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字条
沈胭娇此时一脸无辜无奈, 将不受宠被冷落的正房夫人心如死灰又一脸淡然的那种情形,给作了一个实实在在的样子。
心里却是一笑。
那兰宝儿先前的话,无疑是要激她发狂令她出丑。
那便如她们所愿, 将这丑, 大家一起出了罢。
倒是那胎记的事, 等顾南章回来,她倒是要好好问一问。
魏夫人有点意外, 看向沈胭娇的眼神也温和了不少:这侄媳也挺可怜的, 原来她那状元侄子, 私底下也是一样风流成性。
兰宝儿拿一通编的谎话唬这四少夫人,也没想到, 原来这四少夫人早就对这状元郎失望了,怪不得能发誓愿跑到庄子上。
她暗暗将这话传到了魏雨桐那边, 虽不知道这魏雨桐为何关切这些,但她既是六王爷放在状元郎身边的眼线, 自然什么事都要禀告一声。
那魏雨桐听了,先是诧异, 继而哼了一声,也对沈胭娇这边懈怠了心思:原来也是一个可怜人, 真真白叫她嫉妒一遭了。
她还特意叫人寻了当年顾南章的乳娘,问了顾南章身上有什么特别之处……
本想让兰宝儿那么说,让那沈胭娇也嫉妒发疯一回,谁知竟是这样。
没意思。
想到六王爷有意无意透露出的,这一次赈灾, 那状元郎只怕有去无回……一个没宠又将守寡的沈胭娇, 已经没了令她多报复的心思。
且六王爷这边也不安生,各种事项貌似也繁杂, 常是黑着脸,她一个侍妾,又哪里敢再添乱?
只吩咐兰宝儿,让魏夫人也在国公府里安生些,只说日后必定有她的好日子,不要一时情急。
那魏夫人自然没有不答应的。
她如今气势也摆够了,死死压了钱氏一头不说,世子夫人和沈胭娇两人,又都肯在她面前乖巧听话……
她面子挣够了,知道钱氏这“肥羊”也跑不了,便立刻应了安稳了下来。
回府也就这么一日后,沈胭娇明显觉察到,在她那次的刻意示弱后,那兰宝儿像是一下子没了在她面前嚣张跋扈的心思,日常是打扮好,陪了魏夫人出去赴宴听戏……
要么是叫了说书的女先儿来府里花园子那边消暑的轩亭里,听书听唱的,很有些自得其乐的意思。
钱氏的私房钥匙,那魏夫人最近也没再想法子逼迫。
这府里的日子,竟一时安稳了许多。
安稳虽好,可事出蹊跷。
无论魏夫人,还是那兰宝儿等人,都不是省事的。
这些人能安稳下来,必定是有什么缘故。
沈胭娇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她倒不是担忧自己的日子,以她的算计手段,何时下狠手,何时要示弱……她心里都清清楚楚。
只是,顾南章走了这几日,一直没有平安信传来,令她心底难安。
又过了十日左右,沈胭娇正在辰石院看苏青官递进来的账簿子,忽而听到辰石院外远远一声哭号声。
“什么动静?”
一旁正收拾东西的秋雨疑惑道,“这国公府院子里,谁敢如此放肆?”
然而她话音才落,又传来几声哭号声。
沈胭娇放下手里的账簿子吩咐道:“去瞧瞧,问问是何人在这边哭号?”
不等秋雨应了一声出去查看,便有钱氏身边的刘嬷嬷跌跌撞撞冲进了辰石院。
“嬷嬷是有什么急事么?”
看着刘嬷嬷仓皇的眼神,沈胭娇疑惑道,“可是母亲身子哪里不爽?”
“四少夫人……”
刘嬷嬷一下子咕咚跪在了地上,扯开了嗓子大哭道,“四少夫人呐——四少爷他,他——他没了啊——”
沈胭娇震惊异常,身形晃了一下。
“你,你说什么?”
沈胭娇满眼难以置信道,“你说他,他……如何了?”
“四少爷他们……遭遇匪徒抢劫赈银,”
刘嬷嬷大哭道,“一行人全都没了啊……呜呜——”
沈胭娇的心骤然一疼。
乍然听到这消息,一直觉得不会在意这人的她……第一次察觉到了,原来她并不是不在意。
她只觉得眼前有些发黑,一时间难以相信这个消息。
她很难相信,前些日子,还能给自己写出厚厚一本释疑札记的人,竟能忽然间从这个世上消失。
沈胭娇愣怔间,只觉得胸口一阵窒息。
“少夫人。”
这时玉林忙过来一把扶住她,在她背后轻抚了几下,帮她顺过来了这一口气。
沈胭娇大口呼吸着,身形却有些发软。
刘嬷嬷匍匐在地还在呜呜痛哭。
这时,搀着沈胭娇的玉林,却忽而轻轻捏了一把沈胭娇的手指。
在沈胭娇恍惚的眼神中,飞快递给她一个眼神。
沈胭娇察觉到,立刻敛起散乱的心神,一脸悲恸冲刘嬷嬷道:“我……知道了——你回夫人身边去吧——”
那刘嬷嬷哭着离开了辰石院。
辰石院内外也都传来一片啜泣声。
“怎么说?”
等刘嬷嬷离开,沈胭娇一把扣住玉林的手腕,满眼期待道,“他……他没死……是不是,是不是?”
玉林小声道:“我也不知道,但爷离开前,吩咐过我,一旦听到他出事的消息,叫我便如此行事——”
说着,凑在沈胭娇耳边,飞快说了几句。
沈胭娇眸色渐渐亮起。
听玉林话里的意思,顾南章应该是早料到了这一次的所谓匪徒劫银的事件。
他大约是会顺势而为。
一面将他们一行人被杀,赈银被劫的消息传回京城。一面却又借此,暗中将赈银运往灾区,会和二皇子来接应的属下一起,瞒着京城里的太子一派,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继续演一场大戏。
只是世事难料,顾南章大约也做到了计划会万一失败的准备……
但无论如何,他都已经算是拼力而为了。
“这是爷出行前给少夫人留的一个字条,”
这时,玉林又找出一个纸条递给沈胭娇道,“他说,若是有他这边坏事的消息进京,让我将这字条给少夫人,若是没有便罢。”
沈胭娇指尖微微有些颤。
她轻轻打开字条,里面只有一行字,是她熟悉的那十分好看的字体:
“万姓皆苦,生民涂炭,拼力一为而已。沈三,你我皆非圣贤,孰能无过。做人但求一个问心无愧罢了,临别无他,与君共勉。”
字体飘逸间透着几分凝重,想来他写的时候,大约也是斟酌了许久,才落下这短短一行。
沈胭娇鼻尖微微一酸,哼了一声。
这才想到,他来给自己辞行时,那谆谆告诫的几句。
“真比我爹还事多,”
沈胭娇轻嗔一声,默默将字条小心收起,“用他管我——”
玉林在一旁抿嘴一笑。
此时,屋里出了沈胭娇和玉林外,也只有秋雨和宋嬷嬷两个心腹。
沈胭娇和三人飞快落定了接下来的安排。
她要配合顾南章的意思,要真当他去了,在这府里为他举丧等一切事宜,麻痹太子一派。
等几人商议好,沈胭娇揉了揉眼睛,转瞬间双眸便泪水盈盈,眼眶都是红的了,看得秋雨都是一怔。
“顾郎——”
沈胭娇走出房门,一声哀哭,便踉跄奔向钱氏正房那边。
跟着的玉林和秋雨,都是一脸悲戚难以自已的神色,跟在沈胭娇身边带着哭腔一直劝着自家少夫人:“少夫人慢着些……”
整个英国公府得到信后,已经是阖府上下一片悲声。
钱氏在正房里早已急昏过去。
被嬷嬷一顿掐人中掐醒后,便是放声大哭:她是真伤心。
这继子虽与她不怎么亲近,可到底记在她名下这些年了……虽不亲,做事也对她阳奉阴违的,可到底也比这府里之前的世子强多了,甚至比那两个庶子也是好多一些。
就这么一个想日后靠着的人,却连个子女都还无,又才中了状元……这说没就没了,谁能受得住?
沈胭娇过来时,钱氏早已哭成了泪人了。
见了沈胭娇,钱氏越发哭得要昏过去。
两人抱头哭了一会儿,钱氏已经哭累得连气都像是懒得喘了。
“你也是个没福的,”
钱氏看着沈胭娇道,“世子那里的苏氏是那般,如今你沈氏也是这般——可怜国公爷是造了什么孽,说没便没了两个儿子——”
世子死也就死了罢,可惜了四郎这状元郎啊。
“我……我也不活了……”
沈胭娇抽抽搭搭道,“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魏夫人带着兰宝儿,还有英国公那两位妾室进来时,正听到沈胭娇悲悲切切的这话。
兰宝儿皱眉拿帕子轻轻在自己眼睛上点了点,她才不悲切,她甚至都还没见过顾南章……
死了便死了,日后求六王爷那边的人,将她重新送了别家公子也就是了。
“夫人节哀,”
英国公身边一个姨娘假惺惺道,“四少爷是为了公事,朝廷必定体恤的——夫人也保重身子,必定人死不能复生呐——”
世子死了,记在夫人钱氏名下的顾南章也死了。
如今这府里,便只有她们两个姨娘所生的庶子了,她们心里那点幸灾乐祸,可不敢透露出来。
“哭有什么用,”
魏夫人心里也满意,可也不好透出来,只看着钱氏,“这人呐,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享得了大福的——你看这折寿了不是?”
钱氏怒视魏夫人,哭得通红得眼死死盯着魏夫人,几乎要失去理智发狂的样子。
魏夫人心里有点胆怯,她还是收起了脸上的得意之色,板着脸道:“你是这国公府的夫人,出了这等大事,你不好好打点丧仪,如何就在这里哭哭啼啼了?一会儿朝廷的人过来抚恤,你莫非就这么个样子过去见人?”
这丧事的料理,她可不和钱氏争,晦气。
钱氏咬牙站起了身。
魏夫人这话说的不错,可想到这丧事都要办了,国公爷竟还不被放回府里,越发心里寒凉。
只是这时,她也不能叫外人看了国公府的笑话,只能强撑起精神来,开始操持这丧事。
世子夫人也过来帮衬钱氏一起操持这事,看到一脸哀痛的沈胭娇时,世子夫人也只能长长叹了一口气。
次日傍晚,朝中有车马将棺柩送回了英国公府。
此时英国公府上也已经开始举丧。
沈胭娇一脸不敢置信的神色,一定要看一眼棺材里的人。
那官家的人互相对了一个眼神,将棺柩打开。
看到里面的人被刀剑弄得模糊的身体,和那恶臭的味道,沈胭娇差一点呕出来。
却强忍着过去看了,而后哭着一头撞向棺柩:“是顾郎,顾郎——”
两旁的人慌忙拉住她。
秋雨和宋嬷嬷等人也都一脸悲痛搀扶住了几乎要站不住的沈胭娇。
沈府那边,沈晏松等人都急急赶了过来吊唁。
“阿姐,”沈晏柳眼睛发红,眼神有点吓人,“你可要爱惜了自己的身子——”
他话没说完,却看到沈胭娇飞快给他递了一个眼神。
沈晏柳略一怔,继而眼光闪了闪,冲沈胭娇微不可查点了点头,示意他看到了阿姐的眼神。
虽不懂阿姐是何意,可众目睽睽下,他明白眼下不是说话的时候。
沈晏松去吊唁的时候,沈晏柳则走到了沈胭娇面前。
姐弟两人对视,都是一脸悲戚。
“阿姐,节哀。”
沈晏柳悲恸道,“姐夫他也是一心为公——”
沈胭娇又哭了起来。
沈晏柳见那边一个官家礼部行走打扮的人,从这边转过了视线,便飞快小声道:“如何?”
“别和任何人提起,我们无事。”
沈胭娇飞快小声说了一句,又哀哀痛哭起来。
沈晏柳眼光遽然一闪。
他瞬间明白了阿姐的意思。
同时阿姐也是让他嘴严一点,且不可跟任何人提起……那便是要暂时连沈家人也都瞒着了。
看着一脸哀痛的才吊唁过来的沈晏松,阿柳默默揉了一下眼,他眼睛便更红了。
既然阿姐让瞒着,那就先谁也不能说,连嫡兄这边,也先瞒了吧。
几天丧事办下来,沈胭娇累的身心俱疲。
钱氏则直接累病了,这次是真病。
沈胭娇是重孝在身,便除了早晚去钱氏那边问安侍疾,便是在辰石院闭门不出。
那魏夫人大约是嫌晦气,连她去东跨院问安都省了。
兰宝儿则是找了一个要侍奉魏夫人的借口,也宿在东跨院那边不回辰石院。毕竟辰石院一片哀戚,又有丧孝,她也是觉得晦气。
沈胭娇正好没了魏夫人她们的搅扰,好好歇了几天。
由于怕太子那边有心人的盯梢,沈胭娇之前便让沈晏柳,以及苏青官他们,没事不要靠近国公府。
免得令有心人心生疑窦。
倒是得了她吩咐的宋嬷嬷等人,这几日想尽办法,从英国公府里的下人嘴里,了解了一些京城里的情形。
“听闻那大佛寺里的香火,这一段有些冷了,”
宋嬷嬷小声笑道,“都说状元娘子许了那般的誓愿,佛祖尚且不能保人平安——”
沈胭娇:“……”
她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
真真无心连累了人家佛寺的香火。
“咱们府上的事情,如今在京里都成了话本里的谈资了,”
宋嬷嬷小声又道,“天子赐婚、佛前许愿,高中状元,如今又状元殒身——一桩桩一件件的,百姓都在感慨。”
沈胭娇无语笑了笑。
她也管不住世人的嘴,且这些事确实有些离谱。
“如今京里可多了灾民?”
沈胭娇也压低了声音问了一句。
“并没有,”
宋嬷嬷小声道,“先前姑娘说这个,我也特意留了心,问了不少人,都说并没见过什么泗州来的灾民……倒是说多了一些流民,都是京郊没了田地的庄户人——”
土地兼并严重,尤其京郊一带,更是重灾区。许多农户没了地耕种,要么成了佃户,要么进京里来想寻个糊口的活计。
沈胭娇眸色动了动。
泗州灾民没过来,那显然是赈银悄悄已经到了那边,灾民得到了安置,只是压着消息还没传往京城。
那便表明顾南章的计策应是奏了效。
一直悬着的心她也暗暗放松了一点。
“还有一桩事,”
宋嬷嬷想到了什么,忙小声道,“姑娘说怪也不怪,如今京里街巷间,还流传着一件事——”
“何事?”沈胭娇抬眼看向她。
宋嬷嬷悄声道:“说是六王爷身边有个宠妾,那宠妾生辰八字里带着凤命呢——说着指的像是那魏雨桐。”
沈胭娇十分诧异:“当真?”
这流言是如何传出的?
这流言乍一听是好话,可实则是带着杀意。
六王爷一个王爷,宠幸一个有凤命的女人……居心叵测。六王爷一旦得知,岂敢留她?
太子都不敢要。
这流言是谁传出去的?
必定是查出了魏雨桐生辰八字……可魏夫人是不可能这么说的,外人也不会无缘无故传这些……
顾南章?
沈胭娇心里微微一动。
这人其实心狠手辣她也是知道的,为了维护英国公府的安稳,临行之前他布下这个局,也是寻常。
沈胭娇不动声色,自然也不会跟宋嬷嬷说出自己的猜测。
眼下若是魏夫人那边不生事端,安安稳稳过了这一段也便罢了。若是魏夫人再想翻天,她手段也不会比顾南章逊色。
树欲静而风不止。
丧事过后,魏夫人再一次开始对钱氏发难。
这个时候,英国公不在府,顾南章又意外身死,魏夫人几乎是肆无忌惮了。
钱氏本来就病着,居心叵测的魏夫人,借这病替钱氏请了医师,钱氏的病却并不见好,甚至还有加重的意思。
沈胭娇暗中提点钱氏,又叫人暗中将魏夫人给钱氏的药拿出去查了,果然是一种慢性的毒。
“母亲是想死在她手里么?”
一次过来侍疾的时候,趁着房里没人,沈胭娇问了钱氏一句。
钱氏早就吓的脸色煞白:“我……我不想死——”
可她也斗不过那魏夫人啊。
“我若说,我能救母亲,”
沈胭娇静静道,“母亲是听我不听?”
“听,听。”
钱氏这时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哭道,“我如今只有你一个人可以依靠——我自然是听你的。”
这生死关头,钱氏头一回意识到,她除了沈胭娇,竟无人可依。
沈胭娇勾了勾唇。
钱氏终是被逼到了这一步。不将她逼到这一步,钱氏只怕永远对她不可能交心。
“那母亲听我说——”
沈胭娇俯身在钱氏耳畔低低说了几句。
钱氏脸一白:“可是……可……魏夫人身后还有魏雨桐——”
“她是六王爷的妾室,”
沈胭娇压低了声音道,“母亲可是英国公府的夫人——关起门来自己府里的事,不让外人知晓,又有何难?况且即便知道,母亲咬死不认便就是了——”
她这回出手,是有了一个先机,那便是她知道,六王爷那一方是最终失利的。
况且先不说英国公府本就不牵涉朝事太多,加上如今顾南章为了国事“身陨”,太子那一边眼下无论如何都不会对英国公府做的太过……
在英国公府里,料理一个魏夫人,也并不是多难的事。
只是钱氏出身商贾,极少弄权,先被权吓弱了胆子罢了。
“母亲若是不敢,”
沈胭娇这时静静道,“那我也救不了母亲。”
“敢,”
钱氏一咬牙道,“我敢。”
都要被人毒死了,她还有什么不敢的?
沈胭娇便和钱氏计议了一番。
钱氏在吃了沈胭娇给她的药后,身子已然大好,却已经装的病得奄奄一息的虚弱样子。
这一日,钱氏的丫头哭着跑去魏夫人那边,说让魏夫人去瞧瞧,她家夫人病的有些不祥了。
魏夫人冷哼一声,便起身进了正院。
一进正房,便被两个粗壮嬷嬷一把扣住她,将她嘴飞快堵了个严实,又拿绳索将她捆了一个结结实实。
魏夫人惊怒地看向从病床上坐起的钱氏。
钱氏却不理她,又将魏夫人身边嬷嬷哄进来后,一样利落叫人拿下,都捆好了塞在屋里一角,死死叫人守着。
沈胭娇也在这边,哄了那兰宝儿过来后,将兰宝儿和她身边丫头一样捆了个结结实实。
接着,钱氏从魏夫人身上搜出英国公那枚小印,带着小印和自己人,一起整顿了整个府里的下人。
由于英国公府这一段都乱的不行,下人们也都懵逼。
好在也没多少人是死心塌地效忠那魏夫人的,都是墙头草顺风倒。一时间,钱氏竟进展得极为顺利。
稳住府里情势后,钱氏抹一把头上的汗,还有点恍惚:“就这么?真是个纸样镴枪头——”
竟被这魏夫人欺压了这么久。
不过想一想,没有沈胭娇,她只怕都死不瞑目了。
钱氏心里感慨了好一会儿。
第72章 多谢
英国公府内才这么收拾一顿, 这天午后就赶上一场暴雨。
大雨倾盆而下,一声接一声的暴雷在云层中响起,一道道闪电如游蛇般在云层中窜延。
钱氏吓得心惊肉跳的。
只是一转脸, 就见身旁那边椅子上的沈胭娇, 正平平静静喝着茶, 神色恬然得像是才餍足醒来的睡美人般,甚至微微透出几分夏日的慵懒。
外面昏暗的光线映过来, 越发显得她长长眼睫投下的阴影间, 眸色如深渊般波澜不惊。
钱氏看得半张着嘴都忘了合拢了:她这位儿媳妇, 跟那雾里的青山似的,今日才算看出几分真颜来。
恍惚间, 她只觉得这沈氏乍一看,跟她那继子有些相像了。
想到之前她还觉得这沈氏柔顺, 张罗着要往顾南章院里塞妾室……
钱氏心里登时懊恼不迭,心里也多了几分敬服。
这沈氏……心思是真深。
可想到顾南章已死, 钱氏心里又痛得一缩,没忍住又看了沈胭娇一眼:
这般有心思有手段的儿媳, 可惜,可惜却守了活寡。
还不如世子夫人, 好歹还有个儿子守着。
这沈氏……日后指望谁呢?
若是改嫁的话……一来天子赐婚不太好改嫁,二来,即便她真要改嫁,怕也难寻合适的人家。
不过钱氏很快笼回了心神,日后的事情日后再想, 她还是有些担忧眼下的局势。
“你说, 若是咱府里的消息透露出去,被那魏雨桐知晓了, ”
一念至此,钱氏忙看向沈胭娇小声道,“她会不会跟疯狗似的报复回来——”
沈胭娇轻啜了一口茶,轻轻放下茶盏一笑道:“母亲没听京里人说么?那六王爷身边一个宠爱的美人,是凤命。”
钱氏吃惊。
这一段她一直忙着保命,哪里还顾上听外面的那些乐子?何况她英国公府里出的一连串事情,只怕都成了别人嘴里的乐子了。
听到沈胭娇这话,钱氏也吓了一跳。
凤命那传出去,可是了不得。
“说的就是那魏雨桐?”
钱氏诧异道,“真说的是……她?”
沈胭娇轻轻嗯了一声。
若是她忖度的没错,这传言甚嚣尘上,只怕用不了多久,六王爷便开始重视起来了。
“那也不知会怎样,”
钱氏疑惑道,“若是六王爷将她送进宫里去……别更得势了吧?”
沈胭娇笑了笑:“怎么会?”
六王爷宠幸过的,再送宫里去?是不要命了么?
这么说着,沈胭娇垂下眼睑,轻轻摇了摇扇子。
她不担心魏雨桐之流,她只在想,前世里那赈银是被劫走的,灾民并未得到朝廷安抚……
这一世,顾南章筹谋得力,改了这结果。只是不知这改动的结果,对于二皇子一派的夺权之事,有没有明显助力。
若是有,或者可能加快他们扳倒太子一派,便能更早改换如今朝堂形势。
除了这个,她心里还挂忧的便是顾南章的安危。
虽说看来赈银是保住了,可毕竟是经过了一场难以想象的苦战。
这一场谋划里,顾南章到底是将他自己置于何种境地,又历经了何种凶险……
她都还不知道。
越挂念,沈胭娇心底不由越生出一丝急恼来:
恼火顾南章这一次出门,明明是担着天大的干系,却不肯跟她透露一丝一毫。
明明他有了筹谋,却也不肯跟她商议一丝一毫……到底是心里有没有她这个人呢?
