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直白
乌孙公主睁大了眼睛, 不等沈胭娇开口,她先来到沈胭娇面前后,便围着沈胭娇转了一圈, 上上下下打量了沈胭娇一番。
“怪不得他喜欢你, ”
转完后, 乌孙公主眼睛亮亮地开了口,官话说的很熟, 只是口音里还隐隐透着一点怪异, “原来你这么美丽。”
沈胭娇:“……”
这哪儿跟哪儿?
正疑惑间, 猛地想到了什么,沈胭娇心里倏地一动, 大致猜到了原委。
想到先前顾南章跟她提过,那乌孙公主似乎看上了聂骁, 每日里总是在堵追聂骁中……
这乌孙公主只怕是冲了聂骁来的,大约是打听到了先前聂骁和她的一点传闻?
毕竟当初, 聂家有意与她议亲,且她回门时, 聂骁与顾南章之间的冲突,也传出去了一些……
这乌孙公主心里才有了这念头过来瞧她一眼的罢?
沈胭娇笑着一礼。
“我的名字叫赫鸢, ”
乌孙公主也还了一礼,很是骄傲道,“这是你们的大学士替我取的名字——我的官话说的很熟练,我从小就学了汉话,我哥哥也是一样。”
“公主请坐, ”
沈胭娇笑道, “公主驾临寒舍,真真是蓬荜生辉——”
她话没说完, 乌孙公主就摆摆手打断道:“说直白些吧,你们的话,说深了我听得费力。”
中原人说话总是绕圈子,绕的人云里雾里。她哥自觉汉话学的纯熟了,谁知来了这里的京城,听了太学里博士们的讲解诠释……
竟是听了个热闹。
用她哥的话说,但就看到那些大儒们嘴巴一张一合的,声音也有也很铿锵,就是听不懂在说什么鬼话。
因此自从她哥劝她和大宁联姻后,她根本没考虑过这里的文臣……想一想就吓死人,说话都听不懂。
“公主过来找我是有什么事么?”
于是沈胭娇很直白问了一句。
乌孙公主很是满意道:“有事,过来问问你,你美丽,我也美丽,你觉得除了美丽,聂骁还喜欢你什么?”
沈胭娇:“……”
这种直白真是猝不及防。
乌孙公主见沈胭娇不吭声,疑惑挑挑眉。
想了想,从荷包里抓出一把东西,噼里啪啦放在了桌子上。
沈胭娇眼光一跳,竟是十几颗大大小小不同颜色的宝石。
“这个送你,”
乌孙公主道,“买你的答复。”
沈胭娇:“……”
这宝石闪闪亮亮的她真是很喜欢,可她真给不了什么答复。
她如何知道聂骁喜欢她什么?
况且事情早就过去了,这时候说这些实在是有些无语。
“公主的宝石很好,”
沈胭娇很是直白回复道,“可是我也不知道——而且那都是先前的事情了,过去也就过去了,如今我见聂骁很少,实在不清楚他喜欢什么。”
乌孙公主拧起了眉。
沈胭娇心里有些不安,生怕这公主突然发作,她可不想惹了这位外邦公主的麻烦上身。
“你有相好的儿郎么?”
这时乌孙公主又问,“除了你的夫君。”
沈胭娇:“……”
这公主句句问得她哑口无言。
“没有,”
沈胭娇无奈截然道,“我已嫁做人妇,如何会有?”
“如何没有?”
乌孙公主道,“你们这些贵妇,莫非真是和我哥哥说的一样,暗地里真没有相好的儿郎?”
“没有。”
沈胭娇只能耐心道,“没有这样的习俗,嫁人自然是要从一而终。”
“可你们的男人有很多个女人,”
乌孙公主又道,“你也身份不俗,为何没有别的儿郎?”
沈胭娇:“……”
“你们这里的男人,能不能容忍妻子有别的儿郎?”
乌孙公主又道,“比如妻子是公主的。”
沈胭娇:“……不行罢?”
“算了。”
乌孙公主像是终于放下了什么,轻哼一声有些灰心的样子,“这里不好——”
她不想和亲了,不如她回去换了别人来。
沈胭娇没敢多嘴,又忙亲自端过来一碟子点心,又亲自给公主斟了茶……
总归是贵客,可不好慢待。
这公主吃了一口桂花糕,眼中一亮,一连又吃了几块。
吃的高兴了,索性清空了这碟子。
沈胭娇本想劝,怕撑到她,见她吃的开心,并无不适的样子,这才微微松一口气。
“点心钱,”
临走的时候,这公主指了指桌上的那十几颗宝石,潇洒摆摆手道,“给你了。”
沈胭娇:“……”
不等她开口,这公主已经大步流星走了出去,负手握着马鞭,走的飞快,衣袂被秋风带起,卷起了几片地上的落叶。
沈胭娇讶异地看着她的背影离开,一时都还回不过神来。
等顾南章回来,已经天黑了。
等他洗浴过,沈胭娇急着跟他说了今日的奇遇。
顾南章听了也只是微微一笑。
“这乌孙本是西域小国,其实不应叫乌孙,应该叫东乌孙。”
顾南章还是略略解释了一番,“先前的乌孙,也叫大乌孙,或者西乌孙,早在数百年前,便湮没无闻了。”
“湮没无闻,”
沈胭娇好奇道,“是被灭了么?”
“也不好说是灭,”
顾南章道,“你也瞧过些史书罢,前朝以及再往前一些王朝,由于各种缘故,断了和西域等地的往来……既然断了,那边的情形,自然也就在史书中渐渐退去了踪迹。”
沈胭娇哦了一声,略有些心虚,顾南章说的史书,她还真没怎么读过。
她不关心乌孙的过往,只是顾南章的话,却让她心里生出一种迫切来。
她迫切想要多读一些书……
不仅仅是之前她爱的那些游记、话本、各种野史典故类的,还要去多读一些顾南章读过的东西。
这种顾南章信手拈来,对她却遥遥不解的感受……实在是觉得不妙。
“在想什么?”
这时,顾南章察觉到她走神,不由一笑捏住了她的鼻尖。
“你说,我听着呢,”
沈胭娇忙敛起心神笑了笑,“你说这些我听着也挺新鲜。”
两人很少这样说话,不是争吵,也不是亲昵……就这般平平常常说着和两人看起来都不相关的话……
却别有一种温馨又踏实的感觉。
“这东乌孙,”
顾南章接着又继续道,“原本也不叫东乌孙,只是从前朝开始,便有断断续续重开了西域的一些通商的途径,为了和中原体现更深的渊源,这小国索改了叫东乌孙——在咱们本朝,直接就叫它乌孙了。”
“她说的话很奇怪,”
沈胭娇将乌孙公主的话又说了一下后笑道,“她那边习俗是这般奇特么?”
“嗯,”
顾南章一笑,“这东乌孙其实受咕罗斯那边的一些习俗影响,与别的游牧之俗也有不同,她那边,婚后一些男女也可能有相好的人,被多人喜爱也是一种自傲的资本。”
说着一顿,看向沈胭娇道,“这事你莫想。”
沈胭娇:“……”
她默默掐了一下顾南章。
“不过这乌孙公主的念头大约要落空,”
顾南章握住沈胭娇的手,一笑道,“我听闻,聂骁大约要与先穆大将军的孙女议亲了。”
沈胭娇闻言一怔:“穆大将军的孙女?”
穆大将军,也是战功赫赫的征北大将军,伤病累累的,早在几年前就病逝了。
他儿子如今在虎卫营做指挥史,只是她只知道这位穆指挥史有两个儿子,不记得听说过他家有姑娘的。
“穆指挥史夫人生这小女儿时,不慎滑了一跤,难产身亡,”
顾南章道,“这穆指挥史那是一看到这女儿便心伤难耐,后来不知怎的,就送在她南边外祖家教养了——这才接回来。听说也知书达礼的,聂家还是十分满意。”
沈胭娇点点头道:“这样最好,不然,习俗不同,真和乌孙公主联姻了,怕是聂骁也会不适应。”
“你倒是会替他着想。”
沈胭娇话音才落,顾南章便一把揽过她,狠狠吻了过来。
“我去了任上,”
深深吻过这一吻后,顾南章压低了声音道,“你不许和他们私下来往。”
“他们?”
沈胭娇被他吻的有点恍惚。
“傅云山和聂骁,”
顾南章一字一句道,“谁都不行。”
“你乱想什么。”
沈胭娇气笑。
顾南章一把将她横抱起来,又抱进床帐将她压在榻上。
沈胭娇对他这种一言不合就抱她过来的事情,几乎已经习惯了,索性闭着眼没理。
“沈三,”
顾南章在她耳边轻轻道,“你……还是怕有身孕么?”
