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莫慌
这时, 京巡营那边也将案子接了过去,又说转交上司衙门请示:这案子不同寻常,事涉长公主府和英国公府两家, 又是元宵佳节第一件重案, 非同小可。
没多久, 英国公听闻了此事,也亲自骑马赶了过来。
长公主谢了又谢, 又跟英国公说明, 此时顾南章身上有伤, 不便车马奔劳……
不如就在她这别院养伤,她已经命人去请了太医院最好的太医过来, 且她也一定叫人尽心照顾。
英国公看了儿子的伤势,疑惑皱了皱眉:这点伤, 昏迷了?
就在这时,顾南章像是又从昏迷中醒来, 缓缓睁开眼,而后看向英国公, 递过去一个眼神。
想到后日的上林宴,英国公眼光闪了闪, 大致猜出了儿子的意思。不错,这个由头避开上林宴,是最好不过了。
上林宴,太学若水堂里的佼佼者们,都在受邀之列。但这次上林宴不同往年, 里面会掺杂三位皇子三方势力之争。进了这个宴席, 不吃腥也会惹得一身骚。
何况他们英国公府之类的,以军功得爵的这些, 在近二十年来,都是被上面有意弹压的家族……
一旦涉及朝中内事,只会越发艰难。能及时避嫌,也是该当。
想通了关节,英国公捋了一下胡须呵呵一笑,转身对长公主道:“那就劳烦长公主府上看顾了——”
等英国公带人离开后,长公主又等郎中再给顾南章诊过后,就一摆手屏退了旁人,看向顾南章一笑。
“顾公子,”
长公主神秘兮兮道,“你为了救我那小孙子,怕是误了你佳人之约吧?”
顾南章正色道:“长公主在说什么?小子不懂。”
长公主又是皇亲又是长辈,顾南章只有太学生的身份,在她面前,不像寻常在太学教授等前辈面前自称晚学,而是自称小子,也是更为谦逊之意。
果然长公主面上更为欢喜。
“你放心,”
长公主一脸我什么都知道你不必多说的神色,“明日我就去见驾,必定给你讨一个荣宠,全了你的心意。”
说着又郑重恳切道,“你救了我的孙子,便是我家的恩人,日后咱们两家还该多加往来,也好能让我知恩图报。”
“长公主言重了,小子不敢居功,”
顾南章从容道,说着又是一皱眉,似是伤口牵扯又痛不可言,“唔……”
“你好好养着,”
长公主忙道,“别的你什么都不要管,我叫人给你炖了补品,你略歇一歇,等落了药劲后,先喝上一碗。”
过了元宵这一夜,长公主小孙子被抢这档子事,已经传遍了整个京城,自然也惊动了天子。
长公主亲自进宫说了当时的情形,将顾南章夸了,又给天子笑着说了顾南章的“心事”。
天子大笑。
毕竟,这英国公府的公子救了皇亲,按例他必得奖赏。只赏些金银珠宝,又似看轻了长公主小孙子的性命份量,若是赏他一个前途……
他并不想由此让英国公府上的子弟破例进仕途。若真有本事考进来也罢,毕竟真正的人才,才是立政之本。
眼下长公主这么一说,天子一下子找到了赏赐的办法,除了金银这些,给他赐婚,赏他这么一个荣宠,岂不两全其美?
……
十六依旧有早朝,元宵夜这个案子,朝中官员也几乎尽数得知。散朝后,沈恪和工部的张大人正说着话往外走,却不防被人叫住。
“蔺大学士?”
转脸看到叫自己的人,沈恪吃了一惊,竟是殿中三学士之一的文英阁大学士蔺文龙。
文英阁大学士是从一品,就在天子跟前行走的,是本朝仅次于两相三公的存在,都是当朝满腹经纶的大儒,平日都是缄默持重的,极少与人主动说话。
“一起走,一起走——”
蔺文龙呵呵一笑,一摆手道,“正好顺路,一起出宫门吧。”
沈恪:“……”
这还有不顺路的?谁散了朝能不出宫门呢?心中疑惑,但也不好多问,只能跟在蔺文龙身边。
“你家最近喜事连连啊,”
蔺文龙很是平易近人的样子,边走边笑呵呵道,“说不准到时老夫有空,也去讨一杯喜酒喝啊。”
沈恪满眼困惑:也不知这喜事到底指的是什么?
他女儿沈胭娇已经出嫁,儿子沈晏松的婚期倒还没到时候……莫非指的是沈晏松的婚事?
可他儿子何德何能……成个亲能惊动文英阁大学士?
“啊这——”
沈恪有些受宠若惊,蔺文龙这般在当朝文坛上数一数二的人物,别说是官阶了,就算是不入仕,他都极为敬重,在蔺文龙跟前都会执弟子礼和晚辈礼的,“承蒙大学士垂青,犬子可——”
“好了,”
没等沈恪说完,那边有人在等候蔺文龙说话,蔺文龙一笑打断沈恪道,“这是好事,好事啊——”
沈恪看着蔺文龙走开的背影,一脑门子都是疑惑不解。
其实他心中也有些忐忑……
这些身处高位的人,往往越是说话平和,背后的凶险就越大。明日里他知道你要被砍头,今日还能拉着你把酒言欢。
一时间,沈恪几乎将近两年所有公事都在脑海中过了一个遍,却并没有觉出哪里可能藏着凶险。
等沈恪满心疑窦回到家,正和两位幕僚说起这事,一起猜测着那位蔺大学士的言外之意是什么……
就在这时,沈恪小厮急忙来报,说宫里来人了。
沈恪有些震惊:“宫里?”
顾不上多想,连忙去迎。
见到人时,却只是一个小内侍,只传了口信,说一个时辰后有中侍过来传旨,叫沈府阖府做好准备。
沈恪递一个眼神,他的一位幕僚立刻将那小内侍迎到客房先歇着,给了赏钱后试着打听。
哪知这小内侍是只管传这个口信,别的一问三不知。
沈恪心中越发忐忑。
但这时不是发愣的时候,连忙叫人通知了后宅。
“要接旨?”
沈老夫人得到信时也是大惊,沈府就连沈恪的任职升迁变化,都是吏部直接的规程,从未专门接过圣旨。就连儿媳沈二夫人的诰命,由于品阶并不甚高,诰书都是沈恪带回的。
她沈府最后一次接旨,还是在她拿了诰命的时候,且那时旨意只两三个内侍直接过来,传了旨拿了赏钱就离开了……
哪里有过这般郑重的?
提前一个时辰给信,还有一个小内侍提前过来候着?
这到底是多大的阵仗?
到底是什么旨意?
“母亲?”
沈二夫人也是有些慌,毕竟她也没见过这般,看向沈老夫人道,“朝廷最近莫非出了什么事?”
为何她沈家一点消息也无?
“莫慌,”
沈老夫人很快镇定下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沈家风风雨雨这么多年,行事处世问心无愧,怕什么?”
安抚了众人后,她和沈二夫人都是有诰命在身的,自然要穿各自的礼服以示庄重。其余府内没有品阶的诸人,也都连忙换上合礼的服饰,丝毫不敢有所怠慢。
都准备好了后,此时沈府已经正门大开,沈恪带着府中男丁早已等候在了门口。
沈老夫人也带女眷都候在这边廊下。
“你猜什么事?”
众人静立等候时,沈胭婉悄悄戳了戳沈胭娇道,“大正月的……这,这这……能有什么事?”
沈胭娇轻轻摇了摇头,她也猜不到。前世没有这回事,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出了这样的偏差。
等时候差不多了,果然说是来了。
沈恪他们站在大门口,看着翩翩过来的五骑红衫中侍,几乎每个人都愣住了:
五位中侍一起来……
到底是什么大事?