她是真恼火顾南章有事不说,那一种在她身后默默掌控,她无法亲近又无法挣脱的疏离隔阂感,真真令她恼火万分。
雨气卷地吹了进来,带进来一股湿凉的气息,给这闷热的夏日午后,填了几分清凉。
轻风吹动了沈胭娇散落的两根发丝,飞起缱绻在她腮鬓边,将她眉尖那一丝恼火卷入了心底。
那一丝恼意,竟也是才下眉头,却上心头了。
……
此时六王爷的外宅里,大雨停歇,魏雨桐吃着冰镇的果子,听到一个嬷嬷在她身后说起外面的流言时,不由顿住了动作。
“凤命?”
魏雨桐眸中都是惊讶,“说我?”
确定了这一点后,魏雨桐暗自有些得意,冷哼一声道:“这种传言怎么信得?”
她的生辰八字,跟凤命似乎并无关系,传言怕是传错了。不过既然传出这个,也可见外人知道她在六王爷跟前得宠。
外人的讨好巴结罢了。
就在这时,小丫头来禀,六王爷来了。
这一段时日六王爷过来的少了些,先前也跟她说过这一段公事繁忙,还给了她不少珠宝绸缎安抚她。
此时听闻六王爷来了,魏雨桐连忙飞快对镜整理了一下妆容,一脸笑意迎了出去。
六王爷黑着脸大步走过来,抬起一脚狠狠踹向魏雨桐的小腹,将她一下子踹倒在地。
猝不及防,魏雨桐被这一脚踹了个结结实实,一下子跌扑在了地上,痛的花容失色。
“王爷……”
魏雨桐喘过一口气后,惊恐看向六王爷。
“本王问你,”
六王爷怒道,“外面那传你是凤命的流言蜚语,可是你自己叫人放出去的?”
他这个美人,平日里还是甚解风情,聪颖灵慧的倒是别有一番滋味。不过他也感觉到,这美人心思也是有的,且骨子里还有种可笑的野心。
“不,不是……”
魏雨桐哭得梨花带雨,“王爷,妾身怎敢厚颜无耻放出那等流言,王爷明鉴呐——”
六王爷黑着脸,丝毫不为她的哭声所动:
无论是不是她放出去,其实已经不要紧了。要紧的是,要将这个祸害赶紧清除了。
这里面,其实这魏雨桐是不是真的凤命已经不重要了。他怎么会为了一个侍妾,让自己在这时受人疑忌。
六王爷眯着眼不说话。
魏雨桐已经察觉到事情不妙,她跪伏在地又哀哀哭求,只说自己绝没这般做过,一味苦苦求饶。
“你起来,”
这时,六王爷视线从她曼妙有致的身形上扫过,眸色一深道,“进来伺候。”
魏雨桐如蒙大赦,以为逃过一劫,忙忙跟进屋里去伺候。
一进屋,六王爷便将她丢在了榻上,狠命折腾了一番,将那些怒气尽情在她身上发作了一回。
“你梳洗打扮去,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六王爷餍足后,整理了衣裳起来道,“快一些。”
魏雨桐忍着身子的不适,挣扎着连忙起来梳洗,又遵着六王爷的意思,盛装打扮了一番。
六王爷带着魏雨桐一路车马到了郊野一处别苑,正是太子一脉的那些心腹,平日里常来消遣的一处乐苑。
将魏雨桐带进去时,别苑中正有一场大宴,太子几个心腹,正在这里寻欢作乐。
“这便是那传闻凤命的侍婢,”
六王爷大步走上宴席,将魏雨桐一把推到宴席正中,哈哈笑道,“今日带来,给诸位瞧瞧——”
魏雨桐有些瑟瑟,可迎上这些大人探究的视线时,忙忙恭恭敬敬行了大礼。
可这些人谁将她的大礼看在眼里?
“倒是生的不错,”
其中一位大人呵呵笑道,“不愧凤命。”
另一位大人点头道:“凤乃火精,太子的意思是,既为火精,天子如今有疾,不如令她给天子祈福。”
其余众人都是颔首称是。
魏雨桐先是模模糊糊听这些大人说话,只是听不太懂,疑惑着是不是要将她献给天子,心里不由有些窃喜。
“来人,”
六王爷哈哈一笑,“将她送去祈福。”
他话音一落,不等魏雨桐反应过来,便被两个甲胄在身的卫士从堂上架了下去。
魏雨桐惊慌间,已经被人绑在了院中一个石柱上。
眼见人往自己身周堆了许多柴火,又泼了油,她登时吓得尖叫起来。
然而堂上众人,觥筹交错,都是一脸笑意没有任何一人被她的叫声所动。
片刻间,熊熊火焰腾起,魏雨桐的身形很快被大火吞没。
“六王爷果然忠心可表,”
一位太子心腹笑道,“太子今日,怕是还要送两个美人给王爷,王爷真真艳福啊——”
六王爷抚着胡须哈哈一笑。
“泗州那边如何了?”
想到了什么,六王爷又道,“赈银丢了,那边情势不知乱成什么样子,朝廷派去的监司的人,如何不见折子传回来?”
“赈银一丢,泗州一乱,”
其中太子一位心腹刻意压低了声音笑道,“那领了这赈济差使的二皇子,必定是受了重挫。眼下就等太子将燕州八镇的兵力掌控住,便可找机会清除二皇子一脉。”
要掌势,无非兵权财权人事调度之权。
如今天子重病,时而昏迷,时而清醒。
但当今天子原本疑忌心便强,即便允了太子辅政,那也有多处势力掣肘平衡。
除去最强势的四皇子一脉后,原本不显山不露水的二皇子,这才被大家留意到……
不知何时,这二皇子竟也在朝中布下了一个隐隐的势力圈子。
真真是不叫的狗咬人。
眼下财权在太子这边,跟着太子的他们这些人,自然从中渔利甚丰,铁了心是要保太子的。
只是二皇子那边,在吏部人事调度上与太子这边的势力能分庭抗礼,且还与燕州八镇的重兵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太子最得利的,便是这太子身份,名正言顺的承袭大统的人。有了这一点,便能多笼络一些古板的文臣。
但二皇子是这科科举的钦命监考,这一科进士都算是出自他门下,要笼络那些新晋的文臣士子……如状元顾南章之流,便有着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意思了。
这么算来,情势其实偏重太子这边并不是太多。
不过这一回,赈银被劫,二皇子办事不利……天子面前,太子岂能放过这回打击二皇子的机会?
且状元郎替二皇子办差死的那么惨,这也是对那些想要追随二皇子的进士们的一个警告,日后谁还敢效忠那二皇子?
想来胜算在握。
值得一庆。
又一阵雨落了下来,雨水流灌在地面上,这边众人的笑语声,也在雨声中越发显得有些猖狂。
……
此时泗州边界处的琊苍山山腰的一处猎户家里,聂骁正拧眉看着昏迷不醒的顾南章。
这一次的差事,他料到会有波折,想着那太子一脉必然会从中干扰,让这赈灾不能顺利进行。
但他也万万没想到,太子一脉竟然如此丧心病狂,竟然敢命人乔装劫匪,要屠杀办事大员,要将这赈银抢劫一空。
这一点,他倒是极为佩服顾南章,能将这种凶险也考虑在内,且还能料定,随行途中,必定有太子那边的眼线。
先是,顾南章先和那位宋大人,以及负责护卫的他这边的统领,说了一个他和二皇子商议好的计划。
那便是由宋大人称病,带着真正的赈银暂且留在一处。
而顾南章和他们这些人,便护送被掉包的假赈银继续上路,吸引太子一脉劫匪的视线。
并且使了一个小计,便又分辨出队伍里的太子眼线,故意透了许多假消息给这人。
确定了这第一步时,又在路上假装他和统领起了冲突,被统领责打了二十军棍后,命他退出了队伍。
而退出队伍的他,便去和二皇子暗中派来的人马汇合,对即将出现的“劫匪”形成围攻之势。
太子那边果然中计。
这一场伏击打得畅快淋漓。
太子那边的这支“劫匪”队伍被尽数剿灭,除了留下人证和一些证据外,其余一个活口不留。
一点消息也没泄露出去。
事成之后,又安排人将这些被剿灭的人中,寻了几个尸首砍毁形容后,冒充顾南章等大人的尸身。
接着,二皇子飞速调动人马,将泗州这边的赈济之事,遮掩得严严实实。放了无数假消息出去,真假各半,令人在混乱中难以在短时间内分辨明晰。
这次行动不得不说十分完美。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身为这次行动的“诱饵”,顾南章和他们统领都受了伤。
他们统领毕竟是武将,伤势虽也不轻但还可支撑。
顾南章便有些倒霉了,一支利箭射中了他的小腹处,伤的地方不仅尴尬,且还伤的不轻。
那箭还是带着毒的。
他只好奉命先将顾南章安置在这一处比较隐蔽的猎户家里,又幸好顾南章早安排了一个他自己说的“神医”早已候在这附近,在他按照顾南章的话去寻时,果真寻了这个郎中过来。
等这郎中过来时,顾南章已经昏迷不醒了。
就在这时,那自称是酒疯子的“神医”不知从哪里弄了些草药回来,在石头上碾碎了,胡乱搅到了一起后,便捏着一团就要给顾南章上药。
“酒……酒郎中——”
聂骁急的伸手一拦,“这是什么药?”
“救命的药啊,还能是什么,”
叶堃没好气道,“快闪开,不赶紧用药他就没治了。”
聂骁皱眉顿了顿到底没敢继续阻拦,让开了地方。
他拧眉看着这自称酒疯子的老头,胡乱往顾南章小腹下糊了那么一团,没忍住嘴角抽了抽:
这能行么?
顾南章为何肯将他自己的性命,交给一个看着疯疯癫癫没什么正形的老头子?
这人是真的神医么?为何他从未听过?
可这是顾南章自己的决定,连泗州那边的二皇子手下要给他安排医师过来都拒了,他又不好多嘴。
只盼着这人真能管用。
由于顾南章这时应该已“死”,又不便带他回京求医,只能暂且躲在这里养伤。
好在这酒疯子老头果然是有两下子,到了这日晚间,顾南章便醒了过来。
“叶神医呢?”
顾南章开口先问了一声。
“他累了一天,喝了点酒后,去歇息了,叫我盯着你——”
聂骁皱眉道,“你觉得如何?”
“还好。”顾南章静静道。
“那我叫那猎户家的老婆婆,给你盛些粥过来,”
聂骁道,“你赶紧吃了。”
“多谢。”
顾南章声音有点嘶哑。
“谢什么?”
聂骁哼一声,转身出去,一回带着一个老婆婆进来,那老婆婆手里还端了粥。
“这位官爷,将就吃些,”
老婆婆慈祥笑道,“人是铁饭是钢——受了伤更要多吃一点,不然没得气力。”
顾南章谢过,只是还动不了。不知叶堃给他敷了什么药,令他小腹处疼痛减少了许多,可身上却有点麻痹。
就连说话,也有点嘶哑不清。
这一对猎户夫妻年纪都大了,他们儿子带了媳妇回了媳妇娘家。
老婆婆老眼昏花的,抖着手想喂顾南章,却不想手一抖,一木勺的粥一下子洒在了顾南章的身上。
顾南章:“……”
聂骁:“……”
“我来吧,”
聂骁认命道,“婆婆你出去罢。”
那老婆婆颤颤巍巍出去了。
顾南章皱眉道:“为何是你留下?”
他身边随行的办事小吏自然不能留下照顾他,他属下能员干吏,都要参与到赈济这大事之中。
那时他只让统领给他留一个卫卒便可,谁知却留了聂骁。
“看你可怜,”
聂骁哼一声道,“留下正好见识一下状元郎的可怜样。”
他之所以留下,一来他不放心顾南章,二来,顾南章到底是状元郎,又是这次的大员之一,无论如何,也不会只留一个卫卒照顾。
除了他,还有他手下两个卫卒。
只是听他吩咐,留在这边山坳口处值守护卫了。
毕竟形势莫测,谁也不敢保证,这地方有没有野匪恶徒,或是些不可预料的麻烦。
聂骁嘴里这么说着,却是小心给顾南章擦了身上的粥,又重新盛了一勺,小心喂到了他的嘴边。
动作有点粗,可到底还是喂进了顾南章嘴里。
“多谢。”
顾南章又道了一声谢。
“功名那么重要么?”
聂骁一边喂,一边拧眉道,“明知这么凶险,还要涉险?不怕丢了性命?”
“尽力而为,”
顾南章声音平静,也透着一点虚弱,“问心无愧。”
聂骁动作微微一顿。
“你府上……”
想了想,聂骁又皱眉道,“都安排好了?”
这事顾南章给沈胭娇提过么?
不然出事的消息传到京都,那沈三姑娘该多伤心?
顾南章沉吟一下,而后缓缓道:“大约。”
聂骁:“……”
听顾南章这意思,是没跟沈胭娇细细商议过?
聂骁皱眉,不过这事换了他,他应该也不会跟妇道人家说。
毕竟女子多娇弱胆怯,一旦跟她们透出这般重要的消息,一旦她们言行不密透出些什么……
自然是断断不能。
“状元郎这回运气不佳啊,”
也不想继续那个话题,聂骁换了嘲讽的语气,“照话本子上说的,英雄受伤,必定得美人搭救——可惜这山里猎户人家,只有一位老婆婆,你没得佳人伺候了——”
想到了什么,又嘲讽笑道,“听说六王爷还送了你一个妾?那妾如何?”
说着笑意一冷,又盯着顾南章道,“你莫不是已经负了沈三姑娘了罢?”
说实话,他是不信沈三姑娘那般伶俐的一个人,会许下那种离谱的誓愿。
不是顾南章负了她,她怎会心灰意冷,自己跑到一个庄子上?
况且顾南章这人,当初大约只是看上沈三姑娘的美色了。
娶回去放在家里,没过多少时日,便是腻了她了?听闻他时常宿在前院书房或者太学里……
必定是身边有了别的美人。
想来之前还有传闻,说是先英国公府上的世子,就曾将自己身边的女人送到顾南章前院的书房里去。
世子那般浪荡,这顾南章能好到哪里去?
不过是文人,心思深,将那些龌龊事,都掩饰得巧妙罢了。
要不然,好好的,沈三姑娘为何冷了心?
顾南章皱眉不语。
聂骁只当他理亏。
“你这是承认了?”
聂骁眼神有点冷,“果然负心最是读书人。”
“与你无关。”
顾南章皱眉静静道。
“与我无关?”
聂骁冷笑,“知道天下三大恨事都是何事么?夺妻之恨,当属其一。”
那时他都要准备走仪程了,谁知却突然来了一个赐婚。沈胭娇是第一个令他动心的姑娘,却被人横刀夺爱。
夺爱也便忍了,竟还不能好好待她。
“聂卫领,”
顾南章嘶哑冷冷道,“沈氏乃是我夫人,前世今生,都是我夫人。”
聂骁气的一脚踹在木床的床腿上,整个床都震了一下。
前世今生这种乱七八糟的都扯出来了,读书人果真是不要脸。
“你若是负了她,”
聂骁低声怒道,“信不信我阉了你。”
“聂卫领,”
顾南章嘶哑缓缓道,“此事你最好到此为止——”
他也不是心慈手软的人。
第73章 谁的
“什么动静, 什么动静?”
这时,叶堃迷迷糊糊揉着眼睛冲了进来,“刚才什么动静?”
他疲累一日睡得正香, 就听这边嘭的一声, 吓了一跳。
“神医, ”
聂骁黑着脸看向叶堃,“这状元郎会不会残了?”
说着, 恶意看向顾南章又道, “一辈子碰不了女人那种。”
顾南章:“……”
“怎么会, ”
叶堃忙道,“有我在呐, 没我在的话就不好说了。”
聂骁一挑眉,看向顾南章道:“听到了么?劝你识时务些, 如今你躺着不能动,我把这酒老头给你拎出去百八十里——你就残了。”
顾南章懒得理他。
“不过你这伤确实要费些气力, ”
叶堃又诊过后拧眉道,“不然真会跟他所说的一样了。”
顾南章:“……”
聂骁也吃了一惊:“当真?你还需什么药, 这里不够,我再叫人去附近镇子里问问。”
叶堃来时身上也带了一些药, 又在这山中找了一些草药,之前他也去山下镇子里一个药房里,买了叶堃说的一些药回来。
只是这里偏僻,毕竟没有那种昂贵的好药。
“不必,”
叶堃一摆手道, “这药够了, 那点毒不算什么,就是这身子要养一养——”
一听这个, 聂骁瞪着顾南章冷哼了一声:“实在是救不了,你可以进宫做个宦侍头头了。”
顾南章再一次没理他。
过了十几日后,顾南章身上伤势已然好了不少,只是还不能骑马。
聂骁早等的不耐烦,和顾南章两人每日相看两厌。
好不容易等了二皇子暗中派来的人过来接手,聂骁便即刻领命策马先去了泗州。
二皇子的人见了顾南章,自然先是一顿好好抚慰,继而又和顾南章长谈一番。
顾南章对于这个领了二皇子的意思过来慰问的心腹,态度不卑不亢。
没有丝毫居功的意思不说,一没有因为二皇子的看重而急于巴结攀附,二也没有顾忌太子一脉的势力,而对二皇子心腹的问话阳奉阴违……
推心置腹,都是为了社稷百姓。
言辞恳切,说的那二皇子的心腹在心中都不免感慨万千:怪不得二皇子看重此人,不仅文采横溢状元郎,且还不是读死书的那般绣花枕头……
真堪大用。
这二皇子心腹带人过来时,也带了上等的一批药材,什么百年的参王之类,都一一拿给了叶堃。
叶堃兴奋异常,果然皇家的药库里,真有些好东西。
有了这些好东西,顾南章的伤不仅会养好,只怕在他的调理下,还能更上一层楼呐。
……
这十几日来,京城在夏日炎炎中,越发有些沉闷的意思。只是英国公府内,却是前所未有的清朗气氛。
前些日子收拾了那魏夫人和那兰宝儿等人后,钱氏还一直担忧着那魏雨桐发疯报复。
就在这一日,钱氏从嬷嬷那里,听到了那六王爷的凤命宠妾,被一把火给烧没了的事情。
“当真?”
钱氏一下子睁大了眼睛,又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看向嬷嬷道,“我不是在做梦?”
刘嬷嬷低声笑道:“真真切切的事情——京里都悄悄传这事呢。”
钱氏又是心惊又是庆幸。
“你说说,”
钱氏抚了抚心口看着嬷嬷道,“这些贵人心都是石头做的罢,一个宠妾,到底也宠了这么一段时日,竟都这般无情的?”
且还下的这般狠手,说烧死便烧死了。
“一个外来的侍妾,”
刘嬷嬷哼笑道,“连正经妾室都不是,那些大人们谁拿这样的女人当回事呢?他们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
宠着的时候,自然银钱都狠命给,反正那些贵人又不缺。没宠的时候,那便是连一个蝼蚁都不如了,随便处置也是常有的事。
没了魏雨桐,钱氏便觉得没了心腹大患。
毕竟单单一个英国公府的后宅,还真不配让那些大人们关注,到底家里便能安稳下来了。
她忙忙叫来沈胭娇,说了这事。
“我也听说了,”
沈胭娇笑了笑,“没了她,魏夫人便也没了依仗。”
钱氏连忙点头,又道:“那咱们……将魏夫人放回东跨院么?”
这时,魏夫人她们一直都还被锁在柴房里,之前实在是不敢往外透露风声,生怕那魏雨桐知晓找事。
如今没了这个顾虑,魏夫人也无法兴风作浪,将她关回东跨院,等英国公回来,面上也好看些。
“这府里是母亲主事,”
沈胭娇微微一笑,“如何却问起我来?我也听母亲吩咐的便是。”
钱氏:“……”
此时她在沈胭娇面前,哪里还敢摆婆母的架子?说句实话,她心里反倒将沈胭娇,当成她实实在在的依赖了。
何况这一回,要不是沈胭娇,她怕都死在这魏夫人手里了。
她还有些担忧沈胭娇会就此拿捏住了她,谁知沈胭娇却一点倨傲揽权的意思也没。
钱氏心里不由一暖。
“那我便做主了,”
钱氏小心道,“只是那兰宝儿,我得问问你的意思。”
兰宝儿没了魏雨桐,也翻不出什么浪来。
顾南章已死,将兰宝儿打发了,那六王爷那边也不会在意。
只是一想到顾南章的死,钱氏才放松了一点的心,又立刻沉了下去,心里长长长长地又叹一口气。
“那是顾郎的妾室,”
沈胭娇淡淡道,“顾郎既已经去了,留她守着做什么,叫人放出去罢。”
那兰宝儿如何还肯待在英国公府?
钱氏叫嬷嬷去一问,那兰宝儿拼命磕头只求出去。
钱氏稳住了府里后,那魏夫人早被之前的事情吓得要失了魂,不知道钱氏还有这般狠厉的手段。
之后听说魏雨桐被烧死,魏夫人直接吓晕了过去。
这时候,钱氏肯放她回东跨院,魏夫人战战兢兢的,哪里还敢有一丝兴风作浪的念头?
更别说如今府里上上下下,都是钱氏的人了。
钱氏在这些日子,都叫人紧闭府上大门,连各处角门都叫人死死把守,不放一个苍蝇随便出去。
即便眼下稳住了府里,可钱氏依然不敢大意,心里把太子一脉的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实在是英国公一直没放回来,连顾南章的丧事,英国公都没被放回来。
虽说那边找了冠冕堂皇要尽忠为国的由头,可到底是叫人恨怒万分。
只是骂归骂,如今朝廷局势似乎越发紧张了,在这个关头,她可不敢露出对官家的丝毫不满来。
沈胭娇这些日子,平静中也是有一点心神不宁。
一直没有顾南章确切的消息,泗州那边也打探不到什么有用的讯息。
且如今她算是守孝期间,连出门也不能够。
好在英国公府这边稳住后,阿柳和沈府的消息,她便能随时知晓了。
这一日,沈晏柳买了京里有名的点心,亲自给她送了过来,姐弟两个这一段时日内,难得能私下说说话。
“姐夫还没消息么?”
