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大胆
沈胭娇快刀斩乱麻, 将辰石院的事务都推出去后,她自己乐的无事一身轻。
暮春时节,暖风习习吹过。
本朝规矩, 新妇没有回门之前, 是不必在婆母跟前立什么规矩的, 钱氏虽粗俗了点,这点事上还是明白的。
沈胭娇便闲了下来, 拿起针线将之前给沈晏柳做了半截的一个香囊, 拿出来准备这几日做完, 等回门时一并给了他。
低头绣了会后,一朵乌云挡住了阳光, 光线暗了下来,她便先放下了, 而后揉了揉后脖颈。
靠窗斜倚着时,沈胭娇透过窗前一树紫薇花的空隙处, 将视线落在了那边的东厢房,也就是顾南章的小书房处。
这其实不是顾南章在府里的大书房, 英国公府几位少爷,跟她们沈府差不多, 都各自在前院有大书房,且跟府里的藏书阁是临近的,方便子弟们读书上进。
这小书房,不过是为了方便闲暇时不去前院,就在自己院内随意练练字, 看看书等。
她有点看上这地方了。
一来这顾南章在里面, 离这院落的正房也就是婚房很近,隔着窗子就能看到, 她有点心烦。
二来,这小书房要是归了她,她尽可以在里面随意布置,没了顾南章的地盘,这个小院子就是她的天下了。
至于顾南章,她想把这人逼到前院书房去,最好夜夜都不回来的那种。
她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了,天子赐婚,这时候她就去庄子里住着的话,那就是她沈家姑娘不懂事,给沈家招惹是非。
但要是将顾南章赶出这个院子……那即便传出去顾南章夜夜在书房攻读诗书,新婚燕尔尚且如此刻苦,也是一桩激励读书人的美事。
那接下来,便是要鸠占鹊巢,将那人逼得主动离开小书房。
一念至此,沈胭娇眯着眼睛笑了笑。百般无聊,正好给那人添点堵。
“姑娘?”
秋月笑道,“姑娘可是想到了什么乐子?”
看着自家姑娘懒懒靠在那里,映着窗外那一树艳紫的花,瞧着比那美人春睡的画面还美。
这么一笑,真真是叫人惊艳万分。
“去端一碟子点心来,”
沈胭娇眨眨眼,无聊中玩心大起,“再弄一点子磨碎的青盐粉过来。”
秋月疑惑,可还是去了。
“你们且去一旁,别管我,”
沈胭娇得了这两碟东西后笑着摆手让秋月等人自去,“记得将六日后回门我说的那些东西,尤其给阿柳的,都打整好别忘了。”
这赐婚是六日回门,她又收拾了一些东西,回去带给沈晏柳和姊妹们。
等秋月等人一笑应了去收拾后,沈胭娇就坐在窗前开始捯饬:
将那小点心一个个小心地弄开一条缝隙,将那些盐粉一点点塞了进去后,特意又捏了捏,只在外看不到什么奇怪才罢。
这点心还是她昨日嫁过来之前,早早做出来备的。她爱吃自己做的,甜淡适中,外面卖的腻了些。
折腾完这些,她就亲自端了那碟子点心,到了顾南章的小书房。
“你来做什么?”
顾南章正在桌案边,低头写着什么,察觉到什么,一转眼看见了走进来的人,不由一皱眉:
又做的这番妖娆模样,这沈三果然是安生不了的。
“来给顾郎送点心,”
沈胭娇却像是看不到他眼底的冷淡,巧笑嫣然,“为了报答顾郎对我的一往情深,还特意托长公主求了赐婚——真真叫我受宠若惊呢。”
顾南章不动声色看向沈胭娇:“你想多了。我并未开口托求。”
沈胭娇解开了那一点疑窦,心里觉得果然如此,只怕又是那位继夫人的意思,趁着顾南章救了长公主的孙子,在长公主面前求了这么一个恩典。
这顾南章如前世一般,又是无奈之下娶了她。
先前想要议亲的时候被她拒过,估摸着心里存了气。这才与上一世初婚时那短暂的和谐相处情形不一样了。
不过也不重要了,这辈子她也没想去暖这一块冷硬的臭石头。
“那你我就是佳偶天成,”
沈胭娇一笑过来放下碟子,借势往桌案边一倚,懒懒斜斜看向他桌上的字,“顾郎在这里做什么呢?”
看写了半张纸的字,应该是一篇策论文章。
“出去。”
顾南章冷冷盯着她说了两个字。
“这也是我的家,”
沈胭娇笑道,“顾郎如何这般无情?在我自个儿的家,我想在哪里,便在哪里。”
说着往顾南章跟前略略一凑,“顾郎莫不是怕了我?还是顾郎读书心思不专,有我在旁,便会被搅了清思,撩了心肠?”
顾南章平静地盯着她。
沈胭娇带着笑意回望他。
两人眼神甫一触碰,顾南章截然收回了视线。
他冷着脸继续提起笔,没再理沈胭娇,继续提笔写了下去。
沈胭娇就看着淡淡阳光穿过窗隔,落在了眼前的桌案上,将白纸黑字映得越发分明。
顾南章提笔的手,骨节分明,腕悬沉稳,落笔如云水,又矫肆如惊龙,单看这一手字,他确也担得起京都三公子之一。
察觉到沈胭娇再看着自己的字,顾南章顿了顿后,也没抬眼看沈胭娇,只很平静道:“如何?”
“真好看。”
沈胭娇一笑直白道。
顾南章眉尖略一挑,还没来及开口,就听沈胭娇又清清脆脆道,“可惜,这手长你身上,白瞎了。”
顾南章手略一颤,一笔写歪,划出去了一点点。
“出去。”
顾南章又道。
沈胭娇一笑: “为何不是顾郎出去?”
顾南章眯了眯眼:本来以为她过来是要笼络他的心,倒是没想到,这人竟是来争这小书房的。
不争人,倒是争小书房,新鲜。
“这小书房既在咱们这院里,便有我的一份,”
沈胭娇伸手拈起笔筒里一支笔来,一手轻轻捋着狼毫,轻笑道,“我也要写字,还要画画呢。”
顾南章不信这女人竟真想赶他走,嫁鸡随鸡,以这女人的心机,恼过那一下后,早该回转心肠,全心来笼络他这个夫君了。
“我若去前院书房,”
这么想着,他看着沈胭娇平静又道,“也是少不了红云她们服侍在旁的。”
这女人是怕他一直在这院里小书房待着,那两个伺候的丫头会乘机邀宠吧?上一世沈三可是将红云她们看做眼中钉,一点也不给她们接近他的机会。
“两人够使唤么?”
一听他是有去前院的意思了,沈胭娇眼一亮道,“若是不够,我再叫这院里几个丫头过去——随你挑也成。”
顾南章:“……”
不对,这女人竟然是真的要赶他走。
欲擒故纵?
不然若是真不想讨好他,为何这次来还特意端了点心?况且这点心一看便不是英国公府常用的,却像是沈晏松曾带到过太学里的点心……
沈晏松可是说过,他三妹妹做的点心口味绝佳。
上一世他也没少吃,确实如此。
明摆着今日她过来,是特意拿了她自己的点心过来的。不是邀宠又是什么?
“倒也不急,”
一念至此,顾南章似笑非笑道,“正好有些饿了,夫人的点心递过来——”
沈胭娇面无表情将点心递给了他道:“下了毒,你吃吧。”
顾南章一挑眉。
接过来点心后,他过去在那边盆里净了手,伸手拈起一块点心,平静地看着沈胭娇,一点一点放进自己的嘴里。
沈胭娇闭了闭眼。
“噗噗——”
继而就听到面前那人噗的吐出了什么,又接着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顾南章过去抓起那边的茶盏,也不顾茶水已凉,咕咚咕咚喝了一气,这才将那咸死人一般的盐味压了下去。
“沈三。”
顾南章声都有点哑。
“说了下了毒,”
沈胭娇笑意盈盈,“顾郎是真的不信我啊?”
说着,转身就想溜。
“沈三,”
顾南章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你大胆。”
沈胭娇挣了一下没挣开,顾南章力气很大,她不是第一次领略,忙急道:“你放开手。”
见顾南章依旧紧锁着她不放,沈胭娇一急,另一手抓起桌上的笔,往他脸上飞快划了一道。
冰凉的笔墨划过脸颊,顾南章大约也没想到沈胭娇这么大胆,一愣之下松开了手。
沈胭娇急着往外走,却不防一个小丫头过来在门外禀道:“少爷,前院小厮来禀,少爷有客来访。”
“什么客?”
顾南章声音有些沉。
“听闻是太学里几位少爷的好友,”
小丫头忙道,“还有沈家少爷、赵家少爷也在。”
大哥沈晏松来这边了?
沈胭娇微微一怔。
就在她这一怔的时候,顾南章冷着脸从她身后绕过来,也不理她,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喂,”
想到了什么,沈胭娇忙道,“你的脸——”
那人脸上还有她画的墨呢。
“挺好,”
顾南章的声音从前面冷冷传来,“夫人的大作,自然应该奇文共赏之。”
沈胭娇:“……”
不是,刚这人从她身边过去时,手里端的是什么?
她连忙回过头一瞧,就见原本放在桌上的点心碟子不见了。
第32章 香囊
顾南章端着那个点心碟子进了前院自己那大书房的隔厅, 几位好友已经等在那里了。
“顺之兄,”
一见他进来,赵家少爷起身笑道, “昨日才恭贺过顾兄新婚, 今日再贺——咦, 你脸上这是怎么了?”
沈晏松等也凑过来一瞧,疑惑道:“这赐婚还有第二日往脸上抹墨的说头?”
顾南章看向沈晏松不紧不慢道:“这是我家夫人的大作。”
沈晏松:“……”
什么意思?
他三妹妹干的?
想在在家中时, 三妹妹向来乖巧, 怎会在新婚第二日便抹自家夫君一脸黑?
“顾兄玩笑了, ”
沈晏松不满道,说着想到了什么, 忍笑又道,“你们夫妇合随, 嬉笑画眉画成这般,倒也不必在我们面前炫耀——”
怕不是学着古人想要为妻画眉, 却被他三妹妹抢了笔先画了一道吧?
不然还能有什么别的解释?
“哦——”
一听这话,其余众人也都一脸了然神色, 看向顾南章笑了起来,连呼羡慕。
顾南章:“……”
“自然是夫妇合随, 夫人还特意给我做了点心,”
顾南章面无表情看向一心护妹的沈晏松,端起碟子递向他道,“大舅哥要不要尝尝?”
沈晏松一瞧,确实是他三妹妹常做的点心样子, 忙不迭就伸手拈起一块:实在是这一段三妹妹太忙, 在家时一直都没给他送过点心了。
又默默有点心伤,三妹妹如今心里似乎只有阿柳, 再也不如以往对他这个嫡兄那般好了……
吃三妹妹的点心,竟还得到顾南章这边吃。
想着以往都是他得意地带点心去太学,如今反过来是顾南章了……越想越有点心伤,真是风水轮流转,他这个嫡兄都快从三妹妹心里转出去了。
一边想着,沈晏松狠狠往嘴里吃了一大口。
片刻后,沈晏松先是呆了呆,猛地看向顾南章,满眼的难以置信。
顾南章冲他微微一笑。
“啊噗噗噗——”
沈晏松而后浑身一个哆嗦,继而跑过去那边,冲着唾盆将一口都喷吐了出来,又转身抓起小厮才奉上的茶,一大口喝了下去。
奈何茶是烫的,沈晏松顿时被烫的失了态,张了嘴满眼是被刺激出的眼泪。
“沈兄?”
其余旁人还没来得及吃那点心,就被沈晏松的一系列动作吓到了。
“无事,无……无事,”
沈晏松嘴硬道,“呛了,呛了一下咳咳咳咳。”
他三妹妹这是要做什么哟!
“这不是先前沈兄常往太学带的点心?”
这时那赵家少爷笑道,“从沈兄那里抢到过一次好吃着——”
一边说他也一边伸手去拿,手还没碰到碟子,半路就被一旁的顾南章虚虚一阻挡住了,与此同时,那碟子也被沈晏松一把抢去了。
“顾兄?”
“沈兄?”
众人不解,这两位今日在闹什么?
沈晏松长出一口气道:“这点心我带回去,你们要吃,等回头我给各位各送一大盒子。”
说着又眼神复杂看向顾南章道,“顾兄好福气。”
顾南章微微一笑。
众人不好细问,又说起别的笑闹一番才将话题转到正事上。今日是顾南章新婚第二日,他们原本是不会来搅扰的。
只是太学里有位德高望重的已经辞教了的老先生,今日要回乡养老去了。若水堂这边,平日里他们隐隐是以顾南章为首的。
因此才找顾南章来商议饯行以及大致程仪的数额等等之类,商量后众人心里也都有了数。
辞了出来时,沈晏松刻意放慢了脚步,留在最后。
“你惹到我三妹妹了?”
沈晏松试探小声问道,“她可从来没给我弄过这样的点心。”
这么一说,他三妹妹待他这个嫡兄还是挺好的,先前的那点心伤也一下子不见了。
“令妹极好,”
顾南章又是一笑,一边走一边拍了拍沈晏松的背道,“你没吃过这样的点心,便是你没这个福气。”
沈晏松:“……”
他虽护短,可想了想觉得三妹妹似乎有点过了,这盐粒子真能咸死人……回头跟母亲说一声,等三妹妹回门时,教母亲叮嘱她一下,嫁到别人家,到底也要持重些,怎可如此胡闹。
送走沈晏松等人,顾南章洗了脸上的墨,便就在大书房这边换了衣裳。
他成亲前,也常在这边,日常所用一应东西,都早已叫人搬在大书房这里,由他一个贴身的小厮照管。
实在是继母钱氏笼络他这个继子的心太急又太过简单粗暴,只要他在辰石院待着,他继母必定每天叫人过来问寒问暖……
甚至塞了红云绿云两个丫头,莺莺燕燕地也想贴身服侍他。
且继母这些年,在府里硬是没把后宅的规矩管出来,那些个婆子丫头们,行事上缺些章法,让人不得清静。
收拾完,顾南章又回了辰石院。
由于婚事,人多口杂,不便一直待在这边大书房,他近日看的书,以及从太学拿的评点之类,都放在了辰石院这边。
回到小书房,不出所料,那女人果然不在了。顾南章一眼扫过书架,他看到书架被人动过,一本本朝人写的游记集子不见了。
顾南章眯了眯眼。
转身就往婚房走了过去。
才走到廊下,便听到里面传来隐隐的说话声。
屋内沈胭娇,有点头疼地看着红云和绿云两人。
“你们两个不是一直伺候少爷的么?”
沈胭娇疑惑道,“如何今日非要哭了来求我身边伺候?”
之前才安排好,让辰石院原本的丫头嬷嬷们都一切如旧。本想着身为顾南章贴身丫头的这两人会暗喜,谁知今日这两人便来苦求,说要到她身边伺候。
她身边又不缺人。
“少爷用不到奴婢两人,”
红云说着跪下了,“奴婢两人像是个空壳子,白领了府里的例银,倒伺候不到一点主子——心下难安,只求少夫人允了奴婢两人身前伺候,实打实做些事来才好安稳些。”
她和绿云两人,昨夜暗中盘算了一晚上:
少爷向来冷峻不理人,从来不让她们沾手他的事,什么旖旎情思,要说在被国公夫人塞过来之前还是有的,可过了这两年早被少爷冷没了。
况且满院子里,原本的嬷嬷和别的丫头,都有各自原本的差使,只有她两人就是个摆设。
原本少爷没成亲,对她们冷也冷吧,有身为贴身的丫头名头在,在这院子也是能体面过活的。
如今有了少夫人,夫妇一体,这辰石院便也是少夫人的。
少夫人那般神仙美人……她和绿云两人更没有什么杂念了。
这时候不早在少夫人跟前表忠心,等着日后被撵出去么?
沈胭娇很是有点恨铁不成钢。
看着两人恳切的眼神,她皱眉想了想道:“我这里也用不到旁人——”
眼见这俩丫头又要泫然欲泣,顿一顿试探又道,“你们两人若是愿意,便和秋果一起,日后帮我侍弄些花草?”
这算是些粗活了,沈胭娇猜测着两人只怕就知难而退了。
没承想红云绿云一听,互相对视一眼后,立刻就磕了头领了差使。
她们两人的身契国公夫人已经给了顾南章,她们就是辰石院的人,能讨少夫人高兴,粗活便粗活。
日后若是得了少夫人的心,谁还会做一辈子粗活呢?
沈胭娇:“……”
这也行?
就说顾南章是堆牛粪,连丫头宁愿干粗活都不想在他身边的。
“既如此,”
沈胭娇无奈道,“那就这么安置吧——”
红云绿云又忙忙磕头谢过,站起来时脸上竟带了喜气,也有了一点点的神采:日子终于有了奔头。
“呀,少夫人这香囊做的,”
红云这才看见沈胭娇身旁线筐里放着的才做了一半的香囊,不由惊艳脱口道,“这鹤的翅膀是如何绣出来的?”
“这个呀,”
沈胭娇一笑道,“要用一种新巧的绣法,绣出来后,羽翅显得极有光泽,整只鹤都熠熠有神呢。”
见红云大约也是绣活上有点手艺,沈胭娇略略说了,指点一下,果然红云如醍醐灌顶一番又惊又喜。
“这绣的新巧是真的,可费时也是真的,”
沈胭娇一笑,“这一个香囊,不知要多费多少精神。”
“少爷见了必定喜欢至极,”
红云忙道,“以往少爷的香囊,从没有过这般新巧精致的。”
这花样是男的佩的,少夫人不是做给少爷的又能是谁的?再说她也没乱说,英国公府上的绣工,是真不如少夫人这个。
沈胭娇笑了笑没解释。
少爷?他也得配啊。
等红云绿云从沈胭娇屋里一出来,便看到廊下走过来的顾南章,两人都吓得脸色一白:
她们怕顾南章,是从骨子里的那种害怕。若不是国公夫人早逼着她们讨好这位四少爷,她们只想跟他隔出二里地去……
四少爷这种冷美人,远处看看也便罢了,离近了真要冻死人的。
只是等顾南章从她们身边走过时,两人都觉得自己眼睛看花了:少爷脸色,似乎竟是少见的霁和呢。
“你——”
屋内沈胭娇一见顾南章进来,先一顿,继而略有一点心虚道,“见了我大哥了?”