沈胭娇没吭声。
“那我……”
顾南章艰难忍道,“我不做到底。”
他想了想这样也好,不然沈胭娇这时候真有了身孕,他又要准确去外任了……
将沈胭娇留在这里,真有孕了他不在身边,如何能更好照看?交给别人,他也不放心。
两人亲昵间,忽而沈胭娇猛地一用力,翻身爬到了顾南章身上。
顾南章讶异地一挑眉。
沈胭娇低头吻上了他。
顾南章的呼吸一下子重了许多。
沈胭娇主动一次,他觉得自己的性命,都像是要去了一半似的……心跳的都不是他自己的了。
“来罢,”
沈胭娇小声道,“你来……”
此时兴浓,她也索性不管了,顺其自然罢,放纵也便放纵了。
“不,不行,”
出乎沈胭娇意料的是,这一回顾南章却咬牙拒了,“沈三……我不在家……你不能有孕……”
沈胭娇:“……”
她颇是有些恼羞成怒。
“这么能忍?”
沈胭娇恼羞之下很有点刻意地撩拨了一下。
顾南章猛地闭了闭眼,睁开眼时,眼角都似乎有些红了。
“沈三,”
他轻轻道,“别折磨我……”
沈胭娇顿一顿,心里微微一热,抱住他没吭声,贴在他心口听着他嘭嘭的心跳声。
再微微抬眼,从这个方向看向顾南章线条几乎完美的下颌和脸廓……她心里越发想着跟他一起赴任了。
顾南章做的很是克制。
好不容易平息下来后,两人躺在那里,顾南章再一次开了口:“别忘了,每隔三日写一回信。”
沈胭娇忍笑嗯了一声。
……
日子一来二去的过的飞快。
十月底,过了大雪快到冬至的时候,一场寒雨过后,趁着天晴,顾南章便要启程了。
钱氏十分舍不得。
虽说顾南章似乎面上与她从来也不亲近,也是时常阳奉阴违的,可到底对她也没太过不好的,礼数上也不少多少。
顾南章无论对族人还是对外人本就是一概清冷性子,比起旁人,顾南章对她竟也是不错了。
何况还这般有出息。
钱氏本来给顾南章备了好些东西,却被顾南章婉言给拒了,只说用不着。
她也没办法,好在她给的一些药材之类的,顾南章倒是收了,倒叫她心里好受了不少。
要跟着顾南章一起赴任的事,沈胭娇自然早悄悄跟钱氏也说了。
钱氏对她瞒着顾南章的事也是好笑,偷偷给她也备了好些东西,沈胭娇只留了一张上好的狼皮褥子。
早在前几日,顾南章已经陆陆续续和京里相熟的亲朋好友吃过饯别的宴席了。
沈胭娇也和沈府的家人一一告别过,只是都没跟顾南章提起。
这一日一早出发,倒也没再惊动别人,只有沈晏松和沈晏柳一起跟着出了城。
“回去罢,”
出城一直送到了城外的驿亭旁,顾南章这才隔着沈胭娇的车窗道,“回去罢,我这也就走了。”
沈胭娇嗯了一声,她的车轿停了下来后,她从车里下来,先走到了沈晏松和沈晏柳面前。
“大哥哥,阿柳,”
沈胭娇不舍地看了看沈晏松,又将视线落在阿柳身上,“你们要好好的,好好保重,一定要记得多写些信过来——”
“放心,”
沈晏柳笑道,“阿姐,日子过的快着呢,转眼你就又该回来了——等着到时再聚。”
见他洒脱,沈胭娇心里也安稳了下来。
“大哥,等我跟他走了,”
沈胭娇又叮嘱几句道,“大哥记得帮他将我和嬷嬷等人的引子填到官合凭印上。”
她既然随行,也要在官家那边留个底。
好在这是小事,叫沈晏松代办了也就是了。
“知道,”
沈晏松也是无奈道,“顽皮。”
三妹妹这事办的也顽皮了些,不过他倒是有点期待,等顾南章知道了他三妹妹也要跟了去,会是什么反应。
“在说什么?”
顾南章在那边叮嘱了宋嬷嬷一番后,回头过来隐隐听了一点,眼底有些疑惑,“在说阿柳开春南下的事情么?”
他都要走了,沈胭娇关切的却是阿柳明年开春出门的事情?
第102章 行程
“嗯, ”
沈晏松接过来话道,“我们在说阿柳的事情,你要走你就走罢。”
顾南章一挑眉。
就在这时, 顾南章又一眼瞧见, 那边又过来三辆车。
“你这是又给我备了些?别的不用了, ”
他看向沈胭娇忙道,“我东西都备好了, 哪里用得着这些?”
他的行李有限。
有两三个箱笼的书, 还有些四季衣裳并一些别的日用的, 还有些药材之类……
东西多了也累赘,去了苣州也显得招摇。
“那是我的, ”
沈胭娇看着他笑道,“我也是没敢多带, 只挑有用的带了些——”
顾南章一怔,继而眯了眯眼。
沈胭娇抿嘴一乐。
旁边沈晏松和沈晏柳都在笑。
“你?”
顾南章眼底透出些难以置信来, “你……也去?”
有些凌冽的寒风里,他的心底蓦地窜出一股火来, 烧的他视线都有些恍惚了。
“不然呢?”
沈胭娇笑道,“想丢下我一个人去, 没门。我——”
她话没说完,顾南章就冲过来一把将她高高抱起,原地转了好几个圈。
沈胭娇硬是被他转的忘了接下来要说的话了,只能在晕头转向里洒下了些清脆飞扬的笑声。
沈晏松有些羡慕地看着这一幕:
他看到了顾南章脸上少有的激动,又看出了三妹妹眼底压着的热烈情意……
这一刻, 他只觉得, 这天地间别的都似乎像是进了冬日褪去了色,只有眼前这一对璧人, 比冬日的暖阳还要耀眼。
“为何,为何?”
顾南章这种直冲天灵盖般的激动过后,将沈胭娇放了下来,声音依旧有些颤,“为何?”
为何瞒着他,为何忽而想要跟他一起走?
“你也试试别人有话不说的滋味,”
沈胭娇还没站稳,被他扶着拢了一下发丝含笑道,“比及你,我可是仁义了许多。”
顾南章先前对她就是,什么事都不说,做了她才知晓。
她想给他一个惊喜,也是让他体味一番被安排的滋味。
“苣州那边——你去了不后悔?”
顾南章按捺住心底的欢喜,却还是担忧道,“去了你会觉得寡淡无趣。”
“去了再说,”
眼见大哥和阿柳都笑着看戏般看着自己和顾南章,沈胭娇有点不好意思了,“怎的这么话多?还赶不赶路了?”
顾南章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而冲沈晏松和沈晏柳静静施了一礼。
沈胭娇能放下京城这边的一切,随他赴任苣州,想来也是他们解了她一些后顾之忧。
“一路多谨慎些,”
沈晏松笑道,“就此别过了,今日风有些大,怕是这几日又要寒上一层了,你们穿厚些,宁可臃肿也莫着了风寒。”
“阿姐,”
沈晏柳也笑道,“到了来个信。”
沈胭娇嗯了一声,不舍地跟两人辞了,上了车子。
她备的这三辆车,加上顾南章原本的三辆车,再加顾南章的随从几人,一下子这一行人也有些热闹了。
不过,只有她的车轿是用了马车,别的车,都是用了耐力极佳的大骡子。
顾南章和他的随从自然都有自己的坐骑,骡车也主要是装了行李,再加上宋嬷嬷、云官和秋果三人乘了一辆。
顾南章先弃了骑马,进了沈胭娇的车厢里,笑着跟她说了会话。
“冷么?”
顾南章一边说着,一边握住了沈胭娇的手。
“不冷,”
沈胭娇穿的厚实,又被顾南章的温暖干燥的大手一握,心里也是一暖,笑道,“难得出来,还真是新鲜。”
上辈子除了去察看庄子或是去寺里礼佛之类……她还没出过一次远门。
这种感觉令她十分新鲜和兴奋。
顾南章瞧着她亮晶晶的眸色,没忍住将她一下子拥在了怀里,重重吻了下去。
沈胭娇闭上眼睛好好享受了一下这个吻。
顾南章的唇微微有些干,气息却十分灼热,闻着他身上特有的那种说不清的清冽气息,沈胭娇心里感到一阵莫名的踏实。
“爷。”
这时,车窗外传来周泰含笑的声音。
“什么事?”