不敢怠慢,连忙带人恭敬迎了进来。好在见那五位中侍一个个脸上都是面带微笑,没有凌厉肃杀的意思,猜测可能是好事……却反而更迷惑了。
五位中侍身后,还跟了十几位灰衣的小内侍,各自抱着大小不一的红色宫制的礼盒,一个个也都笑容满面。
摆好桌案焚上香,沈恪带头,阖府上下呼啦啦跪了下去,凝重磕头听旨。
为首的中侍带着笑意宣了圣旨。
沈恪激动地整个人都有些微的发抖,大声道:“微臣接旨,叩谢皇恩,皇上万岁万万岁。”
他女儿沈胭娇,竟被天子赐婚了。
不是皇亲国戚,不是两相三公之家……他沈恪的女儿,竟亲被天子赐婚,这是多大的荣耀。且被赐婚的夫君,是英国公府的公子,更是名满京城的京都三公子之一。
那顾南章的才华,就连他沈恪都满心称赞的,容貌气度都是惊艳绝伦般的人物,难得的佳婿。
本来长女沈胭柔换成安郡王世子,他虽也满意,但心中还是到底有些遗憾。毕竟文臣,自然更重人的才华。
不想,这顾南章倒是与小女沈胭娇成了一对,甚好,甚好!
沈恪捧着圣旨的双手,都觉得滚烫,一直烫在心里……回头他就要将这圣旨裱好供起来。
沈胭娇:“……”
她是不是听错了?
“三丫头,”
沈老夫人急道,“还不叩谢皇恩。”
那中侍也微笑看了过来,只一个笑意,却又似乎透着重重威压,当真是中侍的不同气度。
沈胭娇无奈叩谢皇恩,阖府上下也都跟着叩谢过。
深知内情的沈二夫人跪在那里难免都有些发愣:这事……可真是——那真是一个百转千回。
聂骁的小迷弟沈晏樟:“……”
顾南章的好友沈晏松:“……”
兄弟两人磕着头悄悄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底看出了一言难尽的意思,真真这喜事也忒意外了!
沈胭婉在中侍们被沈恪带去正厅喝茶后,不等站起身,就一下子抓住了沈胭婉的胳臂,急急道:“三妹妹?”
第26章 买了
沈胭娇却没有立刻回应, 她虽还跪在那里没起,可并不是恍惚了,反而出奇的冷静:
不管到底是什么缘故, 上一世和这一世, 她是和那个人要纠缠到底了。
最不想的事情发生了, 却不知为何,她隐隐总有一种仿佛该来的总还是来了的自暴自弃般的平静。
这时其中留在原地未动的一个中侍, 扫一眼神色十分平静的沈家三姑娘, 眼底微微透出几分诧异, 继而又了然一笑:这孩子是被惊到了罢?
这份荣宠,多少年了, 京中贵女还是独一份。
这么想着,他指挥着那十几个捧着宫制礼盒的小内侍, 将礼盒一一呈了上来,又将里面的东西一一唱名完毕, 才恭恭敬敬将礼单子递给了沈老夫人。
天子赐婚非同一般。
本朝以来,得赐婚的只有寥寥几个皇室中人, 便是两相三公家,那也是极少见过的事情。
赐婚也不仅仅只是一道圣旨, 既是天子赐婚,既要眷顾男方利益,又要眷顾女方利益,成两姓之好,全双方家族利益才是美事。
因此, 伴随着赐婚, 还有对男女双方家族的一些奖掖,于仕途上的考核也是大有裨益的。
不止这个, 于男方,迎亲车马鼓乐仪仗等等一切仪程还会由皇家指定专人负责,为示天子恩宠,一切大致等同皇室宗亲的小规程。
于女方,会有后宫皇后及诸妃嫔等人送来的“添妆”,以及宫里送来的一应婚礼当日所需的一应物品。
这一回几个中侍带来的这些礼盒,只是天子率先赐福的一个“表示”,婚期临近时,后宫的添妆才会流水般络绎送到沈府。
这一次的礼盒中,其中有两个礼盒是赐给沈老夫人和沈二夫人的,余下皆是赐予沈胭娇的。
等那中侍一一交付完毕后,这才又笑道:“好叫沈老夫人得知,还有个口信要捎给贵府。”
眼见沈老夫人以为是圣意又要行礼,这中侍忙微微一躬身扶住沈老夫人,阻止了这一礼后笑道:“是长公主的口信,不过也是询过圣意得了许可的,是长公主有意在贵府三姑娘及笄礼上,过来做赞宾的——不知贵府可是已经定好了赞宾?”
这一次赐婚,婚期必然是在沈胭娇及笄礼后。
沈胭娇生辰在三月初六,婚期则是指定在了三月底。
一般姑娘家的及笄礼,家中都会很重视,请来的赞宾身份越高,自然面上就越好看。
长公主肯来沈府做赞宾,可见对沈府的眷顾。
沈老夫人哪有不应的?
惊喜着连连谢过,那中侍满意一笑一点头,才笑着带小内侍们又回前厅去了。
沈二夫人这才忙忙吩咐人,给阖府的奴仆发赏钱,又亲自让身边稳妥的老嬷嬷,循着规矩开始着人一一去向各族亲报喜。
她是当家主母,沈府被赐婚,听到消息的亲朋好友们必然行动都很快,接下来就是要忙的四脚朝天的应酬以及各种筹备……
沈二夫人一个人只觉得忙不过来,拉了沈三夫人,还有几个得力的左膀右臂们,只顾忙去了。
沈老夫人将沈胭娇叫到了自己房内。
“三丫头啊,”
沈老夫人让沈胭娇坐在自己身边,携了她的手又是叹,又是笑,“真真一波三折……你就信命吧。”
她也不知说什么好了,实在是三丫头的这些事,简直能演一出大戏来了。饶她活了这么一把年纪,也是头一次碰到。
要让她说心里话,她心里是一万个满意的:先不说天子赐婚的恩宠,就是顾南章,那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儿郎,京城多少贵女眼盯着呢……
且她这一段也听嬷嬷们说起,英国公府那边,也有几家有女儿的京都权贵,有意要与英国公府结亲。
若不是先前那些波折,其实单看男方这条件,真真是没得挑了。
聂家那边,原本也是好的……
可谁让没这个缘分呢?
要不说她老了老了,越发信命了。这人呐……人算真是不如天算呐。
至于说天子赐婚这事来的蹊跷……沈老夫人又暗自摇了摇头,感到有些意外是真的,但眼下回过头想一想,就能想的通了。
如今这位圣人,之前打压如英国公类以军功得爵的这些……有些狠了。
大约是怕伤了一些老臣的心,又近几年各皇子纷争不断,局势有些震荡不安,这才给了英国公府这么一个“体面”的恩宠来安抚,来笼络一些老臣。
为何是她沈府的三丫头,那也好解释,之前英国公府有意与沈府结亲的事,也不是什么秘密。
加上听闻元宵夜顾南章救了长公主的孙子……各种原委叠加在一起,这才有了这一出赐婚吧?
不过确实之前也未曾想过,三丫头的婚事,竟是这般轰轰烈烈的。
眼下唯一她担忧的,是三丫头拗不过来这股劲。这孩子懂事是真懂事,可她也心疼不是?