顾南章淡淡嗯了一声,视线似是不经意般,从沈胭娇身旁的针线筐掠过,果然看到了一个做了半截的男子才用的香囊。
第33章 眼熟
“见了, ”
顾南章神色平静,“他说那点心极好,连碟子一起带走了。”
沈胭娇:“……”
她气的瞪了顾南章一眼, 却有些意外地发现, 这人眼底似是有一点……笑意?
那必然也是不怀好意的笑意。
她提防着顾南章再跟她找茬, 却没想到,顾南章只是在屋里找了之前丢在那里的一本书后, 转身便走了出去。
到了夜里, 顾南章还是依旧回婚房, 两人继续相安无事睡了一夜。
这一夜,无论是顾南章, 还是沈胭娇,都在难得的平静氛围中, 睡了一个难得的好觉。
接下来几日,顾南章倒是常到前院大书房, 沈胭娇便默认了他允了自己进那小书房,因此绣活做累了, 闲来便去他书架上找书看。
那些仕进路子的“正经书”她是不爱看的,选的都是一些野史杂记, 或者游记志怪之类,图个乐呵,也增广一下见闻。
这些书她在沈家的藏书阁是从未见过的,毕竟父亲沈恪行事古板,那些不是“正经书”的东西, 断不会出现在沈家的藏书架上。
倒是顾南章放在这小书房内的书, 让她大开了眼界,看得津津有味。
闲来除了做绣活, 便是看书,要么再侍弄一下花草,指点着让秋果她们几个又趁着时节种了几样自己喜欢的花株。
不过每日还是要晨昏定省,世子夫人如此,那两位庶兄夫妇们也都如此,沈胭娇也不例外。
世子是从不来的,她听闻顾南章这边,由于常在太学那边,国公夫人也是免了他的这些礼节。
顾南章不来,沈胭娇还是很愿意过来,且她不像世子夫人和两位庶嫂她们一样,问过安便退了,她常常是留在最后,又和钱氏说好大一会子话才离开。
不为了别的,钱氏是个好热闹的人,无论是街巷市井间的奇谈怪事,还是权贵人家的丑事艳闻……
钱氏一说起来,那可是滔滔不绝。
上一世,沈胭娇由于一直跟这位婆母作对,竟没体会到这些乐子,如今心底坦平,一边吃着小点心,一边喝着茶,一边听钱氏说得天花乱坠……
那是比去茶馆子里听书还有趣。
“你这孩子,”
这日沈胭娇一早问过安,照旧磨蹭着不走,被钱氏瞧见了笑道,“又来磨我的东西吃,是也不是?”
沈胭娇笑应了一声:“不知为何,就在母亲跟前吃那些饭食,都觉得格外香甜些。”
之前钱氏也有规矩,让府里的年轻一辈都跟着一起吃。可世子夫人讲究太多,钱氏稍有一点不够讲究的地方,世子夫人就也不说话,只拿袖口轻轻捂一下嘴,垂下眼睑放下筷子后便道吃好了……
钱氏觉得没脸,也越发恼了世子夫人,因此上后来索性让各人在各人院子里吃。
只是钱氏万万没想到,新儿媳竟然还上赶着跟她一起吃饭。
“孩子气,”
钱氏开怀笑道,“都是大厨房里出来的,难道我这里就比你那边吃的更好了?”
不过也确实更好……她有钱,大厨房里有她用自己的体己请的厨子,专门做对她口味的饭菜,不走府里的公账。
“母亲别小气,”
沈胭娇也笑,“等我哪天做了小点心,也给母亲送过来。”
钱氏越发高兴,一迭声叫快送饭来。
本来这几日,她在背后和身边嬷嬷商议着,等新妇回门后,就叫来跟前立规矩,磋磨一下这儿媳,免得也不将她放在眼里。
谁知还没开始立规矩呢,这儿媳晨昏定省比哪个都周全细致,常在她身边待着,也不嫌弃她絮叨……
真真处起来,叫她心情舒畅了不少,这几天连饭都多吃了几碗。
一开始还觉得这儿媳心思深,都装的……可这几日下来,连她身边的刘嬷嬷等人,也都说看着这沈氏,是真的喜欢听她说话絮叨。
“母亲再说说,”
沈胭娇等着饭上来,一边喝了一口粥,一边问道,“之前说的那韩家的姨娘怎么样了?”
上次钱氏还没把那事说完,这次她要接着听。
钱氏:“……”
“国公爷说过,”
钱氏瞪着沈胭娇假装嗔怒道,“吃不言睡不语。”
也确实,她嫁给英国公的时候,确实一开始都是如此。后来她憋得难受,就慢慢说起来,英国公一说她,她就认错,而后拿出体己来给国公爷买这个买那个……
之后英国公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便不好说她了。这才饭桌子上的规矩给破了。
而且这时英国公早朝散了后,向来不回来吃早饭,并没在跟前。她这么对儿媳说,也是装装样子。
“母亲,那我不说,”
沈胭娇笑道,“母亲说吧——儿媳只听好罢。”
“那姨娘最后没了呀,”
钱氏立刻眉毛飞扬起来,“你猜怎么没的?”
沈胭娇忙道:“怎么没的?”
“跟一个小厮跑了,”
钱氏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道,“跑半路,被那小厮给卖窑子里了,那姨娘就撞墙死了——”
沈胭娇:“……”
好大一桩奇闻啊。
这可比话本里讲的还离谱。
“咳咳。”
眼见钱氏兴致勃勃又想凑到沈胭娇跟前说什么,她身后的嬷嬷忙轻咳了两声,轻轻戳了戳钱氏:
长辈的样子呢?
钱氏也轻咳了一声,理了一下鬓边的发丝,斜了那嬷嬷一眼后,大约是意识到自己说的太尽兴有点忘形了,便坐端了身子,矜持道:“小孩子家家的,尽打听这些没用的——快吃你的饭,都凉了。”
沈胭娇有点失望的哦了一声。
“你闲时再来,”
见她这样,钱氏没忍住又道,“在我跟前坐坐,也是你的孝心。”
沈胭娇应了一声,便一点一点吃粥。
“就吃这点子东西,”
钱氏不满,“这身子怎么才能养的壮?以后的日子长着呢,风一吹就倒的身子,可承不了什么事,你得养一养——”
说着又问身边嬷嬷,“你去库里找找,之前家里送来的那些燕窝之类的,多找出些来,给她送辰石院去。平日里有空就炖着多吃一盅,身子养好了才是根本。”
她自己没有子嗣,是个心病,因此虽说让沈胭娇养身子,却也没提让她早日为英国公府开枝散叶的事。
“除了咱们府里给备的回门礼,你后日回门的东西都备好了?”
等沈胭娇一一应了后,钱氏又道,“你们孩子家不周全,我叫嬷嬷又给多备了一些东西——”
想了想又道,“你不是还有个残腿的弟弟?可怜见的小孩子,我特意给他收拾了一箱子小玩意,你也给他捎了去。”
见沈胭娇讶异看过来,钱氏皱眉又道:“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莫非嫌弃我备的东西寒酸?你也去打开来瞧瞧,别看那些小玩意,算起来不下百金呢,光那一盒金豆子,就值老多呢!”
沈胭娇失笑:“多谢母亲,只是没想到母亲能想着阿柳,儿媳心里实在感动。”
“这感动个……个……”
钱氏哼笑一声差点又顺□□了粗话,连忙会转,“感动个什么哟——”
说着又没忍住,脱口埋怨了出来,“你可算知道个感恩的……比那个白眼狼可强多了。”
她那个继子啊……这些年她花了多少心思,花了多少钱,硬是没笼住一分。
“咳咳。”
钱氏身旁的刘嬷嬷再一次有些无语,又轻咳了两声提醒。
钱氏顺了气,也觉的失言,忙向沈胭娇解释道:“我说的白眼狼,可不是说的你家四郎。”
沈胭娇:“……”
这可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不过,这骂的她爱听,可不是个白眼狼么。
刘嬷嬷一脸自暴自弃的平静。
赐婚说的满六日回门,其实依旧是民间说的七朝回门,毕竟谁也不会六日一满大晚上回门。
第七日一早,沈家已经叫人送来冠华、鹅蛋、彩帛之类,又用小小的金缸银缸盛了油蜜等等女家的礼都一一叫人送来。
顾南章和沈胭娇两人,便遵规矩一起回沈府拜门。
两人回门,由于是赐婚,因此上沈家的热闹甚至要超过沈胭娇出嫁那日了。
看到两人一起进了门,沈家上下都觉得眼前一亮:两人都是盛装,加上两人容貌又都是满京城出挑的……
这么一站又一起走过来,真真一对神仙眷侣。
“姐。”
看到沈胭娇时,沈晏柳欣喜地差点跳起来。
就算才离开六日,他便已经觉得漫长了。此时见了阿姐,若不是有旁人在跟前,他都想上去抱住阿姐亲昵片刻。
“阿柳,”
沈胭娇笑着看向弟弟,几日不见,莫名觉得弟弟长高了一点点似的,“我带了好东西给你,你要乖哦。”
沈晏柳开心应了。
沈胭娇与顾南章两人一起拜过沈老夫人、沈恪夫妇等家中长辈后,顾南章便被沈晏松拉到前院和一帮兄弟说话吃酒去了。
“三丫头,你来我这边,你父亲有话跟你说,”
热闹过之后,沈二夫人有点为难地小声跟沈胭娇道,“你别怕,你父亲只是说一说。”
沈胭娇有些疑惑。
不过父亲叫,她不得不过去。
“父亲?”
到了正院后,在小厅见到沈恪后,沈胭娇忙是一礼。哪怕两辈子过去了,在自己这位迂腐板正的父亲跟前,她还是有一点点的忐忑。
“叫你来不为别的,”
沈恪沉着脸道,“你也知道,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做人也是一样,有福之时便要惜福,切不可对天命失去敬意。”
沈胭娇应了一声:“父亲说的是。”
“夫妇纲常,”
沈恪继续又道,“不可乱来。夫妻之间,相敬如宾便是最好,切不可恣意玩闹,失了庄重。如今正是新婚兴头上,他能忍你一时,难道还能忍你玩闹一辈子?”
沈胭娇总算猜到是为了什么事了,她大哥竟然拿那点心的事给父亲告状了?
“父亲教训的是,”
沈胭娇从善如流立刻认错,“我再也不敢了。”
沈恪点点头:“这才是沈家姑娘的样子,为父也是为了你们小夫妻和睦,你们和睦,便是对双方家族各自有利。做人可不单是为了自己,回头看看,整个家族就在你的身后。”
沈胭娇继续应了。
沈恪教训完,这才离开,去了前面和众宾客说话去了。
“三丫头,”
等沈恪一离开,沈二夫人有些无奈地忙替儿子解释道,“你大哥之前只是跟我私下说,谁知被你父亲听到了——”
沈胭娇笑道:“我就说呢,大哥断不会给父亲说这些的。母亲放心,父亲也是为了我好,我哪里能不晓得呢?”
沈二夫人见她贴心,忙笑着携了她的手,又回到了沈老夫人这边。
说笑累了后,沈胭娇先回了自己的墨竹院休息,顺便将沈晏柳叫过来后,将钱氏给他捎的礼,都送给了他。
“诺,”
之后沈胭娇拿出自己才修好的香囊,亲自给沈晏柳系在身上,笑道,“可费了我不少功夫,你瞧着如何?”
“极好,”
沈晏柳一见这香囊便爱的不行,又心疼地看看沈胭娇,“姐姐,你是不是太累了?”
“不累,”
沈胭娇刮了一下他的鼻子,“就想你了。日后你有空,也能过英国公府那边寻我去。或者给我递个信,我出来跟你一起逛一逛或去寺里上个香都行。”
她如今既嫁做人妇,便个闺阁女儿不同了,行动上更方便些。
沈晏柳高兴应了,知道她也累,姐弟两人说了一会贴心话后,沈晏柳便辞了出来。
“阿柳,过来这边,”
沈晏柳一回到前院给男客设的席棚下时,便被沈晏樟叫了过去,“来这边坐。”
“阿柳坐我身边,”
沈晏樟身边的聂骁,斜了一眼旁边席上的顾南章后,将沈晏柳按在自己和沈晏樟中间坐下了,哼一声道,“别去那桌,都是些酸臭读书人。”
那边桌上,顾南章、沈晏松,还有太学几个他们的好友,正在谈天说地,引经据典好不热闹。
“咦,”
沈晏樟看到沈晏柳的香囊,眼睛一亮道,“四弟,这是三妹妹才给你做的香囊?”
他声音比较粗高,这一说话,旁边桌上也都听到了,尤其是“香囊”两字,顾南章听得极为清楚。
一眼扫过去,顾南章便看到了沈晏柳身上戴的那个香囊……
分外眼熟。
顾南章神色一顿,握着杯盏的手指猛地一个收紧,眼底倏地一沉。
他等了这么几天,却在别人身上见到了这个香囊。
哪怕这个别人,只是她的弟弟。
想到之前沈晏松身上戴的说是三妹妹送的荷包……送哥哥送弟弟,就是没有他这个夫君。
果然,如果不是像上一世这女人为了算计他笼络他才为他做这个做那个,她心里从来也没装过他。
一分真心也无。
“顾兄?顾兄?”
沈晏松忽而发觉顾南章似乎变了脸色,不由疑惑叫了一声。
“无事,”
顾南章站起身道,“我去更衣。”
借口入厕顾南章离了席,才刚的霁和之色早已一扫而净,眼底像是下了霜,涔涔的有点寒凉。
他小厮也不敢多说,跟在他身后,进了这边的园子。
沈府请客,为了方便客人散散,是用帷帐将沈府园子隔开了的,男客和女客那边互不相通。
顾南章才走到这园子曲廊边,便听到那边几个抬水的小厮们正和两个嬷嬷说话。
“曲嬷嬷,咱们府上今晚的戏,是童昌班来唱,还是上次那个,或是请了别的?”一个小厮问道。
“别的,”
那嬷嬷笑道,“上次那班子的一个小戏子,跑出来找咱们三姑娘诉苦,叫三姑娘买下了——那班主也被咱们管家教训了,这次不请他们了。”
“去问问,”
顾南章眯了眯眼后,又一个眼神递给小厮,“打听一下怎么回事。”
他小厮跟他跟久了的,一个眼神就知道他的意思,忙笑着往那边凑了过去。
过了一会儿后,小厮回来,悄声将事情给他讲了。
顾南章冷着脸道:“那小戏子,是真被她买了?”
“是,”
小厮有点忐忑,“大约是少夫人慈悲心怀——”
话没说完,就被顾南章像是浸着冰一般的眼神给吓到了,后半句愣是没说完。
顾南章一摆手示意小厮退开后,唇角勾起一丝冷冷的嘲讽笑意:
沈三啊沈三。
她能有什么慈悲心怀?
天大的笑话。
还送到庄子里养着去了!不过就是因这小戏子长得好罢了。
原本以为这沈三只是贪慕别人的权势,又想巴着傅云山,又想巴着那聂骁……
谁知这还不是她的全部,她竟然一样贪慕别人的美色。
怪不得那日他听沈胭娇跟身边丫头们说起庄子时,还关切地问了一声将那人安置好了无……
他还以为是府里的下人,没想到是买来的小戏子。
一个小戏子而已,能有什么美色值得她贪念的?
顾南章视线掠过廊柱,漆的油亮的廊柱上映出了他的姿容,也似乎映出了他眼底的恼火与不甘。
等顾南章回到席上,不熟悉他的人还罢,像沈晏松这样熟悉他的人,都能感到那似乎要冰死人的寒气。
“顾兄?”
沈晏松在别人热闹时,小声道,“出什么事了么?”
才刚好好的,怎么说话间好友就冷了起来。
第34章 困雀
“无事, ”
顾南章道,“被恶雀啄了一口。”
沈晏松:“……”
他连忙抬眼四下看了看,眼下暮春时分, 这里又临着园子, 鸟雀确实挺多。可好友怎么会为一只小雀冷了脸?
不过这时, 沈晏松来不及细问了。他是沈府年青一辈为首的,这边的筵席还得他来照管。
此时沈府的下人已经络绎开始传菜, 一时间热闹异常。
沈晏松需要陪着顾南章这位新姑爷, 在整个酒席上给各宾客敬酒走动。
宾客极多, 沈晏松得在一旁照管着,不然就算顾南章酒量不错, 也抵不过这些宾客纷纷敬酒劝酒。
好在众人也瞧着天子赐婚的面子,又加上京城中凡是跟沈府有些关系的权贵人家, 能来的都有人来,谁也不想在这种繁杂的场合, 去灌醉了新姑爷,也叫别人瞧着不厚道。
沈晏松心里松一口气, 觉得能陪着顾南章顺利走完整场。
谁想着,走到聂骁这一席时, 聂骁却不那么好说话了。
“恭喜顾公子,”
聂骁明显在沈晏松和顾南章敬酒到这席之前,已经喝了不少了,此时眼神也微微透出些迷离和癫狂之色,“本事手段聂某心服口服。”
“聂兄, ”
沈晏松见他话头不妙, 忙笑着打圆场,“这酒如何, 这可是我专门叫人去采买的二十年陈酿的——”
“没跟你说话,”
谁知聂骁一点也没给他面值,不等沈晏松说完,就打断了他,依旧盯着顾南章道,“我在跟他说话!”