顾南章隔着车窗问了一声。
“叶神医说无趣,要去嬷嬷她们车上说话本去——”
周泰笑道,“小人过来回禀爷一声。”
一听这话,沈胭娇不由失笑。
先前顾南章一定要将叶堃留在京城,她知道顾南章的好意,不过她既然来了,必定要拖着这位神医一起来。
苣州不比京城,她这几日费尽心思给叶堃做了好些的点心,生怕这位爱热闹的神医,不肯去苣州。
好在叶堃一点也没推辞,说来便跟着来了,叫她心里好生感激。
“请叶神医过去罢,”
沈胭娇小声冲顾南章笑道,“又没旁人,他大约是听着嬷嬷她们说笑热闹,才忍不住要去说话去。”
顾南章一笑应了。
“我带你骑一会马?”
见沈胭娇透过车窗欢喜地看着外面的景色,顾南章挑眉问了一句。
“嗯,你先出去,我换个衣裳,”
沈胭娇兴奋应了一声,“原本就想过的。”
她马球打的一般,可骑马自然不在话下。
为了出来骑马行走方便,她之前还叫宋嬷嬷专门去帮她置办了两套男人的衣袍。
“我看着你不能换?”
顾南章不解,“还定要我出去?”
沈胭娇推了他一下,不由分说将他赶出了车厢。
等他去了马上后,她飞快换好了一身,利落除下头上简单的头戴,很快便将自己打扮成一个富家小公子的样子。
“嗨。”
沈胭娇掀开车帘子冲着顾南章笑。
顾南章眼光一跳,继而笑意便泛滥在他的眼底。
他冲沈胭娇一伸手,沈胭娇随着他的力道,一跃而上,稳稳坐在了他的前面。
顾南章一笑,带她策马率先驰奔了出去。
在他身后,那些随从一个个面上都有些吃惊:
这面上清冷疏浚的顾大人……
私底下也是人情满满呐。
一时间,本来十分凝重肃严的气氛,不知不觉便有些难得轻松融洽了起来。
“冷么?”
欢快地驰奔了一段后,顾南章放慢了速度,低头在沈胭娇发上轻轻一吻道,“要不要加一件披风?”
“不冷,是真的奇怪——”
沈胭娇满心欢喜,举目远望,看着隐隐的天边和远处连绵的山脉轮廓,眼睛里都是新奇,“天下到底有多大。”
“大得很,”
顾南章轻笑道,“日后若有机会,你我再去别处多走一走。”
“真的么?”
沈胭娇喃喃道,“我这辈子也能去好些地方?”
先前她还羡慕过二姐沈胭婉,也羡慕过表弟傅云山他们……毕竟都是南边和京城来回常走的,都是见过世面的。
不像她这样一直生在京城,住在京城……一辈子几乎也没机会出京城的闺阁女儿。
这也是沈晏柳在提出想去南边走一走时,她虽担心阿柳的安危,可心里也觉得是件好事的缘故。
人生这么短,南南北北的都能走走见识见识,也不枉来这人间一趟了。
赏过一段路后,顾南章担心她多吹寒风会着凉,硬是将她又劝回了车内。
过了两日后,果然又是一场雨夹雪,一下子冷的紧了。
且苣州在京城往西偏南的地方,算起来也是千里之遥了,一路行过去,确实有一种越来越冷寒的感受。
好在也不急,白日赶路,夜里便赶到驿站留宿,热汤热水的都能供上,也就一路风尘颠簸劳累些,也算不上太过辛苦。
半路沈胭娇和云官都染了一点风寒,一行人便在一处驿站暂且修整。
好在有叶堃在,行李中好药材一点不缺。
这日夜里,沈胭娇喝了药后,嘴里被顾南章塞了一块蜜饯,正要躺下,却被顾南章又一把抱在了怀里。
沈胭娇顿时不好意思了,实在是顾南章抱她的姿势,就跟横着抱小孩子的姿势一样,真是有些羞人。
“放我下来罢,”
沈胭娇挣了一下没挣动,顾南章将她包裹得跟襁褓中的婴儿一样,严严实实的,“这成何体统……别叫人瞧见了。”
“谁能瞧见,”
顾南章一笑,“再说我在自己住的房里,抱的是自己的夫人,被瞧见又如何?”
“我热,”
大约是药力起来了,沈胭娇觉得身上发热,挣了一下道,“你把我放下,裹得太厚了——”
“发些汗,”
顾南章哄她道,“热就好退了——你好好待着,等你好了,前面有个好地方,走到了那边我带你去转转。”
“什么地方?”
沈胭娇疑惑道,“这路上我可看了这一带相关的游记,并没听说什么名胜之类。”
想了想又道,“你莫非说的是那游记里提过的石窟?”
“不是,”
顾南章一笑道,“那石窟离着官道有些远,这回我们不去那边,我说的也就不过是官道不远处的一处石壁。”
好奇着顾南章说的是什么,修整了几日后沈胭娇彻底好了,倒是云官还有一些咳嗽,不过也无大碍。
在上路之前,叶堃这回在驿站就先熬过两次汤药,让大家都一起喝了两回,消减些这几日积攒的寒意。
又行了一段后,顾南章特意让一行人绕了一截,到了他说的那处石壁前。
由于这时正是一段山路,顾南章说的这石壁,其实看起来很寻常的一面崖壁。
“你来,”
顾南章扶着沈胭娇下了车,笑道,“你过来瞧瞧这石壁上的东西——”
沈胭娇疑惑走过去。
“看什么?”
还以为他说的是石缝里的枯草,沈胭娇瞧了瞧,不解看向顾南章道,“这草……也和京城那边似乎没什么太多分别呀。”
“不是草,”
顾南章失笑,伸手在一块石头上使劲抹了几下,给沈胭娇指着一处道,“你仔细瞧瞧。”
沈胭娇疑惑地走近几步,细细瞧了瞧后吃惊道:“石头里嵌着的……是鱼还是虫子?这是……谁画的,还是——”
这块石头上,有一些乱七八糟的图案似的,细细看过后,才能看出像是一个个不同样子的鱼虫图纹似的……
看起来是自然而成,确实有些说不出的古怪。
“沧海桑田,”
顾南章笑道,“这不是谁画就的东西,而是不知多少年前,亦可能久远到了亘古蛮荒的时候,那时候这里可能还是汪洋,这些似鱼似虫形的东西,便是那时候那些水中生灵的尸骨所化罢——”
沈胭娇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她心里猛地颤了一下。
沧海桑田,平日里也是常说的话,可从没像眼前这般,给她这么强的震撼冲击。
沈胭娇伸出手,纤细白皙的指尖,轻轻在一个鱼虫般的图纹上缓缓拂过,像是在抚摸过漫漫岁月的一根无形琴弦。
从未有过的一种感觉,说不出,却令她有些痴迷。
不是痴迷这鱼形虫形的图纹,而是痴迷这种在一瞬间感觉自己融入了更久远更广阔天地间的一种无形的心绪的释放。
也同时令她感受到了微渺又独立鲜活的自个儿。
沈胭娇轻轻抬起眼,顺着这石壁往上望去,那一层层的石壁上,不知嵌了多少岁月……
直到她的视线越过石崖的顶端,直接望向了碧蓝的天空。
沈胭娇缓缓闭起眼,唇角却又轻轻勾起。
“喜欢么?”
顾南章声音在她耳边轻轻响起。
沈胭娇睁开眼,粲然一笑嗯了一声。
回到车上,沈胭娇想到了什么,猛地凑到车窗旁,冲着外面策马随行的顾南章问道:“你来过这里?你是如何知晓这里有这个的?”
顾南章顿了顿。
“莫非,”
沈胭娇一下子猜到了什么,瞪着车窗外顾南章的身影压低了声音道,“你先前……那些年常出去……便是四下出游去了?”
前世婚后,除了新婚时,顾南章一直冷淡少言的。
后来更是动不动便离家两三月,说是去了游学之类……她从来没信过,一直觉得他必定是金屋藏娇了。
还曾私底下叫人打探,只是都是无功而返。
她那时还猜度他必定是在别的地方养了外室,但那时她也无法,只能咬牙暗恨,想着他若是敢带外室回来则如何如何……
她只关切他身边有没有别的女人会跟她争宠,从没问过他有什么见闻之类。
自然,他也从不解释。
顾南章这时在车窗外轻轻嗯了一声。
“生气了么?”