“祖母的意思孙女懂得,”
沈胭娇笑了笑道,“我也万万没有抗拒的意思——”
她若是真闹起来,那沈家就毁了,况且天子赐婚她不应,给聂家一万个胆子,也断断不会迎娶她过门了。
大约就是她的孽债,她认了。
“好孩子,”
沈老夫人有些动容,“过了这些波折,日后你该有大福气呢——你放心吧,聂家那边,咱们府上自会去解释。”
其实也用不着解释什么,赐婚的事摆着,聂家绝对不可能说出什么的,况且也还没有正式议亲。
沈老夫人一直让沈胭娇待在自己身边,拉着她的手叮嘱了很多事情,又叫了沈胭婉、沈胭巧两人,祖孙几个说说笑笑过了半日。
直到一起在这边吃了午饭,沈胭娇才回到自己的墨竹院。
此时今日御赐的那些指定给她的礼盒,早已被沈二夫人着人送到了房内。
一见沈胭娇回来,宋嬷嬷和秋雨她们心中都直念佛:她家姑娘果然是不同的,竟是天子赐婚的,连她们这些奴仆,脸上都荣光呢。
“姑娘,”
宋嬷嬷笑道,“老奴真是没见识了,第一次见着这御赐之物——说不得真是开了眼了。”
沈胭娇一笑,都是些珠宝首饰、摆件之类,昂贵些、精致些罢了,她并没有心思多瞧,只让宋嬷嬷先收起来。
见她兴致不高,宋嬷嬷和秋月两人对视了一眼,都连忙应了后,识趣转了话题。
“今晚上府里开宴,请了戏班子,”
秋月笑着小心道,“只因姑娘上次七夕在庄子看戏时,说过那戏班子唱得好,听说这次还是请了那个戏班子呢——”
沈胭娇又是一笑。
沈府今晚必开宴,有了这么一出,外人先不请,光是沈家族亲今日来贺的只怕也不少……
况且这“喜事”不能掖着,几乎是刻意要让人知道,沈府得了这个荣宠是极为受宠若惊的,必定是要将这“惊喜”刻意宣扬出去。
这戏班子,只怕一请就要连演好几天了。
连她也不得安生了,今晚族亲中的长辈夫人们,凡是有头有脸的,只怕都要凑到她面前来贺喜说话……
想想就头疼。
沈胭娇猜的不错,晚上家宴,那是真一个热闹非凡,比及过年元宵还要热闹上数倍了。
她在这些族里长辈夫人们面前,好一阵应酬后,就连忙找了个借口先退了出来。
这一日她忙的连私下和沈晏柳说话的功夫都没,这会有了点空,她叫跟着的秋雨去找个小厮,从男宾席那边将阿柳叫过来叮嘱几句。
“姑娘救命——”
就在沈胭娇才刚离席不远,一个穿着戏服的人不知哪里冲了出来,噗通一声跪在了她面前。
沈胭娇吓了一跳,定神一看,却是上次七夕时,她在庄子里打赏过的那个小戏子。
“好好的戏不唱,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不等沈胭娇开口,又有一个戏班子的人冲过来,揪住这个小戏子就是兜头一巴掌,“反了你了!别忘了,你是卖到我们班子的,要打要卖给谁,还不是班主说了算——啊,沈三姑娘!小的惊到贵人,贵人恕罪,贵人恕罪啊——”
这戏班子的人骂完,这才惊觉发现沈胭娇在这里,吓得连忙就磕头赔罪。
“怎么回事?”
沈胭娇扫一眼那小戏子,只见那小戏子已是梨花带雨了,哭的那妩媚绝色的脸上都花了。
“三姑娘救我,”
小戏子可怜巴巴,眼神极为恳切,像是要揪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班主要把我卖给京城昌兴当铺掌柜那老色——”
“闭嘴,贵人面前你说什么浑话!”
不等他说完,沈胭娇身旁跟着的宋嬷嬷惊怒喝道。
沈胭娇皱了皱眉。
大致明白了过来。
可她还真不是不知世事的小姑娘,上一世也活了一辈子,见多识广,这种有龙阳之好的人也不是没听过……
再说这小戏子这种容貌,又身份这般卑微,又在京城这种鱼龙混杂之地,难免会有此一劫。
沈胭娇眸色转了转,眯了眯眼扫过那边夜色中灯火通明的戏台:人这一辈子,又谁说不像是一出大戏。
早晚都要散场,又要受一些无法抗拒的拨弄……
既然又要嫁了那冷心冷肺的男人,与其又如前世一般去费力讨那人欢心,不如日后想法子哄了自己快活。
相看两厌,倒不如她到时找个借口庄子上去住,春赏春花夏赏雨,闲来再听个曲,瞧着眼前的好容颜,黄昏时篱笆旁赏着落日余晖再饮上一杯酒……
好过多少虚情假意。
“这人我买了,”
沈胭娇淡淡道,“你去问问你们班主,我叫嬷嬷给你们付过银两也便罢了。”
她甚至都不用问,班主应不应。
这班主要是没这一点眼力价,京都的圈子他也别混了。
“姑娘?”
宋嬷嬷吃了一惊。
沈胭娇静静看了宋嬷嬷一眼道:“嬷嬷,买了这人,叫人将他先送我那庄子上。”
第27章 下聘
宋嬷嬷莫名感到一股压力, 不敢再多言,忙应了一声,心里却未免有些不安:
一般权贵家养的戏伶之类, 多是给后宅女眷取乐用的, 因此都会买些小女伶们, 请人教养了才好消遣所用。
只有外面的戏班子,才有多一些的男优。
买一个小戏子本也没什么, 可养一个男优在庄子上, 怕是传出去有些不太好听。
不过一想, 就当买个下人,也无所谓。况且她家姑娘是被当今天子赐婚的, 就算被人知道养了个男优……
满京城哪个不开眼的敢四处宣扬去?
这么想着,宋嬷嬷心一下子定了, 从今儿起,她家姑娘可不仅仅是沈三姑娘了。
宋嬷嬷挺着腰就叫人过去将这事办了。果然那班主一句话也不敢说, 甚或连钱上也不敢狮子大开口,乖乖交出了这小戏子的身契。
“姐?”
这边沈胭娇才让宋嬷嬷去办了这事, 沈晏柳就跟着秋雨过来了,一见沈胭娇, 他开心地叫了一声,“都说我这衣裳好看呢。”
沈胭娇见他穿的是之前聂骁给的,一件宝蓝的皮毛坎肩,衬得他越发眉清目秀了。
“我跟姐姐回屋说话去,”
沈晏柳笑道, “我刚得了几样外面街上的小玩意, 等姐姐有空时,我再拿给姐姐看——”
今日沈家族亲过来贺喜, 一向不被人留意的他,今日也仿佛成了香饽饽一般,好些个比他大点的塾学的子弟们,送了他一堆小玩意,
外面冷,也不是说话的地方,沈胭娇带着他一起回了墨竹院。
秋月一直留在院内,看管着满院灯火,又叫小丫头们留好了小炉子,等沈胭娇一回来,热汤热水就赶紧先递过来给暖暖身子。
“倒也不算冷,”
沈胭娇接过来秋月重又换了炭的手炉,一笑道,“我和阿柳说会话,你沏了茶拿点小点心过来,别的不用管了。”
秋月连忙应了,又飞快重拿了一个新的手炉,递给了沈晏柳后,这才轻轻退了出去。
此时烛灯下,姐弟两人对面而坐,热闹中难得一分清静和安心。
“我是替姐姐高兴的,”
沈晏柳喝了一口热茶,笑眯眯道,“能嫁得那人,能遂了姐姐的心意,就算没这什么赐婚,我也是替姐姐高兴的。”
“嗯?”
沈胭娇微微一怔。
“那日,与姐姐……那……在一起的,”
沈晏柳压低了声音笑道,“我知道是那人。那人衣裳我记得呢,哪怕只是一个衣角,我也断不会认错的。”
沈胭娇:“……”
弟弟似乎误会了什么。
确实是那人不假,但绝不是她心仪那人呐。
可一看到弟弟眼底的欢喜之意,知道他是真心替自己高兴,沈胭娇心里又莫名一热。也不好纠正什么,又怕弟弟为自己担忧,略一顿,便微微一笑只当默认了。
“你这时说的高兴,”
沈胭娇一笑点了一下弟弟的脑门,嗔道,“你不想着,等我走了,你如何吃得到我做的吃食?”
她要嫁了。
那便不能像如今这般,日日想见阿柳,便能随意去唤他来,或者过去他院子里看望。她也担心,担心她离开阿柳后,阿柳一时情绪上又有太多波动。
说完,她小心盯着沈晏柳,察看着他的反应。
“看,”
沈晏柳忽而伸出胳臂,冲沈胭娇做了一个屈肘发力的动作,“我已经不是小娃娃了——我也忙着呢!”
似乎怕沈胭娇不信,沈晏柳正色又道,“姐姐,那洛青石学问比那先生还厉害呢,教了我许多……我如今恨不得一日能当两日过,好多出些时候来,让我好好学点真本事。”
沈胭娇心中欣喜,果然用那洛青石没错。
想到了什么,她眸色闪了闪,忽而看向沈晏柳道:“阿柳,你才说真本事……可纸上谈兵没用的,不如——”
说着她直视着沈晏柳的眼睛,“不如你躬行践履,亲自去做一番试试?”