“聂兄请讲。”
顾南章本来神色就有些清冷,这时眼底越发显得有点沉沉的,“顾某洗耳恭听。”
“是不是你耍了手段,”
这时,聂骁突然发作,一把揪住了顾南章的衣领,“顾南章,这就是你们读书人的做派?你们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么?”
顾南章神色平静,只静静盯着他没有回应。
“聂兄聂兄,”
这时眼见情势不好了,一直对聂骁心有敬佩的沈晏樟也有点急了,忙忙过来想要拉开聂骁,“你酒怕是吃多了……我带你去那边散散酒气——”
“姓顾的,”
聂骁却一边推开沈晏樟,一边狠狠道,“你若是个真男人,就与我真刀真枪比一场,人前满口仁义道德,背后一肚子阴谋诡计——你算什么——”
他是真的酒喝的有点多,一边说着,脚下却有了一个踉跄。
聂骁自己没站稳,大约是以为顾南章动了手,他二话不说,随着这一个踉跄后,一拳就挥向顾南章。
顾南章神色越发冷凝,毫不犹豫一抬腿踹了出去。
“聂兄聂兄——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
“顾兄顾兄——他醉了不跟他一般见识——”
此时聂家的人,秦家的人,还有一些太学的顾南章的好友们,乃至坐在另一桌上的安郡王世子……一时间七嘴八舌,七手八脚拼命冲过来将两人飞快拉开。
饶是这边大家动作很快,聂骁和顾南章的冲突还是被很多人看在了眼里。好在宴席上,众人也都默契地保持了平静,只当没看到。
沈晏樟叫上沈晏柏,兄弟两人费力将聂骁送到客房里去,后来聂家将聂骁接了回去。
本来聂家还有点责怪聂骁宴上失仪,却没想到,后来传出一个消息:说是本来后宫李妃为自己膝下的公主选人时,看中的人里也有聂骁。
结果聂骁在沈家宴席上的事被传出去,又有人传言是为了沈家姑娘才跟顾南章起了冲突……
李妃这边自然就放弃了聂骁这个人选:总不至于为自己的心肝宝贝选一个曾有心上人的驸马,那可是公主一生的幸福啊,不能委屈了公主。
这事传到聂家,聂家暗地里反而悄悄松了一口气:
万万没想到,因祸得福。幸亏聂骁没被选上,不然聂骁一辈子就只能困守公主府了。
觉得这冥冥中的福气与沈府有关,因此聂家反倒之后越发与沈家亲近了起来。
……
此时宴席上,在聂骁被沈晏樟等人带离了这边后,顾南章依旧走完了全席,宴席又重新热闹了起来,回门宴也算圆满结束了。
“顾兄,”
沈晏松私下跟顾南章也想圆场,因此也替聂骁解释道,“聂兄只是吃醉了,你大人有大量,别计较他的失仪。”
见顾南章依旧面沉如水,忙又道,“这样——之后我找个时机,让他给你赔礼道歉,你以为如何?”
说完期待看向顾南章。
“你身上这荷包哪里来的?”
却不防顾南章忽而问了这么一句。
沈晏松一怔。
“这……荷包?”
他低头扫了一眼自己的荷包,忙笑道,“你怎么忽而问这个……这是之前三妹妹给我——”
沈晏松话没说完,顾南章转身就走了出去。
沈晏松:“……”
不是,顾兄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
沈胭娇回门过的很开心,嫡姐沈胭柔和安郡王世子夫妇也过来赴了她的回门宴,见了嫡姐,又带着阿柳和姊妹们一起说说话,一时间觉得过的飞快。
正围在沈老夫人跟前一起说笑的时候,沈胭娇听到了一位嬷嬷说起那边宴席上发生的冲突。
沈胭娇:“……”
“少年人,血气方刚的,”
沈老夫人倒是很从容,“又喝了酒,为了点子小事一时逞强有个不快也是寻常。”
说着看向沈胭娇笑着安抚道,“三丫头你也别担心,我看顾家小子是错不了的,他是个有心胸的人,断不会因为在好日子里,被人寻了一点不快就记恨什么的。”
沈胭娇:“……”
老夫人也不知道从哪里看出来顾南章心眼大的。
不过她确实也不在意,顾南章恼了她又怎样,本来就对她冷心冷肺的,她也从没再想指望这人对她有什么真心和温存。
等回国公府的路上,沈胭娇果然发现顾南章浑身都在冒冷气。
想着这人在宴席跟人打架,根由在自己这里,沈胭娇识趣地保持了沉默,坐在车厢里一言不发。
回府之后,按规矩还要先去英国公和夫人院内见礼,这才算全了整个回门的仪程。
两人一路沉默。
英国公象征性的问了几句回门的事情,而后便回了他的书房。
钱氏笑着赏了东西,沈胭娇和顾南章按理说就该退了出来了。沈胭娇说完话,便一笑放下手中的茶杯,正要辞了出来。
“母亲,你身上这荷包是从哪里来的?”
就在这时,顾南章视线在钱氏身上一扫,落在她身上的荷包上,难得主动跟继母开了口。
沈胭娇也跟着看过去,见是她送钱氏的荷包。那是钱氏赏了她许多东西,她总要跟着示个好,才拿之前做的一个小荷包送了婆母。
“是你媳妇送的,”
钱氏笑道,“难得她一片孝心,这绣活做的也真是没得挑,比起我们家从南边——”
她话还没说完,顾南章手中的薄薄细瓷的茶盏忽而 “啪”的一声碎了。
“哎呦,”
钱氏吓一跳,“这怎么碎了——”
忙又看向顾南章,“你手没事吧?”
“无事,”
顾南章缓缓站起身,神色平静道,“母亲存了那么多好瓷盏,这种处处可见不值钱的东西,还留着做什么?”
说完,不等钱氏回过神,他忽而一把扣住沈胭娇的手腕,硬生生拉着沈胭娇一起大步走了出来。
“喂,”
沈胭娇心里一颤,且他个子高腿又长,走的又快,拖着她跟着时,她几乎是要一路小跑了,“你,你先放手。”
在府里丫头嬷嬷们面前,夫妻两个手牵手成何体统。
顾南章却没有一点放手的意思,依旧神色平静地拽着她大步直奔辰石院。
“顾郎——慢点,慢点,”
怕府里丫头嬷嬷们说什么闲话,传到沈府,沈府家人为自己担忧,沈胭娇只好装出一脸害羞的样子,一路娇声连道,“顾郎,不要这般嘛……这般心急做什么呢——”
顾南章:“……”
他眼底冰碴都快溢出来了,脚步也不停,在一路丫头嬷嬷们捂嘴笑了艳羡他们夫妻两人情深意浓的眼神中,拖着沈胭娇进了辰石院。
“少爷,少夫人,”
正在院中指使着小丫头们洒扫的一位嬷嬷看到他们回来,连忙笑着迎过来,“这里——”
“滚。”
这嬷嬷话没说完,就被顾南章一个字吓得脸色发白,连忙带着那几个小丫头退了下去。
顾南章拖着沈胭娇进了婚房后,一摆手将秋月等人赶了出去,继而直接将沈胭娇往这边桌案旁一推。
“嘭。”
随即他一拳砸在桌上。
沈胭娇见势不妙,她连忙想要从顾南章和桌案夹出的那点缝隙中挤出去,却被顾南章另一手撑在桌上,挡住了去路。
此时沈胭娇就像是被顾南章双臂圈在他身体和桌案之间了一般,无法动弹了。
两个人面对面,又离得近,沈胭娇被迫只能将身体往后仰,仰出了一个倾斜的幅度。
“你干什么?”
沈胭娇声音有点些微的颤抖。
顾南章个子高,他垂下眼睑看着沈胭娇。看着他冰冷又平静的眼神,沈胭娇只觉得像是很久没有做过的噩梦一般。
他越不说话,沈胭娇越忐忑。
她忐忑的是,她猜不到此时顾南章到底在恼什么?
宴席上的事她知道,可聂骁吃醉了酒,又是习武之人脾气燥了些,以她对顾南章的了解,不至于恼到这个地步……
想到在钱氏跟前问的荷包……那更不知什么意思了,莫非,莫非他是恼自己明知道他和钱氏不和,自己却跟钱氏亲近?
唯有这一个解释。
“沈三,”
这时,顾南章却沉沉开了口,“你把我当什么?”
两世为人,她从没将他当做夫君,只是当成她争名夺利的梯子。
可笑他还存着一点痴心妄想,希冀着从这个烂心烂肺的女人身上,找出一丝一毫的可能,盼着将这恶雀能驯得出一点人性人情来。
却谁知,但凡有一点人味,这恶雀都抛洒在了旁人身上,于他,竟依旧没有一丝真情实意。
这女人,是认准了他会一事无成,文不能成出将入相,武不能功成名就?无法满足她的利欲熏心,这才一次次想尽办法勾搭别人?
重来一世,依旧不肯对他有一点真心。宁可去买一个小戏子,也懒的在他身上花费一点心思。
呵。
“你又把我当什么?”
沈胭娇也来了气,“我做错什么了,你到底说个明白,拽着我一路,手都快被你拽掉了。”
弄得她手腕生疼。
“沈三,你听着,”
顾南章忽而略低了头,声音就轻响在沈胭娇耳边,“我想把你当成什么,你就会成了什么。”
说着冷冷又道,“如今你是我的妻,我叫你亲眼看着,你夫君是如何一步步走下去——往后某一日,你会知道何为覆水难收,何为悔不当初,何为……穷途末路求告无门。”
沈胭娇吃惊地看向他。
顾南章眼神依旧平静,却平静地近乎残忍一般,没有丝毫情绪的波动。
这个人怕是真有病。
她只是之前拒过英国公府的议亲,如何就拒出来深仇大恨了一般?
“那……”
沈胭娇默了默道,“那我便等着吧——”
顾南章看她一眼后,转身就往外走。走过这边窗边的小榻,看到上面的针线筐时,他伸手慢慢端起。
接着他手缓缓一翻,将里面的东西全都倾倒了出来,而后大步走了出去。
沈胭娇:“……”
这人病的似乎还不轻。
这时,钱氏那边来了一个嬷嬷,悄悄来问有没有什么事。
沈胭娇忙笑道:“无事,方才他是在玩闹,嬷嬷别担心。”
那嬷嬷点点头笑道:“夫人也是记挂,先前少爷少夫人走的太急,怕是你们磕到碰到了,才着老奴过来问问。”
等那嬷嬷走了,沈胭娇觉得心累,让秋月她们收拾了地上散落的针线和小筐子,她则带了秋雨,从辰石院角门出来,进了英国公府的园子准备散一散。
暮春初夏的时节,不冷不热。
园子一些花开的正好,和沈府那边不同,这边花草更绚丽些,牡丹才过,芍药开的正好。
“少夫人,”
沈胭娇才出了辰石院的角门,还没进园子,便被一个嬷嬷拦住了去路,“少爷吩咐过,叫老奴守着这里,说是园中蚊虫甚多,不要让少夫人进园子里逛去——”
沈胭娇瞧了瞧,是一个陌生的嬷嬷,不是辰石院的人,那应该是顾南章在前院那边的人了。
“无妨,”
沈胭娇一笑,“哪里就这般娇嫩了……一点子蚊虫不怕的。”
哪知这老嬷嬷阻着路,没有一点让路的意思。
沈胭娇霎时明白了什么,眸色一沉道:“你家少爷,是想把我困在辰石院?”
辰石院位置比较特殊,从辰石院出来,只能去英国公和钱氏所在的正院,要去园子,或者去世子等人居住的院落,是要从园子一边过去的……
这条路一拦,那她除了辰石院和正院,便去不了这府里其他的地方。
“老奴什么也不懂,”
那嬷嬷连忙磕头道,“只是少爷吩咐,老奴不敢不从,少夫人切勿为难老奴,园中路滑,还请少夫人回转吧。”
“姑娘?”
秋月脸色一白,看向沈胭娇。
她不明白,明明姑娘之前还和姑爷好好的……如何忽然说这般话呢?
“咱们回去,”
沈胭娇扫了一眼,不远处还有两个嬷嬷,她眸色闪了闪,没有勉强道,“嬷嬷起来吧,别折了你的腰。”
回到辰石院后,沈胭娇让宋嬷嬷借口采买一些东西,找陪嫁来的一个小厮出去试试。
果不其然,那小厮没片刻便回来,跟等在二门的宋嬷嬷说了,他出不去,英国公府的管家说了,但凡辰石院缺什么,只管吩咐,他自会将东西采买过去。
沈胭娇:“……”
顾南章是真有病。
她倒是不信了,顾南章还能困住她?
就在这时,一个小厮拎了东西送来了辰石院,说是少爷才刚弄到的好东西,特意给少夫人赏玩的。
沈胭娇冷着脸走过去,只见一块黑布蒙着什么。
她隐隐猜到一点,咬牙过去一掀开,就看到了一个金丝的鸟笼,里面蹦跶着一只小雀。
“我不要,”
沈胭娇冷道,“把它送回去。”
“少爷吩咐过,”
那小厮忙忙一礼道,“说是怕少夫人在院中寂寞,特意花了重金寻来的,能说话呢。”
说着又忙补充道,“少爷说这鸟儿怕是难养,特意叫专人伺候呢,每日少夫人只管逗弄戏耍便罢。”
沈胭娇索性蹲下身,准备打开鸟笼放了那雀。
“少夫人,”
小厮吓得磕头道,“少爷说了,若是这鸟雀跑了,便是下人照管不周,要给少夫人身边重换了使唤的人呢!”
沈胭娇:“……”
等小厮离开后,跟在小厮身后一起过来的一个小丫头战战兢兢给沈胭娇磕了头,她是少爷叫过来专门喂鸟的。
本以为少夫人会很高兴,谁知看少夫人的脸色,像是很恼火的样子……小丫头吓得瑟瑟发抖。
“起来吧,”
沈胭娇也不想为难一个小丫头,“这交给你了。”
“给,给你,给你了——”
她话音才落,笼子里的鸟忽而也跟着开了口。
沈胭娇:“……”
还真会说话。
“顾南章。”
沈胭娇自己拎起了笼子,一边往屋内走,一边又重复道,“顾南章。”
“顾,南,章——”
小雀歪着头也叫了一声。
“去,驮,碑。” 沈胭娇一字一句道。
第35章 要紧(修错别字)
“驮~碑——驮, 碑,碑,碑——”
那雀也跟着叫了起来。
沈胭娇走到廊下, 就将那鸟笼挂在廊柱旁, 眯着眼细细瞧了片刻, 眸底却是有些微的波澜:
顾南章拿这鸟送她,是在暗示她已经成了他的笼中鸟了么?
这是上一世从未有过的事情, 那时她无论做了什么, 无论他对她有多疏离……从没禁过她的足。
更没有还在新婚燕尔之时, 就将她限于一隅,还借着送只鸟敲打警告她的事情。
不过一开始夫妇离心, 对她而言,原本不抱任何希望的事情, 便也谈不上有多绝望。只是,行动受阻却不能接受。
阿柳那边, 和洛青石做事只怕有了什么结果,都会想要跟她说。
若是联络不上她, 阿柳岂不着急?
沈胭娇这么想着,拿定了主意后, 便来到了正院。她要见婆母,凭着这几日跟这位继夫人相处还算和睦的情面,她想要借婆母的嘴,在英国公面前提一提……
好叫英国公知道,他儿子这么做是不妥的, 传出去, 也失了英国公府的体面。
“少夫人,夫人不在府内, ”
沈胭娇才到了正院这边,钱氏屋里的一个小丫头满脸堆笑迎出来道,“才刚大佛寺内传来信儿,说咱们府上供的长明灯,昨夜那灯光闪的不寻常,怕是佛祖要赐福呢——夫人去寺里上香供奉了,说是半月后才能回转。”
小丫头说着,神色间也透出一丝困惑:她家少爷向来跟夫人不怎么对付,今日少爷亲自过来这边,不知跟夫人到底是怎么说的,夫人便风风火火地去了,连东西都收拾得仓促呢。
沈胭娇:“……”
这事要不是顾南章搞的鬼就怪了。
“国公爷可在府内?”
沈胭娇不死心道,“总不至于也去了吧?”
“回少夫人,国公爷前日就被三王爷请去鳞峄山温泉去了,”
小丫头口齿倒是十分伶俐,“听闻也是有那边的差事,正好过去了。”
沈胭娇眸色闪了闪,这个倒不奇怪,英国公在朝中其实也是领的闲职,和那闲王三王爷常常是一拍即合,常一起吃酒的。
且鳞峄山那边,听闻要建一个避暑行宫,三王爷领了那边其中一个督造的差事,假公济私,也是好一番畅玩。
“这府里如今谁主事?”
沈胭娇看向小丫头。
“夫人临行前匆匆叮嘱了两位姨娘,”
小丫头笑道,“自然是先有两位姨娘照管家里……少夫人可是有什么吩咐?”
沈胭娇轻轻蹙了蹙眉,英国公那两位姨娘的脾气,她也清楚,一个胆小怕事,一个古板老实……
若是顾南章跟那两人说过什么,这两个姨娘绝对是会听顾南章的。毕竟两人都知道,英国公对顾南章,可是分外器重些。
至于世子夫人……沈胭娇也没心思去托人去寻她。世子夫人对这家里任何人都是冷眼相对,这家里的大事小事,世子夫人从不过问。
“我无事,”
默了默后,沈胭娇一笑道,“只是有件事想问问母亲,既是母亲不在府内,那我便改日再来罢。”
“姑娘?”
等回到辰石院,沈胭娇进了屋后,见没旁人,宋嬷嬷小声道,“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
这辰石院里的下人倒没敢作怪,依旧做着各自的活计,只是院子中气氛明显沉闷凝滞,没有一点笑语声。
姑爷和姑娘先前看着好好的,如何回门回来,却有了这般不寻常?