顾南章压低了声音问了一句。
“没,有些懊恼错过了许多,”
沈胭娇笑了笑,隔着车窗小声道,“还好又来一回。”
车窗外顾南章微微一笑。
没吭声忽而在马上一俯身,伸手揪下来旁边酸枣棵上几枚残留的酸枣,一笑从车窗递了进去。
沈胭娇好奇地接过来这几枚小果子,试着往嘴里一塞,酸酸甜甜的一股滋味一下子化在了舌尖。
第103章 练字
一路车马劳顿, 加上天气寒冷,赶路便多了些辛苦。
好不容易赶在年终到了苣州。
苣州辖属下县中,大多都比较贫困, 以至于整个苣州城内, 也看着朴实无华。
沈胭娇从车窗内看过去时, 心里也有些触动。毕竟从京畿繁华之地,忽而来了这里, 真真是有些不习惯。
“夫人, ”
这时宋嬷嬷陪在沈胭娇的车厢内, 看了苣州城内街道两旁的情形后,有些担忧道, “一路上过来,穿金戴银的富人像是真不多见。”
这还是苣州城内。
不敢想象, 苣州城外其他的地方。
不是没有看到富人,穿着皮袄的, 缎面的棉袍子的……也都时不时能看到。
只是无论从衣裳款式上,还是绣工上, 或者人的首饰头戴上……就算是这里看到的富人,放到京城, 瞧着也是不显眼的。
虽说来之前便听说苣州这边不是繁华富庶之地,可亲眼见了才感觉到了那种差距。
宋嬷嬷心里有些担忧,她家姑娘自小锦衣玉食的,突然到了这地方,怕是难去适应。
“嗯, 跟京城自然比不了, ”
沈胭娇笑道,“虽说不富庶, 可瞧着也能安居乐业的,这已经是难得了——遇到那些战乱时的年景,活命都是难题呢。”
天下又不是处处富裕。虽说有点不习惯,可她过来,也不是奔着富贵享乐过来的。
苣州的官衙后便是官宅,不过官衙大门和官宅大门对着的却是两道街。
官衙大门自然是对着大街,官宅的大门是在另一个方向,对着一条小巷,大致有个公私分开的意思。
早在进苣州城的时候,地方官员已经有了接风的。
一行人进了官宅后,自然是一番安顿。
沈胭娇和宋嬷嬷等人,先在这官宅里转了转,熟悉了一下这里的布局。
“夫人,这官宅还挺大,”
宋嬷嬷道,“就是这房子有些破旧。”
沈胭娇抬眼看着这房子点了点头。
这官宅不是一般的大,大约苣州城占地也广,不像京城那般寸土寸金的,因此前后院之类的,空闲地很是瞧着多了些,看着让人心里倒是很觉豁朗。
就是破旧。
瞧着正房这边,地方官员大约还叫人修葺过,窗框门户的像是才又刷了层漆。
只是才刷的漆越发衬出这房子本身的破旧来。
“夫人放心,”
这官衙里的管事殷勤道,“这房子才修葺过,断不至于雪天雨天漏水的——”
说着,心里又忍不住感慨了一下这位顾夫人的容貌。
整个苣州城里,也找不出像这位顾夫人一般的容貌了。
想着先前听到的,还有本地的富人,知道这位顾大人年轻,商量着送个丫头来暖床……
这管事心里啧了一声。
怪不得这位顾大人能连皇帝给美人都不动心的,家里就放着一位天仙呢。
沈胭娇点了点头,这屋子能住就行,别的也苛求不了什么。
且这官宅,只是配备的宅子罢了,在任住一住,要走的时候,这宅子里原本造册的物件,那是一件也不能带走的。
安置又忙活了两天。
顾南章才来,地方的接风宴少不了,那些地方官的夫人们,也是相继宴请沈胭娇。
沈胭娇拿着顾南章给她整理出的这些地方权贵的名单,看过之后心里也有了底。
这些来往她得心应手,一点也不用顾南章操心。
当地的贵妇中,倒是有一位刘同知的夫人说话爽利,人也瞧着实诚,沈胭娇倒是同她多说了几句话。
“夫人才来苣州,”
这位刘夫人笑道,“安置怕是要费些功夫,我们这些人都是本地,又闲,若是夫人用得着的地方,只管叫人来吩咐一声便是。”
沈胭娇笑着谢了。
“夫人过来,身边人带的似乎不多,”
这时,另一位夫人殷勤笑道,“我这里有些个丫头,最是伶俐,眼里有活,手脚麻利——若是夫人不嫌弃,我送来两个给夫人使唤?”
刘夫人平静地扫了这夫人一眼,没说话。
“好意心领了,不过不必,”
沈胭娇一笑,“家里那口子,是个挑剔的,有些个怪脾气,身边从来不许用外人的,真真是没法子。”
苣州这边习惯将夫君,称呼为家里那口子之类,听着很是有趣,她入乡随俗,也跟着这么叫了。
至于那夫人的那点心思……沈胭娇心里一哂。
玩心思玩到她面前来,她真都懒怠理会。知道顾南章不纳妾,这想着开始送丫头了。
那夫人见沈胭娇拒的干脆,登时脸上讪讪的。
别的夫人笑着打了圆场,心里也都对这位京城来的年少夫人,有了些忌惮:瞧着像朵花似的,没想到心思也是八面玲珑的。
这几回宴席,她们都已经见识到了这位顾夫人的利害,哪里还敢小觑?
不过沈胭娇虽拒了别人要送的丫头,还是让官衙的管事带着宋嬷嬷去了这边人市上,雇了两个婆子过来,负责平日里烧水洗涮之类一些粗活。
苣州这边不习惯称呼嬷嬷之类,便是按这里风俗,称她们两个婆子,一个称为聂嫂,一个称为于嫂。
两个婆子都是四十多岁,身材壮实有力,干活也利落,话也不多,宋嬷嬷提点教导了一些简单规矩后,觉得十分满意,便留了下来。
这一日夜里,沈胭娇一边收拾着书架,一边笑着将在夫人堆里说的这些话,都一一跟顾南章讲了。
“顾郎真是有福气,”
沈胭娇一边从带来的箱笼里往外拿书,一边揶揄笑道,“才来便有人想给你送美人了。”
“如何?”
顾南章看过一卷文书后,过来一笑道,“吃醋了?”
“不过话也说回来,”
沈胭娇想到了什么,拿着一本书转过身看向顾南章,“你先前说了你绝不纳妾——可你想要通房么?”
富贵家公子,便是在议亲前,家族里也常就给配了大丫头,那些大丫头,其实也就是通房丫头了。
成亲后,这些通房丫头得宠的,便抬了姨娘。不得宠的,便会多给些银钱,就被放出去了。
她几位兄长也都有大丫头,这些丫头中,或有兄长碰过,或是没碰过,不管如何,按沈家规矩,在议亲前,这些丫头几乎都已经被放了出去。
就如之前她才嫁给顾南章时,顾南章身边的红云和绿云两个,就是钱氏放到顾南章身边的大丫头。
只是顾南章没碰过她们,像红云心里拎的清的,早对顾南章也没了想法。
“有完没完,”
顾南章伸手搂住沈胭娇,似笑非笑道,“你是生怕我不纳妾,不用通房么?过一段便提醒我一声?”
沈胭娇被他说的一乐:“我这不是替你拒了,怕你心里痒得慌么?”
“是有些痒,”
顾南章眸色一深,压低了声音道,“早知你是跟了我来——”
“如何?”
沈胭娇挑眉。
顾南章一把将她抱起,直接抱到了床帐中。
这两日忙着安置,加上一路风尘劳累,两人都没好好亲昵过,此时眼光一碰,都从对方眼底读出了些蹿腾的火焰来。
“我……还拿着书,”
沈胭娇被他压在身下后,轻笑道,“你,你等我先将书……放……唔——”
“沈三,有一事我十分后悔,”
顾南章却不管,一边吻着她一边压低了声音道,“十分后悔。”
“何……何事——”
沈胭娇隐隐觉得有点不妙。
“上一回,你说来罢……”
顾南章说着捏了捏她的下巴,“我怕你有孕,强忍了——”
谁知她竟是瞒着他,骗了他……
“你,你慢点,”
沈胭娇有点慌地推了一下他道,“等……等一下——”
这时候夜还不深,宋嬷嬷她们还没睡下。
“等不了。”
顾南章说着拉过来一条叠在一旁的被子,不由分说便再一次吻上了她,又轻轻问道,“冷么?”
苣州这边到了夜里更为寒凉,且今日天阴着,瞧着要下雪的样子,他担心沈胭娇受不住这寒凉。
被子被垫的软软的,沈胭娇心里微微一暖。
“还好,”
沈胭娇轻笑道,“明年叫人给这官宅修个火炕,每日里烧的热热的,怕是躺上去才舒坦。”
她留意到苣州这边似乎民间做火炕的少,可冬日还是很冷,风俗还是有些不同。
“从了我么?”