沈晏柳眼光一跳:“姐姐也这么想?”
“你确也年纪有些小,”
沈胭娇笑道,“可不是还有洛青石跟在你身边么?有他给你指点,你也去尝试一回如何?”
沈晏柳眼底亮了亮:“可姐姐不怕——”
“不怕。”
不等沈晏柳说完,沈胭娇就笑着摇头道,“俗话说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话虽粗了些,可意思是明白的。毕竟事在人为,缩手缩脚,只能坐吃山空一事无成。”
为了多激励沈晏柳一下,沈胭娇又故意皱眉叹一口气道,“日后你我要花钱的地方多着呢,总要多积攒一些才好。所谓开源节流,也是开源在先。多尝试一些,说不定又多一份出产。”
沈晏柳认真斟酌了一下。
“也罢,”
思忖片刻,沈晏柳摩挲了一下手掌笑眯了眼道,“就如此了。就让我和青石一起,去会一会这世上的狡诈奸滑人性贪残,做一个去磨恶人的恶人,想一想真真另有一种风味。”
他的眼睛有点像是狐狸眼,尤其笑起来时,像个小狐狸一般,不加掩饰时,会透出一种说不出的狡黠来。
沈胭娇:“……”
她这个弟弟……有些不同呢。
说完临走时,沈晏柳在宋嬷嬷、秋月等人的面前,又成了一脸稚气黏着姐姐的孩童。
那气度的变化自如连沈胭娇都叹为观止。
接下来的日子沈府越发忙碌,沈胭娇却有些漫不经心。
及笄礼的日子很快到了,长公主果真是来做了赞宾。看到盛装的沈胭娇时,长公主一迭声赞了起来。
及笄用的品饰,尤其是三加的钗冠,是宫里特意赏过来的,做工繁杂贵不可言的钗冠。
礼程由于宫里来了皇后身边的一个嬷嬷,指点着规程更为繁复。沈胭娇凝重行了初加,一拜,二加,二拜,三加三拜之后,拜祭之后,又有聆训揖谢等等诸多环节……
礼成时,沈胭娇心里缓缓舒了一口气。
“沈三姑娘,”
下来喝茶时,长公主亲切携着沈胭娇的手,再一次笑着打量一番,这才看向沈老夫人道,“都说沈府最会教人,沈家姑娘真是各个都神仙般的人物——”
说着压低了声音又笑,“怪不得英国公府上那孩子念念不忘呢。”
沈胭娇:“……”
什么意思?
一直到长公主等宾客离去,沈胭娇依旧还是没琢磨出那句话的意思。虽说字面意思是顾南章对她念念不忘……
可想到七夕那日,顾南章那疯子般的举止,以及眼底对她的厌弃。她是真觉得不可能。
及笄礼过去几日,三书六礼便由皇室遣来专门负责的人员,一个个环节下来,便到了英国公府下聘的日子。在墨竹院这边,隔着半个园子,沈胭娇都能听到前院那边的热闹声。
“姑娘,”
秋雨被宋嬷嬷指点着遛过去瞧了瞧,回来一脸兴奋回禀道,“满院子都是人,都是些箱笼——比大姑娘那还要——”
“瞧你这身上沾了什么,”
宋嬷嬷一听忙斥道,“跟姑娘多久了,这么还如此咋咋呼呼的成何体统?”
身为沈府的仆从,怎好随意贬低别的姑娘?这秋雨一兴奋什么规矩都忘了。
秋雨忙捂了嘴,可眼底却依旧笑得欢畅:她也是为她家姑娘高兴啊,本来大姑娘那边,安郡王世子的聘礼都叫京城人艳羡了,可她瞧着,这位英国公府的新姑爷,可更大方呢。
且府里为姑娘准备的嫁妆,她私下也听嬷嬷们小声说过,那也是独一份呢,体面着呐。
想着自家姑娘这般体面嫁过去,新姑爷又是那般上上人物……以后的日子还不是蜜里调油?
“咱们府上忙,”
宋嬷嬷也笑着转了话题,“只怕那边府上更忙,还要对接皇家的人指挥着——怕不是也忙的焦头烂额了。”
……
这边英国公继夫人确实忙的焦头烂额。
她出身只是富,却并不是贵。身边一直跟着的嬷嬷们,自然也都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一直以来光是主持中馈,她就有点力不从心的感觉。
本来英国公世子夫妇也是应帮着料理的,可世子跟她这个继夫人不对付不说,本人还极不争气,先夫人太过宠溺,活活宠坏了世子,整日留恋那些风月场所,跟一众狐朋狗友胡吃海喝。
世子夫人家世也好,可惜,只好赏个花啊,弹个琴啊……加上跟世子本就一对怨偶,精神也不好,身子骨也弱。叫她帮理庶务,那叫一个不在行。
这一次天子赐婚,真真叫她忙得夜里都只能睡两个时辰左右,熬得眼睛都红了,生怕叫外人嗤笑了她去。
因此一看到继子风轻云淡,在她面前毫不上心的样子,莫名又有点恼火。
“你尾巴要翘天上了罢?”
英国公继夫人咕咚咕咚喝了一气茶,叫住顾南章恼道,“天子赐婚,你是真真好福气哦!”
说着不免又有点得意,“你先前还说不要沈家姑娘——如今怎么不说不要了?早就说沈家不错,不错,你就是不听。怎么的,还不是我眼光好,先就说了和沈家结亲!”
她这人没读过什么书,说话也不讲什么涵养。
顾南章微微一笑:“母亲说的是。”
“是,是,是——”
英国公继夫人才刚说顺了气,又被顾南章这样子给激火了,“嘴里日日都说是,你倒是说句真话我听听!”
“母亲说的是,”
顾南章又是一礼,“母亲若无别的事,我先过去了——”
“娶了媳妇忘了娘,”
英国公继夫人气的不行,“我好歹给你那聘礼添补了多少东西,你们英国公府公账上那些哪够你体面的?先跟你说好,你媳妇进门,可是要在我跟前立规矩,不然我到祠堂列祖列宗跟前哭死去。”
若是直接娶了沈家三姑娘也罢,一个庶女,她费点心思也应该能拿捏住。可如今天子赐婚,说实话她也不敢太过造次。
必得跟这儿子先通了气,不然这家里还有她的地位么?