虽没有明着“禁足”之类,可姑爷叫人守着各条路,这不说禁足也是禁足了。
才刚新婚,姑爷便敢这般对待姑娘……就不怕沈府恼了起来?沈府的姑娘可不是任人欺负的。
她护主心切,若是姑娘真有什么不利,她拼了命也得给沈府传个信过去。
这也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再说的……眼下她心底里还是想着,是小夫妻间闹个别扭,姑爷也是使使性子罢了。
“一点小事,”
沈胭娇笑一笑道,“且走着瞧吧。”
顾南章,来日方长。
……
“她说什么了?”
前院大书房内,顾南章皱眉问了小厮。
“少夫人没说什么,”
小厮忙回道,“还去正院找了夫人,知道夫人出府去了,少夫人便回辰石院了。”
顾南章摆摆手示意小厮退下。
“少爷,”
小厮有点为难道,“还要请少爷示下,若是沈府那边有什么事来寻少夫人,小人该叫人如何回复?”
“就说夫人去寺里祈福,”
顾南章想也没想道,“少夫人心诚,也一定要在家里小佛堂里抄经祈福——有什么事,可让人传话进去。”
小厮忙应了一声。
“还有事?”
见小厮还有些欲言又止,顾南章一皱眉。
“少爷今晚可是宿在这边?”
小厮忙忙道,“这两日……世子那边……有点喧闹。”
这两日国公爷不在家,世子行事越发张狂起来。
前院这边,世子和他们少爷,以及另两位少爷的大书房都是挨着的,平日里世子也不读书,来大书房这边也少,很是清静。
可是这两日不知世子从哪里带回一个妖冶女子,不将人带回他的世安苑,偏偏带进了他的大书房这边……
每夜都有笙歌传来,还有那女子不加掩饰的娇声浪语。
真真是……成何体统。
他们这些下人,自然不敢过问世子的事情。好在他们少爷新婚,都宿在辰石院,一时也影响不到。
可今夜少爷若是宿在这边,只怕那声音,会乱了这里的清静。
“我宿在辰石院,”
顾南章平静道,“即便宿在这边,他只管闹去,你们不必担心。”
他自然还宿在辰石院。
今日将沈胭娇困在院内,也是他早有的打算,也并不全是今日的一时意气。
前世沈胭娇一嫁进来,过了回门后便不再安生了。费尽心机接近世子夫人……去替他图谋那个世子之位。
这一世,他不再纵了她。
那世子之位,只会是他仕进的绊脚石。在明年春闱之前,断不能让世子丢了世子之位。
不然,世子嫡子尚且年幼,并不够本朝规定的承袭年纪,那世子位便只能落在他的头上。
等小厮退下,顾南章视线落在书架顶上的一个小匣上,继而收回凉凉的视线,神色平静地提起笔来,继续方才的文章。
“四弟好雅兴,”
就在这时,忽而世子的声音在他书房外响起,“新婚大喜的日子,如何不在辰石院守着那如花似玉的弟妹?”
小厮这时也忙忙小跑进来,一脸忐忑,显然是世子不等他通传就直接闯了进来。
顾南章一摆手,小厮忙去沏茶去了。
“四弟,”
世子摇着洒金的扇子,一步一晃走了进来,一边走一边还四下打量着顾南章的书房,“不是我说你,你这里也太寡淡了——整个雪洞一般,除了书还是书,你倒是记在了那位继夫人名下,如何她连一件像样的摆件都舍不得给你?”
“世子说笑了,”
顾南章一笑让座,“书房而已,哪用得着那般精致?”
“也是,”
世子笑得有点猥琐,压低了声音道,“毕竟四弟娶了天仙般的人物,那番旖旎风情,都在辰石院内宅之中呢——是也不是?”
顾南章神色一冷:“世子在说什么?我竟不懂。”
“四弟怕是嫩了些,”
世子嘿嘿笑道,“一说起女人便如谈到虎狼一般变色——”
说着刷的合起扇子,将扇子在手心里敲了敲,嘿嘿又笑道,“我跟你说,这世上,最不值得在意的,便是那些女人。”
“世子过来有何事?”
顾南章却没心跟他说这个,神色凉凉道,“若是没有要紧的事,我这里——”
“有,有,”
世子忙道,“十分要紧的事。”
顾南章皱皱眉:“何事?”
“我这新弄了一个爱妾,”
世子笑道,“可我世安苑你也知道,那婆娘每日里装乔作势的,本就惹人厌——每次我带了外面女人回去,她必定叫人轰出来。”
说着像是来了气,拿扇子使劲在桌上敲了几下道,“我也不怕她,就是厌烦,这几日我要出门,就让我这爱妾留在我书房这边,拜托你给照应着,等我回来,必定拿了好东西来谢你。”
“世子只管吩咐前院的管家便是,”
顾南章静静道,“我并不管家,这里一应照看,都是管事份内的事情。”
“不不不,”
世子立刻摆手道,“别人做事我不放心,就拜托你了四弟,拜托拜托——”
说着,不等顾南章再拒绝,他一晃扇子就匆匆离开了这边。
“我四弟那边,我已经说好了,”
回到他自己的书房内后,世子一把拽着自己那爱妾拉进隔间,脸色阴狠道,“我买了你来,是指望你给我办事的,若是办事不利,我乱棍打死你。”
那爱妾吓得脸色发白,一迭声应了。
“拿出你看家的本事来,”
世子阴阴一笑,“务必要让我四弟沾了你——或者即便他没真沾到手,你瞅准时机嚷出来叫人看到,叫他辩解不了去。”
“爷……爷……”
那爱妾都快吓哭了,忙忙道,“奴……这般低贱的人……便是四爷沾了我,那又对他有何损伤?”
她是不清楚世子到底要做什么。
就算那四爷顾南章受不住她的诱惑,要了她的身子,一来她也不是黄花大闺女,二来,她是奴籍,爷就算睡了她,那也是一桩小事,毕竟谁家少爷跟前,没有几个通房丫头之类的?
“哪里是为了四弟那榆木疙瘩?”
世子嘿嘿阴笑道,“只要弄得我那弟妹计较起来,慢慢跟他离了心便是最好了——到时等我慢慢地哄,不怕那美人不到手。”
没有见过这位弟妹之前,他还从不知动心是什么东西。谁知一见那弟妹后,他整个人都酥了。
这辈子不把那美人弄到手,他是睡也睡不安稳,吃也吃不香甜。
只是沈胭娇身份特别,不是小奴小妾的容易拿捏,得想法子,慢慢谋求了来。
也正因如此,他分外觉出一种特别的滋味来,越发的心里猫抓似的难耐。
“那……那可是……爷的弟妹——”
可怜他身边那小爱妾人都有点傻了,身为英国公府的世子,这连伦理都不顾了么?
“少见多怪,”
世子冷笑一声,“哪个大户人家没点风流事?没听闻那位张府上的老太爷,连对孙媳妇都伸手的么——我这算什么,那也是一桩风流美事。”
“那……若是事成,”
那爱妾怯生生道,“世子真肯给了我的身契,放我……走?”
“那是自然,”
世子嘿嘿笑着又捏了她一把道,“爷玩也玩腻了,你又不是什么金饽饽,我还留着你作甚?”
说着又抬起她下巴轻嗤一声又道,“倒是我也真不明白,我那二弟莫非是个和尚转世的,也忒能装那种自持模样了——不知背地里,那美人如何与他颠鸾倒凤的——”
……
顾南章冷着脸吩咐小厮,去跟前院这边的管家说了,又吩咐之后不管是谁,不先通禀就往他书房里来的,一定要拦住。
实在之前从没这样的事,他和世子两人也都相看两厌,从不多接触的。谁知今日竟被他闯了进来。
“地脏了,”
顾南章扫一眼之前世子待过的地方,淡淡道,“重新洒扫过。”
小厮忙忙都应了。
他知道他们爷心里是万分嫌弃这世子的……听说连世子身边跟着的小厮,世子赏了衣裳他们都不敢穿。
那世子爷整日出入那些花柳场所,婚前还算有个样子,同一般风流王侯世子们也无什么明显不同。
只是婚后这几年越发过了,听闻身上都有了些病势在的……
之前国公爷一旦对世子约束多了,那世子爷便去外家哭闹去。
世子爷外家可是京都有名难缠的静安侯府上,国公爷哪里有精力陪得起那侯府上的厮缠胡闹?
只是可怜那清清白白的世子夫人,白守了活寡。
……
天才擦黑时,开始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辰石院才掌灯,沈胭娇用过饭,便在灯下,拿着嫁妆单子又盘算着,等之后让阿柳和洛青石,再拿一笔钱去添一个庄子。
赐婚头几年自然是不好和离。
可本朝之前也有一个先例,那是上一代的和嘉公主有被赐婚过,才过了六年便与驸马成了怨偶。
为了天家的颜面,便找了一个借口,因“九”为阳数之极,九之外,皆为天道变数……
这便才让和嘉公主在成亲第九年后和离。
驸马家族在和离后,受到皇室一再打压不提,但赐婚夫妇的变故,也就有了先例可循。
九年……
一念至此,沈胭娇看着黑沉沉的窗外,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一时有些恍惚。
人生断断几十年,又能有几个九年呢?
沈胭娇垂下眼睑,将这一丝不甘压在了心底:或者她前世作恶太多,这一世困守九年,已是天道对她的仁慈了。
外面雨越来越大,屋内沙漏也在缓缓不停流逝。
秋月有点心焦地看了一眼时辰,快到就寝的时候了,姑爷还没从前院回来……
今夜,姑爷果真是要舍了她家姑娘,宿在前院了么?
毕竟,雨也这么大。
就在这时,便听到安静的院子里传来脚步声,继而是小丫头们欣喜地声音:“爷回来了。”
沈胭娇微微一怔,她还以为,顾南章今日便宿在前院了,谁知他竟然还回了这边。
转念间,顾南章已经带着一身雨气进了屋。
他披了一件蓑衣,身上衣裳还是有些湿了,也越发给这屋子添了几分凉凉的寒意。
沈胭娇坐着没动,只转过脸来看着顾南章。
秋月看着自家姑娘不冷不热的样子,不由心中有点焦灼:小夫妻不知为了什么拌嘴闹得生分了。如今姑爷回来,不就是为了缓和一下么?
姑娘如何这般冷淡,也给人个台阶好下啊。
“姑爷,这蓑衣奴婢来放,”
见顾南章自己解了蓑衣后,准备挂去那边架上,秋月连忙迎过来笑道,“有备好的热水,姑爷洗了去去寒气?”
“不必,洗过了。”
顾南章一摆手并不多说,示意秋月等人退下。
秋月和秋雨两人对视一眼,都急急冲自家姑娘递了一个眼神,却见自家姑娘跟没见着一般,没有任何回应。
等丫头们都退了出去,顾南章也没开口,将手里拿的两本书往桌上一放,便自去换了衣裳。
夜里也不再出去,顾南章直接换了寝衣,过来看到桌上这边被沈胭娇随手放在那里的一本书,翻开后便卷着搁置在那里。
他默不作声,拿起那本书整理好,与那两本书整齐叠放在了一起。
“你在怨我?”
大约是见沈胭娇一直没开口,顾南章忽而静静问了一句。
“怨你什么?”
沈胭娇一笑。
顾南章平静地审视着沈胭娇的神色,灯光下,只见她眸色是真的极为平静,并没有明显的怨怼之色。
“我还要谢了你,”
沈胭娇指了指那边道,“那雀儿说话说的极好,我很喜欢。”
由于下雨,便将那雀就拎在了这边屋里。
顾南章缓缓走过去,看着那鸟笼眼底没有丝毫波澜。
“顾,南,章——”
就在这时,他听到身后不远处,沈胭娇一字一句叫了一声他的大名。
顾南章眼光微微一跳,眼底一丝光芒一闪而逝,就要转身走过去时,就听那笼子里的鸟忽而也大声开了口,“顾,南,章——去,去驮,驮,碑碑碑碑碑——”
顾南章:“……”
第36章 字帖
顾南章转过身, 看向沈胭娇。
“这是你这半日的功劳?”
他静静道,“骂我一句,你心里必定是舒畅了?”
“我心里舒畅不舒畅, ”
沈胭娇站起身, 一边笑, 一边走到他跟前道,“又关顾郎什么事?”
说着, 伸出白玉般的纤纤手指勾住了他寝衣的衣带。
“如何?”
顾南章垂下眼睑看着她勾着自己衣带的手指, 声音微微显出一点哑沉来。
“将你留在这个院内, 你也不必惧怕,”
顾南章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 声音低沉又道,“只要你安稳度日, 这府内绝无任何一人能欺你一分——”
她虽还嘴硬,可这般亲近示好, 是心里还是在意他的吧?
她这一生,若能安生下来, 将心思留在他身上,她想要的, 他也必然会给她。
就在这时,顾南章听到一直半低着头的沈胭娇,忽而一声轻笑。
继而便见她抬起眼来,灯光下她潋滟的眸色透出些许的戏谑之意。眸色流转间,看不出对他的一点忐忑与情意。
顾南章像是被什么蛰了一下子, 神色一冷往后退了一步, 也将勾住他衣带的那手撤离开来。
他本以为今日突然发火将她困住,怕是她从未受过的委屈, 若是她哭了怕了,他便略略安抚一番,倒要叫这人能安安稳稳在后宅过日子,别再费尽心思折腾些什么。
谁知她似乎根本不在意他的恼火,或者说,根本不在意他。
顾南章将已经到了嘴边的话,重又压了下去,一转身走向那边,自己斟了一杯茶,也不叫人换水,就这么凉着喝了。
等他喝完,才见沈胭娇已经自顾自躺到了床榻上。
顾南章眼光一沉,也走到床榻旁,不言声扯过一条薄薄的锦被搭在了自己身上。
外面的雨还在下,啪啦啪啦打在院中的花木上,搅得人有些睡不安宁。
沈胭娇还是重生以来,第一次睡得这么不安稳。
她睡前也没说话,迷迷糊糊睡着了后,恍惚间梦到了上一世,像是才生了第一个孩子的时候,有奶娘抱着孩子似乎想要与她说什么,可她像是急着去做什么事,不耐烦一摆手让奶娘将孩子抱一边去……
沈胭娇梦里还存在一点清醒,她上一世后来常说子女与她没有多少情分……其实在孩子小时候,她又何曾多对他们有过多少真切的关顾?
“不要走……”
沈胭娇在梦里想要多看看那孩子,她似乎都记不得孩子小时的样子,满心思的争名夺利中,她甚至都不记得抱过几次孩子。
她错了,她想多看看。
“不要走……过来……”
沈胭娇在梦里急的不行,那奶娘似乎听不到她说的话,抱着孩子离她越来越远。
顾南章一直没有睡着,在察觉到沈胭娇没睡着之前,他一直佯装着,却等沈胭娇睡了后,他听着沈胭娇的呼吸声,越发睡不着了。
就在他想要辗转翻个身时,只觉得沈胭娇的手抓挠住了他身上的锦被。
“嗯?”
顾南章侧过脸,才发现原来是沈胭娇被什么梦给魇住了。
听不清沈胭娇含糊的梦语,却能看出她似是十分情急,没片刻,沈胭娇将她身上的锦被一把掀了开来。
顾南章皱皱眉。
虽说如今天暖了,可外面下着雨,深夜还是有一点点寒凉。
略顿了一下,他伸手拈起被角,缓缓将那被掀开的锦被,又一点点盖回了沈胭娇身上。
这时,沈胭娇却轻呀出声,像是从梦中突然惊醒。
顾南章立刻闭上了眼睛,假装睡着。
“呼……”
沈胭娇急醒了后,才发觉只是一场梦。
她身上已经急出汗来,额上也有些汗津津的,想到梦里的孩子,沈胭娇一时在心底生出一种说不出的怅惘。
错过的那些,这一世哪怕她再想弥补……可有的事情,却是无法弥补的了。
略平复了一下,压下心底一点苦涩,沈胭娇觉得自己想要起夜。
只是要起夜的话,她睡在里面这侧,就要从顾南章身上挪过去。
她转过脸见顾南章睡得很沉,便蹑手蹑脚起来,半爬着想要从顾南章身上跨过去,却不防一下子压住了一个被角,被绊了一下,重重砸在顾南章腰下某处。
“你——”
顾南章察觉到她的动作,刚想缩一下腿好让她从床角那过去,却猝不及防被她砸了一下,登时一痛皱眉轻呼出了声。
“我起夜。”
沈胭娇有点狼狈地从他身上挣扎起来,又不防手又压在了一处。
身子这一歪,一头如瀑的青丝霎时都倾泻般滑落到了顾南章脸上。
凉凉又带着淡淡体香的发丝,软软滑滑如丝绸般拂过他的脸上、耳边、脖颈上……
顾南章忍无可忍,一下子坐起,忍痛拎起她一只胳臂,几乎将她横着抱起飞快放到了外侧。
“我,”
沈胭娇只觉得一阵眼晕便发现已到了床侧,只好硬着头皮想要再解释一句,“我不是故意的——”
顾南章皱眉屈膝坐在床上,锦被下的身体看不出怎样,只凉凉扫了沈胭娇一眼后道:“无事。”
沈胭娇去了,又在今晚值夜的秋雨侍候下,净了手。等她回到这边时,却见顾南章已经抱着锦被去了小榻上。
他个子高,那小榻平日里靠着还好用,若是他这样躺下来,便显得有点局促了。大约也正因为如此,顾南章微蜷了双腿。
“你不如就在前院吧,”
沈胭娇知道他应该还没重新入睡,便劝道,“每日里这样装着也辛苦。”
何必呢。
顾南章心里一沉。
他连待在她的身边,都让她厌弃了?