沈晏柳压低了声音道。
沈胭娇轻轻摇了摇头。
“没消息,也算是好消息,”
沈晏柳小声道,“我听大哥说,聂家那边也是沉在一片丧痛之中。”
沈胭娇睁大了眼睛:“谁?”
“是聂骁,”
沈晏柳道,“这一次聂骁也随着姐夫他们一起走的,这一回,也说是陨身了——”
说着,小声又道,“会不会也是和姐夫一样?是个幌子?”
沈胭娇心里忐忑,小声道:“若他没事,想来聂骁也应没事——”
“大约快了,”
沈晏柳眯了眯眼道,“阿姐,这京里的情势,只怕就要分明了。”
“哦?”
沈胭娇不由一笑,看着弟弟眼底的狡黠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那教令嬷嬷前两日告了病,”
沈晏柳也是一笑,“说是上头会另派嬷嬷来,可一直也没人再送教令嬷嬷过来。”
沈胭娇一挑眉,姐弟两人会心一笑。
这表明了什么?
表明太子那边,不想借这教令嬷嬷的事情,继续膈应沈府了。这是想要拉拢沈府的意思……
为何急着拉拢太子一脉本来厌弃的沈府等力量?
还不是那太子一脉觉出了情势危急,原本胜券在握的形式变了,便急着扩充他们自己的阵营。
只是,那宝悦废公主已经被送进沈府,这个是太子一脉也不好再送出去的。
“不止如此,”
沈晏柳亲手切开一个冰果,挑了一块送到了沈胭娇嘴边道,“太子还升了大哥他们这一批新晋士子的官,这几日还时不时会请父亲他们这些文臣,去鹿苑赏花喝酒呢——”
“这时候……喝酒?”
沈胭娇疑惑道,“那些风骨文臣,岂是喝几次酒便能笼络的?”
“示好罢了,”
沈晏柳耸了耸鼻尖,跟他小时候的习惯一样,有点玩世不恭道,“在宴席上,找些借口,送钱物的送钱物,送美人的送美人——用了些龌龊手段,都叫人推拒不得。”
沈胭娇:“……”
她最了解沈晏柳不过,看着沈晏柳那眼神,她心里一跳忙道:“你是说……咱们父亲——”
“他迂腐了些,”
沈晏柳笑道,“不是深懂这些手段——他在太子宴席上被灌醉了酒,扶到客房去了,醒来身边睡了一个美人。”
沈胭娇:“……”
“那日回来,父亲便黑着脸,”
沈晏柳又是一笑,“自己去了祠堂说是面壁思过去了。”
沈胭娇也是无语。
只是太子一脉这种硬塞硬拉拢的事情,虽无法真正笼络人心,却足以叫人一时为了避嫌不敢过分参与御史弹劾下的附和之列。
不过也由此可见,太子一脉是真开始急了。
“未雨绸缪吧,”
临辞了出来时,沈晏柳小声道,“阿姐,这形势不明,若是二皇子登基还罢,若是太子一脉真占了上风——那日后怕是日子不好过,你我早做些打算。”
沈胭娇点了点头,不过倒是没跟阿柳提前世的事情,况且这一世变故也多,阿柳这么想也是没错。
狡兔三窟,就算没这朝堂中的事情,她日后行事也会尽力周全。
沈晏柳回了沈府自己的院子,还没进去,就听到里面传来的琴声。
他推门走了进去,便看到正在院子这边廊下弹琴的宝悦。
此时院子里没了教令嬷嬷她们在,都是沈府自己的下人,没人为难宝悦,院子里的气氛安宁祥和。
“爷。”
一见沈晏柳进来,院子里的小丫头连忙迎过来,那宝悦察觉到,连忙也住了琴,小心站起身来轻声唤了一句。
在沈晏柳跟前,宝悦一向是神色都很忐忑小心。
虽说之前在教令嬷嬷面前,有做戏的意思,可在私底下,她在沈晏柳面前时,眼底也藏着几分不安。
沈晏柳点点头进了屋子,宝悦连忙跟进来伺候,接过了他脱下的大衣裳,轻轻放在了衣架上。
“你怕什么?”
沈晏柳看向宝悦道,“那教令嬷嬷都走了,你为何还是如此战战兢兢?”
这都几日了,为何还是原先那种神色?
宝悦默了默,小声道:“习,习惯了——”
自从她皇兄出事以来,她受的折辱太多,在掖庭狱时,虽说时日不多,可被磋磨地却不成样子……
宫里先前跟她交好的自然不敢在那时照应,跟她母妃皇兄交恶的那些人,便趁机来折磨她。
后来教令嬷嬷依然拼命磋磨,她昔日那些身份娇贵时的放纵,早被击溃得找不回一点了。
小心卑微已经刻在了她的骨子里。
“若是日后有机会,”
沈晏柳看着她道,“我会给你寻一个好人家。”
宝悦到底是公主,若是二皇子登基了,那必定是有大赦的,这个小皇妹,怕是也会沾溉些恩泽。
没了罪奴的身份,这宝悦便能寻个正经人家嫁了。
“爷?”
宝悦脸一白,“你,你嫌弃我?”
沈晏柳眯了眯眼:“何出此言?”
“我既然做了爷的侍妾,”
宝悦道,“那必定是要跟爷一辈子的。”
沈晏柳:“……”
“日后你的事情若有反复,”
沈晏柳不解道,“说不定身份便又不同了——即便做不回公主,总也比在我这里强些。”
“若是,若是我有朝一日能蒙大赦,”
宝悦忽而抬眼看着沈晏柳,声音有点轻,也有点抖,“爷,爷可抬我做……做正妻么?”
沈晏柳又是一眯眼。
“若,若不行……”
宝悦鼓起的那点勇气立刻又被沈晏柳的眼神吓散了,忙忙又道,“那我也就还做侍妾罢——”
这人在她最难时护住了她,她便没想再去跟别人。
天底下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这人瞒着教令嬷嬷,私下给她体面和尊重……
她便认定了这个小瘸子了。
沈晏柳皱眉没说话。
他是从来没想过还会将这宝悦留在自己身边。
一来,他觉得废公主不该做他的侍妾。
二来,他也没想过让她做妻子……实在是他对这宝悦没有动过一点这种心思,况且,他并不想婚娶。
不过这时候说这些不合适,这宝悦明显还没恢复回来,局势也还不明确,那便等日后再说。
……
时局说变就变,比六月的天变得还快。
接下来一个月,朝廷中风云变幻,真真是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怎么说都像是本朝一次大戏。
这一次的暴风漩涡中,二皇子一脉彻底扳倒了先前声势嚣张的太子那一派。
派人假扮劫匪劫走赈银、软禁一些大臣、残害异己,左右刑部大案,中饱私囊,兼并土地……
一桩桩一件件的震骇朝廷的事件中,铁证一样样被递到了天子跟前。
天子便在这难得的一段清醒中,带着股肱大臣,以雷霆之势迅速处理了太子一脉。
谁也没想到,局势变得这么突然,又变得如此迅猛。
一道道雷霆旨意下来,整个京城都沉寂了。
眼看着平日里那些嚣张的权贵府上,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连京城里说书的人,都不敢拿这些事情做笑料了。
京城里每一块砖缝里,都似乎流淌着鲜血。
本朝已降,这一回的夺嫡之争,可以说是最惨烈的,也是最为变化莫测的一次。
一直到了立秋,天子病危,二皇子被立为太子,这一回可以说是东宫稳固了。
此时泗州赈灾也已完成,在泗州待了那么多时日的宋大人以及顾南章等一行人,便已经开始了回程。
英国公也早回了府上,钱氏见到英国公时,大哭一场后,将魏夫人所作所为一一跟英国公讲了。
英国公自然知道魏夫人不怀好意,当初他随身的小印,便是六王爷那边的人从他手里拿走的……
并不是他将家事交付给了魏夫人。
如今听了钱氏的话,英国公又问过府里管事等人……查清楚后,二话不说,便将魏夫人请出了英国公府。
不过出于英国公府的名声考虑,英国公并没把话说绝,也没和这位长姐断了关系。
这一回,魏夫人一点也不敢撒泼,老老实实离了英国公府。
她心里清楚,她不闹事,英国公还对她留着几分体面,好歹日后还有个来往……
若是她闹事,这点情分就彻底没了。
“哎呦——”
又在得知顾南章等一行人其实无恙后,钱氏欢喜得又差点晕过去,扶着椅子差点站不稳了。
“我跟做梦一般,”
钱氏只觉得眼前恍惚,拍了拍过来扶着她的沈胭娇的手,喜极而泣道,“你听到了么……四郎他没死啊,他没死!”
“可见是佛祖保佑,”
沈胭娇抿嘴一笑道,“儿媳正要说,准备再去庄子上——”
钱氏:“……”
“不是,”
钱氏有点急,“你疯了么?”
这沈氏到底在想什么?
好不容易夫君起死回生的,且还立了大功,回来必定是要被将来的新君重用的……
有这样的夫君,不趁机赶紧笼络,反倒又去庄子?
再说佛祖既然保佑顾南章大难不死了,瞧着佛祖也是大度的,这誓愿也算是还了吧?
“实在不行,你在辰石院里待着,”
钱氏急道,“我给你在园子里弄个小佛堂,你要想礼佛,日日在家就能礼,何必一定要跑到庄子里去?”
“母亲好意我心领了,”
沈胭娇一笑,“只是佛祖面前,不好欺瞒。母亲体谅我一些罢,我也是为了夫君好。”
她说的很是笃定,钱氏也没办法。
沈胭娇说到做到,很快就让人收拾好了东西,准备次日一早回庄子。
回庄子之前,她想再找一些书带过去。
之前由于顾南章的“死”,此时顾南章前院大书房的钥匙都在她这里。
她也没什么顾忌,便带着秋雨秋果两个人,拎了一个空箱笼过来,准备装一些书回庄子。
反正之前顾南章说过,他的书,她都可以随意看。
沈胭娇还是前世今生第一回 进顾南章这个前院的大书房。
想着这是顾南章自幼待的最多的一个地方,她一进来时,便好奇打量了一番。
打量过微微有一些诧异,那便是这里收拾的极为齐整,且房中摆件不说多贵重,却被安置得极有一种风雅之意。
这比她嫡兄那书房,却又多了几分厚重的感觉。
沈胭娇眸色闪了闪,敛起心神,便直接去书架上翻书。
书架上书自然是极多。
沈胭娇见一本书书名瞧着生疏,抽出来一看,却是一本琴谱。想到顾南章精通音律,而她却只是皮毛……不由自嘲一笑,将这书又塞了回去。
书架比较高,下面翻过后,她索性踩了一个椅子继续翻找。
正翻找间,看到一旁一个小格屉里,放着一个小匣子。
那小匣子看着放置时似乎有些草率,方向并没摆正,跟顾南章这大书房里别处的一丝不苟完全不同。
沈胭娇伸手拿起那小匣子,打算将它给摆放规整。
谁知这小匣子并未上锁,她才一双手端起时,那小匣子的盖子便被她不小心错开了一些。
视线留意到里面的东西时,沈胭娇微微一怔。
她咬了咬唇,有些疑惑地慢慢将这小匣子打开了来,入眼便是一个像是被烧过的脏破不堪的小荷包。
沈胭娇:“……”
这是什么东西?
她站在椅子上,就这么定定看着小匣子里的破荷包,一时心底十分困惑:
这是谁的?
顾南章为何会留着这个东西?
那荷包已经被烧的面目全非,她已经是看不出原本的样子了。
但顾南章这么小心地放在匣子里收藏着,大约是对他十分重要。
他母亲留给他的遗物?
还是……
他曾经心上人的东西?
想到这一点,沈胭娇指尖微微一颤。
第74章 夜梦
“姑娘?”
就在这时, 在旁边等着接她递书过来的秋雨,疑惑道,“上面是有灰尘么?”
她家姑娘忽而看着书架上一处不动了, 莫非是上面尘土太多太脏了不好下手拿书?
“没事, ”
沈胭娇笑道, “你们先把我挑出来的书打整好。”
一边说着,她一边小心要将小匣子放回去。由于那隔屉处不太宽阔, 要放的时候她微微倾斜了一下。
这么一动, 匣子里的破荷包也由于倾斜略略一滑, 露出了里面一个边角的地方。
那地方的绣样还有一点,看到那上面特有的线结团簇, 沈胭娇心里倏地一跳。
来不及多想,她这一回伸手从这小匣子里拿了出来, 细细看过,眸底都是惊讶。
这荷包……像是她小时候用过的, 那花样是她生母自己弄出来的一种花样,特意用绣线打出小结再簇合到一起, 营构出一种簇绒的感觉。
不过这样做很费事,且荷包略有一点脏污便就更为显眼难看, 她生母后来都放弃了这种做法。
沈胭娇细细看过,又小心放了回去,心里微微有了点心虚:毕竟是没经顾南章同意,便看了他这小匣子的东西。
“姑娘小心。”
看着沈胭娇要从椅子上下来,秋雨连忙过来要扶。
一旁的秋果则是索性将沈胭娇一抱, 直接将她从椅子上抱了下来。
沈胭娇啼笑皆非道:“莫要如此, 我自己能下来。”
秋果嘿嘿一笑。
主要是她自己不像秋雨那般细心灵巧,笨手笨脚的也不敢动姑娘那些珍贵的书籍, 只能在一旁守着。
这时候见姑娘要下来,那便是她出力的时候了。跟了姑娘这么久,除了做一点粗活外,她什么都没干过。
想着自己每顿饭的饭量,秋果又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姑娘买了她,是真有些亏了。
收拾好自己选的书,沈胭娇正叫人将一应行李箱笼往车上装,沈晏松却寻了过来。
“大哥可有什么事情吩咐?”
沈胭娇忙去见了嫡兄,疑惑道,“可是家里有什么事么?”
前两天才见过面,没道理沈晏松这就又来寻她。
“云山给你寄来了东西,”
沈晏松笑道,“还叮嘱我一定要给你送到——我便给你带来了,一个箱笼呢,在外面车里,一会儿我叫人给你搬到你的车里去。”
沈胭娇意外地啊了一声。
傅云山?
又给她寄东西?
想到这位表弟,沈胭娇不由失笑。
“他给你捎过来这些东西时,顾兄的事情还没翻转,”
沈晏松忙解释道,“大约是他在南边听说了这事,以为顾兄真出了事没了性命,这才忙忙给你弄了这些东西捎过来——应该是要安抚你的意思。”
他怕沈胭娇误会,更有点怕即将回京的顾南章误会。
毕竟沈胭娇已经嫁人,且傅云山那边也是定了亲事的……虽说表姐弟间一向亲厚,但也是怕外人知道了多想。
“嗯,”
沈胭娇笑道,“难为他惦记,兄长回信的时候,替我道一声谢罢。”
沈晏松一笑点了点头。
看着沈晏松的笑意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沈胭娇疑惑又道:“大哥是还有什么事么?”
“这个……”
沈晏松犹豫了一下,似乎有点难以启齿。
“是何事?”
沈胭娇疑惑道,“是让大哥为难的事么?阿柳那边的事情?”
她怕是阿柳那边又有什么事情,可也才见过阿柳没多久,也没听阿柳提到什么不对劲的事情啊。
“不是,”
沈晏松神色难得有些纠结懊恼,他压低了声音道,“你大嫂这几日有些不爽,我想拜托你到了庄子上后,能不能叫人给她送些可口的点心来?”
“这时候害口?”
沈胭娇疑惑,“这不该早就过去了么?”
都有身孕几个月了,如何还在害口?
“不是害口,”
沈晏松懊恼神色越发明显,“你还记得,有个表妹叫王湘月的么?”
沈胭娇费力回忆了一下,这才想起来,确实有这么一个姑娘。
这叫王湘月的姑娘,是沈二夫人王氏的娘家一个侄女,倒是小时来过沈府一回,但那之后也没来过。
听沈晏松忽而说起这个姑娘,沈胭娇猜到了七八分。
“母亲将这王湘月接了过来,”
沈晏松纠结道,“送到了我做妾室——你嫂子这几日正为这事,大约是有些不自在。”
听到果然如此,沈胭娇嗯了一声。
这事其实一点也不意外。
如今局势分明,原本在太子一脉那里受排挤的沈府,如今也算是前途一片锦绣的府上了。
一来与顾南章这个备受二皇子看重的状元郎这边府上,属于姻亲。
二来父亲沈恪等一部分文臣,之前在夺位之争中,并未深陷其中,如今朝中去了四皇子那一批人,又去了太子那一脉人……正是缺人要用人的时候。
父亲沈恪官位必定是要升的。
三来,沈晏松也是今科进士,是二皇子监考的这一批入仕之人,只要之前没投到太子那一派的,这时候都是朝廷中的香饽饽。
诸此等等各方缘故交叠在一起,沈晏松在别人眼里,自然也是难得的后起之秀。
既然成了亲,那想法送妾室进来,也是常有的事。
只是对于嫡母沈二夫人来说,她自然不肯接受外来的什么妾室,有好处,自然会安排自己的娘家人。
沈二夫人娘家也不是一般门第,但这王湘月并不是沈二夫人兄弟的嫡生女儿,是沈二夫人兄弟的一个外室所生,那外室难产没了,便将这女儿抱回了府里。
由于只是外室,连正经妾室都不是,只能对外说,是认了一个义女。好在那王湘月人也生得玉团白净的,性格也随和,很是招王家人喜爱。
沈二夫人将这王湘月送给沈晏松,大约也是抱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意思。
“我也无奈,”
沈晏松道,“拒了几次,母亲也恼了。我又怕母亲恼到了你嫂子身上……”
一言难尽。
本来外面公事就极为繁忙,母亲又给他添了这茬事情……真真是没法说。
尽管自那王湘月来了,他找了借口,这几日都还没去过她房里,可眼瞅着妻子秦芷兰的情绪已经不对劲了。
虽说妻子性情温婉,并没直说埋怨,反倒也是大方容了……可既然是夫妻,他对妻子再熟悉不过,那一点没说出的怅惘也令他心疼。
“点心我会替大嫂做一些,”
沈胭娇也是无奈,“别的事,还是要看大哥哥你了。”
夫妻间的事情,自然是夫妻间来解决。
她也不好说什么。
“行,”
这时沈晏松也稳住了那点浮动的心神,笑道,“那就多谢三妹妹了——”
沈晏松叫人将那傅云山送来的箱笼,搬到了沈胭娇车上后便走了。
看着沈晏松离开的背影,沈胭娇一时间也有点出神:
沈晏松说的虽是他的家事,可她也在沈晏松身上看到了顾南章可能的样子。
比及嫡兄沈晏松,眼下看来,顾南章的仕途,只可能走的更高更远。
连嫡兄都被多少人盯着,更何况顾南章呢?
就算钱氏能不塞了,可旁人呢?顾南章的恩师学友,英国公府各种亲眷好友,加上那些想要笼络示好的权贵……
谁不起这个心思呢?
顾南章虽说过他不会纳妾。
可男人的话……
她嫡兄沈晏松可是之前也说过类似的话。
前世她防贼一样防着顾南章身边有人,可这么死死防着,就算防住了,又有什么意思?
这也是她这一世,一心想要日后和离的意思。
好不容易重活一世,还要容纳夫君的妾室……她岂不是对不住这天赐的这一世好时光?
这一世,她有父兄娘家的势力依傍,又有自个儿谋生谋财的手段,何苦寻那些个不自在?
这么想着,沈胭娇眸色深深,微微勾唇一笑。
她承认,她也在意顾南章的生死……之前在听闻他出事的那一瞬间,她心底也是难过的。
她虽想逃离,却并不盼着他死。
盼的是这一世能各自安好。
“姑娘?”
这时宋嬷嬷过来笑道,“大少爷送来的箱笼太大,我让秋雨去和秋果坐了一处了。”
沈胭娇一笑点头,本来秋雨和宋嬷嬷都跟着她坐这车的,既然傅云山送的箱笼占了地方,便让秋雨去了别的车上。
收拾好,沈胭娇也跟钱氏和世子夫人辞了一声。
钱氏一脸的不赞成,却又没法子,又给沈胭娇收拾了好些东西放在了车上。
沈胭娇上了车,才看到车厢里放着的偌大一个箱笼。
“这是表少爷送来的?”
听说是傅云山的礼,宋嬷嬷笑道,“表少爷也是个体贴人的,兄弟姊妹间互相照应着,才是大府里的好处。”
沈胭娇微微一笑。
她也没打开那大箱笼,一路上没忍住都在琢磨那小荷包的事,那小荷包太像她用过的了,只是如何在顾南章这里?
且她也不敢就说,那绣法就只她生母想出来,也有可能别的绣工无意间也弄过这样的呢?
心里存着这点疑惑,沈胭娇回到了自己的庄子里。
庄子的事情多,一回来沈胭娇就忙了起来,便将这事先放在了一边。
回庄第一件事,自然是她惦记的绣庄。
“姑娘瞧这一批的样子,”
红云将拿出两个书袋递给沈胭娇看,“这一批绣活,多加了一点喜庆的意思。”
沈胭娇点点头。
这一点她是知道的,之前最早送去阿柳书馆售卖的那一批,花样相对简单素净,那时朝廷时局动荡不安,读书人也都心存顾忌,不敢张扬。
因此素净的花样卖的挺好。
只是如今时局已然大稳了,读书人最为敏锐,心里怕是也有了放开争荣的意思,在花样上,便有点偏爱细致繁琐的富贵气的苗头了。
“你说的这种喜气的花样,日后必定会越卖越好,”
沈胭娇看完笑着吩咐道,“挑几种技巧上翻新略少的,好学的先将咱们的绣工教出来——怕没了新意,可在色泽上再想法子配一配。”
这些第一批招来的女工,都是十分用心的。
且她的绣庄,工钱也不会耽搁,如今卖的好,她还多算了一些,算成是酬勤钱,取一个天道酬勤的意思,也是勉励这些女工。
拿到第一回 的工钱后,这些女工脸上明显多了光亮。
“少夫人,”
红云都一一记下后,又问道,“如今这活计多了,要不要多招一些女工过来?”