“母亲随意便可,”
本以为顾南章会撅她,谁知顾南章面色不变一礼道,“百善孝为先,自然母亲说了是。”
英国公继夫人:“……”
第28章 花烛
英国公继夫人感觉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 眼看着顾南章一礼后转身离去,她硬是没驳出一句话来。
“你,你瞧瞧瞧瞧, ”
英国公继夫人回过神冲身边嬷嬷恼道, “他是想把我气死。”
她身边这个嬷嬷是她贴身嬷嬷, 姓刘,是个得力的嬷嬷, 一直跟着她出谋划策, 很是得她看重。
“夫人可是话重了些, ”
听自家夫人又在怄气,刘嬷嬷心里叹一口气, 面上却不露出,只笑着安抚道:“公子爷只是性子清淡, 并不是着意要跟夫人顶怼,老奴倒是觉得, 一个年少家家的公子,正是意气爆冲, 年少风流的时候,能有咱们这公子爷这般矜重的, 满京城都找不到几个呢——若是遇到那呆霸王一样的,日日惹是生非,那才叫一个头疼。”
她说的也是实话,但她也知道夫人的心病:
一个继夫人,家世又比不上英国公府, 又没有子嗣, 偏偏英国公世子又是个混账,眼里根本没有她这个继母。
将庶子顾南章记在自己名下, 夫人自然是盼着能够母慈子孝,日后也能有个真正的依傍。
可这些年来,这顾南章面上跟夫人还是过得去,却没有丝毫交心的样子……夫人这是心里苦,又急。
这也无法,另外两个庶子,他们姨娘都在世,且又跟各自生母是亲近无比的。当初除了顾南章外,夫人也是没得选。
这一次顾南章被赐婚,她家夫人面上是有了光,可不知赔进去多少里子……不过好在她家夫人什么都缺,唯独不缺钱。
那聘礼给备过去的,绝对叫外人,哪怕是皇家的人看了,也挑不出毛病来,将英国公府的面子赚的足足的。
……
婚期越发临近,前三日,英国公府那边就开始送催妆的一应东西,后宫的添妆也流水一般进了沈府。
沈府的喜气氛围也越来越浓。
沈胭娇的嫁妆,沈府也是拼尽了力气,除了府里各姑娘原有的份额外,又有为了赐婚的名头,多出的那一份“体面”。不仅如此,沈老夫人拿出自己的体己,也给沈胭娇贴了一大份。
宫里的添妆出自皇后和诸妃嫔之手,那一样样东西,一出手便带着皇家的体面贵重无比。
除了后宫,朝中百官夫人们,知道是天子赐婚,凡是能凑得上来的,哪一家不给添妆?添妆小了,都怕被人嗤笑。
更别提沈家的族人亲戚……一家家下来,光是添妆的东西,沈胭娇就接的手软。
沈府忙了一个四脚朝天,甚至族人里定了办事稳妥又利落干脆的几个人,专门负责核对各个礼单,以及库房出入等等一应杂事。这可是皇家给的体面,万一办不好,那就是打沈家整个家族的脸。
好在忙的是沈府,墨竹院忙的也是宋嬷嬷秋月她们,沈胭娇心里平静如水,倒好叫府里上下看到的心生敬服:
果真是有大福气的姑娘,瞧瞧三姑娘这气度。
沈胭娇听了秋月说的,一笑置之。
沈胭婉倒是常过来找她说话,原本沈胭婉是过了正月就准备启程回南边待嫁的,由于赐婚这事,她父母也在这几日赶了回京,等着忙完了沈胭娇的婚事后再一起返程。
原本沈府的姑娘出嫁顺序一般不可能乱了的,不过沈胭婉是招赘,等同男子成亲,这便也不算坏了规矩。
“姑娘,”
这日沈胭婉刚从墨竹院离开,秋月忙忙过来笑向沈胭娇禀道,“大少爷过来了。”
沈胭娇有些微的诧异,兄弟姊妹之前也都送了各自的“添妆”小礼,她嫡兄这会子怎么会有空到她的墨竹院?
“三妹妹,”
沈晏松笑着进来,手里还拎着一个大盒子,开门见山道,“又有一件添妆给你。”
“大哥这是又给我什么?”
沈胭娇过来笑道,“先前不是给了?”
沈晏松一笑先没开口。
等沈胭娇让屋内伺候的秋月去沏茶了,他这才将盒子往沈胭娇跟前一递,笑道:“不是我给的,我也是受人所托。”
沈胭娇讶异看了他一眼,看出了沈晏松眼底的无奈,大约猜到了一点。
“这是聂兄送你的添妆,”
沈晏松也不绕圈子,一笑道,“那人有点戆直,之前送过来给你的那些皮毛大衣裳,你没接,这次他特意送了添妆礼,还托我说,你若是不收,便拂了他一番好意。”
见沈胭娇犹豫,沈晏松又笑道,“他特意表明,别无他意,只愿三妹妹一生顺遂如意。”
想着聂骁说这些的时候发红的眼眶,沈晏松心里也轻轻叹了一口气:一切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那拜托大哥谢了他罢,”
沈胭娇默了默,一笑道,“多谢他的添妆,也愿他一生顺遂如意。”
等沈晏松离开,秋月来将这添妆礼收起时,一打开没忍住轻呼了一声。
“姑娘,”
秋月忙捂了一下嘴道,见沈胭娇没嗔她,这才忙又笑道,“这斗篷可是真好看。”
雪白的貂毛里子,几乎不见一根杂色,外面覆的是茜色暗纹织锦,做工精良,看过去说不出的华丽风致。
“收起来吧,”
沈胭娇道,“去把给阿柳收拾出的东西,让人列个单子过来我瞧瞧。”
收礼收的手软,借着这赐婚,她也是发了一笔横财。
在出嫁前,她除了留给阿柳一部分体己外,又让人找出一些能留给阿柳的摆件玩意之类,在族中兄弟们面前,也是一种体面。
忙过这几日,便到了婚期的正日子。
本朝如今百姓家很多婚嫁喜欢用盖头了,可宫里乃至京中一些大家中,依然还延续着古远的却扇礼。
沈胭娇很想红盖头一盖,懒得看到那人。
可赐婚的成婚规矩是依着皇室里人负责的,沈胭娇只能转了转手中的扇子,垂下眼睑,压住了眼底的一丝嘲讽。
那人娶了她,不知洞房花烛,见了她又是哪一种模样。
婚事整个流程,繁琐又纷杂,又有官家派来的人负责指挥,越发的堂皇郑重了。
沈胭娇折腾完,累的一句话都不想说了。
整个仪式下来,她正眼也没瞧那人一眼,等撒帐、合髻、交卺之类一一完成后,终于礼毕。
天已经黑了,红烛高烧,窗外的一些喧闹也静下来了。
一位老嬷嬷过来郑重将顾南章叫过去,递给他一样东西后,笑着一礼退了出去。
顾南章接过来那东西,却站在窗边,看着映着烛光的窗纸,不知在想些什么?
偌大的洞房内,处处奢华富丽,连那边香炉内散溢出的香气,都透着一种说不住的暧昧甜腻。
沈胭娇懒懒伸了一下腰,就察觉到对面一道凉凉的视线落了过来。接着,她就看到顾南章从窗边一步一步向她走了过来。
直到走到她身前,顾南章才顿住了脚步,身上似有清冽的气息向她压扑了过来。
沈胭娇没有抬眼,视线正落在顾南章的腰间,大红的婚服上玉带微微流闪着细芒,将他身形勾勒出了一个高挺瘦削的线条,却又在她面前挡出了一片阴影。
“嫁了我,”
就在这时,顾南章忽而开了口,声音透着些凉薄,“看来是委屈了沈三姑娘的雄心壮志了。”
沈胭娇:“……”
这人比及前世,仿佛还多了一种什么病。
难道就因为自己之前拒了英国公府的议亲,这人就记恨上了?不过也不是不可能,这人向来有些记仇。
只是他是不是记仇,对于她来说,都无所谓。
沈胭娇此时甚至连一分恼火都没,平静的站起身。折腾这半日下来,她肚子早饿了。
大约是没想到她忽而站起,本来贴近她站着的顾南章,愣是被逼退了一步,眼光也跟着微微一沉:这女人是想要做什么?
而后他就震惊地看着,沈胭娇看也没看他,从容走过去一边,将洞房内她陪嫁过来的那妆台上一个小屉子拉开,从里面端出了一碟子小点心。
接着,沈胭娇便自去那边桌上,倒了茶,配着这点心一口一口慢慢吃了起来。
顾南章:“……”
他眼光沉沉看着沈胭娇,这女人是在以这种方式,来恼火他坏了她的那些好姻缘?
一念至此,他眼底透出一丝近乎冷漠的嘲讽,那又如何?她已经嫁了自己。以这女人的心机,过了这下恼火后,必定还是会和前世一样,巧笑嫣然做小伏低,想尽办法笼络他的心。
这一世,已经进了笼中的这无情无义只会伤人的恶雀,他不会再有一丝怜悯给她。
也就在这时,那边沈胭娇被一口水呛了一下,顾南章眼光一跳,继而这才发觉,自己竟一直在留意那女人的一言一行……
他面无表情,过去走到那边桌前,拿出早就备好的一本书,低头看了起来。
天子赐婚,洞房花烛他不在婚房是不可的。好在在这婚房内做什么,便无人能管得着了。
沈胭娇吃完喝足,总算觉得舒服了。她这才站起来,缓缓一件件除下婚服,露出了里面的中衣。
头上的簪钗之类也都一一取了下来,乌黑的头发霎时瀑布般披散了下来。
回到床上后,沈胭娇毫不在意地躺了下去。她断定,今晚这床,谁先躺下就是谁的。
既然那人喜欢看书,那就愿他看一辈子书吧。
沈胭娇躺在床上,辗转了一下睡不着,没有别的缘故,实在是屋里的红烛太过亮眼,她不喜亮着这样的灯烛睡觉。
想了想,沈胭娇坐了起来,看向了顾南章这边:
没办法,谁让他坐在红烛跟前呢?