顾南章不言声起来,也没仔细穿衣裳,只披了外衣,连蓑衣也不带,打开门便走了出去。
随着门打开,一股带着泥土气息的湿润雨气和寒意,也随之席卷过来。
一时间,无论是出去的人,还是在屋内的人,谁身上都没剩有多少暖意。
……
顾南章连夜回了前院这边,小厮吓了一跳,见他脸色阴沉也不敢多问,赶紧弄了热水给他洗了一番,又特意泡了驱寒的茶,让他喝了一大碗。
“少爷,”
都收拾好后,小厮忙道,“好叫少爷得知,今夜少爷过去辰石院后,隔壁那女人来问了好几回——”
那女人收拾得妖妖冶冶的,走个路都能扭出花来,没事就来少爷书房院门口走几个来回,烦煞人。
“不管她。”
顾南章道,“叫人守住了门,不管她说什么,不放她进来。”
小厮忙应了。
果然小厮说的不差,第二日一早,顾南章才洗漱完,用了几口饭,便见小厮过来给他回手指了指门口那边。
“没轰回去?”
顾南章看也没看,将碗碟让小厮收拾了后,吩咐道,“话说硬一点,别给她缓和的余地。”
小厮忙道:“少爷说的是,就是这么办的——奈何那女人不要脸。”
毕竟世子的人,打又打不得,骂又不能明着骂,再说一个女人家,又没做什么恶事,跟她说再难听的话,又能难听到哪里去?
顾南章这边,小厮十分尽心,两日过去,那女人一点空子也没钻到。
在外的世子叫人回来打听事情办的如何了,结果一听一点进展没有,直接给那女人捎话:这事办不成,别想活着走出英国公府。
那女人一听,越发急的要死。忽而情急生智,有了主意。
“李嬷嬷,”
这日一早,那女人叫住在这世子书房洒扫的一个嬷嬷,小声道,“我跟嬷嬷说件事,嬷嬷一定要替我守口如瓶——”
说着,将一支鎏金攒珠的发簪,塞进了这嬷嬷手里。
这嬷嬷是世子叫人管着这里洒扫,并听这来路不明的侍妾使唤的,并不欲多事,可到底财帛动人心。
“姑娘什么事?”
李嬷嬷脸上堆着笑问了一句。
“昨夜……”
这女人故意欲言又止,一脸羞涩扭捏的样子,磨磨蹭蹭才小声道,“昨夜半夜,四爷派人将我叫了去——”
李嬷嬷吃了一惊:“四爷?”
这女人故意抽抽搭搭泣道:“我本是世子的人,奈何世子不在身边,二爷拿权势压我……我一介贱奴又怎敢不从?”
李嬷嬷没敢再多言,只觉得怀里的簪子有些烫人。
“这事原本也无人知晓,”
这女人又一脸情急道,“奈何,我从四爷屋里逃出来的急,将一只金镯子丢在了四爷院里——”
“姑娘是想让我去寻一寻?”
这李嬷嬷忙道,“可四爷院里洒扫并不归我管,不是四爷底下的人,我也进不去啊。”
“不是让嬷嬷自己去,”
这女人忙道,“嬷嬷必定是跟四爷院里的下人有相熟的,你托他们去寻一寻,大约就是掉在院子里那花木边上——”
说着又一脸惶恐道,“我也不敢自己去找去,不然叫四爷看到了,必定又将我拉进他屋里一番磋磨——四爷忒能折腾人,我受不住了……”
李嬷嬷疑惑地看了这女人一眼,有点将信将疑。主要府上四爷品性谁不清楚,从没见近过女人身的……
如今才新婚,就沾上这外来的了?
“四爷说我与良家女子不同,”
那女人又万分羞涩,“我懂得那些……府里正经女人都不懂,说我……说我比他夫人还要……得趣些——”
李嬷嬷没敢吭声了。
毕竟这府上世子爷那般德行,她一个外边院里的下人,也极少接触那位表面冷清的四爷……谁知道私下是什么人呢?
见李嬷嬷有些动摇,这女人趁机又塞给李嬷嬷一些碎银。
得了钱,又被那女人花言巧语哄着,李嬷嬷还是应了下来。
李嬷嬷拿了钱,又找相熟的下人去顾南章书房院子里悄悄去寻。接触的里面有好事的,立刻想尽办法从李嬷嬷嘴里问了出来,没有半日,整个府里的下人都快传一个遍了。
自然,辰石院的人也听说了。
等宋嬷嬷将听到的小道消息说给沈胭娇时,已经是过去一日了。
“哦?”
沈胭娇有些意外。
“府里在传的,”
宋嬷嬷小声道,“传的有鼻子有眼的,我听到了一点,叫人过来问,才问出这些来。”
说完,担忧地看向自家姑娘。
这才新婚啊,小夫妇就闹起别扭了。
姑爷三四日都没回辰石院就寝了,连人影都不见。且还叫人阻着她家姑娘的行止,哪里都不能去……
这又传出来将世子带回的一个女人留宿了,这,这,这叫什么事?
沈胭娇微微一笑,这话若是叫别人听了或者会信,可是她是谁,两辈子都在这英国公府待了,这府里她什么事不清楚?
世子的女人……
只怕打死顾南章,顾南章也不会动那女人一丝一毫。
没别的,顾南章一定会嫌脏。
别说女人,就连世子的衣裳,赏了身边的下人,下人都不敢穿的,世子的女人,知道根底的谁敢碰?
“姑娘?”
宋嬷嬷看着沈胭娇的反应,忙道,“姑娘觉得这事……是假的?”
沈胭娇继续看书,头也不抬嗯了一声。
虽然不知到底真相是什么,但这事一定不是真的。不过事情过了一日才传到她耳朵里……
那顾南章应该早就听到了这个流言,他不加控制,任由那消息传到自己这里,这倒是有点跟她故意作对了。
宋嬷嬷松了一口气。她也觉得这事邪乎。
可天下男人,一旦有一点可能,沾花惹草也是常见的。
别说富贵家里,就是那小门小户的,但凡有了一点点资财,便纳妾买丫头……什么事做不出来?
她自然盼着姑爷不是这样的人,可也毕竟知人知面不知心。
这几日天都极好,沈胭娇叫人种的花木,眼瞅着都活过来了,有了点欣欣向荣的意思。
本以为顾南章完全断绝了她和外界的联系,却不成想,只是找借口阻了她见人,书简倒是一直都通着。
看着阿柳的书简,沈胭娇眉尖眼梢都是笑意。
阿柳在给她的信里说,和洛青石已经看好了一家铺子,准备盘下来,眼下正和洛青石一起在筹备中。
这正事说的不多,接着便是阿柳絮絮叨叨的问寒问暖,还又问起想吃阿姐做的小点心……
沈胭娇看得止不住在笑。
看到阿柳说起顾南章送了他好些他喜欢的书时,又夸顾姐夫学问广博时,沈胭娇脸上的笑意微微一顿,片刻后轻哼了一声。
看完后,也拿了笔墨,给阿柳回了一封。
她的字很是寻常,没奈何,她也练过,但总不得精神,写出来的字倒也能看,就是不能和人比……
好在阿柳字也一般,姐弟两人,谁都不嫌弃谁就是了。
等沈胭娇叫人将书简递送出去,心里一下子畅快了不少。
很快,前院那边来人,回禀她,她的信已经交到沈晏柳派来的小厮手中。
“少夫人,”
这小厮在二门外行了礼,笑道,“少爷还让小人给少夫人送来一本书,说少夫人闲暇时可以瞧瞧。”
沈胭娇疑惑地叫秋月接了递过来。
打开来一看,却是一本字帖。
看了一眼觉得哪里似乎有点不对,沈胭娇这才发觉,这字帖……竟是顾南章自己装订的。
里面的字样,都是他的字。
怪不得她瞧着这么眼熟。
沈胭娇:“……”
呸。
这么平平静静又过了几日,便到了钱氏回府的时候。
钱氏一回府,府里原本沉闷的气息便不同了。
“哎呦,”
等沈胭娇过来问安时,钱氏一见她就笑道,“你们小夫妻两个可是有福的,那寺里的住持,往日都不怎么与我说话的,这次跟我说了不少佛法呢——咱府里的长明灯那不寻常的亮光,只怕真是佛祖赐福呢。”
那一日大佛寺传来的消息,原本她还有些疑惑,正犹豫着,她那个继子便说让她一定要去……
说是万一佛祖赐福,便是可遇不可求的事情,趁着这时机,好好吃几天斋,念几天佛,说不定心里最想的事,便成了呢。
她心里最想的,一直无法说出口,那自然是子嗣。
谁不想有亲生骨肉呢?
万一她老蚌得珠,就算是生个丫头也好啊。
因此她一听这个,再无犹豫,赶着继子说的什么吉时,急急慌慌就去了大佛寺,也没来及跟这儿媳说一声。
就在这时,世子夫人也按规矩来问安。
钱氏和沈胭娇看到世子夫人的样子时,都吓了一跳。
“哟,”
钱氏口直,看着世子夫人脸上青了一大块,惊道,“你这是怎么了?碰到什么了么?叫郎中瞧过了没?”
“不妨事,”
世子夫人板正道,“来问母亲安好。若是母亲无事吩咐,那——”
“等等等等,”
钱氏皱眉叫住正要起身的世子夫人道,“你实话实说,就像你说的圣人那些什么话——君子……君子要说实话那些——”
“是媳妇不贤,”
世子夫人微微一礼,面无表情道,“被世子嫌弃,世子出手教训也是应当。”
沈胭娇皱了皱眉。
世子那混账东西,听闻时不时会对世子夫人动手是有的,但即便上一世,她也不记得世子夫人脸上带有这么大的一块青紫过。
“混账!”
钱氏明显也被激怒了,这可不仅是打世子妃,也是打了她的脸。
她掌管中馈,也是拼了力要做好的。如今在家里,世子夫人竟被世子打成这样……
真真是给外人看的教子无方了。
钱氏一边叫人去请郎中,一边又问:“到底是为何?你也跟我说说。别整日家跟那锯了嘴的葫芦一般,什么话都不讲,什么事都憋在肚子里——”
第37章 吓到
“母亲何必追根问底, ”
世子夫人垂下眼睑,唇角甚至勾出一丝略带嘲讽的笑意,“我便是说了, 母亲又能拿世子如何?”
钱氏登时被这话狠狠噎住了。
世子夫人这么说其实没错, 她这个后娘, 又是家世背景比不过先夫人的……世子眼里压根就没她。
她去训世子,世子只怕反过来还会阴阳怪气损她。她去向英国公告状, 英国公倒是会惩罚世子。
但那又怎么样呢?
别说打了, 就是略说的重了, 世子外家静安侯府上那一堆混人便冲进府里来,又哭又骂又砸的……
英国公见了也是头疼万分。
那世子真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是这府里第一大混人,却又没人能奈何他怎样。
“大嫂也这么想想, ”
沈胭娇顿了顿,轻声开了口, “母亲便是不能拿世子如何,可大嫂说出来, 母亲也是想为大嫂想个法子,总不能就这般忍下去——”
说着, 又过去亲自将世子夫人的凉了的茶倒了,重又添了热水,才又接着缓缓道,“他今日对你动了手,见你忍了, 明日后日不定还会动粗——大嫂不为自己着想, 也要替玉哥儿想一想。若是别人见大嫂性子温软好说话,怕是日后连带着玉哥儿也吃了亏。”
玉哥儿, 便是世子夫人唯一的儿子,小名就唤玉郎,也是称玉哥儿的。
世子夫人只有这么一个心肝宝贝,当初生产时,还因世子胡闹动了气,难产生的,可说是拼了命才有了这么一个儿子。
且玉哥体弱,又比不得世子那贵妾所生的锐哥儿体壮活泼,世子平日里就偏爱锐哥儿母子。
这位大嫂顶着一个世子夫人的名头,处境实则十分艰难。
好在她出身苏家,到底也是清贵家,世子虽不喜,可也不敢休妻或者让贵妾当世安苑的家。
因此世安苑的主她还是能做的了,眼下也能护住玉哥儿。
但毕竟是出嫁了的,苏家又迂腐,也只念着嫁鸡随鸡,女子出嫁便要从夫……无论世子如何,苏家的人也没有闹过来的。
这世子夫人又是这个清高性子,便只能将苦水自己咽,也不敢说和离,一旦和离,玉哥儿必定她是带不走的。
真和离了,她的玉哥儿在世安苑,世子又那般靠不住,玉哥儿只怕便成了人人可欺的孩子,又加上生的弱……后果不堪设想。
沈胭娇的话触动了世子夫人心底最在意的,她泪珠直接滚落了下来,却依旧没有开口。
她倒是想说,可世子做的那些事,说的那些话……以她的教养,绝对是无法跟别人说起来的。
钱氏身后的嬷嬷凑到钱氏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
“你先去那边花厅里歇歇,”
钱氏这又看向世子夫人道,“那边倒是养了一株茉莉,你素日喜欢的——你去瞧瞧,让你的嬷嬷留下,我问她点事。”
世子夫人似乎是松了一口气,静静一礼后,随着一个小丫头进了那边的花厅。
这时,钱氏才看向世子夫人的那个嬷嬷道:“徐嬷嬷,你来说说吧——你也是常年跟在她身边的,断不想她过的不好。”
那嬷嬷过来咕咚给钱氏重重磕了一个头。
“夫人……”
这徐嬷嬷还没开口,声音就哽咽了,“这些日子世子闹得太过了,从外面带来一个女人,放在前院书房那边——”
说着大约是想到了什么,连忙不安看向沈胭娇。
沈胭娇亲自给钱氏和自己都添了茶,正轻轻抹着茶盏,闻言微微一笑:“是说的那个被四少爷夜里带过去狎弄了一夜的女人么?”
“什么?”
钱氏听了吓一跳,“你说谁?”
她才从寺里回来,这府里的传言还没进她的耳朵。乍一听这个,真真是唬了她一跳:
世子的女人也是好沾的么?
钱氏身后,之前留在府里的一位嬷嬷,这才将听到的流言低声跟她解释了。
“我无妨,”
沈胭娇说着又是一笑,看着那嬷嬷道,“你只管说,我的夫君,我是信得过的。”
“对,你只管说,”
看着沈胭娇云淡风轻的态度,钱氏也立刻稳了下来,很是赞赏地看了沈胭娇一眼后,催促那嬷嬷道,“只管说你的。”
“因为那传言,”
这时徐嬷嬷才放心又道,“世子回世安苑时,世子夫人便说了他几句——劝他自个儿再胡闹,别将那些事拉扯到兄弟跟前——”
说着又气哭道,“结果惹了世子大怒,不仅一拳打了世子夫人脸上,还在她身上踹了一脚。又说,又说……”
“又说什么?”
钱氏皱眉催道,“你一个婆子家,说什么也吞吞吐吐,就不能利落点?”
“世子说,”
那徐嬷嬷一咬牙终于还是说了出来,“说是若世子夫人便有弟妹容貌的半分,他也不至于一个女人接着一个女人的找——都是世子夫人不成器,还说叫世子夫人老实点,若是再惹了他,他就要对外嚷嚷世子夫人与小厮私通,将她休回苏家去,叫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沈胭娇:“……”
这一世她想着不再为顾南章争什么世子之位,只盼着安生过些日子后,过了赐婚初始的风头,便找个借口去自己庄子里逍遥自在去。
因此即便心中厌恶这世子看她的眼光,但想着五年后,世子病发,加上早就亏了身子,就会一命呜呼,便也暂且忍了不理。
谁知她还没走呢,这混账世子便觊觎到她身上来了。
“混账东西!”
钱氏气的破口骂道,“国公府如何养出了这般东西!”
“夫人救救我家——”
那徐嬷嬷连忙又是磕头。
她话还没说完,就听窗外候着的小丫头们提高了声音道:“四少爷来了如何不进屋?在这里久等了吧?”
接着便是打帘子的声音。
沈胭娇略有些诧异地往门口扫了一眼:顾南章竟也来了?听丫头们的意思,他来了有一会儿了?
不知这边的话被他听去了没有。
顾南章这时也进了屋,跪在地上的徐嬷嬷忙低了头,抹了一把泪,没敢再继续说话:
这府里上上下下,多少都是有些忌惮这位四少爷的。
顾南章进来,视线在一瞬间便落在了沈胭娇身上,眼底透出一丝不易觉察的温和来:
方才,她说的那句话他听到了:我的夫君,我是信得过的。
这句话如丢在雪地里的炭块般,滋滋地烧开了他蒙在心底的一层霜雪,露出从未有过的一点生机来。
为了这一点生机,他肯为她多一点耐心,护好这一朵淬了毒一般的新花嫩蕊。不让她被人伤到,也让她莫再那般伤天害理。
“过来坐吧,”
钱氏一见顾南章,忙换了笑脸道,“你先前跟我说的那位高僧,果真厉害,那佛法说的……我都听不懂,就觉得厉害。”
“母亲有所明悟便好,”
顾南章微微一笑,“想来母亲如此心诚,佛祖必都看在眼里了,母亲若是许了愿,想来也一定是灵验的。”
这话说的难得的顺耳,钱氏听了笑得合不拢口。
“给母亲请了安,”
顾南章却没有多待的意思,只静静又道,“我便回去了——”
说着看向沈胭娇,“你也随我一起回去吧。”
沈胭娇微微一笑,转着手里的茶盏,眼皮也没抬一下:“顾郎先行一步吧,我与母亲还有话说呢。”
顾南章神色有一些清冷,站在原地依旧看着沈胭娇,坚持道:“一起。”
沈胭娇失笑,放下手中的茶盏,抬眼似笑非笑道:“不必。”
“你媳妇还要与我说话呢,”
钱氏觉得两人之间似乎是有点不寻常,忙笑道,“怎么的,就这么离不得一会子?”