如今陆陆续续进绣庄干活的,才十六个人。
这里面,还有晚来的,才学第一道的巧技。
半路还有离开的,是被自家的男人,或者父母公婆硬生生叫回去的……那些亲人似乎并不肯让她们过来。
一来是怕拿不到工钱,被富贵家骗了工。
二来,是家里的农活或者照看儿女、伺候公婆的活,没人干,只能将她们带回去。
不过好在这样半途离开的也是少数,多数人都坚持了下来。
尤其是给发了第一回 工钱后,这些女工真是眼瞅着精神大涨的,说话声音都大了一点。
“先等等,”
沈胭娇摇摇头道,“你在这些人里,留意着挑出一些能长留的绣工来,日后绣庄扩大,这些人便都是得力的工头绣娘了。”
还有一件事,就是她一直在斟酌的事情。
她的绣庄办在庄子里,来的绣娘都只是附近村庄的百姓。可附近村庄有限,且来往不便。
就这十几个女工,都在附近可来往也有点艰难了,午食也得她这庄子里提供。
再招人,附近没了,远一点的可怎么处?
若扩大绣庄,必得加盖寝舍。
京城里也有几家绣庄,在京里办绣庄,招人更方便。
可若是将绣庄挪进京城,那加上占地、人工等,绣品本钱必定是要贵上许多,她眼下绣庄才刚萌芽,无论绣娘的人手技艺,还是绣品的风致特点,都暂时无法跟那些绣庄抗衡。
饭要一口一口吃,事情要一点一点做。
趁着如今还在教导这些女工的时候,早一些加盖寝舍倒是迫在眉睫的事情了。
沈胭娇将这事跟庄里的管事商议过,先在绣庄旁又划定了地方后,便合计了一番这寝舍的大小。
等把这些事忙完,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她吃过饭,这才有空打开傅云山送来的这大箱笼。
与之前一样,傅云山送东西,向来是面面俱到:吃的用的穿的……以及各种南边新巧的小玩意,都一股脑塞进了箱笼里。
沈胭娇心里叹一口气,叫宋嬷嬷一一收拾记了下来。
这些东西价值几何,她总得心里有一个数。人情是要还的,没道理她总是白要别人的东西。
“咦,姑娘?”
这时,跟宋嬷嬷一起收拾这箱笼里东西的秋雨,忽而拿出一封书信道,“姑娘,这里面还有一封书信呢。”
沈胭娇连忙接过来。
打开后,是傅云山写的足足两张纸的信,密密麻麻的。
只是傅云山的字也是极好,虽然字写的很小,可他字写的好看,是那种像是雪中翠竹一般的风致,字体挺拔有风致,又透着一点点的青稚之意。
沈胭娇细细看了傅云山的信,没忍住勾了勾唇。
这孩子真是为她操碎了心呐:
知道了顾南章“身死”,傅云山先说他又惊又悲。继而便是一面关切她要好好保重身体,一面又说让她不必忧虑太过,日后他必定会好好照应……
言辞恳切,很是操心。
看完,沈胭娇将这书信暂且放在了一旁。
由于秋月出嫁的日子快到了,沈胭娇又让宋嬷嬷将之前弄出来的陪嫁单子瞧了瞧:
虽说秋月日后还会跟在她身边,可毕竟不是丫头了,也是位管事夫人了。
跟了她一场,又想到前世亏欠这两个丫头的,沈胭娇自然不吝啬给她的陪嫁。
看完了这单子,沈胭娇忽而想到了什么,便笑着看向正在剔灯花的秋雨。
“姑娘有什么吩咐?”
秋雨放下小小的银剪,一闪眼看到沈胭娇冲她看过来,便笑着问了一句。
“秋雨,我问你,”
沈胭娇笑道,“你对你的事情,是如何打算的?”
秋月是和那小管事之前就定了的,可秋雨不是。
秋雨年纪也比秋月小一些,如今也到了说亲的时候了……秋雨是家生子的奴婢,只是生父去的早,她生母改嫁了沈府里一个管厨的管事,又有了别的儿女,对秋雨自然是就差了些。
想必对秋雨婚事也不是真的上心,她也从没听人提起过。
一听沈胭娇这么问,秋雨霎时红了脸:“好端端的,姑娘说这些作甚?”
沈胭娇笑了笑。
她问秋雨这些,一来是为了秋雨的日后想好好打算,二来,她其实也想让秋雨等人明白,她的丫头,是不打算用来帮着争宠的。
各府里姑娘身边的大丫头们,大都是选些秀丽端正的,除了在未出阁时伺候主子外,等姑娘出了阁,一般便会将身边得用的丫头,开了脸,送与夫君做妾室。
毕竟是自己的人,总比外来的妾室好掌控一些,帮着自己争宠,稳固地位,都是应有之意。
就如她嫡姐沈胭柔,便是将身边大丫头春竹开了脸,给了安郡王世子做妾室。
她前世是嫉妒狠辣,哪怕身边人也不想给自己夫君。
这一世,她则是没了争宠的心思,在她这里,是不会将丫头送与夫君的。但也怕秋雨等人,心里会存了这点心思。
若是她不挑明,岂不叫她们白等?
“我是这么想的,”
沈胭娇微微笑道,“你们大约也知道,我性子原本也是乖戾了些,凡事苛求了些——我并不想你们替我争宠,倒盼着你们都能和秋月一般,寻个如意郎君,做个正头娘子。”
秋雨微微一怔,继而立刻明白了自家姑娘的意思。
“若是你寻了外面的,”
沈胭娇笑道,“我便放了你的身契,再便是陪嫁也和秋月是一样的。”
秋雨红着脸低了头一时没回应。
此时见沈胭娇像是要喝茶,她又忙忙过去沏了茶过来。
“说说罢,”
沈胭娇接过来茶,轻啜了一口笑道,“在我面前,随意一些——如何想的,也叫我知晓。”
秋雨羞的咬着唇,耳朵都红了。
沈胭娇被她的样子看笑了,没忍住捏着她的下巴抬起来道:“叫我看看,羞成什么样了?”
秋雨还是没敢吭声。
“你这丫头,一向口齿伶俐的,”
沈胭娇笑道,“怕是你还没想好?这事你要早早打算,不然好的都被人挑走了——”
她能从秋雨羞红脸的反应中看出来,秋雨并没给顾南章当妾的意思。不然,不该是羞红了脸,只怕是脸色会失落尴尬。
莫非这丫头,也早有了意中人?
“姑娘……”
就在这时,秋雨轻轻跪在了沈胭娇面前,小声道,“婢子斗胆……”
“斗胆如何?”
沈胭娇一挑眉。
“奴婢觉得……”
秋雨脸红的厉害,声音小的也跟蚊子似的,“苏……青官……”
没说完她羞的捂住了脸。
沈胭娇:“……”
苏青官?
这让她十分意外。
毕竟当苏云官和苏青官姐弟两人,在她面前表明身份遭际时,秋月秋雨她们都是在旁边的,也都听到了。
苏青官之前遭际悲惨,曾身为小戏子,又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这些事情,秋雨可是都听到了的。
知道了却并不在意这些,可见秋雨是真的喜欢苏青官。
“你不介意他的以往?”
沈胭娇还是问了一句。
“姑娘,奴婢听说过,”
秋雨小声道,“听说书先生也说过……英雄不问出处……”
沈胭娇心里微微一动,轻轻伸手扶起秋雨叹道:“你这丫头。”
“那他可知晓你的心意?”
沈胭娇笑着有点促狭地问了一句。
没想到秋雨红着脸摇摇头:“奴婢……奴婢没敢跟他说……”
沈胭娇:“……”
这两人都还没确定呢?
“那等他回了庄子,我来帮你问问,”
沈胭娇没忍住笑道,“你放心罢。”
今日苏云官跟了车回了庄子,苏青官还在洛青石那边,是帮忙也是跟了洛青石学些生意之道。
秋雨红着脸嗯了一声,又谢过自家姑娘。
等沈胭娇洗浴后,便让她去了。
这一段时间,她更喜欢安静,一般都不让丫头们睡在她这里值夜。
累了一天,沈胭娇吹灭了这边的灯烛后,便躺到了榻上。
今夜月色极好,透过夏日新糊的窗纱映进来,朦朦胧胧的月华浮在屋内,像是一池清水般微微还荡漾着。
沈胭娇出神地盯了一会儿这月华,睡意袭来,便沉沉睡了过去。
迷蒙中隐隐听到了几声狗吠,不过又很快安静了下来,睡意正浓的沈胭娇也没有在意。
由于这一日的事情,沈胭娇朦胧中又梦到了生母。
只是虽是梦,可她心底还是有些清醒,也知道是在梦里:
梦里也看不清生母的脸,似乎母亲又在苛责阿柳了……沈胭娇迷迷糊糊有点急,想要去护住阿柳。
梦里又一晃,她又身处在她的闺阁中,像是正梳妆时,却有一个人忽而走了过来,一手遮住了她的铜镜……
她知道这人是顾南章。
心里越发有点急了,这人如何就进了她的闺房?
第75章 你敢
沈胭娇心里有些不安, 梦里恍恍惚惚的,只觉得顾南章就站在她的铜镜旁,静静瞧着她。
“你我已经是夫妻了么?”
迷迷糊糊她觉得自己在问, 但是对面的顾南章依旧不说话, 还是一向那清清冷冷的样子。
“既不爱重, 何必强求?”
沈胭娇迷蒙中也来了气,她觉得自己在拼力发出声音质问, “我放手, 你也放手罢——”
忽而又想到他似乎是死了, 又似乎没死……迷糊间越发情急,急急想要抓住他确认一番。
“你别死, ”
她急道,“别死。”
就在梦魂混乱的时候, 沈胭娇忽而觉得像是有人抓住了她的手。
沈胭娇突然一个激灵,霍然睁开了眼睛。
就见塌旁坐着一个身影, 那身影背着月光,一时看不清楚, 此时她正被那人握住了一只手。
“啊,”
沈胭娇一时分不清这又是梦境还是醒了, 吃惊地轻呼了一声,“谁?”
“是我,”
顾南章的声音静静传来,“把你惊醒了么?你做了什么梦?瞧着睡的也不安稳。”
他在淡淡的月光下,看着床帐中的沈胭娇, 在忖度着方才她梦里呢喃的那些话。
她说的并不清晰, 但他能听出个大概:不爱重……何必强求……放手……别死——
这么想着,顾南章眼光微微一动。
他从泗州赈灾后回京, 一路也是车马劳顿,却半路上极少停歇,甚至不惜赶了夜路,在这日半夜赶到了沈胭娇这庄子上。
已经吩咐这庄子上的管事,安顿了随从人员。
他自己进了这院子,在夜色中没让管事惊动太多人,只叫醒了宋嬷嬷。等宋嬷嬷起来给他开了院门后,他便静静走了进来。
进了屋后,察觉到榻上沈胭娇睡得正香,他先在一旁站了片刻,让身上染的一身夜寒气息渐渐散了去,才坐到了床榻旁。
许久未见沈胭娇,他却一眼能瞧出,这人依旧是有些清减了,躺在那里,整个人像是个脆弱的琉璃灯般,仿佛轻轻一碰就碎了一样。
他听着沈胭娇梦里的低语,也静静点检了一下自己的心怀:
为何呢?
为何会如此心急地赶回来?
他人还在泗州,已经听闻了朝里传来的消息,他已经升了太常寺少卿,还未等他回转,旨意又变,又升礼部左侍郎,正三品的位子。
这种超迁本朝少见,何况他如今才是二十多岁。
虽说礼部比及吏部、户部、兵部等要部,有些东西不是太重,但这品阶,已是令人惊羡万分了。
不过听闻朝中也无多少异议,他身为状元郎,又有这次赈济策谋得力之功,对于二皇子一脉来说,极为看重。
此时朝中百官,哪里敢有人质疑?
如此超擢,也令他从一个只是声名过盛的状元郎,摇身成了朝中实权在握的年少权贵,这等功名,天下谁人不羡。
或者他急急想要见她,只是想在她面前说一声,她要的功名权势,对自己来说不过是唾手可得轻而易举?
拿功名权势,来砸开她对自己紧闭的心门?
那反过来还要问自己一句,为何呢?
为何一定想要进了她的心里,甚至为了此不择手段,强行扼制她的一切。
为何呢?
这世上女人千千万万,如她一般的容色并不是寻不到,这沈三到底是哪里,教他这般一步步失了把控,一心撞着这片南墙也不回头。
他在她身边坐了好一会,也忖度了良久,依然是给不了自己一个清晰的剖析分解。
或者,这就是心悦?
可沈三明显不以为,他是心悦她的。
那不是心悦又是什么?
说不清道不明。
比太学时夫子出的难题,还叫人费解。
“你,”
这时,沈胭娇已经彻底清醒了过来,发觉真是顾南章在她眼前时,万分震惊,慌忙坐起身,“真的是你?”
此时她的手正被顾南章握着,吃惊之下她也不禁反握住顾南章的手,“你回来了?”
顾南章的手干燥且温和,握着她时,她甚至能感受到他清瘦手腕处的一跳一跳的脉搏。
是活的。
温热的大活人一个。
此时沈胭娇察觉到顾南章的视线从她脸上落了下来。
她连忙低头一看,才发觉自己睡时,由于天热,上面只穿了一个薄薄的抹胸,肩臂都是袒露在外的。
且由于方才坐起的急了些,连这点抹胸也都不经意间扯偏了不少……沈胭娇登时慌乱抱起薄被捂在了胸前。
顾南章的视线却没移开,眼神分外平静,视线却在沈胭娇脖颈肩臂上一寸寸滑过……
眼底隐隐透出几分不易觉察的掌控欲色。
他又不是绝了七情六欲的和尚,之前伤了许久,却被叶堃拿补药补出了一点火气来。
此时看着重生以来第一次这般模样的沈胭娇,他不得不承认,他的那种心思也是强行从眼底挣扎出一丝情绪来。
越看这个人,他便越不能放手。
甚至会生出一丝疯狂的占有心思来,不管这人如何想的,都要将这人掌控在他的手心里。
这心思龌龊也罢,被她抗拒也罢……
他也都认了。
“你看什么,”
沈胭娇皱眉道,“你先过去,等我穿衣起来再说话。”
顾南章站起身退了开去,倒是一点也没犹豫:再在这样子的她身边多待片刻,他也有些忍不住。
沈胭娇飞快扯过来衣裳,穿好了才连忙走了过去。
乌发披散在了肩上,她也只拿起一支簪子随意挽了一下,也没管散下来的几根发丝垂落在身上。
“我给你沏茶,”
沈胭娇过去道,“你用过晚饭了没?饿不饿?”
“不饿,”
顾南章点燃了灯烛,霎时间屋里被柔和的烛光笼住,“有些渴,喝茶罢。”
这时秋雨与宋嬷嬷等也早就起来等着伺候了。
沈胭娇走到门口,秋雨便忙将茶沏好送了进来,又递了热水进来,见沈胭娇摆手,忙又退了出去。
沈胭娇让顾南章先去洗了把脸,又将茶递给他。
“先喝点茶,”
沈胭娇道,“秋雨她们去烧水了,等水烧好,你就洗浴去去一路风尘罢。”
想来他赶了一路,也是累了。
“为何这时候赶到了我这里?”
沈胭娇疑惑道,“驿站不住么?”
按理说不会有错过驿站的事情发生,更不会算错了时辰,误了关城门的时候。
“先来看看你,”
顾南章微微一笑,“如何,看不得么?”
“那快跟我说说,你这次差使,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胭娇却顾不上跟他说这些,连忙问出心里的疑惑,“一路上都有些什么凶险?”
“都在计划之中,”
顾南章却避开那些伤势不谈,静静道,“还算顺利,能有多少凶险?”
沈胭娇疑惑地看着他。
顾南章神色却十分平静。
他将灯烛里歪的烛心挑了一下,借着烛光打量着沈胭娇,平静说出了如今朝廷的封赏超擢之事。
说这些话时,他的视线一直落在沈胭娇的脸上,烛光下连她眼睫的一丝颤动都不会放过。
可惜,并没有。
沈胭娇神色只是透出些微的诧异:“啊,升了这么多么?恭喜你了。”
她的眸色中,甚至连明显的欣喜都看不到。
顾南章心里一紧。
他明白,沈胭娇之前说的不假,她是真的不在意他的功名权势了。
莫非真就如她所说,她这一世要寻的,是心悦她,宠她护她之人?
宠她护她这个好说,只是,她说的心悦,又是什么样的心悦呢?
“沈三,”
顾南章声音有点发紧,“你还是一心要与我和离么?”
“嗯?”
沈胭娇一怔,没料到他突然问起这个。
她疑惑看向顾南章,正对上顾南章平静中又似乎压抑着什么的眼神。
“我只是想,”
沈胭娇顿了顿,“各自安好。”
顾南章抿了抿唇。
薄唇越发压住一丝绷紧的凌厉。
她一定要如此。
为何非得一定要如此?
她前世要的功名富贵,他都可以给她。
她这一世要的宠她护她……他也可以给她。
这沈三到底是为了什么,一定非要跟他,跟他……各自安好?!
就在这时,秋月和宋嬷嬷送了水进了耳房。
沈胭娇先过去吩咐了一声将浴桶让安置妥当。
在沈胭娇过去耳房那边时,顾南章冷着脸,不经意间视线扫到那边桌上,看到了一封书信。
他疑惑过去,看是“表姐亲启”的字样,心里一动,打开来,果然是傅云山的书信。
看完书信,他额上青筋跳了一跳。
“都妥当了,你去洗——”
沈胭娇过来想让他去洗浴时,一抬眼正看到他手里拿着的傅云山的书信。
“你如何不问过我,擅自看我的书信?”
沈胭娇皱眉道。
说完,想到自己也看了这人匣子里的那什么荷包,不由心里也是有了一点心虚。
“傅云山?”
顾南章似笑非笑,扬了扬手中的书信,冷声道,“你重活一世,心思倒活动了许多—群四而二尓吴久以四弃—又是聂骁又是傅云山,怎么,他们便都成了你亲近的人了?”
听他话头不对劲,沈胭娇眯了眯眼。
这人是吃醋了?
“可惜我不是男人,”
沈胭娇心里一动,故意道,“你和他们也不是女人。”
“这话何意?”
顾南章一皱眉。
“我若是男人,”
沈胭娇挑眉一笑,“便能娶了你,再想个法子纳他们为妾——左拥右抱,岂不美哉?”
顾南章:“……”
他从没听过如此离经叛道的话语。
“你敢。”
顾南章齿缝里挤出两个字。
这种情形,想想都叫他不可忍受。
“是啊,你若是我夫人,看我看得紧,心思又狠辣,”
沈胭娇无奈,感觉有点闷热,又过去拿了小扇摇了摇道,“我怕你残害我的妾室,自然不敢轻易纳妾——可你要是不防着我,我自然左一房又一房的收了——”
说着,拿扇柄敲了敲那书信又道,“毕竟环肥燕瘦,春兰秋菊,各有各的妙处。能尽收幕下,谁不动心?”
顾南章微微一眯眼。
他终于听出了她的意思。
“我想纳妾被你防着,又不敢,”
沈胭娇继续道,“心里又厌了你——便只能冷着你,一辈子相看两厌的,你说,这样可好?再来这么一辈子,你可愿意?”
“结果还真有再来一回的事情,”
沈胭娇却不等顾南章回应,又看着他一字一句似笑非笑道,“你上辈子受够了我的冷遇,也知道我厌了你,便想着这一世再也不重蹈覆辙,再也不要无情无爱的一辈子……想找个满心里都是自己的人嫁了——谁知被我硬是求了赐婚,将你又弄回了我的身边——”
顾南章:“……”
“见我又是花烛夜不碰你,见我又是禁足你,冷待你——”
沈胭娇笑道,“你便想着寻个机会,日后跟我和离,好叫咱们两人都各自安好……”
说着将扇柄在顾南章肩窝里戳了戳,“结果我问你,为何一定要和我和离。为何呢?顾郎,你倒是说说,到底是为何呢?”
这时,灯花骤然一跳。
沈胭娇的泪终也没忍住,悄悄也滑落下来,轻轻道:“你来说说,到底是为何呢?”
顾南章默了默,静静看着沈胭娇良久没有说话。
沈胭娇见他默然不语,也不想再多说这些,只敛起眼底的酸热道:“水都备好了,你去——”
话没说完,顾南章忽而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轻轻抬起。
“你?”
沈胭娇想用扇子打开他的手。
却被顾南章用另一手一挡,扇风划过去时,不经意间将桌上的灯烛弄熄了。
屋里的光线倏地一暗。
“沈三,”
顾南章压低了声音道,“你以为,你真能防住我纳妾?”
即便是前世他不走科举,不是权臣,可若是他真想做什么,一个沈胭娇又能防住什么?
沈胭娇真以为,前世他不纳妾,是她千防万防的结果?
沈胭娇眸色一动。
顾南章这话令她有点心惊:不是她防的,难道是他真不想纳妾?
“可你……”
沈胭娇顿了顿,“可你厌了我是真的罢。”
顾南章缓缓松开了手,他没有否认。
他是惊了魂,凉了心,倦了意,厌了情。
温存小意,都是矫揉造作。缱绻深情,都是伪心假意。殷勤示好,也都是算计心思。
当他看出,那红妆娇色,原来是一条毒蛇一只恶雀时,说不冷,说不厌,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只是……冷了厌了也不想放手。
第76章 主意
“为何?”
沈胭娇气急, “既然厌了我,这一世为何不放过我?”
“你那时……那样的性子,”
顾南章声音有点冷, “跟了别人不会有好结果。”
“可这一世不同了, ”
沈胭娇恼道, “我若说这一世,我没了那些心思, 只想好好度日……你可以放手了罢。”
她也不问有没有好结果跟他有什么干系了, 只是坦明了这一世的打算。
用不着他关切她如何过活, 只求别再是相看两厌,互相折磨到白头了。
“沈三, ”
顾南章却再一次捏住了她的下巴,声音清冷地像是冬日的寒泉, “我也问问你。”
沈胭娇不解瞪他。
“若是你收进家一只小雀,”
顾南章唇角似乎透出点自嘲的凉凉笑意, “初时精心喂养,却又发觉它本是一只恶雀, 不仅啄的你手皮破血流,还能将你家里的花木啄的惨不忍睹——你敢再多宠它一些么?”
冷着她她都那般恶毒了, 再多宠她一些,她岂不是为非作歹更加无法无天?
沈胭娇:“……”
她心里啐了一口,竟然拿她比成小雀。
“只能冷着它,盼着它能懂些人情,知道分寸知道悔改——”
顾南章静静又道, “可惜, 替它喂食喂水又洒扫泄遗,耗了你那么久的岁月, 它依然是只恶雀,本性难改。”
沈胭娇:“……”
“结果你与它都重又活了一回,”
顾南章的指腹在沈胭娇脸上缓缓抚过,“它竟然还嫌弃了你,转身要进别人的金丝笼——”
沈胭娇:“……你胡说什么?”