这边顾南章皱了皱眉。他眼角的余光能大致看到那边沈胭娇的一举一动。
见她躺在那边辗转睡不着,顾南章眼底又不免一丝嘲讽:这女人却故意脱了衣裳,露出那一段袅娜风流来,果然如上一世一般,巴不得急急想要靠这点姿色,来笼住他的心了。
这时,他看到沈胭娇似乎终于按耐不住,从床上下来,靸了鞋,一步一步袅袅冲这边走了过来。
顾南章沉了脸。
继而就见沈胭娇从他面前伸出手来,丝质的中衣十分轻滑,随着她的动作,滑下了一截,露出了一段雪白的皓腕,与此同时,隐隐的一丝身上的体香也似蛊毒般无声无息冲他口鼻中钻了进去。
“沈三,你自重!”
沈胭娇的一根发丝飘在了他的脸上,顾南章眉尖挑起一丝凉意,“你若——”
呼——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沈胭娇一挥手,扇灭了桌上的红烛。
继而,黯淡的夜色中,顾南章愕然看着沈胭娇转身走回了床边躺了下去,又传来她幽幽一声轻笑:“顾郎,你好大的脸呐——”
顾南章:“……”
第29章 要好
顾南章有些不可思议看向那边, 这是他上一世从未听过的她的讥诮声,莫名感到有些新鲜。
屋内虽熄了灯烛,可屋外廊下还挂有喜庆的灯笼, 透着窗纸照进来, 光线虽暗, 可还能影影绰绰看到床上的人影。
就在这时,沈胭娇像是一伸手, 床帐又被放了下来, 这一下, 连人影都看不到了。
顾南章:“……”
默了默后,顾南章将手中的书往桌上一丢, 不紧不慢走了过来。
而后他也一一除去身上的婚服,丢到了那边的架子上, 只余了中衣,转身走到了床边, 掀开了床帐。
沈胭娇睁大了眼睛,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只穿了中衣过来的顾南章, 下意识紧紧抓住了锦被。
“你顾郎来了,”
顾南章似笑非笑, “担心远了贤妻看不清,不如凑近了给你仔细瞧着量一量,到底你顾郎的脸能有多大。”
见沈胭娇不动,他略一俯身又道,“让一点地方, 或者你不想睡这里, 去睡屏隔那边的小榻也可。”
沈胭娇咬了咬牙,往里挪了挪。
哪怕已是春日, 毕竟还是乍暖还寒,那小榻本就是伺候起夜的丫头们睡的,她凭什么要过去。
顾南章见她挪了地方,挑了挑眉,也不再说话,扯过来一条锦被,也躺了下去。
沈胭娇有些嫌弃地又往一旁挪了挪。
这人是真真惹人厌弃。
若她真是十几岁才刚洞房的小娇娘,遇到这般必然是无法入睡的,可惜,她跟他一辈子都过了,如今身边人除了那张尚在年少的俊脸可看一眼外,别的都是又冷又硬的脏石头……呸。
沈胭娇心里轻哼一声,太累了,很快沉沉睡了。
顾南章原本以为,她那句讥诮是想对他一种别样的诱惑,激将而已,这女人的手段心机向来厉害。
本还想等着她接下来继续蛊惑自己的时候,再瞧瞧她又能上演什么大戏……却谁知她竟然,睡着了。
顾南章:“……”
想着今夜她必定是会百般笼络他跟她圆房的,毕竟赐婚不同一般,一切遵着皇室那些严苛繁琐的仪程。
这里面就有今夜的那种白喜帕,是证她清清白白女儿家的,明日那皇家遣来的福嬷嬷,还要看过的……她不笼络着自己圆房,就不怕惹祸上身?
顾南章皱眉侧脸看向身边那人,却听到了沉沉的呼吸,那人竟已然睡熟了。
顾南章眼光微沉:
还是小看了这只恶雀。
她必定猜到他不会让她落到那种地步,一旦真有了事,不仅打的是沈府的脸,还打了天子的脸,他英国公府也一样。
一念至此,顾南章心底嗤笑一声,也罢。
反正,她也进了他的门。
这一世,他将这只恶雀强行收进来,一来是“回报”她上一世对自己的虚情假意,二来,他也要试着驯一驯,实在是恶性不改,这一世他对她不会再多一丝怜悯。
只是辗转翻了几下身后,顾南章不得不在心底又承认了一个缘故:或许他心底,一直不信,不信上一世,过了一辈子,她自始至终对自己都是虚情算计,竟无一点真心实意。
至于为何他非要偏执如此,一定要求证些什么……他并不想深思。
天赐的孽缘,他不信天。
……
天才蒙蒙亮,沈胭娇醒了,扭头一看,顾南章已不在身边,竟没察觉到他何时起身的。
“姑娘?”
听见动静,屏隔这边的秋雨连忙过来伺候。
“叫少夫人,”
这时,跟进来的宋嬷嬷忙纠正道,“说了好几次了,你这丫头怎么总也记不住?”
说着又向沈胭娇道,“姑爷已经起来了,说是去了书房,等姑娘——等少夫人梳洗好后,再过来一起陪着去国公爷和夫人那边见礼。”
秋雨抿嘴一乐,还说她,嬷嬷自己不也叫错了么。
宋嬷嬷瞪了秋雨一眼:“别尽胡闹,好好伺候姑娘,别叫这边府里小瞧了咱们,给姑娘丢脸。”
她家姑娘这次嫁过来,英国公府这边院子里,自然也有原本给安置的下人,只是姑娘说了,自己房内,还由她们这些陪嫁过来的来伺候。
若是出了什么差错,那就是给姑娘丢脸了。
“私下还是叫姑娘罢,”
沈胭娇一笑道,“我听惯了,没有外人在,依旧如此罢。”
这一世,她可没想着成为英国公府的少夫人。
宋嬷嬷忙笑着应了,却略有一丝担忧:她与秋月秋雨未经人事的姑娘家不同,从一进来,就察觉到似乎哪里是有些不对……
明明一早姑爷给了那宫里来的嬷嬷那喜帕子,圆房是应该圆了的,可氛围她就是觉得有些奇怪。
她也不好多问,尽心伺候好姑娘才是她的本分。见姑娘说笑无碍,那便是无事了。
正说着,秋月过来笑着说热水已经备好了。
沈胭娇起来先洗浴了一番,换好了衣裳。
见礼的衣裳早就备好,却和上一世完全不同了:
上一世她嫁进来之前,就知道顾南章与继母英国公夫人并不和睦,那时为了笼络住顾南章的心,她一开始就站在了英国公继夫人的对面。
那次见礼,为了在英国公面前,博一个书香门第清贵之家的家世面子,她在见礼的服饰上,便特意透出一股书卷的疏雅气度来。
不仅如此,还硬是从书里提前扣出许多华丽又生僻的词句典故来,又提前背熟了,在见礼时,一套又一套的说辞天花乱坠,直将英国公夫人听得一脸懵逼。
生生让出身皇商,又无多少诗书修养的英国公继夫人丢尽了面子。
至于后来英国公继夫人想要拿捏她,要她立规矩时,她又是哭又是泣又是病……
以她的心机,英国公继夫人那点简单粗暴的手段,根本不值一提。
之后几次交锋,硬生生让英国公继夫人歇了那点心思,她也几乎彻底跟这位继夫人离了心,自觉完全站在了夫君这一边。
如今,那人既不想瞧着她好,她就处处要好,再不想试图去暖那人冷硬的心。
“姑娘,”
宋嬷嬷笑道,“这套咱们老夫人给的红宝石头面,果真是大气富丽,配上这身衣裳,怕是进宫都不输旁人的——”
沈胭娇对着镜子笑了笑:这一身要是在她们沈府这样的家里,长辈们未免会觉得有些矫饰夸张,用她父亲沈恪的话说,那就是一身铜臭气。
也怪不得这套当年陪嫁的头面,沈老夫人自嫁进沈家后,就没怎么用过。
“走吧。”
沈胭娇站起身道,“到时候了。”
宋嬷嬷忙道:“姑爷还没回呢——”
“不等他,”
沈胭娇道,“不定他直接从书房去了那边。”
谁知她一出屋,就碰上了才过来的顾南章。
见到她这一身打扮,顾南章眼底闪过一抹惊艳,但瞬间又转成了一丝疑惑:为何与上一世的打扮不同了呢?