垫好了厚厚的被子,顾南章一笑压低了声音道。
沈胭娇轻轻嗯了一声。
上一回她就想,这一回便允了。
只是顾南章这一回显然蓄谋已久,似乎丝毫不给她不允的余地。
沈胭娇从没感到过这般的狂乱失守。
“你……这几日安置行李,又来往与本地官员应酬,”
沈胭娇累的不想动,“都……不累么?”
“沈三,”
顾南章在她耳边轻声道,“对不住……”
“对不住什么?”
沈胭娇本来闭着眼平息这些疲累,听了这立刻睁开眼。
“不该把你带到这里来,”
顾南章轻声道,“受累了。”
他理智上觉得要阻拦沈胭娇随自己一起来,可这一点理智,在得知沈胭娇真要随他过来的那一刻,便瞬间土崩瓦解了。
这般的没有定性,结果将她带到了这里。
苣州这官宅屋子破旧不说,却又高大,使得屋内哪怕用了炭盆,依旧是冷的有些过分。
他倒是不畏寒,可沈胭娇却不是,每日里摸着手脚都是冷的。
且这里也没上好的香炭不说,就是价高的炭,比及京城里他们用的炭,也是烟气大了许多……
沈胭娇带来的手炉,才用了这几日,那手炉便已经被熏得有些灰仆仆了,宋嬷嬷刷了一遍没多久又灰了。
“还以为是什么,”
沈胭娇松了一口气道,“这是我愿意的,我若不愿意,你八抬大轿抬我来,我也不来的——”
说着一笑,“我不冷,守着你更不冷了。”
顾南章身上暖暖的,贴着他睡,将手脚都放在他身上,跟抱一个火炉似的,夜里确实不觉得太冷。
顾南章替她掖了掖背后的被子,抱着她,轻轻用下巴蹭了蹭她的脸。
“有点扎,”
沈胭娇一笑躲了躲,“须髯有些长了?”
本朝前朝都比较盛佛,因此,男子剃面也最为常见,甚或在而立之前,都少有留须的。不然,便有类似年少强说愁的矫情感了。
顾南章也是常剃面的,只是这一段赶路劳累,胡茬便有些冒出来扎人了。
“咦,对了,”
说到这里,沈胭娇想到了什么,笑道,“你身边那个随从,身材颀长的,看起来十分矫健有力的年轻人……叫什么?”
顾南章:“……”
“你睡着了?”
没听到他说话,沈胭娇忙转脸看向他的眼睛,睡着了么这么快?
没想到她视线正碰到顾南章静静看向她的眼神。
“如何这么瞧着我?”
沈胭娇疑惑,“问你话呢。”
“哪个身材颀长的,矫健有力的?”
顾南章一字一句道,“你夫君不够身材颀长,不够矫健有力?”
沈胭娇:“……”
这人怎么什么醋都吃。
“别打岔,”
沈胭娇捏了捏他道,“我就好奇一下。”
“我好几个随从,”
顾南章静静又道,“你为何独独挑了一个来问?”
沈胭娇:“……”
这人还能不能正常说话了?
“余下那几个我都先前见过,”
沈胭娇只能解释道,“就这个先前没见过,感觉不像是一般习武出身的,这才问问你——不说算了。”
“狄策,”
顾南章哼一声道,“你眼力不错,他原本是四海为家的武人,后来便跟了我。”
“那为何先前没见过他?”
沈胭娇疑惑又问道。
“先前他师父死了,守孝,”
顾南章略略解释道,翻身又将沈胭娇压在身下,“跟你夫君打探别的男人,沈三,你好大的胆子——”
说着,不容沈胭娇解释,又将沈胭娇带入了新一轮的床帐沉沦之中。
这一回,沈胭娇直接累的睡着了。
次日一早醒来,顾南章已经在看书了。
沈胭娇披衣起来,见昨晚弄乱的书,已经都被收拾上了书架摆整齐了。
“这都是你带的书?”
见她醒了,顾南章一笑指了指书架道,“为何带了这么多正史书籍?”
沈胭娇向来只喜爱那些杂书,这些书向来不瞧的,因此他才有些奇怪。
“看看呗,”
沈胭娇轻哼一声道,“怎么,这些书只你们读书人看得,我看不得?”
顾南章一笑:“你看了怕是觉得枯燥。”
“那也是看了才知道,”
沈胭娇怼回去道,“再说也未必——”
她就不信了,顾南章能看进去的书,她用心去看,能看不懂?
她只是不想,日后顾南章跟她说话时,说的那些东西她听了都跟对牛弹琴一般……
她想和顾南章有更多的话说,也想更多了解他一些。
“你还带了好几本字帖,”
顾南章看着沈胭娇,眼底有些难以置信,“莫非你还想练字不成?”
沈胭娇的字写的是真敷衍……
个个字都跟没吃饱或是刚睡醒一般,在纸上摇摇晃晃的叫人都不敢多看。
先前他也给过沈胭娇字帖,可沈胭娇一向不屑一顾。
这一回,竟主动带了字帖过来,他心里自然疑惑。
“练字,”
沈胭娇狠狠道,“就不信了,我的手长得也不差,先前没用心,若是用了心,必定是比你写的好的。”
练字是她真想练的。
一来,本朝规矩,地方官任上,家眷是不能有在任地做生意的,不得在任地与民争利。
那她便没太多要干的事情了。
二来,与读书一样,她也想试着练出一手好字来。
那种看顾南章的字,就如瞧天上云彩一般的高渺感,实在是令她心里不爽快。
她不想跟顾南章隔着那么远……如今既选了他,她也想主动,一步步走向他的天地。
说句难听话,哪怕日后出了什么变故,她学得的这些东西,总是有用的……
纯赚不赔的事情,她为什么不在苣州这地方试一试,做一做?
顾南章心里微微一动,看着她,一时没说话。
“过来,”
默了默后,顾南章一笑叫过来沈胭娇道,“我教你运笔。”
沈胭娇站在桌案前,顾南章在她身后拥着她,握住她的右手,两人一起在纸上写了一个字。
今日外面又纷纷扬扬下起雪来,屋里炭盆烧的正旺,哔哔啵啵的炭烧的声响,伴着那些微的烟火气……
越发衬出这一屋的温馨融洽来。
“练字是急不得的,”
顾南章静静道,“这世上极少一蹴而就的事情,练字也是一种修身养性。”
正说着,一眼瞧见一个字帖集子里夹着一张纸。
疑惑过去抽出来,却见是傅云山当初以为他死后,给沈胭娇写的那封长信。
顾南章:“……”
“沈三,”
顾南章声音有点冷,“你真是想余情未了啊。”
如何到苣州来,还记得带着傅云山的书信!
沈胭娇有点心虚忙道:“你放下,我是当字帖用的——”
“哦?”
顾南章眯了眯眼,眼神有些危险,“你的意思,我的字,倒不如他的字了?”
“不是,”
沈胭娇忙解释道,“他的字好学,你的字……好看是好看,难学。”
这话真是实话。
那些当世名家的字帖,她先前也挑过了,暗地里试着学过,总觉得临着还行,放一边自己写时便没了感觉。
倒是傅云山那字,有点类似父亲沈恪的字,不过比父亲沈恪的字,笔墨上显得更酣畅些……
大约是由于这点血脉的关系,她觉得先学傅云山的字,似乎更容易些。
至于顾南章的字……
那就是她说的,天上的云彩,恣意洒脱看看就好了。跟着学,他一下笔一条龙,换成她,便是一下笔一条虫了。
第104章 二哥
顾南章看着自己的字, 又看了看傅云山的字,沉默了片刻。
前世今生加起来,他的字早醇熟得炉火纯青了, 自然是比傅云山的字难学了不知多少。
想想沈胭娇的基础, 顾南章还是默默又将傅云山的书信放了回去。
“改日我替你另寻一个字帖, ”
顾南章道,“和傅云山字类似, 却略略灵活些的——不然, 你就被别人的字框死了, 学不出自己的样子来。”
到底他还是不肯让沈胭娇学了傅云山的字。
沈胭娇无语地瞄了他一眼,算是认了他这点醋意。
很快就到了过年。
苣州城内, 年前集市上也是十分热闹。
在这边,除了和当地几位官员府上有些人情往来, 其余几乎一概不用管。不说沈胭娇,就连宋嬷嬷等人, 都觉得难得清闲。
年货也置办了不少,沈胭娇倒是兴致勃勃还去了几次集市, 还买了些当地流行的布帛,叫人去做了些衣裳。
这样穿出来, 在当地出门,便也是入乡随俗了,不那么太显眼。
整个年过的十分平静祥和。
过了正月,河边的柳树都发芽了。
苣州的生活,沈胭娇也沉浸般地融了进去。
白天顾南章在官衙做事, 她便在后面宅子里读书练字。
由于看到这边的下人, 对于字纸格外珍惜,沈胭娇练字时便没拿那些上好的纸。
只用笔沾了水, 在找来的一大块青石板上练。
她练得很是用功,竟也慢慢有了些感觉,也体会到了那种摒弃杂念的入神感受。
宋嬷嬷见了,都啧啧称奇。
除了练字,沈胭娇也常和云官一起做些绣活。她其实给顾南章做了几个荷包香囊之类,但顾南章都好好收起,并未佩戴在身上。
沈胭娇也不奇怪,顾南章已经不是读书的少年公子了,这些身上的佩戴,便不好讲究了。
毕竟没见那个朝中重臣,身上挂着精致的荷包香囊的,叫人瞧着便不够肃穆庄重。
开了春,看着官宅偌大的院子,沈胭娇又起了新的心思。
“种菜?”