顾南章笑了笑,笑意有些莫测。
“我……”
沈胭娇有些气结,想要躲开他抚摸自己的脸颊的指腹,“我……如今可不是什么恶雀——”
“是啊,”
顾南章却又捏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脸转了回来,看着她静静又道,“恶在我这里,却要乖去别人那里?沈三,天下没有这个道理。”
说着,视线似乎直接落在了沈胭娇的眸底,“既然上一辈子招惹了我,便是我的雀了——不然,想来便来,想飞便飞,莫非它打量我是个菩萨佛祖不成?”
“你想怎么样?”
沈胭娇声音有点颤,“你这又何苦?你又……又不喜爱这只雀,放了它寻个自己喜爱的不成么?”
“不成,”
顾南章声音十分平静,“况且沈三,你说的喜爱也太泛泛,何为喜爱?又为何觉得别人能喜爱你,我却不能?”
“一辈子都没喜爱过,”
沈胭娇恼道,“莫非你这辈子还能喜爱?”
“可以试试。”
顾南章顿了顿道,“况且你又如何确定,别人会喜爱你?”
“不确定,”
沈胭娇也犹豫了一下,狠狠拍开他的手道,“我这辈子,不想再嫁任何人。我说的孤守,也便是这个意思。”
她一直在心里觉得,她大哥那样的读书人,温润有情,可即便他大哥,须得纳妾时,一样也得纳妾。
更何况别人呢?
或者才刚重生,她还有寻个如意郎君相濡以沫过一生的想法。
可她大哥这回纳妾……
真真击碎了她的这点妄想。
天底下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样的事虽有,但太少了。少到她甚至没了一点侥幸的意思。
“为何?”
顾南章先是一怔,明显他也是对沈胭娇这念头十分诧异。
“不为何,”
沈胭娇本来挺直了腰有点气恼,这时说出来却忍不住眼底一酸,“男人都一样。”
“什么一样?”
顾南章皱眉,眼光有些沉。
“我大哥也有了妾室,我大姐那边安郡王世子也是一样,”
沈胭娇心底的恼火越来越盛,索性不憋着,狠恼道,“你也说过,我是个恶雀,心思最歹毒不过的——遇见男人这样难免我会起了杀心,好歹也有点自知之明,这辈子不嫁人保两边平安罢。”
顾南章:“……”
“我说过,我不会纳妾。”
顾南章平静道。
“我大哥也说过,他不会纳妾。”
沈胭娇冷哼道。
顾南章:“……”
“别人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顾南章有些被气笑的意思,“你这连被蛇咬过一次也没,竟也开始怕了么?”
他前世可是也一样没纳过妾室。
沈胭娇默了默。
只是她这一世既然求个真心,便是要做到苛求,一点也不想通融。宁可从不得到,也不想脏了手。
况且这世道偏颇男人太多,她要真去赌,真有那一日,她未必能全身而退。
更何况一旦有了儿女,便牵扯太多。
到时进退两难,又是窝囊糟心的一生。
“别人还说未雨绸缪呢,”
一念至此,沈胭娇一点也不为所动,“你也别劝我了——我既打定了这主意,便这一条道要走到黑的。”
说着,又认真看向顾南章,“你生的又好,日后有大好的前程,也有大把的高门大户的美人等着嫁你,我是真盼着你好的——何必总跟一只恶雀厮缠。”
这话她说的十分由衷。
即便对他的冷心冷肺有些愤懑,可她也并没在心里盼着他下什么地狱。一直都是想,不要再如此互相折磨。
何况他如今年少得志,位高权重。
她也不想得罪他。
“沈三,既然你如此怕,”
顾南章深深看着她,平静道,“我便给你出个主意罢——”
“什么主意?”
沈胭娇有些警惕地看着他。
“我给你写一封和离书,”
顾南章缓缓道,“你收好了这和离书,便能随时抽身离去。”
沈胭娇眸色闪了闪忙道:“而后呢?”
“你收起来,便只你我两人知晓,”
顾南章道,“你我在外人眼里,依旧是夫妻。”
沈胭娇:“……”
“和我试一试,”
顾南章道,“或者有一日,你也从我身上明晓了喜爱的意思,你也从我这里,感受到护你,宠你——”
说着他语气越发平静笃定,“你若不去试,没尝到过悦你、护你宠你的滋味,这辈子岂不也是遗憾?”
沈胭娇手指捻着一点衣带,咬了唇没吭声。
可在心底不得不承认,她的心思也被他这些话蛊惑出一丝动摇来。
没有得到过真心爱意,她确实不甘心。
只是……
又隐隐觉得自己似乎不该被他几句话就动摇。
“我并不是咄咄逼人,”
顾南章见她眸色有些混乱,眼底精芒微微一闪,反而以退为进道,“我也想试一试,夫妇和遂是什么滋味。”
说着他又轻轻道,“沈三,上一世在你身上没有得到我想要的东西,我也不甘心——想来老天让你我重来一回,便是要给你我一次机会。天意难违,试一试罢,你说呢?”
沈胭娇拧眉听着,听他说的虽还好,可是,真和他试一试,有了儿女……即便她带着和离书走了,又岂能安心?
“我会在和离书上写明,”
像是看穿了她这点心思,顾南章又平静补充了一句,“一旦和离,银钱给你,儿女——若是他们已然长大婚娶过也便罢了,若是还未长大,也都放他们随你去,如何?”
沈胭娇:“……”
顾南章的话精准敲打在了她飘摇不定的那些点上,令她本来笃定的心思,蓦然间动摇地就要转变了过来。
沈胭娇警觉了自己的动摇,便是真要转过来心思,她也要细细思量几日,断不会这般轻易就应了这话。
“你容我——”
这么想着,沈胭娇便开了口。
谁知她话才说了半截,顾南章却眸色一深,忽而一把将她桎梏在了他的怀里。
“别怕,”
顾南章紧紧箍着她的腰身,轻声道,“试一试——”
说着,低头便吻住了她的唇。
不等沈胭娇再挣,他箍着她腰身的手臂一紧,几乎要将她揉进他的身体,这一吻越发深入。
顾南章的力气沈胭娇早就领教过,她被他压制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却又挣脱不出,便只能用手掐他的腰。
片刻之后,顾南章放开了她。
沈胭娇大口呼吸了一下,眼底有点发红地踢了他一下。
“你这算什么?急色?”
沈胭娇恼道。
“你也可以强行亲回来,”
顾南章看着她,“我绝不推拒,如何?”
沈胭娇:“……”
呸。
“姑娘?”
就在这时,门外宋嬷嬷小声试探叫了一声,“还要添上些热水么?”
姑爷说是要洗浴,只是也没见动静。
不过想着小两口久别重逢,又遭了这次生死大劫,只怕还在卿卿我我的亲密之下。
怕水凉了,才小心提醒一声。
“你去洗浴罢,”
沈胭娇道,“你说的,容我想一想。”
顾南章应了一声,深深看了她一眼后,便进了那边耳房内洗浴去了。
等顾南章的身影一去,沈胭娇这才觉得脚下竟有些虚浮了……
她方才也是强行维持了冷静,顾南章那猝不及防的一亲,真是勾起了她一丝难以明说的欲念。
上一辈子,顾南章从未在床帐之外,跟她这般亲近过。
这一种感觉十分陌生,陌生的像是一只小飞蛾,忽而闯进她心里,左右乱扑,反搅出一片混乱的心火来。
等着顾南章洗浴的功夫,宋嬷嬷也让苏云官做了些吃食送了进来,甚至还放了酒盏。
沈胭娇:“……”
嬷嬷也是忒体贴了。
她面上笑着接了食案,等宋嬷嬷小心退了出去后,便面无表情将这食案放在了桌上。
“呃。”
就在这时,那边连通的小耳房内,传来一声闷响,接着又是顾南章一声闷哼。
沈胭娇心里一跳,忙过去在门口道:“怎么了?”
顾南章那边没吭声,又似隐忍着什么。
沈胭娇心里不安,便直接走了进去。前世一辈子的夫妻,眼下也是夫妻,她也没那么多避讳了,只想着人别出事才好。
她才一进去,就见顾南章正在浴桶内,半露了身子,伸手正要拿衣架上挂着的衣裳。
一见她进来,顾南章立刻偏转过了身子。
可沈胭娇还是看到,顾南章小腹处,连带着腰肋处等处的伤疤。
那些伤疤有大有小,还透着隐隐的深红瘢痕,没有全消了下去。
“你受伤了?”
沈胭娇吃惊道。
“一点小伤,”
顾南章已经利落披上了衣裳,静静道,“无须大惊小怪。”
“可都好了?”
沈胭娇皱眉道,“叶神医没替你瞧瞧?”
“已经大好了,就是叶神医给瞧的,”
顾南章靸了鞋子道,“不过要等全好,怕是还得一段时日——叶神医说,休养好便无事了。”
说着,又似乎漫不经心道,“身子眼下是弱了些,洗浴通了头发,有一点夜风也能觉出来凉了。”
“你过去坐好,”
沈胭娇一听这个,便让他坐好,又重新将他头发擦了一遍,想了想又皱眉道,“你今夜就睡这屋里罢。”
受了伤,不好将人撵出去。
顾南章嗯了一声。也不吃东西,直接躺下了。
这屋里小榻睡着不舒坦,沈胭娇也跟他一起躺在了榻上。
好在顾南章躺下后很是安静,像是疲累极了,没多久便似乎睡了过去。
沈胭娇这时睡意也袭了上来,又想着顾南章说的“试一试”……迷迷糊糊也睡了过去。
等沈胭娇睡熟,顾南章无声睁开了眼睛,眼底都是势在必得的意思:
这一世,他要的,必定避不开。
他今夜过来,以退为进,以唇舌亲昵蛊惑她的欲色,又以伤痕博取她的怜悯。一步步筹谋,一步步诱惑……
哪怕以身为饵,以心为饵,也要将这人一步步谋划得到。
不止是这人的身,这一世,他更要这人的心。
这人若还是恶雀,那他这一世便下狠手,拿出折翅熬鹰的劲头来,强行掰正她的恶性。
她是真好了,那他便碾碎自己这一身血肉,只求养她一生,令她与自己血脉相通,血里魂里,都是他。
再无旁人。
……
这后半夜睡得还算安稳,沈胭娇醒来时,发现顾南章已经起身了。
“我要回城了,”
顾南章道,“我昨夜说的,并不是逼迫于你,你好好思量,我也是为了你我都好。”
沈胭娇轻轻嗯了一声。
等顾南章离开庄子,宋嬷嬷等人在沈胭娇面前,神色都有些激动。
“姑娘,”
宋嬷嬷激动地眼里都有泪了,“姑爷如今可是朝中大员了——姑爷才多大年纪呐。”
这本朝以来,这样的人屈指可数吧?
庄里的田嬷嬷等人,神色都是越来越恭敬。
他们主子只怕很快便有了诰命,那可不是一般府上的少夫人了。
沈胭娇也都只笑了笑,不过还是散了赏钱,阖庄上下一片欢腾。
庄子里事情很多,生意上也有许多事要处理。
沈胭娇很快又忙了起来,由于秋月后日便要出嫁,她给秋月的陪嫁也已经都准备妥帖。
秋月眼下也稳住了,别人恭喜她也不再太多害羞,大度从容的,很有了一种管事夫人的风范。
沈胭娇将秋月这边的事备妥当了,心里还记挂着秋雨这边。
正好这日,苏青官从城里赶了回来。
说完了生意上的事情,沈胭娇将他留着继续说话,却安排了秋雨在屏风那边听着。
“青官,问你个意思,”
沈胭娇笑意盈盈道,“你来庄子上有一段时日了,也在京里待了一段,可有意中人了么?”
苏青官本以为沈胭娇是和他继续说生意的事情,乍然听到问这个,登时脸一红忙摇头道:“没有,没有。”
沈胭娇抿嘴一笑。
她觉得苏青官若是知道了秋雨喜欢他,必定是欢喜的。
之前她一直觉得苏青官年纪还很小,第一次见到时,还觉得他比阿柳大不了多少……
后来听了他说的他们姐弟两人的身世,才知道他只是面嫩,又身量上比较瘦弱,才给了她这点误会。
不过还是比秋雨小了一岁。
“我身边的秋雨,”
沈胭娇看着苏青官笑道,“你觉得她人如何?”
“秋雨姐姐说话伶俐,”
苏青官忐忑道,“人也和善,自然是极好的。”
沈胭娇笑着扫了那边屏风一眼,又笑对苏青官道:“我把秋雨指给你可好?”
苏青官脸色却是一白。
“怎么了?”
见苏青官神色有点不对,沈胭娇疑惑小声道,“你不喜欢?”
苏青官轻轻跪了下去。
“回姑娘话,”
苏青官声音很低,“不是小人不喜欢,只是配不上……”
沈胭娇松了一口气笑道:“若我说,她是肯的呢?”
苏青官有些意外,但脸色却越发苍白。
他又轻轻给沈胭娇磕了一个头道:“回姑娘……这事……不成的。”
“为何?”
沈胭娇不解。
“姑娘,”
苏青官似乎有些难以启齿道,“小人……被弄坏了身子——那个……夫妻之事上……不成的。”
沈胭娇倏地一顿。
她万万没想到是这个原委。
之前苏青官说起身世时,她是知道他被人磋磨过,只是没想到……
“你莫急,”
想了想,沈胭娇定了定神道,“我识得一个神医,改日能请他过来时,便请他给你瞧瞧——你那时或者看了郎中,也不定会好的。”
先前苏青官人都快被打死了,身子不行也是可能,若是有神医诊治,说不定便能治好了呢?
这时,屏风那边传过来轻轻的啜泣声。
苏青官先是一愣,继而想到了可能是秋雨在那边,顿时脸色更白了一些。
沈胭娇心里轻叹一声道:“出来罢。”
想着秋雨大约是要放弃了。
秋雨红着眼睛走过来,却忽而也是一跪,就跪在了苏青官身边。
“姑娘,”
秋雨小声道,“奴婢不在意他身子不好……不在乎的。”
苏青官震惊地看向秋雨。
秋雨红着眼也看着他。
“不能……无法有子嗣,”
苏青官低声道,“秋雨姐姐,这事……不成的。”
“谁稀罕子嗣,”
秋雨红着眼睛嗔了一声,“就算想要,自己生不了也能要个干儿子……”
苏青官忐忑地又是连连摇头。
“也别急着说这些,”
沈胭娇忙道,“等改日请了神医看了再说,可好?”
苏青官忙磕头谢了,秋雨红着脸也跟着谢了。
等两人一起退了出去,沈胭娇托腮又想了想。
秋雨这丫头,总是令她有些出乎意料。
秋月的出嫁办的红红火火的。
由于秋月并不是离了她身边,依旧还是跟着她做事,沈胭娇也便没了太多舍不得的心思,打发她出嫁也打发地欢欢喜喜的。
“喜事连连啊,”
宋嬷嬷欢喜地合不拢嘴,“等姑娘的诰命下来,咱在庄子里也要好好庆一庆。”
不过她也知道,姑娘要是有了诰命,那自然要先在英国公府里庆了,等回了这庄子,也是她们私下庆一庆就是了。
想了想又心里一叹,姑娘这誓愿真是……不然在国公府里,享着荣华富贵不更好么?
这么想着,私底下宋嬷嬷又跟秋雨等丫头仆妇们都说了,她家主子是要封诰命的人了。
等封了诰命,姑娘再说,她们这些人也不能私下还叫姑娘了。
除了在国公爷夫妇这些长辈们跟前称一声少夫人外,其余别的场合,都要一律叫夫人。
诰命夫人,那可是正打正的夫人。
秋雨等人都欢喜应了。
听着众人忽而在自己面前改了口,沈胭娇不由也是一笑,倒也没多说。这些称呼仪节,官家面上很是讲究。
自己家里不讲究起来,官家得知也是不合礼节的,隐隐有着轻忽诰赠的意思了。
宋嬷嬷猜的也没错,没过两日,顾南章便亲自来庄子这边,接沈胭娇回府暂居。
官家既有封赠,必定是要在国公府受的。
且接了封赠后,府内也必定会设宴几日,都是应有之意。
看着来接自己的簇新车轿,沈胭娇先是微微一怔。继而想到这必定是按制定的,看来诰赠已是定了。
“官家有赐第,”
顾南章策马走在车旁,跟车里的沈胭娇道,“你觉得是辰石院,还是新宅更合心意?”
“新宅?”
沈胭娇疑惑道,“还赐了你宅第?”
不过想一想也不意外,由于四皇子还有太子那边相继出事,两派麾下权臣们去了不少……
如今京都空出来的官宅怕是多的很,加上二皇子想要体恤自己属下,必定是有赏赐过来的。
“新宅在国公府附近,”
顾南章略略道,“是前太子少保的一处宅邸,房子一般,倒是那园子不错。不过别致是别致,比及国公府的园子,还是要小了不少。”
那是个讲究体面的文臣,将园子修的很是精致。
只是那大小规制,跟世袭的英国公府的园子,自然是小了许多。
说到这里,顾南章像是很随意地问了一句:“你更中意哪一边?”
“自然是新宅,”
沈胭娇没多想就道,“清静——”
话没说完她微微一顿。
这话说的……似乎她打定了主意要住进去了。
“我也觉得如此,”
好在顾南章似乎也没在意,只是依旧说着宅子的事情,“等你去看了便知,里面有些花木你大约会喜欢。”
沈胭娇没有再吭声,索性只装瞧车外的景致,将他这话略过去了。
第77章 撕了
沈胭娇回到英国公府, 明显察觉出府内下人,看向她的眼神越发恭敬顺服,心里不由微微一动。
前世即便她是世子夫人, 甚至后来成了英国公夫人时……似乎这些下人眼中也多是惧怕, 没有过这般的敬服意思。
“夫人, ”
这时,钱氏身边的嬷嬷也笑着迎了过来, “老夫人早就等着了, 这一路上可还顺利?”
沈胭娇一时有些不习惯。
这英国公府上下, 由于她得了诰命,便都称夫人了, 称呼钱氏则是直接换成了老夫人。
她看向顾南章,顾南章却只微微一笑。
这一段英国公府内自然是喜气洋洋, 等沈胭娇到了辰石院,由于要给下人散赏, 又是一片欢腾。
她的诰赠是和顾南章的擢迁旨意在一起的,没有单独的旨意要接, 省了她好大的事情。
“正三品淑人沈氏——”
在读到这诰赠里这几个字时,沈胭娇莫名觉得有点恍惚。
虽说前世她身为英国公夫人后, 自然也是有诰命……可那时她多大年纪了,这时,才多大年纪?
“今晚家宴,”
顾南章这时正喝着茶,听到沈胭娇这自言自语, 微微一笑道, “族里怕是有好些人过来——你那边也有的烦。”
沈胭娇收好那诰赠,一笑道:“能有多烦?都是些家长里短的事情, 我不爱听,就当没听到,说的有趣了,我当话本子听。”
她就是在庄子上住着,也时常叫人打听一些京城里的传闻,回来说给她听。一来听个热闹,二来,里面也透着许多的东西。
在这京城里过活,这一点言闻的路子,必定是要有的。况且生意上也是如此,消息灵通,才能窥得先机。
“家宴都是族内人,”
顾南章解释道,“你若是懒怠多说,便找个借口早些回来歇息,后日才是府里的大宴,怕是难得消停了。”
他“死”而复生,本就是值得国公府庆一庆的事,更何况他如今又得超擢,若是府里没有大宴,才会叫人觉得英国公府太过矫情。
不止是他,就是聂骁那边聂家的府上,连带这次参与赈济事宜的一应人员,大大小小都有朝中的奖掖,这几日也都有庆宴。
不过在京城里过活,上下官员们自然也是都有眼力价的。
这种庆宴的日子定议,暗中也都要看着从高到底府上的次序来的……之前那宋大人府上等,已经办过了。
英国公府的庆宴,便也紧随其后。
不过也有一点,庆宴虽是庆宴,但如今天子有疾,这宴席也不能太过铺张。
那宋大人府上的宴席,连举乐都无,就是单纯亲朋吃个宴席罢了。那英国公府上,必定也不会越过那宋大人府上宴席的规模。
“听说官家那边的意思,”
沈胭娇想到了什么,看着顾南章道,“几位王爷国公,乃至侯爵之类,又要承袭递降了?甚至五代便要降没?”
这种承袭递降,就是没承袭一代,爵位便降一等。
这也是官家抑制豪门大族势力扩张的一个意思,本朝最初时推行过,后又无奈废了,如今又要推行,可见以二皇子为首的这一代新权核心,是真有了一种排除万难力行改变的意思。
只是这也会得罪那些豪门大族,毕竟利益相关,谁也不想将到嘴的肥肉再吐出来一块。
“嗯,”
顾南章一笑,“眼下是雷霆万钧之力,日后,会有一定的和缓余地。”
五代降没这一点,是给承袭递降这策令当反衬的。
如今天子病危,不定何时便可能驾崩。
新君即位,必定要推恩天下。
这恩从哪里来?
那就在这一代天子还在的时候,多发一些雷霆手段,重重打击。等新君即位,则在这基础上,略做一点宽容,便就是推恩天下了。
承袭递降肯定是要有的,但五代降没这一点,他猜度着,新君即位后,必定会缓推。
沈胭娇想了想,不由失笑。
“我懂你的意思了,”
她笑着看向顾南章道,“如今官家和以后的官家,那是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是么?”
顾南章一笑:“孺子可教。”
沈胭娇啐了他一口。
这时,顾南章忽而往她跟前走了一步。
沈胭娇疑惑抬眼看向他:“何事?”
顾南章轻声道:“沈三,我们要多试试。”
沈胭娇眸色一跳。
不等她开口,顾南章又吻了上来。
不过这一吻却很轻,只在她唇上轻轻亲了一下便撤开了,紧接着他又笑道:“如何?”
沈胭娇垂眸不瞧他:“我还没想好。”
“沈三,放纵些,”
顾南章低声道,“能重活一世,未必还能再活一世……不过短短几十年,好年华稍纵即逝,不如趁早多试试。”
“你和离书还没写,”
沈胭娇抬眸直视他,“别打量我能忘了这事。”
空手来套她么?