莫非是因了赐婚的缘故,可以富丽了些?
他又扫了一眼,眼底略带出一丝了然:这女人怕不是昨夜没笼络他,今日特意打扮出这边妖媚的样子了吧?
不得不说,沈胭娇容貌与沈府别的姊妹不同,虽说都是一样出挑,但沈胭娇却格外美艳……妖娆。
那些淡雅的衣裳,她穿着像是硬生生将一株牡丹芍药样的花株,栽在深林幽谷中。
如今这样,却是人与衣裳越发的相得益彰。
可那又如何,再怎样也只是一幅皮囊。
“夫人起的早,”
这些心念一闪而过,顾南章一笑看向沈胭娇,眼底却不见笑意,“这通身的气派,不知道的,怕是以为九天仙子下了凡尘。”
“夫君起的更早啊,”
沈胭娇却是甜甜一笑,声音格外甜润娇脆,“夫君这般上进,不知道的,怕是以为夫君是哪里来的文曲星状元郎呢。”
他俩人这一说,屋外廊下候着的七八个这院子里的丫头嬷嬷们,都跟着抿嘴一乐:他们四少爷和少夫人真真是一对神仙眷侣。
原本还以为她们少爷早早就离开新房去了书房,是小两口有些不和睦……看来是想岔了。
他们四少爷向来对她们冷峻寡言,少夫人才嫁过来,她们少爷便不同了呢。
两人一前一后略略错开一路走了过去,顾南章时不时还伸手虚扶一下,沈胭娇时不时还会微微一笑,两人大有一种恩爱夫妻的架势。
到了正院,两人一起在小厅外间候了片刻,便见诸多丫头仆妇们簇拥着一个打扮清雅的女子缓缓到了这边。
只是这女子看也没看两人,进来后,却坐在另一边锦凳上沉默等候,坐姿十分端正。
沈胭娇一点也不意外,这是英国公府的世子夫人苏明锦,也就是顾南章的大嫂。
这大嫂与世子纯纯一对怨偶,世子夫人孤傲的心早冷了,连带着对英国公府内所有人,都有一种疏离。自然也不得英国公、英国公继夫人的心。
但苏明锦为人清高却又板正,即便冷了所有人,晨昏定省她也不会缺的。
沈胭娇也没多言,上一世她拿捏这女人简直易如反掌,哄的这女人信了她,拿她当知己……
她从这女人嘴里掏出了许多世子隐秘的恶行,最后算计着世子身败名裂,丢了世子之位,而让顾南章袭了世子之位。
世子无能暴怒之下,将所有怒气发泄在苏明锦身上。
宠妾虐妻,苏明锦亲生的儿子也在奶娘和身边的嬷嬷疏忽之下一病夭折,而后苏明锦在绝望中自尽。
此时沈胭娇看着这位大嫂,默默垂下眼睑,压住了眼底那种说不出的情绪。
接着顾南章的两位庶兄和各自的小娘都先后进了,他们这几人倒是十分有礼,轻声笑着寒暄几句,便都各自坐下了。
世子依旧来的最晚,长期酒色早就掏空了他的身子,眼圈黑黑的,脚步虚浮,一进来看到沈胭娇时,整个人都愣住了,死死盯着沈胭娇狠命看了几眼,露出毫不掩饰的艳羡之意。
与前世一般,沈胭娇只当看不见。
世子很想过来与沈胭娇攀缠,却被顾南章的冷眼阻止了,只能讪讪作罢。
外间小厅候着的几人安安静静,正院内房里,英国公继夫人却一边梳洗,一边跟英国公叽哩哇啦地诉苦。
“国公爷也管管家事,”
她说话爆珠子似的很急,“这次天子赐婚,里里外外,哪一项不都是我调理打整?但凡疏漏一点,这府上可就丢尽了脸面。”
英国公一笑:“多谢夫人,夫人辛苦。”
“那老爷可要为我做主,”
英国公继夫人忙忙又道,“待会儿见儿媳妇,老爷可别让我落了面子。”
第30章 装的
“如何会落你的面子?”
英国公笑道, “儿媳妇既是出身书香门第,自然是差不了的,你这话说的, 见儿媳妇如见猛虎似的。”
“自古婆媳难相处, ”
英国公继夫人嘀咕道, “何况我这个后娘……”
“夫人。”
英国公敛起了笑意。
“我说错了说错了,”
英国公继夫人忙又急急道, “老爷只当我放了个屁——”
英国公:“……夫人说话还是留意着些。”
他这位继夫人钱氏, 比他年纪小了不少, 他平日还是纵着一些的,只是到底教养上缺了点, 也听闻有些贵夫人们暗中嘲了他夫人不少次了。
只是到底不算大错,他也懒得说。
说着话, 英国公继夫人钱氏已然收拾好,浑身宝翠耀人双眼。
“夫人, 你这是要去开珠宝铺子么?”
英国公才刚转过身就被晃了眼。
“这样庄重些,”
钱氏对着铜镜又照了照, 满意道,“到底是见儿媳妇, 不能失了长辈的体面。”
说着又指了指一旁的小宝匣道,“我大哥又叫人给我送来好些个东西,里面有块好料子,我叫人去给你整了个新样的玉佩,你去带上。”
英国公懒得带, 却被钱氏拉住, 将那玉佩给他带上了。果然是一块好料子,触手温润细腻, 色种也是极好。
夫妇两人这才出了卧房,进了这边的小厅。
以世子为首,众人一起行了礼问了安后,便是沈胭娇和顾南章要上来正式见礼了。
看到沈胭娇的打扮时,英国公继夫人有些得意地看向英国公:就说如何,儿媳妇也是一样富丽庄重吧?
这么想着,钱氏又看看那边淑雅的世子夫人,又扫一眼那两位庶子一家,莫名觉得这沈三姑娘倒是比先前看着顺眼了些。
沈胭娇恭恭敬敬,敬茶磕头一应做的都是一丝不苟。
钱氏一点毛病也挑不出来,更没想到这沈三在她面前竟会如此恭敬,她心里又止不住顺畅了一些。
可想着这沈三面上如此,心里不知是怎么样的,她到底还是想拿捏一番,立威总是要的。
“你们是有大福气的,天子赐婚,”
钱氏放下茶盏,一笑道,“可进了咱们英国公府的门,到了父母跟前,那就不管多大荣宠,都要尊奉双亲。那话怎么说的来着……孝子做到头最大的不过是——”
想摆一下谱,记了一句结果一觉睡醒这又忘了。
“孝子之至,莫大乎尊亲。”
沈胭娇忙笑着接过话头道,“母亲教训的是,儿媳与夫君,定当孝顺国公爷和夫人,早晚侍奉不敢懈怠。父母有命,也定当遵从,不敢违逆。”
钱氏:“……”
这儿媳真是让她有点晕了,先前想好的套路全被打断了。
顾南章默默扫了一眼沈胭娇,眼底没有什么波澜。
“母亲今日所戴的坠子,”
不等钱氏再搜刮着想要找些别的话继续拿捏,就见沈胭娇满眼清亮地看着她说道,“衬得母亲气色极好,不知这坠子是从哪家金铺买的,精巧又新鲜,竟是儿媳从未见过的。”
猝不及防的钱氏听到沈胭娇这话,再对上沈胭娇清澈的眸色,听着她这么直白的夸赞,一下子又乱了阵脚。
真不怪她自乱阵脚,自她嫁过来,这整个英国公府的人,都跟眼瞎了一样,没有一个人这么当面赞过她,说过她一句好。
“啊……这个呀……”
钱氏抬起右手,有点不自然地在耳边虚虚摸了一下,笑道,“是吧?倒是你有些眼力,这坠子可是南洋那边过来的新款式,满京城还找不到一样的呢——你们到底是小辈,岁数小,没见过这些也是寻常——”
说着顿了顿,又没忍住道,“你若真心喜欢,回头我给你一对儿,小玩意而已,这又不算的什么。”
“那我便先谢了母亲了,”
沈胭娇面上带着喜色谢道,“日后跟在母亲身边,我们这些小辈,还得要盼着母亲带我们多见些世面。”
此时世子夫人跟看鬼一样看着沈胭娇,眼底都是掩饰不住的惊诧。
顾南章眼底也闪过一丝疑惑,不过面上依旧平静。
此时英国公继夫人钱氏脸上不自觉已堆上了笑,满口应承着,又觉得本来准备的见礼有点简薄了,硬是又从腕上褪下一个上好的翡翠镯子,给沈胭娇亲自戴到了腕上。
这一次见礼,竟是超乎寻常的顺利,连过来是存着看戏心态的两位姨娘,也是又意外,又惊奇:
毕竟她们这些人,在这位继夫人的火爆脾气下,可是吃了不少气,谁知这位新嫁来的少夫人,却如此轻巧地赢得了夫人的青睐。
跟国公爷和夫人见了礼,接下来便是家中各人了。
在英国公面前,世子也不敢造次,偷偷拿眼多打量了一番沈胭娇后,这才和他夫人一起给了礼。
“弟妹既进了家门,”
到底忍不住,世子盯着沈胭娇笑道,“便是一家人,日后闲来,多来我世安苑坐坐,你嫂子一个人也寂寞。”
世子夫人霎时冷了脸。
沈胭娇没有多言,只一笑一礼带过。
“玉郎呢?”
