万妙,十招诛杀沈桀,这连封琰都做不到!
眼前的男人到底是谁?
就连认识聂思远的人在此刻都无法分辨眼前的白衣公子到底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走两步都喘的大公子,还是能飞身跃马一剑退敌的小家主。
隆隆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徐衍红着眼看过去,就在地平线上看到了父亲徐东廷熟悉的身影以及在他身后的十万援兵。
援兵真的到了。
逍遥城守住了。
徐衍身子一软差点瘫倒在地上,却被人从后面扶住,转过头就见沈煌乐哭得梨花带雨,满眼哀戚。
“那是岳父吗?他怎么亲自来了?我现在这模样可怎么去见他啊?!”
徐衍笑出了眼泪:“丑媳妇早晚都要见公婆,你乖点呗。”
沈煌乐顿时哭得更凶了,惹得所有人都看过来,徐衍俏脸通红,手忙脚乱地去哄他,又惹得旁边的人哄堂大笑。
与城楼的热闹不同,如意老人脸色已经是十分难看,他知道此次谋划已经彻底失败,毫不犹豫地抓着生死不明的万妙转身就走。
异族的大军也迅速开始撤离,随即逍遥城中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
偌大的战场中尸骨如山,血流成河,此时站着的便只剩下了聂思远和封琰两人。
聂思远看着退走的敌人,动也没动,脸上有些发白。
封琰心里松了口气,伸手去拉他,却发现对方指尖冷若寒冰,轻颤不止,心里瞬间一沉,生出了不妙的预感。
“修然?”
他瞳孔微缩,声音发颤,聂思远脸色几乎白到了透明,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什么,可一张口,血雾喷出,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修然!聂修然!!!”
欢心雀跃的人群不由得同时转头,正好看见那一抹月白猝然倒在了男人怀里,再没了动静,只剩下封琰凄厉沙哑的嘶喊声响彻在空寂的战场中。
从此江湖路远,世间彻底了没了那刚刚惊艳三军的小家主。
后来经历过此战的人也只说是聂家小家主在天有灵,心怀家国,不忍看封教主孤身对敌,便附身在了聂家大公子的身上,惊鸿一现,最终还是无法在人间逗留,匆匆离去。
苍生却因此平定了一场滔天祸事。
*
在异族兵败退走的同时,何魁神色铁青与保护他的四大高手绕了山谷远路,急匆匆地逃离了逍遥城。
他没想到不仅他败了,竟然连异族的大军都无功而返,如果不是那聂家的病秧子和封琰捣乱,那些他收服的势力怎么可能纷纷倒戈?
该死!这些该死的蝼蚁!明明已经替他们安排好了命运,为什么还要挣扎?为什么跟那个叶青女一样,如此卑微低贱,却始终不肯屈服!
那些人都该死!
何魁与四人狼狈地在山谷下奔逃,还在想着如何追上异族的人,突然一道寒光从天而降。
银月骨的身影鬼魅般出现在他们身后,被四人中的一个死死拦住。
见到她后,何魁脸色大变,立刻明白行踪已经暴露,转身就要跑,然而在下一刻,可怕的劲风扑面而来。
一只精钢利箭如雷霆闪电,眨眼间便穿透了他身边高手的脖颈。
何魁惊恐地喊出声来,猛地抬起头,就见高大的身影远远地出现在极远的山崖之上,手持巨弓,凌风而立。
那弓他认得,是三军中唯一能穿云破日的玄铁金丝大弓“九重霄”,那人他也认得,是本该战死沙场的骠骑将军常山平!
都没死,这些蝼蚁竟然一个都没死!
又是一箭射出,再取一人性命。
此时何魁的身后仅剩一人。
他眼中满是恐惧,不断后退,猛地将身后之人挡在自己身前,准备撒腿就跑,然而常三却突然放下了手里的长弓,神色嘲弄地转身离去。
何魁心中生出强烈的不安,下一刻,胸口冰凉,低下头便见到一把精巧的短刀毫无征兆地刺入他的体内。
最后一个高手缓缓撕开脸上以假乱真的伪装,是一名女子,竟然是早该在幽兰驿葬身火海的李绣。
“何大人,你是不是没想到我也还活着?”
李绣笑靥如花,眼中却毫无温度。
她隐忍至今,为的就是今日能够替自己的孩子和枉死之人再讨个公道,竟然还真等到了现在的机会。
“当初你点了一折好戏,送我婆娑业火,今日我还你一出剜心截舌如何?”
何魁不断地后退,所有的布局和谋划在这一刻土崩瓦解,眼中被恐惧和绝望吞没。
平静的山谷内响起了凄厉痛苦吼叫声,惊起一群飞鸟,直到许久之后才重新恢复了平静。
李绣面无表情地看了眼死不瞑目的尸体,眼中水光闪烁。
当初满脸病容的公子自己都弱不禁风,却给她披了衣裳,给了她一个真相,也让她今日终于能对自己夭折的两个孩子一个交代。
能在三天之内堪破所有迷雾,还暗示她金蝉脱壳暗中调查,那人聪慧的让人恐惧,偏偏又那样温柔。
身披利甲,心怀仁义,真是麒麟之才。
只可惜以后怕是再也见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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