这点蛊惑还迷糊不了她。
顾南章:“……”
“好。”
顾南章顿了顿道,“我自然言出必随。”
家宴也是男宾女宾分开的,虽然只是族人,也还只是族内有头有脸的人物,可人也不少。
沈胭娇和世子夫人,以及其余两位庶嫂,都跟在忙忙活活招呼族人的钱氏身后。
钱氏的眼睛都快笑没了。
“你等会瞧着,必定是有人要凑到你跟前来的——”
趁着钱氏和那些族亲热络寒暄时,世子夫人小声对沈胭娇笑道,“有几个都带了花朵般的姑娘过来。”
那些族亲的心思,就差直接写在脸上了:
眼瞅着顾南章年少权臣,一些族亲嫉妒的要死,更多的却是急着想要巴结笼络。
其中有一些家里有合适亲戚姑娘的,只要能搭上边的,谁不想将自己这边的亲戚姑娘塞到顾南章身边来。
沈胭娇微微一笑,她也早留意到了。
眼下那些人正围在钱氏身边,一个接一个介绍着她们领来的姑娘,钱氏笑眯眯直夸个不停,话里却不透一点余地。
“你们也知道,四郎他是有主意的人,”
钱氏笑道,“他虽孝顺,我却舍不得拿孝道压他——他房里的事情,我和国公爷也都由着他去。他如今是官家的人,做事上讲究多着呢,可不好乱说的。”
说着,钱氏飞快瞄了沈胭娇这边一眼。
上次魏夫人那边,硬塞给顾南章那个兰宝儿时,她就吃过亏了,这时候她哪里敢随便替顾南章做主?
更何况,沈胭娇还救了她的命,是她心里的依傍。顾南章纳不纳,或者要纳谁,那也得沈胭娇做主。
钱氏这意思一说出来,明眼人立刻都凑到了沈胭娇这边。
一箩筐一箩筐的好话往沈胭娇跟前递,把一个接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往沈胭娇面前推。
“夫人,这是我外甥女,”
一个妇人笑得最是谄媚,“最是懂事不过了,这次我带她来,也是来见见世面——还不见过夫人?”
那女孩子立刻脸红红的一礼。
沈胭娇微微一笑道:“果然是极好。”
说着,一个眼神递过去,她身后的宋嬷嬷立刻给了点小小的见面礼。
这都是应有之意,不管是哪个姑娘家,只要今夜随着族亲来了英国公府便都是客。
她说不得都要备了这些零碎的小东西作为见面礼。
等见过礼了,这些族亲家中的妇人便开始透出那点意思来,从沈胭娇嘴里开始探查她的口风。
“咱们妇道人家,”
沈胭娇也摆出冠冕堂皇的借口,“谁不是以夫为天呢?大事小事,总要得了夫君的首肯……你们的意思我也懂,我瞧着都是极好的,等之后我跟他提一提,看他的意思罢——”
见她没有推拒的意思,那些族人都是大喜。
沈胭娇摇了摇小扇,唇上笑意不减。
都是顾南章找来的事,那就由他去定去。
世子夫人在一旁看了,默默垂下眼睑,遮住了眼底的失落怅惘:
她不是嫉妒沈胭娇,而是想起当初她才嫁过来,每次家中大宴,族人也都有这么一出。
虽说没有这么多,可当时想给世子作妾的,也不是少数。
那时她自然是不愿意的,婉拒了这些族亲,这些族亲一边背后骂着她,一边直接找到了世子那里……
世子则是看中了谁容色好一些,根本不问她,直接就要了。
而她,则是里外不是人。
如今看沈胭娇大大方方直接让那些人去问顾南章的意思,又想到之前顾南章毫不留情赶走那些塞来的兰宝儿等人……
要说不羡慕,怎么可能呢?
这一次家宴,热热闹闹中就结束了。
沈胭娇并不觉得累,还盼着府里的大宴快些到来,这一次大宴,阿柳会过来,她父亲嫡母,嫡兄夫妇、大姐安郡王世子夫妇等人,都会过来这边。
夜里,顾南章自然是宿在辰石院。
只是等他那边席散了,他带了酒气回来时,沈胭娇屋里的灯烛已经熄了。
顾南章默默进了小书房。
他心下明白,没有他说的和离书,沈胭娇不会真做到跟他“试试”。
回到小书房,除了叫宋嬷嬷送进来一碗醒酒汤外,他没叫任何人过来伺候。
亲自掌了灯,又趁着酒意,在灯下挥笔写了一封和离书。
写完,顾南章眯着眼一个字一个字又瞧了一遍,脸色却越来越有些难看。
每一个字,都像是他要掌控不住的小雀。
每一个字,似乎在灯下都跃跃欲试,像是再拖一时一刻,便能纵翅飞上了天。
酒气差点熏红了他的眼。
“嗤啦——”
才写好的和离书,他便在阴沉的眼光中,毫不犹豫扯成了两片。
看着依旧还能看清的字,他平静拿起这两片,凑到了灯烛旁,霎时便窜起了一道火焰。
火焰闪亮了他眼底压抑的情绪,他缓缓伸出手,不动声色竟直接用两指,捻灭了燃着的灯烛。
……
沈胭娇只觉得这两日府里的热闹都没断过,到了大宴的正日子,更是一早亲朋就陆续赶了过来。
钱氏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一点疲累的意思也没,倒是世子夫人,身子本来有些弱,脸上都有疲态了。
怕她身子不爽,钱氏还特意给世子夫人安排了轻省的活计,只让她陪着这边女宾,没让她劳心劳力。
钱氏正忙着,英国公派人叫了她过去,低声跟她说了句什么。
钱氏脸色有点难看:“魏夫人要来?”
这人竟还有脸过来。
“不让她进来,若是在府外哭起来,外人跟前不好看,”
英国公忖度道,“如今四郎身份也不一般,朝中多少人盯着——”
钱氏心里虽恨,可还是明白利害,咬牙点了点头。
不过魏夫人进来后,钱氏私下狠狠告诫了一番:若是敢有什么出格的做派,别怪英国公府不认她这门亲戚。
魏夫人一迭声应了。
她这时哪里还敢跟钱氏作对?
况且先前她那小孙女和孙女婿,靠着魏雨桐的关系,搭的是太子这条船。
船翻了,她那孙女和孙女婿,自然也是惨败收场,那孙女婿被黜落下来不说,还将这事都怪在了她孙女身上。
“祖母,”
魏夫人才进英国公府时,随她一起进府的孙女魏芙小声泣道,“你这次一定要和国公爷说说,让他提携我夫君一把——夫君如今已是恼了我,只宠那妾室。婆母也说些个风凉话,见那妾言语对我不恭,竟也不肯责罚。”
魏夫人心疼不已,可她也知道,如今她家里势微,只有英国公府这关系了……
若是惹恼了英国公和钱氏,她这孙女的事情更没了指望。
因此,进来后规规矩矩的,什么大话都不敢多说了。
沈胭娇等来了阿柳,只是阿柳和父亲沈恪、大哥沈晏松等人,都去了男宾那一块。
和阿柳也没时间多说几句,倒是女宾这边,嫡母沈二夫人带着她大嫂秦芷兰,拉着她说起了话。
“如今你也是诰命了,”
沈二夫人感慨道,“你们这一辈,你是第一个。”
就连她女儿沈胭柔,嫁给了安郡王世子,如今也只是世子夫人,跟沈胭娇这实打实的诰命哪里能一样叫人敬服呢。
沈胭娇一笑道:“早晚的事情罢了,我倒是羡慕大姐姐,明哥儿长得壮,真真叫人看得眼馋呢。”
明哥儿是沈胭柔的儿子。
在众人眼里,生了嫡子,沈胭柔在安郡王府的地位也稳固了。
果然,一说起明哥儿,沈二夫人眼睛都亮了,又笑着看了一眼儿媳秦芷兰。
秦芷兰如今已经孕了几个月,今日过来,身边也多跟了两个嬷嬷。
察觉到婆母的眼神,秦芷兰忙也回了一个微笑。
“如今你也是夫人了,”
沈二夫人又谆谆教诲道,“早为夫君开枝散叶才是正事。佛前誓愿这事,可找位高僧瞧瞧,能不能换个别的法子——”
沈胭娇只一笑含糊应了一声。
“还有便是,”
沈二夫人眼光扫过儿媳秦芷兰道,“你既在庄子上住的多,怎么好叫你夫君也孤着?寻个妥帖的人放在你夫君身边,也是你该当操心的。”
说着想到了什么,又小声叮嘱道,“自然不能先教有了庶子,叫人备了避子汤给妾室。”
“你可寻到合适的了?”
见沈胭娇没多言,沈二夫人又忙道,“我们沈府的姑娘都不是那妒妇,既然为一府主母,便该有容人之量。”
“我知晓了,”
沈胭娇笑笑道,“多谢母亲提点。”
她知道,沈二夫人也是以身作则,她也从不苛待妾室,对妾生子女也都极为公平。
“这事你自己也要上心,”
沈二夫人斟酌道,“寻一个知根知底的才好,总比那外来的强了不知多少——”
说着看一眼秦芷兰,似笑非笑又向沈胭娇道,“你问问你大嫂,湘月这妾如何?那可是我千挑万选出来的,我娘家那边找出来的……最乖顺的一个孩子,放在你大哥屋里,我是放心的。”
秦芷兰忙笑道:“湘月自然是极好的。”
说着,眸底闪过一抹不易觉察的失落。
那王湘月是极好,人生的好,白的像是一团玉,笑起来软软糯糯的,这才过了多少时日,沈晏松已经叫她月儿了。
且由于她身怀有孕,沈晏松在王湘月房里也宿了两回了。
她是说不会嫉妒,可心底里那一点酸涩,却不敢跟人提起。
正说着话,沈胭柔走了过来。
好些日子不见,姊妹们相处,沈胭娇十分欢喜。
只是她也还要招呼别的女宾,寒暄过后便去忙了。
等沈胭娇忙过一会儿,抽空回来说话时,见沈二夫人和沈胭柔不知去了哪里说话,这边只有秦芷兰在坐着。
跟大嫂秦芷兰说了一会话,沈胭娇才得知,沈老夫人近日头疾犯了,身子不爽。
“那这大宴过了,”
沈胭娇道,“我回家去。”
趁着这次进城,办了这大宴之后,她回庄之前打算回一趟沈府。
一来是看望祖母沈老夫人。
二来,也是想在阿柳院子里看看,见见那宝悦,也能和姊妹们多说一会儿话。
不然像今日这种场合,虽能见面,可人多嘴杂的,她也没多少功夫能静下来和家里人说话。
这时,沈二夫人和沈胭柔一起走了过来。
沈胭娇敏锐地察觉到,沈二夫人眼底似有隐隐的不悦,嫡姐沈胭柔的笑意也有一点勉强。
第78章 窗子
沈胭娇试探问了一句。
沈二夫人也没要刻意想瞒着的意思, 见她关切问起,这才淡淡说了原委。
原来是沈胭柔身边那春竹,抬了妾室后, 前不久也有了身孕, 却不小心小产了。
结果安郡王王妃话里话外却有些埋怨沈胭柔, 说是做主母的有点容不下庶生的子女。
沈胭柔自然是委屈万分。
“王妃大约因为当初我抬了春竹,没有要她给的人, ”
沈胭柔小声道, “心里应是对我有些不满。”
自古婆媳难处, 虽说婚后她过的还是十分如意,可过日子, 也总是有点磕磕绊绊的。
“日久见人心,”
沈胭娇忙笑着劝道, “大姐姐这么好,王妃必定心里也是明白的, 只是王妃大约是要强惯了,话头上一时压一下, 大姐姐切莫太过心里去。”
“我也这么说,”
沈二夫人感激地看一眼沈胭娇, 笑着也劝女儿道,“她到底是长辈,也要些面子的,你多顺着她些,她嘴上不夸你, 心里也是舒坦的, 也念你的好。”
沈胭柔抿嘴笑了笑,嗔道:“懂了懂了, 多谢母亲,多谢三妹妹——我受教了还不成?”
见她神色终于轻松了不少,沈二夫人也放了心。
想到了什么,趁着沈胭柔沈胭娇两人和旁人笑语的时候,沈二夫人看着秦芷兰,一笑给她剥了一个小果子放在了碗里。
秦芷兰登时受宠若惊般看向沈二夫人。
“芷兰你心里别恼我,”
沈二夫人压低了声音笑道,“我接湘月过来,也是为了堵别人的嘴——怕你也被人议论了去,当时也不曾多跟你商议这事,是我的不是。”
说着,又一笑补充道,“我没有拿捏你的意思,在我心里,你是我们沈家最好的儿媳了。”
她先前因这王湘月的事情,看出秦芷兰有些不悦时,她心里是不喜的:
觉得既然日后要成了沈家主母的,秦芷兰若是容不下人,便有些不足了。
可如今遇到女儿的事,她也才明白,儿媳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是人便有七情六欲,遇到这事心里有些不爽也是人之常情。
若没她心肝宝贝般的女儿的这事,只怕她不会想到这一点。
毕竟她这么些年,从她嫁给沈恪,给沈恪生儿育女,又帮着沈恪操持纳妾……也都一步步走了过来。
她从没敢去看看自己的心里,只关顾着别人是如何看待她,因此也从没想过,儿媳的心思。
可到了她真正在乎的女儿身上,她却是有点感觉了。
既然想到这一点,她便回转头来,也安抚一下儿媳的心。
秦芷兰登时眼眶红了,忙道:“母亲说哪里话,儿媳哪有埋怨母亲的意思?我心里知晓母亲是为了我,为了夫君,也为了咱们沈家的——母亲这话可折煞儿媳了。”
她也不是不能容人,这世道既然如此,她也不会叫人说嘴,只是难免心里有点不爽。
没成想婆母竟能跟她赔不是,这令她心里登时一暖。
人活着,不就是想要一个人都对她尊重些么?况且她婆母也是一步步走过来的,也从没刻意薄待她的意思。
婆媳两人将话说开,一时间又亲密了许多。
散席时,沈胭娇也和沈二夫人说了,过两日去看望祖母,也打算在家里住两日。
沈老夫人年岁大了些,且身体并不算康健。趁着她身子骨还好,沈胭娇也想多尽一些孝心。
“老夫人也早盼着见你了,”
沈二夫人笑道,“你既回来住两日,我叫人先替你收拾好墨竹院。”
秦芷兰也十分欢喜道:“三妹妹,那我便等着你过来了——等你过来,咱们好好说说话。”
她说着笑看着沈胭娇,一点也不掩饰对沈胭娇的喜爱之意。
沈胭娇忙都应了,送走了嫡母大嫂她们,心里那点感慨没忍住又泛了起来:
亲情便是如此,没什么轰轰烈烈的东西,却又似春风夏雨,落在心里,平白叫心里多生出几分烟火欢愉来。
累了一日,到了这一夜沈胭娇想早点歇了。
才笼上香,顾南章便进了屋子。
沈胭娇以为他今夜想宿在这里,犹豫了一下,正想着还是该让他睡在小书房里。
若是他真又睡一起,那有一次便有两次,府里的人都看着,传出去有点毁了她“孤守”的意思。
“你跟我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没成想顾南章并没说要宿在这屋里,而是让她穿好衣裳,“回来你再睡罢。”
“去哪里?”
沈胭娇以为他要出门去,忙道,“做什么去——这么晚了,还出去么?”
“就在园子里,”
顾南章道,“明日休沐结束,还要上朝去,且事情繁多,怕是回来也就晚了。”
说着又道,“不用穿外面大衣裳。”
沈胭娇见他不说什么事,想着也就在辰石院旁边的园子里,便疑惑就跟了他出来。
这时节夜里的风凉了许多,沈胭娇随着顾南章进了园子后,园子里这边值夜的嬷嬷笑着行了礼。
在她们眼里,这位状元郎少爷和少夫人小两口,必定是来园子散散的,夜里园子的花香也很宜人。
“我和夫人在这园子里走走,”
顾南章吩咐道,“你们看着这里,别叫人过来吵闹搅扰。”
那两个嬷嬷忙笑着应了。
一路行来,顾南章走的路,并不是园子里常走的路,却往园子一角的偏僻处走了去。
石子铺就的小路上,每隔一段旁边就有一个灯柱,灯柱上挂着风灯。
只是这灯并不太亮,映得花木也有些阴影叠叠了。
今晚是半月,月色也淡淡的。
沈胭娇走了一段后,不由揉了揉眼睛:这路走的跟在做梦似的,恍恍惚惚的。
“慢些,”
顾南章冲她伸出手道,“我扶你。”
沈胭娇将手递给他,实在是夜色里她略有一点心怯。
顾南章牵着她的手,一直走到了园子偏僻处一个小石屋旁。
即便是在模糊的夜色里,沈胭娇也能看出这屋子的残破来,一看就是好些年没有用过的地方。
连她上一世在英国公府待了那些年,也没留意过这么偏僻地方还有这么一个小石屋。
“你干什么?”
沈胭娇有点警惕。
甚至在这夜色里,她还想着顾南章是不是要干些杀人放火的事情来。可又觉得她不至于得罪他至此。
“等着。”
到了这小石屋跟前,顾南章叫沈胭娇先等在一边,他小心推开了这小石屋的破门。
小石屋一开,里面不知什么小兽像是被惊到了,呼的一个小黑影从里面窜了出来,吓得沈胭娇不由轻呼一声。
“别怕,”
顾南章转过身,半揽住她道,“大约是一只黄鼬。”
“你这大半夜的把我带这里来,”
沈胭娇没忍住埋怨道,“是为了让我来拜这黄大仙的么?”
顾南章被她的话逗得微微一笑。
清凉的夜色里,他的笑透着少见的纯粹。
沈胭娇竟一时看呆了。
“过来,”
顾南章牵起她的手道,“跟我进来。”
沈胭娇不想进去。
这小石屋看着就荒废了许多年了,且这门被推开后,里面就透着一种腐朽的霉味,想着里面不知多脏,她心里有点抗拒。
最要紧的是,她根本不知道顾南章带她来这样的地方,是什么意思。
“这是我幼时的小乾坤,”
大约是看出了沈胭娇眼底的疑惑,顾南章静静道,“那时候,每次被世子欺负受伤,我便会躲在这里——有时一躲就是一整夜。”
沈胭娇心里一颤。
她忍不住再一次打量了这个破落的小石屋。
夜色太重,四周茂密葳蕤的花木在夜色中反添了几分阴森可怖。那么小的孩子,夜里一个人在这里度过?
想到之前世子说过的,在顾南章小时候对他的欺负……沈胭娇不由心里微微一震。
这是她从未想过的事情,当时即便世子那么说,她也听见了,可也像是听故事一般,没有太多的感触。
但此时真到了这个地方,想到一个幼小的孩子,拖着满身伤痕,一个人躲到这里来……
再想到她的阿柳……沈胭娇心里一霎时说不出的酸涩。
“来,”
顾南章握着她的手道,“进去瞧瞧?”
沈胭娇这一次没有拒绝,跟着他进了这个小石屋。
果然,尘土也有些飞扬,沈胭娇轻轻那小扇在面前挥了挥,下意识轻咳了一下。
“当年我第一次找到这里来时,”
顾南章声音很轻,“也是这般尘土飞扬。这里原本是盖园子时,余下的石头就砌了这么一个小屋,一开始也只放些这园子里嬷嬷们用的洒扫器具之类,后来有了别的地方,这里就没用了。”
沈胭娇嗯了一声。
顾南章握着她的手,示意她蹲下。
沈胭娇忙小心跟着他一起蹲了下来。
“我那时也就大约这么高,”
顾南章比划了一下,指了指屋内的石壁道,“一个人躲在这里是极怕的,便在这墙上以指尖写字。”
那时指尖磨破了他都浑然不觉,唯有在夜色中专注凭着感觉写字,才能消除一些对于这黑夜的恐惧。
“你那时……”
想了想,沈胭娇小声问道,“你不回院子里睡觉,没人寻你么?”
“一个嫡母厌弃,嫡兄日常欺负的庶子,”
顾南章静静道,“这府里的下人也是看人下菜碟,谁会对一个不讨喜的庶子真上心?况且真对我上心了,嫡母也是绝不依的。平日里送来的饭食也常被人换成馊的,冬日里是一点炭也无。”
沈胭娇想到前世的阿柳,再想想那时顾南章的处境,没忍住鼻尖一酸,眼底也有些酸热。
但阿柳在沈府,嫡母是不会作践的,嫡兄也不会,日常一应所需,虽不会多些什么,但也绝不会少了该有的份例。
这么一比起来,顾南章那时更为艰难。
“你看那窗户,”
这时,蹲在这里的顾南章一笑,指了指那边道,“月光映进来时,往窗上看着,任由月光沐浴一身——你有没有一种这乾坤间,唯有你一人孑孓行走在人世间的感觉?”
沈胭娇忙看向他指的方向。
果然是有一个小小的窗子。
其实叫窗子真是抬举它了,明明就是砌这石屋时,留出的一个通风的小洞。
此时一缕淡淡的月光也正从那洞里映了过来,沈胭娇蹲着原地转了转,将身子正对那窗洞。
月光落在她脸上时,她的眼睛也正越过窗洞看向了苍渺的夜空。
月光流转间,像是亘古以来多少的人间岁月在她身边缓缓流淌而过,只是如水的岁月中,她的身魂似乎也是一样的漂泊无依。
沈胭娇心里又是轻轻一动。
“因此我叫它小乾坤,”
顾南章的声音又淡淡响起,“我在这里,感受到了天地,也感受到了我自己。”
说着,他伸手又握住沈胭娇的手道,“世人难免贪嗔痴,爱恨情仇也是常见,只是人若不知自省,便会沉溺其中,丢了本心。”
沈胭娇指尖在他手心里掐了掐,轻声道:“你在训我。”
“并不全是,”
顾南章轻轻道,“我也在自省。”
前世诸多,他亦有错。
说着扶着沈胭娇站起,一笑又道,“我今夜带你过来,也是想让你认得一下我——这也只是一点点,日后,我会带你看到更多的我。”
沈胭娇眸色动了动,心里有什么东西也在翻腾了一下,像是地底的温泉,忽而温润了她的心底某一处。
两人从小石屋出来,顾南章依旧牵着她的手。
沈胭娇也没推拒,两人携手一路往回走。
路旁的草丛里虫声唧唧,月光下两人的身影拉的很长,模模糊糊间,似乎慢慢有一些融到了一起。
回来辰石院时,沈胭娇进屋前脚步一顿。
顾南章静静看着她。
“你和离书还没写。”
沈胭娇轻笑一声,忽而开口说了这么一句。
顾南章:“……”
不过转瞬他眼底又是一动:“你这是答应与我试试的意思了?”