这时英国公问道,“身子又是哪里不爽了么?”
玉郎是世子的儿子,才两岁多一点,身子骨很弱,请了多少太医看过,都说只能好好养着。
“回父亲的话,”
世子夫人一礼道,“昨儿请过太医看过了,发了点汗,昨晚睡得安稳,因此这一早没唤他过来。”
英国公点了点头,又叮嘱两句,世子夫人都面无表情一一应了。
这边顾南章和沈胭娇又和两位庶兄等人及见了礼后,两人这才一起出来。他们还要进宫去谢了恩。
若是赐婚皇亲宗室的话,那洞房后第二日一早,就须先进宫谢恩。
但顾南章和沈胭娇不是皇室宗亲,且顾南章只是个太学生,不是官身,天子的意思,不是官身那就孝字是第一位。
因此两人是先去和双亲见礼,才进了宫。
只是走一个流程,且也不需天子亲见,两人进了宫后,在中侍的引领下到了地方后对着一个方向磕了头,领了赏,便可回转了。
回来后进了新房所在的院落,也就是先前顾南章自己的院子,看到院门的匾额时,沈胭娇微微一怔:
上辈子这院子可是叫韶华院的,这一世,如何成了辰石院?
“我这院子,原本叫韶华院,”
这时一路上都没开口的顾南章,忽而缓缓道,“只是韶华易逝,人心不古,倒不如直接取了院子里那块石头的本意,天成地就,秉性朴善又曾那般与天上星辰一样闪耀过,就改成了辰石院。”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明明看着沈胭娇,但那视线却有点虚透,像是透过沈胭娇,在去看浩渺深空里的某一颗星星一般。
沈胭娇只哦了一声。
他这院子里有一块巨石,听说可能是一块从天陨落的石头。这巨石半截在土,半截露了出来,太过巨大,因此当初建府时,这巨石就保持在原地未动。
又在四周种了花草,别成一番风景。
只是……这人有病么?跟她说这些什么意思?
“那你还不如改成冷石院,”
沈胭娇一笑道,“我倒是觉得啊,那石头又硬又冷的芯子,总给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受,听着倒是更贴切些。”
与某人真是一样,冷心冷肺。
顾南章深深看了她一眼,神色清冷,也没有再开口,转身大步走进了院内。
他书房在辰石院的东厢房,回到院内后,他便一头扎进了书房。
沈胭娇巴不得清静,只是她也无法清静。她一回来,这辰石院为首的管事嬷嬷,便领着这院子的一应丫头仆妇们过来见礼。
上一世沈胭娇可是细细看了名单,又一个个对了过去,还给这些人立了个下马威,甚至将一个长得狐媚的丫头,直接找了个借口撵了出去。
如今想起来何苦呢?
还以为让顾南章身边没了那些狐媚子,便能真正笼住他的心。可事实证明,哪怕顾南章一不纳妾,二不用通房……
他依旧是对她无情无义。
“你们谁是先前贴身伺候的?”
这么想着,沈胭娇懒懒扫了一眼名单,问了一句。实在是上一世几十年过去,有些人早忘了。
“奴婢红云见过少夫人。”一个瓜子脸的丫头忙忙一礼。
“奴婢绿云见过少夫人。”另一个容长脸的丫头也忙忙战战兢兢一礼道,“先前是奴婢两人伺候少爷的。”
这名字起的……沈胭娇终于想起来了。
这是那位国公继夫人给起的,当时给顾南章屋里塞了这么两个丫头,自然也是眼线,为了方便了解继子的情况。
上一世她问出两个人是婆母给的后,立刻就将两人列为异己,先后都撵出去了。
“那日后还你们伺候,”
沈胭娇立刻将顾南章的事推了出去,“你们主子的东西,你们最清楚……到底是身边的老人儿,才能伺候得好。”
那红云和绿云下意识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一点惊疑。
“你这位管事嬷嬷,”
沈胭娇接着分派,“自然还是管先前那些。除了我屋里的事,你们一切如旧便是了——”
说着一顿,笑意一敛道,“你们主子要是少了什么,或是看这院子各处哪里照管的不好了,我第一个拿你们是问。”
就顾南章那小心眼,她生怕这人哪天病发,吹毛求疵又找什么茬。她只想寻自己的乐子,可别被这人坏了心情。
另外便是,她的嫁妆足够丰厚,除了这府里按少夫人例给的吃穿用度她不用白不用外,其他一文钱也不想跟这府里有什么厮缠。
沈胭娇吩咐完,这院子原本的仆妇们都连忙应了,脸上却不觉露出喜气,神色也不像先前那般戒备……
原本她们都以为,新少夫人一来,这院子一切大权都会收拢手中,谁知这少夫人却一点不沾。
沈胭娇打一巴掌给给个枣,又发了赏钱,这些人脸上都堆了真切的笑意,在她面前越发殷勤,整个辰石院一片喜气洋洋。
这时,英国公继夫人那边,一个嬷嬷送过来一个小匣子,说是夫人赏少夫人的一些小玩意。
沈胭娇笑着谢了,打发了赏钱等这嬷嬷离开后,打开来,却是见礼时,她问钱氏所戴的那种耳坠子。
不止一对,各色各质的,新巧玲珑的,里面甚至还放了一支红翡梅花滴珠金步摇。
沈胭娇微微一笑。
这边正院内,听了身边嬷嬷递过来的信儿,知道了眼下辰石院的情形后,英国公继夫人一脸不解。
“不是,嬷嬷你说,这沈氏是不是缺心眼?”
英国公继夫人拍了一下腿道,“那什么红的绿的——那些花里胡哨的丫头们,她真的竟没有难为什么?”
“或者是少夫人宅心仁厚,”
嬷嬷笑道,“这是少爷的福气。”
自然也是夫人的福气:若是儿媳能跟她一条心,这和继子的关系只怕也能相处地更好一些。
“也可能是装的,”
英国公继夫人拧着眉又想一想道,“毕竟那俩红的绿的,容貌虽也不错,可跟沈氏一比,那就是野鸡见凤凰——越发显出沈氏的好来了。”
今儿太顺了,她有点难以相信,这儿媳妇真能跟她一条心。
至于赏沈氏……
倒不是一下子她就喜欢沈氏了,那点子不起眼的东西,就为了沈氏那一句或真或假的夸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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