宋嬷嬷听了沈胭娇的想法,吃惊道,“夫人要在这院子里种菜?”
不该是种花么?
“花也种,”
沈胭娇接着又道,“那边种菜,靠着咱们这边的空地,就多种些花——叫人去寻些平常的,好养活的来。”
在这里不讲究那么多了,又不想多添专门伺候那些花的下人来,就自己种种,自然要选好养活的。
“夫人,我会种菜,”
秋果听了十分兴奋,“我种过——夫人要种什么菜?”
她可不止学了种花,她也会种菜。
每日里吃那么多饭食,却没干过什么出力气的活,什么时候想起来,她什么时候便觉得主子买她真是亏死了。
沈胭娇笑着应了。
一场春雨过后,云官也兴致勃勃跟在秋果身后,找了些应季的菜种种了下去。
花木菜畦一整出来,整个官宅大院里登时生机粲然。
“夫人,”
这日午后,沈胭娇才盯着院子里那株香椿树,琢磨着香椿芽吃时,就听云官小声道,“门房说来了一位客,说是夫人的远房亲戚。”
沈胭娇挑了挑眉:“叫人先迎到前厅,我这就过去。”
“不知又是哪里来的,”
宋嬷嬷在一旁无奈道,“自从夫人来了苣州,寻过来的远房亲戚还真是一茬接一茬。”
从没听说过的沈家的,乃至英国公府那边的绕老绕去的关系……都有说起的。
不过是这边苣州辖下一些地方上的不知所谓的远亲们,想借着顾南章在这里,寻个便宜罢了。
好在她家夫人那心思不是一般的伶俐,根本不用烦到顾南章那里,直接在她这里,就把这些人都挡了。
这一回来的,不知又是哪里的关系。
想一想宋嬷嬷就头疼,真真是富在深山有远亲。
沈胭娇也以为是哪里论过来的一些不靠谱的亲戚,她疑惑到了前厅后,却是整个人一怔:
那人背对着她,可身材一看就有些熟悉。
听到动静,那人转过脸来,一见到沈胭娇,脸上便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
“二哥?”
沈胭娇惊喜万分,“二哥!”
来人竟然是二哥沈晏樟。
“想我了没,三妹妹?”
沈晏樟哈哈笑道,“见到我是不是把你吓一跳?”
沈胭娇欢喜万分地瞪了自家这不靠谱的二哥一眼。
“你怎么过来了?”
沈胭娇瞪完了哥哥,还是万分关切又一迭声问道,“什么时候来的?可吃了饭不曾?你一个人来的么?我二嫂呢?”
“还没顾上吃,”
沈晏樟笑道,“你快去叫人给我弄上一大碗面去——再多切上些肉,浇上卤头,饿死我了。”
沈胭娇忙直接带着他到了后宅这边,一边叫云官赶紧给做碗面来,一边又拿了点心给沈晏樟。
“你先垫补一点,”
沈胭娇道,“面很快就好——你如何到苣州这里来了?”
说着,又细细打量了一下沈晏樟。
沈晏樟一身素袍,外面罩了个半新不旧的披风。
大约是风吹的,脸上皮肤也有些干的蜕皮,肤色也深了一些,可整个人却更显精神了,一双眼睛贼亮贼亮的。
和先前鲜衣怒马的贵公子模样不同,一看似乎也精干了不少,透出几分难得的世故老练来。
沈晏樟先忙忙一口气喝了一杯茶,又吃了几口点心,这才笑着跟沈胭娇说起了话。
“我今日才过来,打听到顾状元没在官衙,这才来见你一面,”
沈晏樟笑道,“我是生意上的事情,要从平州赶往洛州去,正好经过苣州,知道你们如今在苣州,特特赶来瞧瞧你——如何?你二哥是不是对你够情深义重的?”
沈胭娇失笑:“是,是——”
说着忙又道,“二哥是在做什么生意?”
竟然这么远,千里迢迢的过两个州的地界去折腾?
“说来话长,”
沈晏樟道,“我眼下是什么都能做,什么都肯做——能养家就成。”
沈胭娇忙道:“二哥,你带去的银钱不够了么?不够你为何不说话,我这里——”
“不是不是,”
不等她说完,沈晏樟笑着摆手打断了她道,“你这话说的,你二哥要妹子养的么?养我还不算,还要养我一家子么?”
“二哥,”
沈胭娇嗔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二哥孤身在外的,得不到半点家族里的照应。若是银钱不够,如何过日子?
“我带出来的银钱大多都还没动,”
沈晏樟挺直了腰杆道,“我都先交给你嫂子保管着,我自己找事情做些生意赚些——成家先成人,我总不至于一直做个米虫。”
沈胭娇笑了起来,心里也微微一松。
“我还没跟你说,”
沈晏樟笑道,“我来了平州这边安顿后,你猜我碰到了谁?”
“谁?”
沈胭娇猜测道,“莫非是碰到了先前的朋友?还是聂指挥史先前的部下——”
“都不是,”
沈晏樟笑道,“还记得我和阿柳都认识的那位贾兄么?不是说他认回的亲妹子,之前就在你们英国公府上了?”
“哦——”
沈胭娇一下子想了起来,讶异道,“如何,玉青的亲哥哥也在平州那边么?”
“他在那边开了马场,”
沈晏樟说起这位贾兄的时候,眼底都在发亮,“先拉着我做了一点马匹生意——还不赖,我跟着他,挣到了第一笔银钱。”
“马匹生意呀,”
沈胭娇笑道,“二哥你懂马匹么?”
“贾兄懂啊,”
沈晏樟道,“不过我性子好,能说会道的,我不懂马,可我能帮他拉生意——”
且他在平州,由于聂骁的暗中人情推荐等等,还是有些人脉关系的。
凭着这一点,他也促成了好几单的马场生意,如今和那位贾兄是真的称兄道弟了,亲近异常。
“那还不错,”
沈胭娇心里越发踏实了一点,“二哥日后还有什么打算么?”
“有,”
沈晏樟笑道,“和贾兄商议着打通一条商路,不止马匹,别的生意也做些——如今天子重开了关市,又和西域修好,沿海又有海市开放,正是好时候,试一试水也是应当。”
沈胭娇不由又有些讶异,她二哥真是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了。
这时云官将面送了过来。
热腾腾的面一端上来,沈晏樟眼睛就更亮了,抓起筷子就捞的吃了一大口,那模样跟饿狼似的,瞧的沈胭娇抿嘴一乐:
她二哥好歹也是沈府出来的,在家时吃饭也是极讲究的,这才多久,就这般洒脱恣意了。
“你住哪里?”
沈胭娇看着二哥道,“我叫人替你把行李拿过来,你在我这住几天再走罢。”
“不行,”
沈晏樟呼噜一顿吃着,又摇头道,“我忙着呢——你这里我是路过,耽搁不得,见你一面说说话就行,下回不忙了再来寻你。”
“你——”
沈胭娇正要开口,这时闻到沈晏樟面碗里的浇头浓烈的香气,忽而心里一下有了点作呕的感觉,连忙拿手捂住了嘴。
“怎么了?”
沈晏樟疑惑看向她。
“没事,”
沈胭娇压下那股奇怪的烦呕劲,笑道,“大约是……打了个嗝。”
这话叫沈晏樟大笑起来:“我吃饭你打嗝,真真好兄妹呐。”
沈胭娇瞪了他一眼。
“顾状元每日都这般忙?”