顾南章顿了顿,也没再勉强,冲钱氏一礼后便退了出去。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等他离开,钱氏不由感慨道,“每次见了我,没几句话说的——”
真真不如她这儿媳。
这边徐嬷嬷一直没敢开口,钱氏便让她起来,知道如今世子夫人难耐,她有些征询似的看向沈胭娇。
“母亲才从寺里回来,”
沈胭娇笑了笑道,“必定是得了一些佛法精妙处,母亲一向是疼顾大嫂和玉哥儿的,想来也一定急着与大嫂这般懂诗书的多探究探究——”
“咳咳,我——”
钱氏一下子没听出来,有点囧道,“我也没懂那些和尚说——”
她话没说完,身后的嬷嬷凑在她耳边解释了几句,而后她这才明白了沈胭娇的意思。
“你说得对,”
钱氏立刻道,“叫人回去给世安苑说,让把玉哥儿也带来,说我身上还带着佛法的…肆尔二2五久乙丝奇…佛法的味呢!叫世子夫人和玉哥儿在我身边呆两天,也沾溉沾溉一些佛祖赐的福气。”
眼下瞅着这世子这般德行,世子夫人这要回了世安苑,只怕这几日都不得安宁。
不如留她在正院小佛堂这边,安安生生养上两三日,最不济脸上淤青散了些,能用脂粉盖住才好过去。
钱氏这么一说,徐嬷嬷连忙磕头谢了,又不言声过来给沈胭娇磕了一个头,这才千恩万谢叫人去世安苑将玉哥儿带到夫人这边来。
沈胭娇知道钱氏今日车马劳顿也是累了,又有世子夫人的事,她便没多留,辞了出来。
才过了正院穿廊,正要往辰石院过去时,却不防转过一个月洞门,一个人影忽而闪到了她的面前。
沈胭娇惊了一下,连带着和跟着的秋月都下意识退了两步。
定下神看清了这人时,沈胭娇眸色微微一暗:世子。
只见这世子今日穿了一身锦衣,脸上甚至还敷了一层粉,将眼周的暗沉都遮了一下,手里还拿着一把洒金扇子,分外装出一种风流倜傥来。
“哟,这可是赶巧了,”
世子眼睛直勾勾盯着沈胭娇道,“弟妹这是才从母亲那边过来?”
沈胭娇往一边侧了侧身,给他让路,也没直接回话,只微微一礼。
“弟妹总是这样生分,”
世子摇着扇子笑道,“咱们不都是一家人么?”
沈胭娇眼角余光扫了一眼四周,发现了一点不寻常。
按理说钱氏掌管中馈,她只要在家,这正院里几乎每一条路上都是来往的丫头嬷嬷们。
可此时,这边四周除了跟着世子的人外,看不到其他人。
上一世这世子也是这般的急色样子,她那时为了扳倒世子,撸掉世子之位,曾凭着心机算计,与这世子多次笑意逢迎……
虽没让他沾了什么实在的便宜,却也跟这人陪了不少笑脸,听了他不少混账话。
这一世,见了他只觉得恶心,便不肯再假以辞色。
“你这丫头,”
就在这时,世子拿扇子指了指沈胭娇身旁的秋月道,“我扇坠子丢了,你去那边替我寻寻去——”
“这……”
秋月不安地看向沈胭娇,自然不肯离开。
“大胆,”
世子怒道,“你一个丫头,我还指使不动了是吧——弟妹,这样的丫头留着作甚,你打发走她,我送你一百个比她好一百倍的丫头。”
说着一摆手,那边一个壮实的嬷嬷,立刻过来架住秋月笑道:“姑娘也跟我这婆子一起去寻寻吧——”
不由分说,硬生生将秋月拖向了一旁。
秋月哪里见过这个?加上她也力弱体瘦,几乎被那壮婆子拎着就去了。
沈胭娇有点懊悔,应该带秋果出来的。
“哎,弟妹,”
眼见沈胭娇扭头就要回正院那边,世子抢前一步伸手一拦笑道,“弟妹急什么?我正有几句体己话,要和弟妹私下讲呢。”
“你想说什么?”
这边路窄,沈胭娇被他拦着,心生恼火。
“弟妹,好弟妹,”
世子忙忙嬉皮笑脸凑过来道,“知道你这几日受委屈了,我那四弟真不是人,留着天仙般的夫人不理,倒去夜里偷腥,连我的女人都被他糟蹋了一番——”
说着使劲嗅了一口又道,“弟妹身上都是香的,可怜你这般人才,才成亲夜里就守了活寡,这府里谁能真疼弟妹呢?都是偏心我那四弟,任你受了委屈也无人替你做主——你别怕,有我呢!”
“世子请自重,”
沈胭娇退了一步,可已经退到了花木跟前,后背已经顶到了这一丛月季上,“我的事,倒不用别人操心。”
“弟妹你不懂,白瞎了你这般人才,如何被赐了婚,嫁了我那四弟——”
世子连忙又道,“我那四弟根本不成器,从小都是被我当狗使唤的——我骂他他不敢吭声,我叫人拿鞭子打他,打晕了他也是白受着。”
说得兴起,又口沫飞溅道,“他小时候,饿他三四日不给他吃的,而后给他从狗洞里丢个烂饼子进去,他吃的比狗都香甜——下雪的时候才最好玩,叫人将他衣服脱了,丢在雪窝里,往他头上插了草杆……他一抖起来,那草杆哈哈哈哈哈——”
沈胭娇一下子怔住了,这些话,上一世这世子没说过,她倒是不知,顾南章小时竟吃了这么多的苦头?
见沈胭娇怔住了,世子以为她有些动摇了,不由大喜。
“赐婚又如何,他一个庶子,”
世子赶紧趁热打铁道,“等国公爷一死,便要分家,这家便是我做主,到时一文也不给他,他到时喝西北风去。”
拿扇子轻轻敲了敲沈胭娇的胳臂,又笑道,“你一个伶俐人,该懂得孰重孰轻。早些讨好了我,总有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你大嫂那人,活不了几年。你从了我,到时没了她,我想法子抬举你做正头夫人。”
一边说这话,拿扇子便抬向沈胭娇的下巴。
“人比花娇啊,”
世子咽了一口唾沫道,“小乖乖,你还是从了——啊——”
他话没说完,整个人就被人从后一脚踢进了月季丛中。
沈胭娇惊得轻呼出声,正对上顾南章冰冷的眼神。
“一起走。”
顾南章看也没看还在月季中挣扎大骂的世子,他冲沈胭娇伸出手静静说了三个字。
沈胭娇连忙抓住他的衣袖,跟着他一起离开了这边。心里有点明白,先前顾南章叫她一起走,是不是就是担心这一出?
那边秋月也被吓坏的嬷嬷放开了,惊慌失措也跟了过来。
一起回到辰石院后,顾南章看向沈胭娇沉声道:“吓到了么?”
“恶心而已,”
沈胭娇轻声道,“这种人恶报如何还不到。”
这世上,总盼着一个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可冥冥轮回间,是真有那神明在安排一切么?
上一世她也错了许多,冥冥中也像是为她安置好了那种热闹中的悲凉,越到最后一刻,她感触越深。
也不知这世子到了临死那一刻,能不能有所悔悟。
“吓到你,”
顾南章声音很平静,“他恶报自然立刻会到。”
沈胭娇以为他只是在安抚她一下,到底是承他的情,一笑道:“那就借你吉言了。”
顾南章温和看着她,两人是这几日来,难得再一次透出些融洽来。看在眼里的辰石院众人,自然心中都有些欢欣鼓舞。
只是顾南章依旧还宿在前院,并没有回到辰石院。
没过两日,沈胭娇正和宋嬷嬷说话的时候,秋雨凑过来,说起了才听闻的一件事。
“你说世子爷被打断了腿?”
听秋雨说完,宋嬷嬷惊讶道,“世子爷在正阳街上与人打架?静安侯府的子弟也一起了?”
打了一场群架,且世子在打架中,被人打断了腿,躺在床上养伤了,听郎中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怕是近些日子做不了妖了。
静安侯府的子弟也牵扯其中,这一下也没借口来府上胡闹,反倒是钱氏叫人过去静安侯府,将他们好歹说了一顿:带坏了世子,还让世子受了伤!
这一晚,顾南章带了很多书,回到了辰石院小书房,将书架上的书又统统换了一遍。
由于书多了许多,又添了一个小书架,沈胭娇便将之前自己放在那里的一个绣活架子往一边挪了挪。
“那事……”
沈胭娇顿了顿后,看着正在排列书籍的顾南章,压低了声音问道,“是你做的么?”
顾南章手上动作没停,骨节分明的手指灵活将一本本书挑好排好,声音平静自然:“巧合而已。”
闺中人还是少沾那些脏念恶念的好,有他在,自然能护她周全。
那般原本洁白纯真的一朵花,为何任由她在烂泥中挣扎出一身脏臭来,若是原本就将她罩好护好,或者她也能绽出一丝良善来。
也或者,对他也能多几分真意。
沈胭娇便没多问,顾南章这人,他不想说的,是一个字也问不出来的。
“今夜我宿在这院,”
忽而她听顾南章缓缓又道,“你意下如何?”
第38章 抗拒
沈胭娇有些意外, 转脸看向他时,却见顾南章并未看着她,而是依旧在整理书架, 侧身对着她。
她能看出他衣衫下挺直削薄的身形, 以及像是画师特意勾勒出的难以挑剔的脸廓线条。
沈胭娇眸色微微一动, 不得不承认,好皮囊果然也是一种利器, 令人在赏心悦目中无形地抹杀抵消了一些嫌恶。
没听到她的回应, 这时顾南章的身形, 似是略透出一些紧绷。
“这是你的院子,”
沈胭娇这才开口道, “你想宿在哪边,便宿在哪边。”
他今晚回辰石院, 对她在英国公府的处境自然有利,日子想过的轻松些, 先把心放宽了才好。
“这些书你先看着,”
顾南章这才转过来, 看着沈胭娇温和道,“看完了, 我再给你拿过来一些。”
听出他明显的示好之意,沈胭娇也微微一笑嗯了一声。
这一夜顾南章果然是宿在了这边,秋月等人嘴上不说,心里却替自家姑娘欢喜:小两口和和睦睦的,她们这些下人也跟着高兴。
睡前两人各自在灯下看了会东西。
顾南章看的是书, 沈胭娇是看的沈晏柳最近才叫人给她送来的洛青石做的账簿子。
沈胭娇看完, 拿过来她的一个小算盘正要算一算,想到了什么, 看向顾南章。
打算盘是有声音的,顾南章正静静看书,不好打扰。
“无妨,”
顾南章静静道,“你算你的。”
沈胭娇便低头算了算,纤细的手指在玉珠上拨的飞快,看的一旁伺候的秋月都吃惊万分:
她家姑娘学庶务是没错的,可她从不记得姑娘能将算筹打的这么熟稔,像是个几十年的老账房似的。
沈胭娇又皱眉思索片刻,觉得洛青石比及她想的,要保守了许多。大约是第一回 替主家做这些事,以求稳妥来谋个长远。
想来这人还算谨慎,这一点让她还是比较安心。
毕竟沈晏柳年纪还小,她先前还担心洛青石行事会比较激进,看来还是多虑了。
都洗浴收拾完睡下,沈胭娇这次要睡床的外侧。万一起夜什么的,可不想再从这人身上过去了。
屋里的灯烛一熄,便只能听到两人轻浅的呼吸声。
“你小时——”
知道一时都还没睡着,沈胭娇想了想先开了口,“常被世子欺负?”
顾南章嗯了一声,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那你没有报复回来?”
沈胭娇小声道,“是不敢么?”
若是换了她的性子,谁要是像世子说的那般,在她小时候欺负她……她也必然会用最恶毒的法子报复回去,弄不死对方,也要咬下他一口血肉来。
“幼时他欺我,我都受着,还夸他威风,叫我好生羡慕钦佩。”
顾南章微微一笑,夜色中他笑意却不达眼底。
那时他将世子捧得高,世子欺负人便上了瘾,出了英国公府,在外面也耀武扬威,与人打斗还伤了头,有一回差点一命呜呼。”
那时先夫人还在,世子有亲娘护着,那时英国公正为朝中打压感到焦头烂额,且他上面还有两位庶兄……
除了忍着,他一介孤弱,难以硬碰硬,只好曲径通幽了。
早先世子还是被先夫人逼着读点书的,奈何被身边有心人一直撺掇拱火,到底还是养废了。
至于世子身边人如何撺掇的……
顾南章却并没有多说。
沈胭娇:“……”
她也听明白了,这人跟她半斤八两。
前世她竟一直没看明白这人,总觉得这人故作清高,面对她时隐藏着说不出的嫌恶似的……
想到才刚世子被人谋算打断了腿的事,沈胭娇抿嘴勾了勾唇,原来这人也只白在外面,内里一样黑。
沈胭娇不由勾了勾唇。
“问你件事,”
沈胭娇此时觉得自在了不少,说话语气也有些直白,“你是一定要把我关在这院里么?”
“你若是有来往应酬,”
顾南章道,“也只管去……只是在这府里,你还是不要四处走动,便在辰石院待着便好。”
沈胭娇听出来他的意思,是不让她在这英国公府内沾惹什么人情是非,想到世子那边那个样子,她倒也没反驳。
“那我这两日要出去呢?”
沈胭娇道,“我要见阿柳。”
好多日没见阿柳了,先前还说和英国公夫人一起礼佛之类的,这如今夫人都从寺里回来了,阿柳若是还见不到她,该急了。
再说她还想跟阿柳商议一下,洛青石看好的两家铺子,她都想去实地瞧一瞧。
“阿柳?”
顾南章道,“你什么时候去见阿柳?我与你一起?”
“不用,”
沈胭娇立刻拒绝,“我和阿柳多日未见,自有许多话要说,我们姐弟说话就好,你也插不上话。”
她和阿柳的计划,并不想让这人知道。
“也好,”
顾南章顿了顿道,“那你自去吧,阿柳之前要的一本书,我也替他寻到了,你给他一并带过去。”
沈胭娇一笑:“谢了。”
就在这时,沈胭娇忽而觉得身上一沉,继而惊讶地发觉,顾南章竟将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身上。
沈胭娇顿时绷紧了四肢道:“你,你的手——”
不小心放错地方了吧?
由于昨夜自己才不小心压了人家,这时沈胭娇也不好大惊小怪,只想着提醒一句,让对方赶紧撤回那只手。
“怎样?”
顾南章忽而侧起身来,单臂支着身体,在夜色中看着沈胭娇低声道,“你我夫妻——”
说着,他的手隔着薄薄的锦被,在沈胭娇身上轻轻抚摸了一下。
“不,”
沈胭娇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慌乱中一把抓住他作乱的手,声音有点颤,“不……不行……”
黯淡的夜色中,顾南章的眼光有些沉凉,只是声音还十分平静:“为何?”
“不……不为何……”
沈胭娇呼吸有点急促,却透着一点不容置疑的语气,“只是……眼下……并不想。”
“夫妇敦伦,”
大约是会错了她的意,顾南章静静又道,“天经地义。你既嫁了我……可是还有些羞涩?”
说着,那手已经落在了沈胭娇寝衣的衣带上,轻轻一扯,衣带便无声散了开来。
“你起开,”
沈胭娇只觉得那边肌肤微微一凉,不由情急恼道,“说了我不想——”
“沈三,”
这时顾南章却一翻身将她半压在了身下,一手扣着她一手的手腕,沉声道,“你是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做这般欲拒还迎的意思么?”
他明明配合她,先退了一步,主动回辰石院示好。
她也答应了,他今晚留宿在这边。
才过新婚,既然都能各退一步以求夫妇和顺……为何她还这般作势抗拒?
以她的心机,必定明白既嫁了他,笼住他的心才是根本。前世她在新婚之夜,便百般媚娇,只求他独宠她一人。
这一世却这般……不是想弄个欲拒还迎的意思,又是什么?
一念至此,顾南章不等沈胭娇开口,便俯下身。
他薄唇轻触处,只觉得一片软腻细滑,不由眼底微微一暗。
“放开——”
沈胭娇是真急了。
一边说,一边慌乱伸手胡乱使劲推搡了他一下。
本以为顾南章会闪开,却不防顾南章没有动,她白日才修好的指甲,一下子就划在了顾南章的脸上。
即便光线黯淡,可两人几乎脸对脸,沈胭娇还是看到了他脸上被划出的地方有了明显一道。
“为何?”
顾南章又问了一句,声音有点寒凉。
这一次,他是真的明白过来,沈胭娇竟是真的抗拒,竟是真的不肯接受他。
可为何?
莫非……她心里装着别人?
离得太近,他一开口,清冽的气息便鼓荡在沈胭娇耳畔。
沈胭娇不吭声。
她说不出眼下的那种感觉,只是这辈子她再也不求别的,没有彼此的真心,不是彼此真正的心动……
她不想再做傀儡夫妻。
只是这些话不好跟顾南章解释,索性她就不言声了……谁让他也是个没嘴的葫芦,什么话也都不肯跟她多说呢。
顾南章又静静盯了她片刻,沈胭娇没有一点松动的意思。
这才往后撤开,重新躺下,转过身去不再说话了。
沈胭娇平复了一下呼吸,见顾南章没有再继续的意思了,长长舒了一口气。
一夜平静过去,沈胭娇一早睡醒,发现顾南章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姑娘,”
秋月过来侍候她洗漱过,一边替她挽起满头青丝,一边笑道,“姑爷一早就去了前院,还让小厮过来通禀了一声,说是已经叫人给姑娘备好了车轿呢。”
说着,想了想又道,“姑娘,不知姑爷是不是有些牙疼。”
“牙疼?”