沈胭娇扫了他一眼:“你先写了再说。”
她得看看那和离书写的如何。
顾南章:“……好。”
……
接下来这两日,顾南章十分繁忙,早出晚归,有时回来太晚,便连小书房这边也不来了,直接留在前院。
虽说繁忙,可顾南章还是抽空送沈胭娇回了沈府探望侍疾。
沈胭娇还是第一回 在成亲后回家小住,她一到家,四妹沈胭巧拉着大嫂秦芷兰,早就等着她了。
她一回来,自然是先去看望祖母。
好在沈老夫人这两日头疾好多了,精神也挺好,见她回来也是十分欢喜。
“这孩子如何也吃不胖?”
沈老夫人拉着沈胭娇的手不放,又眯着眼打量了好一会,才拍了拍沈胭娇的手背嗔道,“若是实在吃不惯那府里的东西,下次我送咱们府上一个厨子过去。”
沈胭娇忙笑道:“这一段时日事情太多,搅了些精神,才瘦了一些,不然,早胖了几斤了。”
这也是实话,这一段都没消停过,情绪也是大起大落的,如何能长胖呢?不过她即便不胖,身子也不差的,五禽戏一直坚持练着,就是瞧起来清瘦罢了。
“还是要养好身子,”
沈老夫人点头道,“这女人家,养好了自个的身子,于生育子女上才多有益处。”
沈胭娇忙点头称是。在这样的老人面前,又是好心为她,她自是不会反驳。
沈二夫人和沈三夫人也都在一旁笑着应和,一时间屋里笑语不断。
“你二姐姐一家也准备回京了,”
这时,沈老夫人笑道,“她们一家回了京,咱们就齐全了。”
沈胭娇眼中一亮:“二姐姐要回京定居?”
“那是自然,”
沈老夫人道,“不然还定在那南边不成?既是赘婿,便该随了你二姐姐回京。”
沈胭娇心里松了一口气。
不论如何,二姐姐沈胭婉,是不会重蹈她前世看到的那一种命运了。
前世沈胭婉顾及夫君的意思,找了赘婿上门后,将家安在了南边。那里是二姐夫的家乡。
这二姐夫族人又多,成亲后家里的事项也多不说,人多嘴杂的,许多人在二姐夫耳边不知都乱说了些什么……
结果叫这二姐夫心里烦了二姐姐,夫妻间再无默契,二姐姐操碎了心也没好处。
之前她就劝过沈胭婉这一点,好在沈胭婉真听了进去,这就要回京安家了。
“你父亲也在京里给她夫君找了一个差事,”
沈老夫人笑道,“对他来说,也是极难得极体面的,他家里没有什么不答应的。”
“那就盼着二姐姐回来了,”
沈胭娇笑道,“我们姊妹都在一处,来往也方便。等到时我做了点心,每家都送一碟子过去。”
她这话把众人都逗笑了,屋里气氛一时越发欢喜融洽。
从老夫人这里出来,沈胭娇先被秦芷兰邀到了她的院子里,连带着沈胭娇也一起跟了过来。
进了小花厅才坐下,便有一个眉眼秀丽柔顺,白白净净的女子过来,有些腼腆地冲沈胭娇一礼后,忙又过去亲自给沏了茶过来。
沏了茶后,也不坐,只笑着站在了秦芷兰身后,很是规矩和顺。
“这是湘月,”
秦芷兰笑着给沈胭娇道,“你还是第一回 见她吧?”
沈胭娇看着王湘月笑道:“果真是软玉般的人,看了叫人喜欢的——过来我瞧瞧。”
湘月过来红着脸又是一礼。
沈胭娇来了便带了见面礼,一个眼神过去,秋雨笑着递过来一个小礼。湘月害羞谢了后,又乖巧退到了秦芷兰身后。
这时,秦芷兰正亲自端了一碟子的坚果点心之类,往沈胭娇跟前的小桌上摆。
一时不小心,一点点心上的酥蓉掉在了她的衣摆上。
王湘月见了,忙过来直接就半跪在了地上,小心拿着手里的帕子,轻轻地将秦芷兰衣摆上的点心酥蓉给擦了干净。
“你去玩罢,不必伺候,”
秦芷兰一笑道,“我和三妹妹说说话。”
湘月忙起身又是一礼,静静退了下去。
“她是极懂规矩的,”
等湘月退出去后,秦芷兰笑道,“每日里在我跟前做小伏低的,也是难为她了。”
见湘月这样,她心里的一点郁闷也消了许多。
沈晏松这几日也都回了她房里,每日还都跟以往那时,说说笑笑的,连带着还将朝中官员们的趣事也讲给她听。
有她在跟前时,沈晏松也绝不在面上有偏宠湘月的意思,妻妾之分明明白白,她也挑不出一点毛病来。
她回娘家时,跟母亲说起此事,母亲反怪她不懂事,还夸了沈二夫人,又谆谆教导了她半日。
比及沈晏松才纳妾的那几日,她心里也捋顺了不少,将那一点点难以明说的酸涩压在了心底,再也不提。
她要学着沈二夫人,如何做好沈府的主母。等孩子出生后,相夫教子,好好做一个贤妻良母。
一时间姑嫂两人说了好些话,叽叽咕咕连带着最近京里的传闻趣事也都说了个热闹。
沈胭娇一边吃果子喝茶,一边听话本似的听着这些事,登时有了一种久违的放松之意。
“你还记得那韩玉荷的事情么?”
想到了什么,秦芷兰忽而小声道,“之前韩家出事时,你不是提点过我,叫我切不可将那韩玉荷带回咱们府上么?”
沈胭娇一笑点头道:“是,不是说,那韩玉荷,被你另一个手帕交郭宛宁接回府上了么?”
记得秦芷兰身边的嬷嬷提到过,那郭宛宁好心将韩玉荷接回府上后,那韩玉荷竟然爬了她公爹王老爷的床。
之后就成了她公爹的小妾。
“确实如此,”
秦芷兰一笑道,“你是不知道,之后又有她的事传出来了——还是郭宛宁背地里跟我说的,外人都不知道。”
郭宛宁也是糟心死了。
她好心将手帕交韩玉荷买回去,只想着暂且安顿,之后给她想办法出了奴籍,再寻个好人嫁了……
结果弄出这事,她还得罪了婆婆,糟心至极。
“那韩玉荷之后有了身孕,听闻在府里越发嚣张,连王夫人也不放在眼里了,”
秦芷兰小声道,“结果王老爷不知哪里得知,那韩玉荷进府前,在羁候所时被玷污过身子——算了算,这孩子有些来历不明。”
沈胭娇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王老爷生了气,一怒之下,叫人下了猛药,”
秦芷兰压低了声音道,“几服药灌下去,不仅这胎没了,且只怕是日后都不能有孕了。”
这些权贵家的主君,哪一个是心软的。
姑嫂两人又说了好些话,依旧有些说不完的意思。
说起阿柳院里时,秦芷兰倒是也没瞒着,跟沈胭娇说了她对那宝悦的看法。
“宝悦这人,行事上小心谨慎,”
秦芷兰认真想了想道,“人似是不错,只是跟咱们家的人,总隔着一层似的。”
第79章 莫瞒
秦芷兰皱眉想着, 她一时不知对宝悦的那种感觉该如何形容,顿一顿才又道:“说白了罢,就是她眼里只有阿柳。”
那宝悦虽是罪奴, 在这府里旁人面前, 小心谨慎礼数上一点不会差。
可她行礼时, 似乎眼底只把对面的人当成一株树、一根柱子,一个石块般, 毫无一点情绪。
只有在阿柳面前时, 才能感觉到她是一个人, 一个活着的人,眼底也才有些许的亮光。
沈胭娇哦了一声。
上一次阿柳跟她提到过, 说有意带着宝悦去她临近的那庄子上住一段。
她那时还疑惑。
毕竟太子一系的人垮了,也没那教令嬷嬷刻意在沈府搅扰是非, 那阿柳带不带宝悦去庄子,就并不重要了。
可阿柳却坚持说去, 这令她这些日子一直心存疑惑,因此才在秦芷兰这边, 问了一下众人眼里宝悦的样子。
只是秦芷兰等人,见宝悦次数也并不多, 也只略略谈了一下对她大面上的看法。
“你去了阿柳院里见了就知道了,”
秦芷兰笑道,“我瞧着那宝悦倒是安稳,你也不必太忧心这个。”
如今宝悦的事情已经不算什么大患了,等二皇子登基后, 一大赦那就更没什么了。
就算皇室的人想起来这事, 有那成心找事的,偶而弄出一点小麻烦, 也都无关紧要了。
从秦芷兰院里出来,沈胭娇便到了阿柳的观云苑。
这边离着墨竹院不远,院子不大。
阿柳眼下并未在家,生意上有事,他和洛青石都在当铺那边还没回来。
一进了阿柳的院子,这里的嬷嬷丫头们都殷勤迎了过来,也是好一阵热闹。
沈胭娇也没进屋,只在院里小廊亭的石桌旁坐了。
这时一人小心地奉茶过来,衣饰打扮不是丫头,沈胭娇便知道这人必定就是那宝悦了。
“三姐姐请喝茶,”
宝悦小心奉茶过来,看到沈胭娇时,眼底也闪过一抹惊艳,小声道,“四少爷出门去了,还没回转。”
沈胭娇一笑谢过,认真打量了一下这宝悦。
宝悦的容貌不差,但也不算特别惊艳的那种。
瓜子脸杏核眼,身形很是透着娇弱,一脸的恭顺,真是如秦芷兰说的,看不出她什么情绪来。
“你是宝悦吧?”
沈胭娇一笑,让秋雨递过来了一份见面礼,笑道,“阿柳也常跟我说起你,说你是最体贴不过的。”
果然,她一提到阿柳,宝悦的眼中就亮了亮,明显是有些欣喜地磕了头,接了见面礼。
沈胭娇又套着话跟这宝悦聊了片刻,便对阿柳和她之间的情形有了些了解:
阿柳并没让这宝悦侍寝过。
也就是说,阿柳并未跟她有过男女之事。
沈胭娇心里略松了一口气,毕竟她也觉得阿柳还小,身子也才调养壮实了些,早有这些事,她心里其实并不赞成。
不过说话间,沈胭娇也察觉到,宝悦对她一样似乎有着戒备。面上恭顺却不肯多言一句,也没有丝毫想要讨好她的意思。
这时,沈晏柳从外面回来了。
“阿姐——”
他一进院门,便欣喜大声地叫道,“我知道你来了,急着往回赶呢——”
他和沈胭娇联络并不少,但这是沈胭娇第一回 回到府里来住,他心里是有些激动了。
“急什么?”
沈胭娇笑道,“我回来是要住两日的,想说什么话抽不出功夫?”
她这边话音未落,就见那宝悦急急冲阿柳迎了过去。
阿柳也很随意,直接就在院子里脱了外面的大衣裳。那宝悦很是小心利落地帮他脱了,又拿回屋。
紧跟着再出来时,手里拿着一双木屐走到了阿柳身边。
阿柳这时已经坐在了沈胭娇身边,急着想跟阿姐说话。
见宝悦蹲下身,就过来要给他换鞋,不由一皱眉阻止道:“我说过了,这些我自己来。”
宝悦红了眼眶看着他。
阿柳一顿,宝悦也便趁着他这一顿,利落给他换了鞋靸着。
沈胭娇在一旁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不由挑了挑眉。
“她就是这样,”
等宝悦退了下去,阿柳看向沈胭娇道,“对我太过上心,大约是先前被磋磨得太过了,性子上也有些别扭。”
沈胭娇失笑:“你还说别人性子别扭。”
沈晏柳默了默才道:“不一样的。”
“因此我想带她去庄子上去,”
阿柳压低了声音道,“远离了这纷繁的世道人情,多看着那些山野草木的——大约能叫她换一些心情。”
他并不想成了谁心里的救命稻草,更不想被人在情感上这般依赖。
他并不是好人,也不是佛祖,没有度人的耐心。
还有,他也不爱菟丝花。
况且这宝悦在身世大起大落的情形下,或者并不能看清她自己的心思,去静一静,日后或者另有打算。
对着阿姐他也没隐瞒这想法,便小声都跟沈胭娇说了。
沈胭娇有些讶异地扫了一眼弟弟,没忍住轻轻抿嘴一笑:她的阿柳,真是自有主意。
这日沈胭娇便在墨竹院住下,宋嬷嬷和秋雨等人已经将她的一应东西都安置好了。
到了傍晚,沈胭娇正和阿柳下棋,秦芷兰走了进来。
“你换了这身方便行走不打眼的衣裳去,”
秦芷兰小声笑道,递给她一个小包裹,“你大哥说,悄悄带咱们出去一趟。”
沈胭娇眼中一亮。
她回屋子换好了这身衣裳,是市井间女子常见的,去了贵重的钗环后,对着镜子照了照一笑走了出来。
阿柳眼光闪了闪道:“你们去罢——多我一个碍事。”
沈胭娇不解,正要问他,他却笑着又找了个借口推了。
想着他大约是不爱街巷间那些热闹,沈胭娇便也没强求。
随着秦芷兰一起坐了车马出了府,沈胭娇才忽而明白了阿柳那句话的意思:除了沈晏松外,在府门口处等着的,还有顾南章。
顾南章没有穿官服,看着也是特意换了一身常服出来的。
“去哪里?”
秦芷兰眸色亮亮地看着沈晏松问了一身。
成亲以来,事情繁多,她整日也是跟在沈二夫人身旁,料理府中庶务,整日忙碌,哪有空特意出来消遣。
更别说,沈晏松也从没提过这事。
此时她心里很是有些雀跃。
“顾兄说一起去城隍庙那处市集去,”
沈晏松笑道,“今日大集,这时候都还散不了呢——”
沈胭娇也讶异看向顾南章,见他只是微微一笑,就知沈晏松说的不假。
他们两对夫妻,沈胭娇和秦芷兰乘着一辆小油壁车,沈晏松和顾南章则骑马随行在车旁。
黄昏时分,暮霭合璧,清风徐徐吹过,街巷间的笑语喧哗时不时传进车厢内,别有一种安逸之意。
“一会儿到了大集,”
沈晏松凑近车窗这边笑道,“你们两个可莫要嫌弃那边东西的粗陋,看不上也只当瞧个热闹罢。”
说话间就到了这大集旁。
叫车夫看了车马,四人一起逛了过去。
只是四人虽都低调打扮,可每人容色都是极好,尤其是沈胭娇和顾南章并肩走在一起时,哪怕黄昏光线黯淡,也引了身边不少路人的视线。
“你们两个太过招摇,”
沈晏松笑道,“不跟你们一起走了——芷兰,咱们去那边吃油果子去。”
秦芷兰欢喜应了,还难得调皮地冲沈胭娇挤了挤眼。
似乎在这一瞬间,世家少夫人的身份被她暂时抛到了一边,此时只是一个正当妙龄的女孩子。
“你饿不饿?”
顾南章看向沈胭娇。
沈胭娇指了指路边不起眼一个馄饨摊子,笑道:“有点,要不我们先去吃点那个?”
说着又看着顾南章学着沈晏松的语气故意道,“那小摊子粗陋,顾大人是否肯屈尊前往?”
顾南章顺势一摆手:“娘子请。”
沈胭娇:“……”
两人一起坐在了那小摊的小杌子上。
顾南章腿长,小杌子很矮,他坐在那里时,整个人真真是要“屈”尊才能坐稳了。
没片刻,热腾腾的馄饨端了过来,小摊主大约是瞧着两人贵气,态度也殷勤了不少。
沈胭娇闻了闻味道,试着又往碗里加了一点辛粉。
顾南章也跟着加了一点。
“你不是不爱吃辛辣?”
沈胭娇疑惑问了一声。
前世时,她记得顾南章的口味比较清淡,她有时偏爱一些姜辛之类的味道,顾南章却似乎一直不加。
“幼时世子曾拿一块生姜榨成汁,叫小厮直接灌进了我的嘴里,”
顾南章笑了笑,轻轻道,“从那之后,我便再也吃不得这些了。”
沈胭娇:“……”
这个她从来也都不知道。
“这一回我也重新尝尝,”
顾南章一笑,“或者也能纠正一些莫名偏颇的念头。”
说着,他吃了一口馄饨。
馄饨上沾的辛粉,大约是呛到他了,登时剧烈咳嗽了几声。
沈胭娇失笑:“纠正了没?你这叫不撞南墙不回头。”
顾南章好不容易平复了一下这阵呛咳后,也没多辩驳什么,只一笑,接下来慢条斯理吃了这碗馄饨。
大约还是有点不适应,他的唇被辛粉刺激地有点红了,在这馄饨摊才点起的气死风灯下,越发显得他容色惊人。
沈胭娇也把这碗馄饨吃完了。
她本以为自己会吃不完,谁知一吃起来,觉得这街巷间的东西,竟别有一番滋味,竟一气吃了个干净。
“野菜加了肉馅的,”
这摊主是个老人家,见两人吃的香,等两人吃完过来收拾碗筷时得意道,“不是小老儿我夸口,我这摊子也摆了十多年了,你问问那些老主顾,可有说不好的么?”
“你的馄饨很香啊,”
沈胭娇笑道,“以后我们再来吃。”
“确实极好,”
顾南章将一点碎银放在桌上,一笑道,“愿你老人家生意兴隆。”
见顾南章出手大方,那摊主惊喜下连连谢过。
两人吃过馄饨后,又在这大集的散摊前都转了转。
沈胭娇走到一个卖泥塑的摊贩前,有点挪不动脚步了。
这摊子里泥塑在灯下,看着各具特色,色彩又十分艳丽,瞧着这泥塑手艺也精致。
唯一不足的是,这摊子里余下的泥塑不多了,可挑的余地也没了多少。
“看中了哪个?”
顾南章视线在泥塑上扫过后,疑惑问了一声。
“能现捏吗?”
沈胭娇没回应他,直接问了那低头还忙碌的泥人艺匠。
“能!”
那泥人艺匠抬眼看向两人,呵呵笑道,“夫人要捏个什么?猴子,还是兔子——”
“捏他。”
沈胭娇忽而一笑,指了指身旁的顾南章道,“你看着他,捏一个他罢——多少钱都给你。”
顾南章:“……”
“好嘞——”
那匠人呵呵笑了起来,一边笑着,手里已经飞快上了手。
一边时不时瞧顾南章一眼,一边手里动作不停……
也没太久,这泥人艺匠已经将手里的小泥人捏好了。
又拿起笔墨颜料来,飞快上了色,又不知刷了一点什么东西,又折腾一下后,便将泥人下面,用竹签一插。
顾南章:“……”
“夫人瞧着如何?”
这匠人笑着递给沈胭娇看。
沈胭娇笑眯眯接了过来,不由眸色一亮:不得不说,这世上就有这般巧手人。
竟然将顾南章捏的栩栩如生的,神色间竟也透着一丝清冷。
沈胭娇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多的赏你。”
顾南章深深瞧了一眼沈胭娇脸上的笑意,将一块银子递了过去。
那匠人登时脸上笑开了花,又拿起一个泥塑的财神,递给顾南章道:“恭喜公子早日升官发财。”
顾南章:“……”
两人手里一人举着一个泥塑,又逛了片刻后便回了车马这边。
沈晏松秦芷兰两人已经到了,见到他们两人手里的东西,都是眼中一亮。
“没了,”
顾南章面无表情道,“那匠人收摊了。”
沈胭娇也点了点头,这不是诳他们,她和顾南章往回走的时候,确实见那泥人摊子已经收起了。
“我们也买了东西,”
沈晏松哼一声,从车上拿出一个草编的精致篮子来,冲顾南章晃了晃道,“不比你们的差。”
秦芷兰在一旁失笑:“都有了官身的人了,还比起这个来了。”
说完,温柔缱绻地望了自家夫君一眼。
这时候天已经黑透了,本朝京城夜里并无太严苛的宵禁,也和本朝鼓励商贩走卒是相应的。
“你坐车气闷么?”
等沈胭娇小心将泥人在车上都放好后,顾南章忽而问道,“想骑马么?”
沈胭娇一怔。
顾南章的意思,是要带她骑马?
正犹豫着,旁边秦芷兰笑道:“你不用特意在车上陪我——左右天黑无人瞧的见,你想骑马便去。”
她身怀有孕,能溜出来玩这么一趟,已经是十分难得了,骑马是万万不敢的。
“那我在车上陪你罢。”
沈晏松听见了,便将马拴在车一边跟着车走,他自己则上了车。
沈胭娇便没再犹豫,想去骑沈晏松那匹马,却被顾南章在马上弯下腰,一把将她拦腰拎到了他身前马上。
猝不及防沈胭娇轻呼一声道:“你慢些,吓我一跳。”
正想着就这么坐在他身前,她自己的裙装确实有些不太雅观。
这时,顾南章从马褡子里抽出了一件披风,直接将她罩在了胸前。
沈胭娇:“……”
这人真是周全。
车马不紧不慢往回走,夜色中四周一切都瞧着既熟悉又陌生。
听着马蹄的沓沓声,再感受着身后人沉稳有力的心跳,沈胭娇心里又是不由微微一动。
车厢里,夜色中的秦芷兰,嘴角的笑意就没下去过。
“这么欢喜?”
沈晏松觉得好笑,“就一个大集而已,只是顾兄说哪里少有熟人,不然,该带你去些更好的地方。”
“这就极好了,”
秦芷兰眼睛亮晶晶道,“还记得那一年元夕么?你与我也是去逛了一条巷子里,吃了那里的东西。”
那是她记忆里最好吃的东西。
不过从今夜后,便又多了一种。
“自然记得啊,”
沈晏松失笑,“那么多事情,偏就这些小事你记得清楚。”
就在这时,秦芷兰轻轻抚了一下隆起的腹部。
沈晏松吓了一跳道:“哪里不舒服了么?”
真要有什么事,他母亲能把他打死。
“没有,”
秦芷兰忙笑道,“就是想摸一摸这孩子——这是你我的孩子。”
沈晏松没忍住也摸了一下道:“十月怀胎,夫人辛苦了。”
秦芷兰抿嘴一乐。
想到了什么,秦芷兰忽而看着沈晏松小声道:“我问你个事,你可别恼。”
“何事?”