沈晏樟这又问了一句。
“嗯,”
沈胭娇也不瞒他,“有时去了下面县府里,能三五日不回来呢。”
这是实话。
顾南章开了春后,是真的很忙。
沈晏樟啧了几声。
沈胭娇问起陈家大姑娘时,沈晏樟登时笑眯了眼。
“你嫂子啊,”
沈晏樟笑道,“她本是个娴静的姑娘家,如今跟了我,也历练出了——毕竟也是吃了不少苦头。”
好好的官家千金,被继母算计至此,又跟着他颠沛流离的,一路上自然也吃了不少苦。
好在她心志也坚,人也能吃苦,从不叫累的,反倒对他体贴万分……想一想心里便是甜的。
就在这时,沈晏樟吃完了面。
云官笑着过来收走了碗时,从沈胭娇身旁一过,沈胭娇没忍住又是一下烦呕,一把又捂住了嘴。
“咦,不对,”
沈晏樟登时睁大了眼睛,“三妹妹,你怕不是有了罢?你嫂子也有了,之前就是这般。”
沈胭娇:“……啊?”
这令她有点猝不及防,一下子整个人都怔住了。
先前和顾南章温存时,确实也纵了他也纵了自己的心意……只是忙着过年,又忙着别的,竟把有可能有身孕这事,丢到脑后去了。
沈胭娇想了想先前的感觉,上一世她也是生育过的,这么一留意,心里便料定了一些。
“该不会你们都还不知道?”
沈晏樟兴奋道,“还是我先看出来的?合着顾状元也还不知道?咱们家也没人知道——我是第一个知道的哎——”
三妹妹有了他是第一个知道的!
“别吵,”
沈胭娇小声道,“这也得等郎中瞧了才知道。”
叶堃倒是在,不过今日没见他,估摸着又去苣州城里找地方听书去了。等他回来,叫他一诊便知晓了。
“必定是,”
沈晏樟一脸我是过来人的神色,“三妹妹,这上面我比你懂——真的,你嫂子就这般——”
“我嫂子几个月了?”
沈胭娇瞪他,“嫂子都有了身孕,你还离家这么远去跑生意?”
“四个月了,已经坐稳了胎,”
沈晏樟笑道,“且有马场里做活的嬷嬷们照应,我也买了下人伺候——放心,你嫂子要强的很,还是她催着我早去早回呢。”
既然要拼一个前程来,无论是他还是妻子,都做不得养尊处优的人了,没有苦中苦,哪来甜上甜。
兄妹两人说了好半天话,沈胭娇又将沈晏樟离开后,家里的事情,以及京城的一些传言之类,都一一跟他说了。
等沈晏樟要离开时,沈胭娇早就让宋嬷嬷备了一大包药材。
“二哥,”
沈胭娇叮嘱道,“这药材你拿走。”
这里面一些好药材,有时候拿着钱都不好寻的。比别的东西更珍贵也更难得。
“谢了,”
沈晏樟感激道,“又拿三妹妹一回东西。”
沈胭娇瞪了他一眼,沈晏樟又哈哈笑了起来。
“这是我和你嫂子送你的,”
沈胭娇送他出来时,沈晏樟从自己马背上拿下一个包裹,递给沈胭娇身边的秋果,“这东西重,叫丫头拿着罢。”
说完,翻身上马,兄妹两个不舍地道了别。
看着沈晏樟走远,沈胭娇回了院子。
叫秋果将那包裹打开,里面是一个西域那边款式的梳妆匣子,做工精致,嵌着花里胡哨的宝石之类,别有一番风趣。
“二哥这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做梦一样,”
沈胭娇指尖在那匣子上滑过,没忍住感叹道,“他才离开,我便觉得似乎还有许多话忘了说。”
宋嬷嬷笑道:“客中送客,自然是万分不舍了。好在二少爷虽跑了出来,自己也瞧着能混出个模样来——想来也是归日可期。”
沈胭娇跟宋嬷嬷说了自己的烦呕后,宋嬷嬷等人大喜过望。
由于沈胭娇许多日常事如今爱亲力亲为,比如说每月这来红上……都是她自己浣洗,不用云官等人。
因此谁也不知,她这月没来,自然更不会料到她已经有了身孕。
乍一得知,都是欢喜万分。
等着叶堃回来,忙不迭就将他请过来给诊脉。
“哟,”
叶堃诊过很是高兴道,“是有了。”
“当真?”
宋嬷嬷脸上的喜气压都压不住。
“我说的还能不当真?”
叶堃吹胡子瞪眼道,“我便是说一个男人有了,那他也必定是有了。”
宋嬷嬷等人都笑了起来。
“姑爷还不知道,”
宋嬷嬷道,“等姑爷回来,不知该欢喜成什么样。”
第105章 回应(大章)
宋嬷嬷说着, 看着沈胭娇颦起的眉尖,不由疑惑道:“夫人如何瞧着不欢喜,是身子哪里不爽么?”
“不是, ”
沈胭娇笑了笑道, “有点意外罢了。”
宋嬷嬷默了默:这意外什么, 夫妻两个如胶似漆的,这不是该当的么?
沈胭娇说的意外, 自然也不是这个意思。
夜夜在一起的, 有孕也是正常。
只是她乍然听到有孕, 想到前世的孩子……心里情绪难免复杂了些,甚至不敢想, 这一回生出的孩子,是不是还是那一个。
复杂难言, 又期盼又怕见。
“夫人,这回写给柳少爷的书信里, 要加上夫人有了身孕的消息么?”
宋嬷嬷笑着问道,“柳少爷若是知道了, 怕是也欢喜得不得了。”
“先不说了,”
沈胭娇摇摇头道, “阿柳才去了南边,怕是也正在安顿之中,说这些叫他心里又添了事。”
阿柳得知必定是欢喜的,这不用说。
只是开春后,阿柳才去了南边。她不想阿柳因此分心。
顾南章这一日回来, 到了官宅这边时, 已经是掌灯时分。
他一进门,就看到宋嬷嬷等人脸上洋溢的喜气。
“你二哥过来了?”
顾南章早听府里的门房跟他说了消息, 因此一见沈胭娇就笑道,“果然你和他是通了消息的。”
见到二哥,沈胭娇心里欢喜也是自然的。
“你别和外人说,”
沈胭娇这回也没瞒他什么,笑道,“我二哥才安置下来,刚站稳脚跟的,若是被我父亲他们知道,二哥二嫂就惨了。”
“你二哥倒是有些胆气,”
顾南章笑着脱了外面大衣裳道,“沈家能出一个这般随性的,也是难得。”
沈晏松虽比起来沈恪等人,性子要宽和从容很多,可到底是从小被教导出的嫡长子,骨子里还是克制的。
毕竟,身上担子重了,没有超人的能力本事,行走在这人世间如何真能做到恣意洒脱?
“这衣裳如何这般埋汰?”
沈胭娇接过来顾南章的大衣裳,瞧了一眼失笑道,“亏你还能穿在身上。”
这大衣裳颜色重,不仔细瞧不留意,这么细细一看,已经脏的很了,乃至整个颜色都变了……
想到平日里顾南章那般好洁的性子,再看看这身脏衣裳,沈胭娇不由抿嘴一乐。
“没办法,”
顾南章道,“这几日每日都要在田埂上走上多半日,又是泥又是沙的——干净不了。”
“在田埂上走?”
沈胭娇困惑道,“你这是去乡野里踏青去了么?”
“哪有那般闲情逸致,”
顾南章被她的话逗笑了,伸手捏了一下她的鼻尖,“你以为我是游逛去了不成?”
说着又道,“春汛要来了,苣州辖下三四个县府里都有大片的盐碱地,打算引水洗田,这事比较繁杂,一言半语说不清,大致就是这情形——因此才要去田里瞧瞧。”
这些事情沈胭娇是不懂的,顾南章也没多解释。
将盐碱地洗成良田,本是好事。
只是以往苣州并没能做成功这事。
一来,先前各县下也有官员组织过百姓洗田,引水分田等等本就艰难繁杂,人力物力的耗费不少,可洗出的良田往往又被当地豪强所占所买……
因此百姓并未受什么利,得什么实惠,于是便敷衍了事,这事也就慢慢不成了。
二来,各县之间也有些龃龉矛盾之类,先前州府没能好好调解安排,使得各县不能统一调顾,导致一些事情很难做好,包括洗田等事项。
他到了苣州后,这一年春汛时期,第一件准备做的大事,便是这洗田相关。
万事都是想的简单,做起来繁杂。
很多事情,不能单靠公人的嘴,也要实地实情地去察。他既然来了,在其位谋其政,便不想懈怠敷衍。
这般一忙起来,哪儿还有半点闲情逸致,恨不得每时每刻都能掰开了用,只觉得无暇分身,更管不了这一身脏污了。
“快去洗洗吧,”
沈胭娇看着他一脸疲累的样子,心疼的伸手又从他头发上拈下一根小小的草杆,笑道,“我叫嬷嬷给你烧了水,水烧的热热的,你多泡一会儿,去去乏累。”
说着,又看着他有些干裂的唇道,“你先去洗,我叫云官给你熬些梨膏汤来,一会儿你多喝两盅去去火……呃……”
话没说完,心里又没忍住一阵烦呕,不由捂了一下嘴。
“怎么了?”