沈胭娇一怔。
“姑爷今早起来后,”
秋月忙道,“一直捂着一边的脸呢。”
沈胭娇:“……”
想到昨夜划的顾南章脸上那一道,沈胭娇默了默后道:“无妨,他身边有郎中,自会替他看过。”
话是这么说,沈胭娇听说顾南章已经让人给她备好车轿,心里不免也有一丝不安。
好在虽惹恼了那人,那人倒也没说不准她出去见阿柳。
想到见阿柳,沈胭娇定了定神,特意多戴了一支金镶玉步摇簪,又略施粉黛,越发显得光彩照人。
“真好看。”
秋月都没忍住赞了一声,她家姑娘跟前,她都不记得脱口赞过多少次了,每次姑娘略做打扮,连她这些身边人,都还会看呆了的。
沈胭娇笑了笑,不为媚宠打扮,只为了在意自己的亲人……她从心底里觉得畅快。
又让秋月将要拿给阿柳的东西收拾好,而后她瞧着时候,先到了正院钱氏这边问安。
这边钱氏也才起来,世子夫人倒是不见。
“听伺候的嬷嬷说,”
钱氏携着沈胭娇的手,小声道,“她昨日去伺候腿折了的世子,又被世子骂回来,昨夜哭了一夜,怕是哭乏了,天快亮才睡了……我叫人别搅她,让她先好好睡一觉。”
沈胭娇嗯了一声。
又给钱氏说起,今日要去见弟弟有事商议,钱氏自然没有不应的。
“我今日也要出府去,”
钱氏道,“严府上老太太大寿,半月后才是正日子,可严夫人今日特意邀了我们几个过去商议,怕是这面子得给。”
沈胭娇明白钱氏的意思。
严府算是朝中新贵,严家的女儿才晋了妃位。虽是妃位的末位,可那也不同寻常了。
朝中新贵之家,世家风范还没树起,老太太生辰,万一操办不利,就会叫人嗤笑了去。
严夫人叫上平日里能说上话的这几家夫人,一并给商议一下也是正常。
钱氏的母亲,曾和严夫人母亲是远房表亲,原本严夫人和钱氏不相识的,但自从钱氏给英国公做了填房,这关系也就重新连起来了。
“其实并不想去,”
一同简单用了早饭时,钱氏皱眉道,“那严家来往的一些人,向来喜欢拿别人穿戴说笑——”
她跟这些人来往,不止一次被笑话一身铜臭味。
之前她一心替顾南章跟沈府这种清贵结亲,也只是为了打那帮人的脸。
如今这个她们倒是不笑了,可穿戴上还是那么指指点点,说是玩笑,可她听了毕竟心里不爽。
“她们只不过不习惯母亲身上的富贵气,”
沈胭娇笑道,“若是母亲不想与别人不同,母亲换身衣裳也就是了。”
“当真?”
钱氏下意识看了看自己身上,疑惑道,“换什么衣裳?”
沈胭娇略略跟她说了说,钱氏也听劝,试着按沈胭娇说的,重新换了衣裳,又换戴了首饰。
“这样?”
钱氏看了看自己身上那雪青色的衫子,疑惑道,“这只怕太素了吧?”
这衫子还是让京城的富锦阁一并按新式的衣裳给做出来的那一批里的,她平时瞧不上这个,压箱底了,方才也是沈胭娇说了这个颜色,她叫人硬翻出来了这件。
“这颜色虽素,”
沈胭娇笑道,“可也是有金丝暗绣云纹,素里透着华贵呢。再配着外面的大衣裳,这不就是那些人喜欢的调调么?”
钱氏略有些发福,脸也圆,其实本就富态。且她也皮肤白皙,只是眉眼有些不够精神。
沈胭娇一边说着,一边又亲自拿起黛墨沾了,给钱氏重又添重了一点眉毛,拿胭脂又轻抹了一下眼角上,眉眼间便有些不同平日的神采。
听她说的有趣,钱氏不由笑道:“你鬼灵精似的。你也是沈家的人,倒没想到,你不跟她们那些人一样蝎蝎蛰蛰的。”
儿媳说的坦诚,她越发高兴。
说着话,她不经意间照到了镜子,不由呼吸一滞,不敢相信一般,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夫人这般打扮,”
钱氏身旁的嬷嬷由衷赞道,“真是从未有过的精神。”
钱氏照了又照,而后一拍手道:“老天爷……我年轻时怎么就不知道如何打扮?白瞎了这么多年的好年华——”
真白活了。
钱氏这一日过去严府后,她一身打扮果然惊讶到了众人:
平日里最瞧着土俗的一个人,莫名跟一夜间换了一个人似的,忽然间雅致妩媚了起来。
本来钱氏资产颇丰,又嫁了英国公,已经叫一些人嫉妒。如今见她连体面都有了,膝下儿子还是天子赐婚的,又是沈家那样的书香门第……
没忍住,人群里就有人酸了起来。
此时,英国公世子的外家静安侯府上,年老的侯夫人也在。
一些酸言酸语也刺激到了静安候夫人,本来钱氏娘家虽富,论家世地位却是比不上她家的。
她女儿没福,死得早,结果钱氏一介商贾之女,却嫁给了她女儿原本的夫君,成了她外孙的继母。
如今钱氏膝下的儿子被赐婚,可教这钱氏出尽了风头。
这一切,原本都该是她女儿的!钱氏哪里配。
“钱氏,你虽年轻些,到底也是你府里的长辈,”
静安侯夫人,向来称呼钱氏都很不屑,“如今打扮地装模作样,不叫小辈笑话了去么——你那新儿媳,可是沈家的人,只怕与你不太和睦——”
“侯夫人言重了,”
钱氏向来也看不惯静安侯府的做派,便提高了声音笑道,“我儿媳倒是与我无话不谈,我们婆媳间难得和睦呢。”
老侯夫人摇摇头故作神秘一笑:“这你就不懂了——”
“老太太在说什么?”
钱氏本不想理她,正要过去和严夫人说话,却被老侯夫人拉住了不放。
“你也想想,你又不是你家四郎的亲娘,”
老侯夫人压低了声音,一脸都是为你好的样子,“跟你隔了心呢,等这儿媳哄的你交了家底,英国公比你年长十几岁,等他先去了,到那时这家里还有你说话的份么?”
这正说中了钱氏的心事,她一时没吭声。
“听我说,”
老侯夫人拍了拍钱氏的胳臂,“你赶紧去寻摸一个贴心的自家人,等赐婚头一年过了,给你家四郎塞过去做贵妾,生了儿子——那时候,才有人跟你一条心呢!”
沈家姑娘又不是公主,赐婚头一年过了,第二年便能纳妾。
当然,她说这些也不是真心为了钱氏好。
只是她那宝贝外孙子、英国公府的世子……不知为何就看上了弟妹,还在她跟前念叨过。说是早晚要让那顾南章和妻子离了心,他好能得到那美人。
如今她宝贝外孙子跟人打架伤了腿,她瞧着越发心疼了。早些弄散了那一对,也好叫她宝贝外孙子能遂了心愿。
她宝贝外孙子可是说了,一旦英国公死了,他就承袭了英国公的爵位,到时,一定会拿府上的好东西孝敬她。
到那时,逼死世子夫人,他们静安侯府再找个族里的姑娘嫁给世子……那英国公府,不就成了她静安侯府的天下了么?
第39章 气笑
听老侯夫人说完, 钱氏没吭声。
她脸上藏不住事,一见她这样,老侯夫人就知道她被自己说动了, 便呵呵笑着转去和别人说笑了。
从严府回来的路上, 钱氏在车轿里就跟身边的刘嬷嬷说起这事。
“静安侯府的人, 虽说心思不正,”
钱氏说着小声又道, “不过这次说的, 我倒也反驳不了。这四郎虽记在我名下, 可这些年与我一直不冷不热——虽说他这新媳妇看着还好,可到底不是亲的, 夫妻一体,他媳妇日后自然还是与他一气的。”
她这些年忧心也是这个。
“夫人说的是, ”
刘嬷嬷也小声道,“若是夫人真有这个心, 倒该早早在钱家寻摸着合适的人选——有了合适的人,也可先找个借口接到府里来, 等过了赐婚头一年,再提给四郎纳妾的事。”
钱氏顿了顿, 眼中一亮道:“你说的不错,先接过来瞧瞧,若是养一段时间瞧着实在不成,也好再换人。”
她钱家人丁兴旺,要找一个合适的姑娘还是好找的, 就算嫡枝的不行, 旁支的、庶出的……只要姓钱,就跟她是一家。
人好找, 主要还是看顾南章能不能接受。
她这个继子她还是很清楚的,最死性不过的,脾性又怪心思又深,且是读书读的极好的人……
那眼光必然高了去了。
如今娶了沈家的姑娘,这沈家三姑娘光看容貌真是没得挑,仙子一般的人物,可即便如此,瞧着这继子,也不像是多热衷的样子。
不然,才刚新婚,就能抛开妻子,自己在前院书房读书去?
连沈三姑娘瞧着都难得宠,她要找一个什么样的人,才能入了她那继子的眼呢?
“只是钱家,只怕找不出能比沈三姑娘更好的人了,”
想到这里,钱氏又有点沮丧,“就怕事不成,不仅塞不进去人,反倒惹恼了儿媳妇,两头不落好,我岂不更加艰难?”
“倒也不一定要比少夫人更好的,”
刘嬷嬷忙道,“这男人么,总是爱一个新鲜。新鲜劲一过,便是个九天仙子在他房里,瞧着也是一般了。”
说着又小声在钱氏耳边道,“少爷喜不喜欢不打紧,只要有一次心动了,能生个儿子,站住脚才是要紧。”
钱氏咬了咬牙。
她其实也怕得罪儿媳妇,可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她总要为自个儿日后考虑着。
再说这些个富贵人家,谁家爷身边不是个三妻四妾呢?即便没有她塞,那日后别的人也会照样去送、去塞的。
谁不想巴个高枝呢?
……
沈胭娇心情此时倒是不错。
天也越来越热起来,她多日也没出来,今日来了兴致,让人安排在京都运河通着的一个小湖旁的客馆里,早早定了一间清静临水的包厢。
一来赏玩湖上美景,二来她与阿柳也能好好说一会子话。
“阿姐?”
阿柳比她到的还早,看到沈胭娇时,阿柳欢快地拖着残腿便扑了过来。
“慢点,”
沈胭娇拉住他,笑着一起进了包厢,叫人给先送了茶水点心过来后,这才仔细打量了一眼阿柳道,“长高了一点。”
洛青石隔着这包厢内的屏风过来给她行了礼后,便先退了下去。
“阿姐在那府里,是吃的不合口味么?”
沈晏柳细心地端详了一下沈胭娇后,疑惑问道,“如何瞧着还清减了一些呢?”
他姐气色看着倒是挺好,只是不知怎的觉得还是瘦了些。
“那是呀,”
沈胭娇怕他疑心别的,笑道,“倒也不是不好吃,只是我刚去,到底还是不太习惯,不过眼下好了许多,那府里有一道酸笋鸡皮汤做的挺好,这几日我吃多了,只怕很快便胖了起来。”
“胖点好,阿姐太瘦了,”
沈晏柳忙道,“我还以为你在那边受了委屈呢。”
说着,又直视沈胭娇眼睛问道,“姐夫对你可好?”
沈胭娇眸色连忙一闪,下意识避开他直勾勾的视线,笑道:“才刚成了亲,你说呢?他是……极温和的。”
沈晏柳眯了眯眼,笑了笑,却没接着问,只是低声道:“我只盼着快些长大。”
“自然会长大,”
沈胭娇听他说的好笑,拿手指点了一下他额头道,“难不成一直是个小娃娃?过几年你就大人似的了——等你娶妻生子,那时候你想回到小时候可也不能了,如今年少好时光,可珍惜着一些吧。”
沈晏柳敛起笑意:“阿姐,我并不想成亲。”
“小孩子话,”
沈胭娇笑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你做主的份?”
她沈家也不是一般人家,规矩也多了去的,家族也大,别说不娶妻了,就是她大伯只生了二姐沈胭婉一个女儿,还不肯纳妾……
家族里便有些异议,以至于沈府这边,本该是大伯这一支当家的,如今却落到了她父亲沈恪身上。
甚至家族里的事项,很多都不邀她大伯参与,无形中其实已经将她大伯排斥到了一边了。
好在她父亲和大伯他们手足情深,家族中这才对她大伯也有一些尊重。
阿柳身为沈家子弟,婚姻大事自由长辈安排,虽说也会先和他提一提,不成换人……但亲总是还要成的。
“到时看罢,”
沈晏柳轻轻一笑,“人活一世草活一春,一转眼的事,若不能落个自在畅快,管它什么规矩不规矩呢。”
沈胭娇:“……”
她这个弟弟,总是哪里透着点和别人不同。
想到弟弟在自己没有关切他之前,在人情冷暖、人性阴暗之中挣扎过那么久……也怪不得这孩子与别人不同。
沈胭娇越发心疼。
“阿柳说得对,”
沈胭娇轻轻摸了一下沈晏柳的脸,笑道,“无论你想做什么,阿姐都会帮你。”
“阿柳也一样,”
沈晏柳眼底闪着光,“阿姐,日后你无论想做什么,阿柳都会帮你。”
沈胭娇失笑,轻轻嗯了一声。
姐弟两人说了些体己话,沈胭娇心里高兴,让人给沈晏柳备了几个爱吃的菜,两人隔着这包厢的花窗看外面的湖水,一时间难得逍遥。
“阿姐,我与青石又重新商议了一番,”
这时沈晏柳才说起了筹备的生意,“又改了先前的主意,不准备开当铺之类,打算筹备一个书馆。”
“为何?”
沈胭娇皱眉道,“开当铺不好么?”
上一世洛青石帮着主家率先做起来的可是当铺生意,做这个她还放心。
“青石说了,”
沈晏柳解释道,“他的意思是,我是沈家子弟,并非商贾出身,且年纪还小,若是这就做当铺之类,一来是沈府的人知道了不太妥当,二来,我虽不走仕途,也要先在京中搏一个雅致君子的名声。”
说着眯着眼一笑,越发像个小狐狸。
名声犹如皮囊,有了这个好皮囊,谁又知道里面揣着的是人是鬼呢?他那些年在泥沼中挣扎,族里的人欺他笑他,他心里早没了君子模样。
可为了阿姐,他必定要为自己披上一层可堪入目的名头皮囊。他虽年纪小,却并不傻。
“这是你自己的主意罢?”
沈胭娇瞪他,“洛青石哪里会想到这个?”
“我们一起计议的,”
沈晏柳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依旧笑道,“阿姐,你也会赞成的,是么?”
沈胭娇其实还有些担心,不过见沈晏柳眼底的亮光,终究还是一笑点了头。
“今日见阿姐,正好还有件事跟阿姐商议,”
沈晏柳说着凑到沈胭娇跟前,双手做虚虚捧着的样子,伸到沈胭娇面前,“阿姐……你这果子赏我吃。”
沈胭娇此时正吃着一颗蜜饯果子,她好笑道:“碟子里的不是?为何要我手里的?”
“就要阿姐的。”
沈晏柳最喜欢从她手里要东西吃,从小便是这样。
沈胭娇无语,白了弟弟一眼,将这颗果子丢到他手里,沈晏柳开心吃了下去。
“商议什么?”
沈胭娇笑道,“在说正事呢,你又抢果子吃。”
“是这样,”
沈晏柳吃着果子,一边小脸都鼓出来,模样很是可爱说出的话却透着老成,“京西有一家旧书馆,绝好的地方,那房子格局也极为雅致,也叫人去牙行问了,那主家说了要卖的,只是有一点——”
“一点什么?”沈胭娇忙问。
“那主家说他并不缺钱,”
沈晏柳将嘴里的果子吃下去,而后道,“说这地方是他家的一处老宅,有些情意在里面的——只想为这旧馆找一位他能接受的新主人,并不想随便卖与商贾之人。”
沈胭娇顿了顿。
这事倒也不稀奇。
“你也不是商贾之人,”
沈胭娇忙道,“他难道不卖给你?”
“可我也不是真正的读书人,”
沈晏柳轻嗤一声道,“年纪又小……那人不肯。”
“不肯就算了,”
沈胭娇也觉得那人事多,“京中这么多铺子,难不成还寻不到一个合适的地方了?”
“阿姐,”
沈晏柳道,“不单是为了地方……那人的旧馆里,还有几十架的藏书呢——听闻里面有一些难得的书籍。”
沈胭娇:“……”
“阿姐替我去盘下来罢,”
沈晏柳道,“姐夫是太学若水堂出了名的才子,这么一说他必定会应了的。”
“也好。”
沈胭娇没有犹豫,为了阿柳做什么都行,何况只是借一借那人的名头。
沈晏柳见她应了,去叫过来洛青石,吩咐了几句,而后洛青石就匆匆离开了。
“我让青石去那边回个信,”
沈晏柳道,“那主家多事烦人,说是必定要先会了买家,能让他有所叮嘱,才能交付妥当。”
沈胭娇点点头道:“若是今日就有了定论,那正好今日我们见一见他,而后你也能尽快着手去做了。”
好在洛青石没多久便回来,传来一个好消息。那旧馆的主人,恰巧今日有闲,且在附近正垂钓消遣,便说一个时辰后就过来见一见。
沈胭娇和阿柳一起用过饭后,便叫人撤了这席,重又叫人将茶炉搬来,一应茶具也要了过去。
借着这山光水色,沈胭娇打算亲自为那主家烹茶,好叫这一次商谈,能够顺利成交。
一切准备妥当后,那主家果然按时到了。
这人一身青袍飘逸洒脱,头上却戴了一个斗笠。
一进门,这人便摘了斗笠。
他摘下斗笠的同时,沈胭娇与沈晏柳,乃至洛青石都是微微一怔:
没有别的,年少俊美的人倒是常见,可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能有这般清举爽朗,风姿盈秀之人,实在是少见。
沈胭娇甚至想着,单凭容貌,或者顾南章比这人能略胜一筹,可要是看这人气度雍容温润上,却更为亲和一些。
她本以为主家或者是一个斤斤计较的难缠之人,万万没料到,竟是这般风度。
这时,牙行的人也忙忙做了绍介,牙行这位老人家,大约也是被买卖双方的容貌气度给惊到了……
一时间,一向老练的人竟也略有了些磕巴。
“原来是太学若水堂学生的家眷,”
这中年男子微微笑道,“极好,极好——只是,为何是女眷过来商议?”