沈晏松疑惑道。
“今夜出来……”
秦芷兰小声道,“你为何没想着带……带湘月一起出来?”
沈晏松不解道:“为何要带她?”
想了想又道,“她是妾室,带她出来,岂不是携妾狎游?你为何会觉得我会做出这等事情?”
带着小妾出来瞎逛闲游,是本朝正经士大夫不齿之事。
虽说民间很多家也并不真讲这些,可他是沈家嫡子,又是沈家未来的家主……
不以身作则,何以服众?
再者,湘月既为妾室,也当谨守妾室本分。他身为主君,难道还去引导妾室逾距不成?
带着妻子偷偷溜出来逛一圈,虽说也不太合规矩,但不碍他的处世原则,他自觉不像父亲那般迂腐,也觉得有一点世俗烟火气也是极好。
秦芷兰眸色微微一动,忙又笑道:“是我想岔了,只是湘月乖巧,我也不想她知道了心里不欢喜。”
“如何会呢?”
沈晏松一笑,“她既肯来做妾室,便懂妾室之道。”
说着,拎起那小草蓝又晃了晃道,“聂兄的婚事也不知怎么样了,他这人也真是有些轴。”
秦芷兰想到聂骁,也是叹一口气。
她听娘家那边的人说,聂骁这一次升了品阶后,不知多少富贵家想要与他结亲。
谁知他都强硬拒了,由于他的前途是看得见的锦绣,父母都不好勉强惹恼他……
如今婚事还是八字没一撇。
回到沈府这边,顾南章看着沈胭娇和沈晏松夫妇两人一起进了府,才策马离开。
“顾兄待你真是没的说,”
沈晏松没忍住冲沈胭娇道,“京里如今不知多少府上的姑娘,都羡慕你羡慕得紧呢。”
这可不是他乱说,这满京城里公认的事情。
沈胭娇一笑道:“故人心易变,眼前是这般,日后又谁知道呢?”
沈晏松:“……”
为何听着这话有些奇怪?
……
沈胭娇这一次是踏踏实实在沈家住了两日,沈老夫人精神也好了许多,吃了她做的点心,又是一迭声夸赞。
等沈胭娇到了辞离这日,沈老夫人屏退了众人,只留沈胭娇在屋里。
“祖母?”
沈胭娇明白这是祖母有话要跟她说,忙道,“可是有什么吩咐?”
“三丫头啊,”
沈老夫人笑眯眯道,“这屋里就咱们祖孙两人,我问你件事,你可别嫌弃我老人家多事。”
“祖母说哪里话,”
沈胭娇忙道,“孙女谨听祖母教诲。”
“我问你,”
沈老夫人压低了声音道,“你可圆房了?”
沈胭娇:“……”
她一时震惊中竟有点出神:她不懂沈老夫人是如何看出来这一点的。这事……还能看出来?
“你也莫瞒我,”
沈老夫人轻声道,“但凡夫妻间那事多一些,你应该便不是这样的身姿体态——”
才成亲的男女,往往那事上会有些不知节制。
哪怕就是正常一些,女人在眉尖眼梢乃至腰身体态上……总是有些不同的。就如大姑娘沈胭柔,就如秦芷兰……
但凡过了新婚,便有一种特别的妇人之美。
可她瞧着这三丫头,这么久过来了,却和当初闺阁女儿样,似乎是没有什么分别。
沈胭娇:“……”
“说实话罢,”
沈老夫人道,“在我面前,还有什么好瞒的。”
“嗯。”
沈胭娇小声嗯了一下,不免有点心虚。
“唉,”
沈老夫人叹一声道,“果然,果然……”
沈胭娇一脸疑惑,不知沈老夫人是什么意思。
“果然顾家那孩子,外面瞧着身子骨不错,内里却是不成的,”
沈老夫人忧心道,“他如今又是年少权臣,即便身有这疾,怕也不好寻官署的医师来瞧——”
男人谁不重名声?
况且还是个年少权臣。
只是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这病,必须得治。
沈胭娇:“……”
她祖母真是……想的周全呐。
第80章 抵消
“得想个法子, 这样下去不成,”
沈老夫人凝重道,“之前他大约也是病急乱投医, 听闻还找了个江湖郎中来——”
说着忙看向沈胭娇又道, “三丫头, 不是我多管闲事,之前你从顾家那孩子身边, 寻那个郎中来给阿柳看时, 我知道了心里是担忧的。”
只是知道沈胭娇爱弟心切, 想着叫那江湖郎中看看就看看,实在不成还去请那正经医师来。
好在那江湖郎中竟给阿柳看好了, 她便也当不知道这事,免得孩子们知道了忐忑。
“想来这顾状元是知道他自己有疾的, ”
沈老夫人忖度又道,“不好寻官署的医师看, 才去请了那江湖郎中——看来那江湖郎中,也没给他看好这身子。”
沈胭娇:“……”
她心里默默对叶神医告了一声罪, 对不住了。
“你也别心里埋怨他,”
沈老夫人见沈胭娇一直不语, 以为她心里也是上愁,忙又叮嘱道,“他先前读书太用功,那状元是一般人能考上的?可见耗费了不知多少精神——才将这身子内里弄垮了。”
说着轻轻拍了拍沈胭娇的手背,又道, “他还年轻, 只要找对了郎中,养回来也是容易的。你放宽心, 要知道这世上哪有万全如意的?你们这一对,福分已经是天大的造化了,有这些坎也该平常看待。”
沈胭娇轻轻嗯了一声。
她有点如坐针毡,只盼着祖母能赶紧放她离开。
她祖母这般慧眼如炬的,真怕被她看穿了她的心思……
她这种想和离想独守一生的看法,要是被祖母知道了,非得带她去家里祠堂请罪去。
再者,祖母一向待她也好,这些也都是为了她好,她也不想伤了老人的心。
“这事我就替你们管了,”
沈老夫人这才缓缓道,“今日我叫人拿我身子不爽做借口,叫人去拿了牌子直接去请了一位老御医来,等之后他来了,我叫他给宴樟阿柳,还有你嫡兄——和你们夫妻两个,都诊一遍,替顾状元掩饰一番也就是了。”
说着,又补充了一句,“你放心,那赏金我备的足足的,绝不会叫那御医不满意的。”
沈胭娇:“……”
“祖母,”
沈胭娇心里急的要死,忙忙道,“这个真不必麻烦了——”
“你这孩子,”
沈老夫人一脸不赞成道,“你们府上,那钱氏主意浅,怕是也不敢做这顾状元的主,英国公又是个不讲究的,心思也没这么细——顾状元还能将这事给外人说不成?”
没人能帮,自个娘家人还不帮?
沈胭娇:“……”
“祖母,这个他知道了怕是会面上过不去,”
沈胭娇急着找借口,“或者等我跟他提一提这事,缓一缓再找郎中瞧也是一样。”
“缓什么?”
沈老夫人一脸不赞成道,“不可这般讳疾忌医的,这事越早越好,拖得久了怕是诊治上也更难了——你们成亲这都多久了,就算你之前去庄子上了,可去庄子上之前,那也好几个月在家罢?”
说着,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自家孙女又道,“几个月都没怀上,虽说咱们不急,可外人也要说长论短的,越久越难堵住悠悠众口。”
沈胭娇艰难地还要回绝这事。
“就这么定了,”
可沈老夫人显然是主意已定,“事情我都安排了,你放心便是。”
沈胭娇劝阻不了祖母,正斟酌着,打算这就私下跟秋雨说一声,让她找个小厮去半路上等着顾南章,找个借口让他别来府上接她了,她自个儿也能回去。
谁知心念才这么一转间,就有小丫头来报,说是沈晏松和顾南章都已经到了。
沈胭娇:“……”
来这么急做什么,再说这两人今日都这么闲的么?
“叫阿柳和宴樟也都过来,”
沈老夫人笑道,“许久你们这些孙辈没在我眼前齐全过了——都来陪我说说话也是极好。”
也就在这时,又有丫头来说,请的那位老御医也到了,正留在小厅喝茶,略歇一下便过来给老夫人看诊了。
沈老夫人满意一点头。
没多久,沈晏松和顾南章先到了沈老夫人这里。
沈晏松疑惑看向祖母,他不知为何今日祖母忽而叫人将他从外面叫了回来,心里不免有些疑惑。
还以为是秦芷兰有了什么事,却看到秦芷兰正笑吟吟坐在那边,并没有什么身子不爽的意思。
这时候,沈晏柳和也被叫回来的沈晏樟,一起走了进来,见这么多姊妹兄弟都在,同样眼底也是有些疑惑。
“我老了,”
沈老夫人让众人都坐下,慈爱地一个一个瞧过去后笑道,“身子也不中用了——”
说着见沈晏松想要说什么,忙一摆手阻止了,又接着道,“便越发珍惜起来,你们也别笑我,今日我请了御医给我瞧瞧。这老御医难请的很,好不容易请来了,也都让御医顺便一并给你们瞧一瞧。瞧完了,咱们再说话。”
沈晏松觉得好笑:“祖母特意叫我们过来,就为了这事?”
他吃得香睡得稳的,哪里需要御医来瞧?
“我也没事,”
沈晏樟性子直,也笑道,“祖母倒是请御医给阿柳瞧一瞧吧——或者给个调理的方子,再让阿柳长快些,长壮些。”
阿柳斜了他一眼,懒得理他,却不动声色将视线掠过顾南章。
若是他料的没错的话,祖母这意思怕是要落在顾南章身上的。
只是为何是顾南章?
沈晏柳眼光一动,料到了什么,也倏地眉头一皱:他之前竟忽视了这个,毕竟他也不懂,竟没想到他阿姐——
沈晏柳飞快将视线落在了沈胭娇身上。
沈晏松正要说什么,却见祖母飞快递了一个眼神过来。他先是一怔,继而猛地睁大了眼睛。
他下意识看向顾南章,心里却是一惊:顾兄他……那事上不行?
毕竟,除了那事,别的没有任何理由,会让沈老夫人这般藏藏掖掖的。
顾南章在听沈老夫人说完那句话时,视线立刻就落在了沈胭娇身上。
沈胭娇一脸生无可恋的神色坐在那里。
顾南章唇角微不可查勾了勾,眼底却是十分平静。
片刻那位老御医便被请了进来。
他先给沈老夫人凝神诊了脉,又问过沈老夫人向来吃的药,又斟酌后才下了一个方子。
听沈老夫人请他也给府里的孩子们瞧瞧,老御医也没推拒:之前在花厅候着时,沈二夫人早给他备了厚赏。
那厚赏的份额,别说给几个孩子瞧瞧了,把这全府的人都瞧一遍也不是不行。
先给阿柳诊了,老御医又问了之前阿柳调理用的方子。
他听了后很是讶异道:“这方子极佳,难得江湖郎中竟有这般见识——难得,难得。”
说完,他也没动先前叶堃给的方子,只说还按这个吃便可,再过半年再看情形调换也就是了。
又给沈晏松和沈晏樟都诊过,老御医眼底还是透出些疑惑:这都没事啊,好好的子女,这老夫人到底是为何放心不下呢?
好在之后又给秦芷兰诊过,由于是孕妇,老御医明显慎重许多,可也觉得,并没太过紧要的叮嘱。
而后便到了顾南章。
沈胭娇一直提着心,时不时小心飞快扫顾南章一眼,只盼着他千万别察觉出沈老夫人的用意来。
不过瞧过去,见顾南章神色平静,并无愠怒的意思,才略略松了一口气,只想着赶紧诊完赶紧回去。
老御医给顾南章诊了脉,皱眉顿了顿。
那边沈老夫人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你受过伤?”
老御医拧眉看向顾南章。
顾南章淡淡应了一声是。
“倒也无妨,气血已经补起来了,”
老御医点点头道,“调理的不错,还按你先前那方子吃一段便可。”
顾南章又点头应了。
听了老御医这话,沈老夫人皱了皱眉:
顾南章赈灾受伤的事,原本她是不知晓的。还是后来听聂家那边说起的,聂骁说顾南章受过重伤如何如何——
这受伤也确实是受伤了,可才新婚那几个月,那还没受伤呢。
为何那时也没能圆房?
可见受伤之前,就不行的……这老御医难道这点诊不出来?
沈老夫人心里纠结起了:若是这位老先生都诊不出来,那顾南章这隐疾怕是真不好说了。
送走老御医,沈老夫人轻轻拍了一下沈胭娇的手,趁着没人留意压低了声音道:“别太过忧心,日后咱们寻一个更好的郎中来给他瞧瞧。”
沈胭娇如释重负,连忙应了。
等顾南章接走沈胭娇后,沈晏松等屋里其他人都散了,便挥手屏退了嬷嬷们后,凑到了沈老夫人跟前。
“祖母是担心三妹夫么?”
沈晏松小声道,“顾兄身子一向硬朗。”
沈老夫人叹一口气:那也要看哪里硬朗啊……只是这话不能给自己的孙子说。
“是三妹妹跟祖母说的么?”
沈晏松小声又道。
到眼下他都不信他顾兄是不行的。
“你别管了,”
沈老夫人心里忧心,挥挥手示意他走,“你好好待芷兰,叫她千万保重着身子,小心为妙——”
说着想到了什么,瞪了一眼自己这宝贝孙子道,“以后不许带芷兰出去……真真胡闹。”
沈晏松一顿,连忙应了。他祖母真是手眼通天的。
……
回府的路上,沈胭娇由于心虚,一路上也没敢多说话。
好在顾南章金也没多问。
想着他大约是没瞧出端倪来,沈胭娇这才心里松了一口气。
“姑……夫人,”
车厢里陪着她坐在一起的秋雨在一旁小声道,“我先前替夫人送东西过去给柳少爷时,看到那宝悦似乎在哭。”
沈胭娇讶异道:“她哭什么?”
她出沈府前,确实曾让秋雨将一本铺子里的簿子给阿柳送过去,倒不想会看到宝悦哭。
“不知道,”
秋雨小声道,“那时柳少爷皱着眉,似乎还说了两句……只是奴婢没敢去细听原委。”
“没事,”
沈胭娇道,“阿柳知道该怎么做。”
到底是阿柳屋里的人,只要对阿柳无害,她便不会插手太多。
“咦,夫人,这是到了哪里?”
主仆说着话,秋雨不经意间望了一眼车窗外,吃惊道,“这不是咱们国公府上罢?”
沈胭娇连忙往外一看,果然不是。
这时车子已经驶了进来,沈胭娇略一惊后便猜到了原委 :这应该就是顾南章的“赐第”。
也就是顾南章先前跟她说的新宅。
“下来吧。”
车子停稳后,顾南章的声音在车外响起,“咱们从这里走进去,带你看看这新宅。”
说着,伸手扶了沈胭娇下了车。
新宅这边的管事,早带着这边的管事嬷嬷等一应管事候在这里了,一见沈胭娇都是恭敬一礼。
而后管事嬷嬷便过去找了宋嬷嬷,自去安排了。
“这宅子不算大,”
顾南章和沈胭娇一起走着道,“房子也就一般,我带你去园子转转。”
沈胭娇由于心虚,这时候顾南章说什么,她便都依着。
跟了他到了园子,果然小巧精致,曲水游廊,又叠着嶙峋的湖石假山,点缀着葱葱郁郁的花木,颇有江南的风味。
“那边引的是一道活水,”
顾南章指给她看那边园子花墙旁的一道精致的小渠,笑道,“若是这园子的池塘有些枯了,便引过来注满——或者放开那边一个小石闸,也能换了池里的水,是以这园子池水清澈新鲜。”
沈胭娇嗯了一声。
这园子确实不错,当初修建时的心思可见一斑。
只是这园子还在,却已经换了主人。
若是这园子里的花木能言,只怕也要叹一声富贵如云烟。
顾南章带她在这园子里转了一圈后,两人一起到了正院。
沈胭娇这才发现,正院的屋子里,不知何时早已收拾妥当。家具床帐,乃至摆件之类一应俱全。
“才叫人收拾出来,”
顾南章道,“我已经跟父亲禀过,挑一个吉日搬过来便可。”
这是御赐的宅子,又毗邻英国公府,搬出来住也不会惹什么非议。
“这么快,”
沈胭娇道,“这里你上朝一样还是有些远,会不会有些辛苦?”
顾南章自打回京,每日上朝都是常例了,天不亮就起身,一路策马过去,无论冬夏雨雪。
这么看来,只怕日后也不太方便。
“不算太远,”
顾南章不以为意一笑道,“骑马过去也很快——这点辛苦算什么?”
历来许多名臣,不都是鞠躬尽瘁。
当年先去的郑老尚书,那年领着防洪修河堤时,手脚都磨烂了,夜里腰疼的趴着眯那么一时半刻……
这也不过只是辛苦,更有臣子不惜以热血头颅为民请命,史书都彪炳辉映着他们的一生。
还有更多,湮没在岁月的洪流中,浪花淘尽了英雄。
“我看过了,”
沈胭娇看了这屋子后笑道,“咱们回去罢。”
“回哪里?”
顾南章忽而有些深意的一笑。
“回那边府上啊,”
沈胭娇忙道,“还能去哪里?”
“这两日你住这边,”
顾南章忽而道,“我跟父亲母亲提过了,府内上下都还会以为你还在沈府那边。”
沈胭娇:“……”
合着是让她偷偷摸摸在这里住两日?
“这不妥,”
沈胭娇并不想在这里,“像是你偷偷收了外室一般——”
被人知道了,像是她多急色似的,想要背着佛祖在外跟他私会?
“我已经吩咐下去了,”
顾南章却不给她犹豫的余地,“都收拾妥当了,就住这里。”
沈胭娇皱了皱眉。
见那边桌上,秋雨和宋嬷嬷已经将她的一应妆匣之类摆好了,又见这边院里的嬷嬷已经送了热水过来,便知顾南章是铁了心留她要住在这里。
沈胭娇怕惹恼了他再生麻烦,便也就没再说什么。
到了夜里,顾南章临睡前,到了她住的正院卧房里。一进来,便挥手让宋嬷嬷等人退了出去。
“你要睡这里?”
已经洗漱过的沈胭娇,这时才散着头发晾了个半干,见他进来,立刻意识到这里不是辰石院,她占了这正房卧房,顾南章就要去睡厢房。
“一起吧,”
顾南章淡淡道,“反正我不举。”
沈胭娇:“……”
她猛地抬眼看向顾南章,正对上他平静投来的视线。
“你……”
沈胭娇心虚的不行,“你……我祖母……你瞧出来啦?”
顾南章轻哼一声:“多谢你的诋毁,如今我不举,在你府里兄弟姊妹面前,可都被知晓了。”
沈胭娇:“……”
她辩驳不了,毕竟沈老夫人那般猜测时,她没敢透露实情,就等于默认了沈老夫人的猜度。
“实在是……对不住了,”
沈胭娇不安站起身,还是坦然承认了错,“是我的不是……只是祖母那般说时……我没敢开口。”
“沈三,”
顾南章笑了笑,“一个不举的名声,你说句对不住就抵消了?”
沈胭娇咬了咬唇。
这要传出去,确实令顾南章有些失了颜面,况且这事他还不好在人前分辩……
口头说声对不住也委实有点欠诚心了。
“我赔你银钱罢,”
沈胭娇想了想,忙又看向他的眼睛道,“你说赔多少便肯饶过我这遭?”
“银钱?”
顾南章气急反笑,“沈三,你那点银钱,便都搬到我眼前来,我也不稀罕。”
沈胭娇:“……”
什么叫她那点银钱?她银钱并不少好么?
不过自然也不肯都赔给他。
“你怕是心里也觉得我有些不举,”
顾南章一笑,一挥手挥灭了这边的灯烛,“不如今夜试一试。”
沈胭娇惊得眼皮一跳。
不等她反应过来,顾南章就在夜色中一把将她抱起,几步走到了床帐旁,将她放在了榻上。
“不——”
沈胭娇一阵头晕后反应过来,连忙就要起身拒绝,却不想被他一下子压在了身下。
“不行,”
沈胭娇恼道,“你和离书还没写。”
她虽错了,可没拿她身子抵错的意思。
顾南章身形僵了短短一瞬。
“不做到底,”
顾南章声音轻轻在她耳边道,似乎还能透出些委屈,“你兄长瞧我的眼神都不对了……不举的名声太叫我受挫了些——”
沈胭娇眸色一跳。
想着他日后见了沈晏松,说不定还真会被她嫡兄问起这个,不由心里那点抱歉更甚。
就趁着她这么短暂松动的片刻,顾南章已经亲在了她的耳边,又反手拉下了床帐。
“你,你说的……”
沈胭娇轻轻有些气喘,小声道,“你说的……不……不做到……底——”
夜色混乱中,她也没看到顾南章眼底那一抹又前走一步的成就之意。名声?他才不在乎什么名声。抓住一寸时机,便要不动声色往她心里侵袭一寸。
不过有时候,名声之类的,倒不失为一杆好笔,助他成就出一篇恰好利用的文章来。
顾南章说到做到,确实没有做到底。
只是沈胭娇却并未好到哪里去,哪怕没有真做成那事,顾南章和她之间,也算是有了肌肤之亲。
顾南章对她的身体太过熟悉,这种身体被人掌控激发出的种种颤抖,哪怕没做到底,也令她有了一种心底失守的感受。
“看来我并非不行,”
两人平静下来后,顾南章的声音平静响起,“夫人,你说是么?”
沈胭娇没好气踢了一下他的小腿。
“扯平了,”
沈胭娇深吸一口气,也尽力平静道,“你自己验证了,我也认了,我们这事上扯平了。”
这点上她心里也没那点歉意了。
顾南章无声一笑,眼底却透出一抹莫测来:
扯平?
怎么能够扯平呢?
既然沈胭娇给他出了这个题目,他自然要在这题目上,做出一片花团锦簇的文章来。
不用这个搏出好处来,岂不是费了这大好一个题目。
等沈胭娇在这边住了两日回到英国公府,又略收拾了一天东西,准备再次回庄子时,钱氏将她叫了过去。
“尝尝这果酥,”
钱氏先把一碟外面买的点心递给她,又让嬷嬷们都退下,小声问道,“问你件事——听说这京里有人传闻四郎……四郎不举……你知道的么?”
沈胭娇一惊,手里的点心差点掉下。
京城里有人传闻?
这事……如何传到外面去的?
他们沈府的人,那天除了沈老夫人,就是他们兄弟姊妹几人,断断是不会往外传的。
那老御医……又怎么可能如此多事?况且那老御医也没诊出这个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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