“家夫病了,”
沈胭娇张口就来,“况且家里的事,也都一并交与我打理,他一心只读圣贤书。”
这中年男子赞许点一点头。
这时,沈胭娇亲自给他斟了茶。
这人端起茶盏略一品,眼底似乎闪过一抹惊艳之色,继而便不言声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他气度雍容,每次一笑,便如清风拂面,叫人坐在他身边,也如沐春风一般。
接着,这男子又问了沈胭娇,将要如何打理这酒馆。
一旁的沈晏柳,这才不慌不忙轻轻接过话头,从容说起,竟是滔滔不绝,就连沈胭娇都有些愣怔:
她这弟弟,越发不得了了。
“孺子可教,”
这中年男子听了沈晏柳分说后,满眼都透着赞赏之意,“不想你小小年纪,竟能有如此见解,难得,难得。”
“你会下棋么?”
他又问了一句,“你方才说话,拿棋局做比,你可是懂棋的?这里客馆是备了棋的,要不要与我会上一局?”
“略懂。”
沈晏柳却并未答应,忙道,“一般。”
他棋风诡谲,和这位胸有丘壑的先生只要一会,这人便知他不是什么真正的谦谦小君子。
“既有这个缘分,”
好在这中年男子并未强求,而后又是微微一笑,看着沈晏柳露出一丝惜才之意,“日后你若在读书中有何疑窦或者不解之处,便可来寻我——我住在这旧馆东边不远处,家中没有旁人,极为清静。你到了那边去问一位姓傅的人家,那边都知道的。”
又谈了片刻后,这人大约是放了心,终于答应了出让这个旧馆。
等商定好了,这人便又站起身,重又拿起那大斗笠,深深看了沈胭娇一眼,又洒脱一笑道:“谢了夫人的茶了,许多年没有喝到过如此好茶,今日是傅某得了便宜了——”
说着微微一礼,转身离开了。
天色也不早了,沈胭娇知道阿柳和洛青石还要去忙,又叮嘱几句,这才也出了客馆,准备回府。
一出客馆,才察觉这天不知何时有些阴了,从湖面吹过的风带着水汽,很是湿润凉爽。
沈胭娇上车前四下看了看。
“姑娘在看什么?”
宋嬷嬷小声道,她一直候在车边,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妥。
“无事,”
沈胭娇一笑,“咱们回罢。”
她只是隐隐总觉得有人视线落在她身上似的,可四下看过去,并没有看到什么人往这边看。
等沈胭娇的车轿走远,客馆中不远处的一间畅轩内,太学生们正在一起饮酒作诗。
“顺之兄,”
沈晏松过来笑道,“你在看什么?这酒你没喝几杯,怎么瞧着有点心神不宁的意思?”
说着看到顾南章脸上的那道淡淡的血痕,没忍住又笑,“出来饮酒还带着彩——你家的猫可真是应景。”
顾南章说了,他脸上的血痕是家里猫不小心给划的。
沈晏松深信不疑,不是猫还能是什么?绝对不会是他乖巧伶俐又善解人意的三妹妹。
“无事,”
顾南章从轩前转过身一笑道,“看见水面上飞过一只无情无义的鸟儿罢了。”
沈晏松被逗乐了:“顺之兄不得了了,竟能给鸟儿相面了——如何就知道那鸟无情无义呢?”
“哈哈——说的有趣,”
两人的话引起一旁太学生们的哄笑,酒席重又热闹了起来,“沈兄快来,今日可是顾兄请客,你我不多喝几杯,怕是便宜了顾兄。”
顾南章难得请客。
今日大约是趁着天好,又是他新婚不久,这才叫了大家一起饮酒作诗消遣一番。
“听说过傅明霈么?”
这时,顾南章静静问了沈晏松一句。
“傅先生?”
沈晏松先是一怔,继而笑道,“当世鸿儒,诗文名家,连殿中三位大学士都礼敬三分的人才——这整个太学还能有谁不认得?”
不过那人又被成为奇士高士。
不娶妻,不生子,原本隐居于锦州山里,后来因缘际会,听闻一次意外受伤生命垂危时,被去赈灾途中的二皇子所救。
这人为了答谢救命之恩,这才应二皇子所求,进了京。却死活不肯走仕途,只答应二皇子府中做十年幕僚回报。
顾南章微微一笑,眼底却有些凉意:
不仅如此,沈晏松他们自然不知,在这一朝的夺嫡之中,一直瞧着不争不抢的二皇子最终登了帝位。
而这位傅明霈,则硬是被新皇留在了朝中,由于依旧不肯领实职,便只应了殿中大学士之一的位子……
在新朝那可是清贵无比。
万万没有料到,沈胭娇……竟然也跟这位牵扯上了关系。
他眼下还是她的夫君呢……
呵。
顾南章第一次被气笑了。
第40章 觊觎
散了宴席后, 顾南章到底还是让小厮过去客馆那边打探了一下,从牙行那边得知,是沈胭娇姐弟两人, 为了一处旧馆, 才跟那傅明霈扯上关系。
沈晏柳年纪尚幼自然什么都不懂, 那买旧馆必然是沈胭娇的主意。沈胭娇好端端如何想起去买一处旧馆,那必定是冲傅明霈去的。
竟还是打着他的名头。
顾南章:“……”
很好。
他这位夫人, 重生一世, 面上安生了许多, 却做起了骑驴找马的勾当了。拿他当死人?
亏他还满心想要护着她,想要将她的性子掰正, 想要……
真真是一场笑话。
顾南章翻身上马,策马回府。
一路上道旁盛草连绵, 绿意逼人,只觉得格外刺眼。不知不觉间, 心底一丝嫉恨之意,便如满目的夏草一般, 渐行渐远还生。
……
沈胭娇回到英国公府,天色已近傍晚。由于见过了阿柳, 且阿柳要做的事情也有了一个好的开端,心情也越发好了起来。
只是在辰石院还没歇片刻,秋雨就过来小声道:“姑娘,今日听闻世安苑那边,世子打死了世子夫人身边的一个丫头。”
秋雨说这话的时候, 脸都有点苍白。
实在是之前在沈府, 虽也是尊卑有别,可沈府规矩就算再严苛, 从未打死过下人的,顶多也就叫人牙子带出去卖了,不留在府里便是。
骤然听到活活打死人,秋雨她们这几个从沈府陪嫁过来的,自然是有些心惊胆寒。
都说打狗还要看主人,世子夫人的身边人,世子竟能下得去死手,将人活活打死。
沈胭娇才洗浴过,乌黑的头发还披散在身后,秋月正拿玉梳,轻轻替她梳理着。
“为了什么?”
听到秋雨的话,沈胭娇皱眉问了一句。
“叫人打听了,”
秋雨忙又小声道,“说是世子腿折了,一直在躺着养腿,左右是看世子夫人不顺眼,骂她是扫把星,专门克他来的——”
说着顿了顿,似乎有些话说不出口,“世子夫人大约是分辩了几句,结果世子越发恼怒,存着杀鸡儆猴的心吧,随便寻了一个借口,就叫人将世子夫人身边那丫头拉出去,就在院里、世子夫人面前打死了。”
沈胭娇眸色有些沉寒。
上一世世子也是十分残忍暴躁,不过倒没听说他直接打死人的……这一世,似乎很多情形都不太一样了,世子似乎性子越发急躁暴戾了。
“听说,世子夫人眼下,还在世子的房外被罚跪呢。”
秋雨说着,脸上透出些不忍之色来。
堂堂世子夫人,在众丫头仆妇面前,被世子罚跪……无论如何,世子这做的太过了。
“世子夫人竟也能忍?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
正给沈胭娇梳头的秋月没忍住道,“她身边不也有自己人,为何不能跟世子争一争?”
“有玉哥儿呢,”
秋雨小声道,“听闻世子叫人将玉哥儿不知带哪儿去了——世子夫人是先急了哭了,世子便借玉哥儿拿捏着她,她不敢不从。”
宋嬷嬷在一旁叹道:“这女人呢,一旦有了孩子,便有了软肋。偏偏这世道是男人的世道,难有女人说理的地方——”
说着想了想,也是无奈一叹,“世子是玉哥儿的亲生父亲,这亲爹将孩子带走,外人万万是说不得的。”
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
这权贵家更讲这些,便是拿出去说理去,世子如何安置玉哥儿,都是寻常事呢。
“没人禀报母亲么?”
沈胭娇问道。
“禀了,”
秋雨忙道,“世子夫人那边的下人,早有人悄悄给夫人递了信。夫人还亲自过去了一趟世安苑呢——”
“怎么说?”
沈胭娇忙问。
“听闻夫人先是好言相劝,奈何世子油盐不进,”
秋雨皱了眉道,“国公爷不在府上,那世子哪里怕夫人?倒是又把夫人排揎了一顿,说是夫人苛待他们这些继子,还说腿摔断了夫人也不曾管过,还说……要去外面将夫人的刻薄到处宣扬去——”
“夫人没将世子夫人带走?”
沈胭娇疑惑问了一句。
“世子夫人不敢走,”
秋雨小声道,“她惦记着玉哥儿,怕越发惹恼了世子,反倒于玉哥儿不利——倒一直说无事,是她错了,叫夫人先回——”
直接把夫人气了个半死。
沈胭娇:“……”
“这没法子,”
宋嬷嬷大约是怕沈胭娇可怜世子夫人,冒险去给那两夫妻和解,忙道,“他们夫妻的事,只能等自己拆解——就算帮得了这回,谁又能帮她一辈子呢?”
世子居心不正,那世安苑就是一个泥潭。她家姑娘要是去了,说不准沾一身脏泥。
沈胭娇自然没想着去,连钱氏都不好处理的事情,她一个弟妹,更不好说什么。
“没人给苏家送信么?”
沈胭娇还是问了一句。
或者苏家那边若是给力,给世子这边施压,世子大约不敢这般猖狂了。
“方才忘了说了,”
秋月听了忙拍手道,“这才是更奇的地方,听闻那苏家来了一位嬷嬷,先是问了缘故,世子说世子夫人是个妒妇,但凡他略靠近哪个丫头,世子夫人便又哭又闹——”
说着一脸不可思议道,“姑娘猜怎么着,结果那苏家的嬷嬷将劝了世子夫人一通,什么该有正妻的度量,什么家和万事兴……而后便回去了!”
沈胭娇:“……”
苏家也是奇葩。
“其实这也不全怪苏家,”
宋嬷嬷叹道,“听闻世子夫人一向是清高要脸的人,在夫家这边受了委屈,从不肯叫人跟娘家说,苏家那边大约还觉得世子夫人过的风平浪静的——”
这次是世子闹得狠了,才惊动了苏家,苏家来了人,自然会觉得是夫妻两个拌嘴无伤大雅罢了。
沈胭娇默了默。
这可真是,世间万事,人不自渡,天也难护。
……
此时世安苑内,世子夫人依旧在黄昏中跪在廊下。
屋内,传来世子和贵妾的吃吃笑声。
“她还老实跪着呢?”
世子从贵妾手中叼走她才剥好的一颗果子,一边吃一边冷笑问了一声。
“爷,”
贵妾娇声道,“少夫人还跪着呢。爷怕不是心疼了?妾去扶少夫人起来?”
“让她跪着,”
世子恶狠狠道,“早就想收拾她,奈何抽不出空来。什么苏家姑娘贤淑知礼,什么苏家姑娘温婉持重——顶个屁用,爷就看她不顺眼。整日家那一番清高做派,真以为自己是朵清高孤傲的红梅花了。”
那贵妾抿嘴一乐。
就在这时,世子瞧着贵妾的脸,忽而想到了什么,眼底透出一丝狡诈来。
“你去,将她叫进来,”
世子忽而道,“叫她进来后,你留在这里,叫这些伺候的丫头都先下去,我有事说。”
那贵妾疑惑地应了,忙去门口扶世子夫人起来。
世子夫人踉跄一下,第一下硬是没起来,又扑倒在了地上。那贵妾只装着要扶的样子,故作惊诧道:“呀,夫人怎么了?”
“起不来了么?”
世子在屋内冷笑一声,“怎么着,还想爷去扶你?死了那条心吧——给我进来,爬也要爬进来!谁也不许去扶她——谁去谁死!”
世子夫人咬牙又挣扎一下,可腿是真麻了起不来。
听到世子在屋内催促,又提起玉哥儿,世子夫人只能死死咬着牙,拖着麻木的腿,半爬半挪进了屋内。
看着她狼狈的样子,那贵妾在她身后不屑翻了一个白眼。
“跪在这里,”
世子指了指自己面前的地上,“跪好了,我有话问你。”
见世子夫人听话地跪在那里,世子得意一笑:“你想玉哥儿了吧?”
“爷,”
世子夫人泪一下子直流下来,死死抓住世子的手道,“求求你,求求你,把我的玉哥儿还我,还我——”
她从没这样求过世子,此时什么尊严都已经不在乎,只想立刻见到玉哥儿。
“想要玉哥儿回你身边,”
世子阴狠一笑,“那也简单,只要你应了我一件事。”
“你说。”
世子夫人红着眼睛忙道。
“听说你和四弟妹走的还不错?”
世子笑了笑,“那为何不见四弟妹寻你来这边世安苑说话?”
世子夫人怔了怔:“世子是什么意思?”
“没有什么意思,”
世子猥琐笑了笑,“兄弟间和睦些好啊,她才嫁过来,你这做大嫂的,难道不该热络一些,好歹也是一家人,叫外人看了生分。”
“你——”
世子夫人几乎立刻明白了世子的言外之意,震惊地几乎说不出话来,“你,你——”
“你什么你!”
世子一把狠狠揪住她的衣襟道,“照我的话去做,否则,这一辈子你别想再见到玉哥儿!”
说完狠狠一推,将世子夫人推倒在地。
世子夫人绝望大哭。
“哭吧,”
世子示意那贵妾将茶递过来,一边喝着茶,一边又不紧不慢道,“你再哭下去,只怕玉哥儿也哭了——”
世子夫人登时满脸惊慌,急急扑过来道:“不不不,你不能——”
世子直接将一盏茶劈头盖脸甩在她脸上,惊得那贵妾都轻呼一声。
“滚出去,”
世子不耐烦道,“我跟你说,三日之内,你一定要将人约了过来说话——否则,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说完,打发世子夫人赶紧离开。
等世子夫人一瘸一拐离开后,那贵妾胆战心惊过来先收拾了地上碎裂的茶盏。
“爷……”
这贵妾收拾完小声道,“方才爷说的……是……是什么……意思?”
不是她想的那样吧?
“过来,”
世子将这贵妾叫到身边,一手在她脸上捏了捏,一边嗤笑道,“你说什么意思?”
“可,”
那贵妾纠结万分道,“可四少爷那边……”
四少爷也是不好惹的人,如今也得英国公看重,又是太学中的佼佼者……世子平日里也是对这四少爷有些忌惮的,如何,如何就敢打他夫人的主意?
“我到时反咬一口,”
世子浪荡一笑,“就说那弟妹勾搭我——毕竟我如此风流倜傥,又是英国公世子,便是那仙女下凡,大约见了我也要动了凡心。”
贵妾:“……”
“这些日子腿折了,”
这时世子又懊恼道,“出去耍不了,整日里在家待着,可不憋出火来了?”
他躺在床上无事,越发想那美人了。
连做梦都是那美人,实在是等不及想要一亲芳泽。真把那美人叫过来了,哄她吃了点加了东西的茶水……
那美人还不由得他轻薄么?
这么想着,眼神一暗,示意这贵妾道:“这回便宜你了,常说我三五日不着家,如今日日在家里,你可是满足了?”
贵妾娇羞一笑,自然也知道他的意思,便更加卖力服侍。
这边世子夫人哭着回到正房,世安苑的正房她一直居着,但世子几乎不进正房,向来只歇在那贵妾或别的小妾那里。
正房这边,便都是她陪嫁来的人在跟前使唤。
“少夫人,”
世子夫人身边的徐嬷嬷忙道,“世子爷方才叫进去是说了什么?是说玉哥儿的事么?”
她也心急啊。
玉哥儿可是她家姑娘在这府里立足的根基了,再说玉哥儿本就体弱,这一下不知被带到哪个陌生地方,又被陌生婆子丫头服侍……
必定会吓哭了起来,想一想就叫人心如油煎。
世子夫人哭着,低声将世子的话说了。
徐嬷嬷本来正给世子夫人拧热巾子擦脸,听着这话整个人都惊呆了。万万没想到,世子竟然还存了这个心思。
“杀千刀的,”
徐嬷嬷实在没忍住骂了一句,“怎么敢!”
世子夫人泪水又直流下来:“玉哥儿怎么办,嬷嬷,玉哥儿怎么办?”
她有些失措。
原本想着,即便是怨偶,即便那世子不成器,冷了她,那边冷了,宠妾那也便宠了,她只守着她的玉哥儿过日子,不理那些龌龊人也便罢了。
谁知世子竟然会拿玉哥儿要挟她?
“那少夫人说怎么办?是回苏家讨个主意,”
徐嬷嬷皱眉道,“还是……不如我们直接求助四少爷?”
“我怕,”
世子夫人一把抓住徐嬷嬷的手,声音有点颤,“我怕世子万一得知……会对玉哥儿不利。”
她那禽兽夫君,什么事做不出来?
玉哥儿在她这里是宝,可那禽兽夫君眼里未必有玉哥儿……毕竟除了那贵妾的锐哥儿,还有两个小妾也有了身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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