顾南章忙关切道。
“夫人是有了身孕了,”
宋嬷嬷在一旁笑道,“今日叫叶神医给瞧了,才有了一个多月。”
顾南章倏地一怔。
沈胭娇微微一笑看着他道:“傻了么?”
顾南章惊喜万分,一把将她拥在了怀里。
那边宋嬷嬷笑着忙悄声退了出去。
不等沈胭娇再开口,顾南章疯狂地就是一串吻。
“行了,”
沈胭娇笑道,“前世有孕也没见你这般。”
顾南章顿了顿,不吭声又狠狠拥住了她。
“说不定是讨债来的,”
沈胭娇小声道,“我欠了他那么多……”
前世她亏欠孩子太多,自然孩子们也都跟她貌合神离的,并无多少真情实意。
“我来还,”
顾南章抱着她轻轻道,“沈三,你欠的,我欠的……我一个人还,你只管——”
“只管如何?”沈胭娇一挑眉。
“只管放心罢,”
顾南章顿了顿轻声道,“你不是一个人,这一回不一样了。”
沈胭娇轻轻嗯了一声。
“快去洗洗罢,身上都是土味,”
沈胭娇伸开手臂也紧紧抱了顾南章一下,而后笑道,“还挺清新,像是才从土里刨出来的。”
顾南章被她逗得一乐。
等顾南章进了耳房那边去洗,沈胭娇正吃着一点蜜饯喝着茶,忽而听到了耳房内顾南章的一点动静。
像是她烦呕时,忍不住呃的那一声。
“怎么了?”
沈胭娇连忙放下手里的梅干,疾步过去道,“你怎么了?”
就见耳房这边,顾南章俯在浴桶的边上,皱眉似是又干呕了一下。
“这是怎么了?”
沈胭娇吓了一跳,“我去叫叶神医来给你瞧瞧。”
顾南章闭眼嗯了一声。
他也觉得奇怪,莫非是吃坏了肚子?
可他明明也没吃什么。
叶堃很快过来。
顾南章已经洗完,披衣走了出来,让叶堃给瞧了瞧。
“没事,”
叶堃凝神给诊了脉,又仔细瞧过后道,“略有点火气,吃两副药就好。”
沈胭娇这才放了心。
等顾南章吃了药,过了一日后,那种干呕的症状不仅没消,似乎还越来越频繁了,甚至比沈胭娇还频繁。
沈胭娇:“……”
叶堃只能又来诊过,确实没什么问题。
“你这医术,”
顾南章揶揄道,“是不是都丢在京城的茶馆了?”
叶堃气的吹胡子。
想到了什么,叶堃忽而嘿嘿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顾南章眯了眯眼。
“顾老弟,”
叶堃嘿嘿笑道,“你这是有孕了罢?”
顾南章磨了磨牙。
“等等等等,”
见顾南章似笑非笑看过来,叶堃连忙道,“别恼别恼,你听我说——”
顾南章静静盯着他道:“你说。”
“是这样,”
叶堃笑道,“这症极罕见的,妇人孕时,男人也跟着有些烦呕——这跟你的心续有关,与我医术可无关哦——”
确实极少见,不过他听闻过。
还一直遗憾此生还没碰到过这般症状,不想竟在顾南章身上瞧到了。
一时间,叶堃两眼也贼亮。
难得啊,可写进他的医书里了。
顾南章:“……”
沈胭娇:“……”
“还有这种症?”
沈胭娇觉得又是新鲜又是好笑,“那如何办?”
前世从没有过的事,这一世他还真不同了。
“慢慢来罢,”
叶堃笑眯眯道,“你孕吐不也得慢慢来?我给你的都是药膳方子,也只是缓和一些——等他何时放稳了心,或者这症便消减了罢。”
不过沈胭娇孕吐并不算太重也就是了。若是太重,还是要用些合适的药的,不然吃不下东西,熬不住的。
顾南章拧着眉,似乎还在怀疑叶堃的说法。
不过也没法子,确实他如此,压也压不下那股劲去。
“你紧张什么?”
等叶堃离开,沈胭娇好笑看着顾南章道,“我这才有了,离着生产还有那么长的日子呢。”
真是瞧不出,面上看着顾南章还是很平静从容的,谁知却紧张地心绪烦乱了。
“并不紧张,”
顾南章一口咬定道,“好好的我如何会紧张……呕——”
沈胭娇:“……”
接下来的日子,顾南章便辛苦无比了。
他本就忙的四脚朝天。
这时候不仅忙,还要在忙里掺着孕吐般的感受……没几日下来,本来就清瘦的他,越发又瘦了几斤。
沈胭娇急的不行。
她孕吐都没顾南章那般夸张。
真真不知道,到底是谁在怀了身孕。
她在家,云官想着法子按照叶堃给她说的,做各种药膳吃食之类……可顾南章一忙起来,连家都回不了,哪里又能吃上可口的饭食?
“无事,你别担心,”
瞧着沈胭娇为他担忧的样子,顾南章无奈道,“我心里是欢喜的,精神也好的很——你放心罢,你好了我才能放心。”
沈胭娇叹一口气。
……
顾南章这症状,也叫他下面的部曹们各个心里万分困惑。
他们先是关切地问候,在听了顾南章说并无大碍的时候,依然觉得只怕这位顾大人病的不轻。
“顾大人是如何了?”
有人在私底下议论,“莫非是得了什么绝症?你瞧着那脸色……那还几乎吃不下饭食——”
“莫非顾大人是个女人?”
还有人大胆臆测,“瞧着像是孕吐……顾大人那般容貌,一般男人哪有那般好看的——就是骨架不像女人,女人哪有那般高的……”
“放屁,顾大人夫人才刚有孕,你们没听说么?”
“我听京城里的亲戚说过,说是传闻这位顾大人不举……”
“那怕是治好了,至于这回呕吐——”
那人琢磨了片刻惊道,“不会有人给他下毒了罢?”
“放屁。”
“谁敢?不要脑袋了么?”
……
底下人这些议论也都传进了官宅和顾南章那里。
“你不会真是个女人罢,”
沈胭娇听了这些传言后笑得有点止不住,“那我岂不就是个男人了?”
说着想到了什么,戳了戳顾南章道,“要是还有来世,你做女人,我来做一回男人行么?”
顾南章直接用吻堵住了她的嘴。
好在快三个月的时候,沈胭娇胎坐稳了,孕吐已经消失了,顾南章的症状也几乎没了。
这时候天气已经炎热起来,好在苣州这地方,太阳是火辣辣的,太阳底下又晒又热,可进了阴凉处,倒比京城的夏日觉得凉爽些。
衣裳都已经是夏衣,穿的薄了,顾南章的身形越发衬出瘦削来。
“多吃些,”
只要顾南章在家吃饭,沈胭娇都忍不住催他多吃点,“再瘦都脱形了。”
顾南章眼下吃的并不少,可公务繁忙,想长肉也不容易。
“你不是说多了许多良田?”
沈胭娇笑道,“这已经是难得的大功一件了罢?如何还忙成这样?”
前几个月说洗田什么的……
听顾南章大致说了,春汛时引水过来,确实干成了不少事。只是还是忙个不停。
“不够,”
顾南章一笑道,“我要的,也不止是功劳。沈三,你办绣庄,可是为了名声好听?”
沈胭娇默了默。
她知道顾南章的意思,只是看着他这般辛苦,有些心疼。
“不能白活这一世,”
顾南章笑道,“既蒙了这天地庇佑,便尽量多回报于这苍生社稷罢。”
也是积德。
“不过你放心,”
说着顾南章又道,“我心里有数。累不倒的——”
他也不是死板迂腐的人。
社稷之心他有,可进退分寸他更是深谙其道。
这时,窗外隐隐传来闷雷声。
“又要下雨,”
沈胭娇皱眉道,“这苣州并不算南边,可雨水偏这么多——前几日才下过那场大雨,这瞧着又要下了。”
顾南章走到窗边,透过窗子看着阴沉沉的天色,脸色有些凝重。
苣州辖下,离着苣州城最近的一个县府里,是这苣州一带最大水系经过的地方。
这县府里的河道有一截因为地势的缘故比较特殊,他听闻往年只要雨水大些,这里必定决堤泛洪的。
他已经决心整修这段,可是时日仓促,要完全整好,只怕也得一整年左右的时间……
眼下是无论如何也来不及。
可这几日,雨水也忒勤了些。
他专门问过当地的老农,说是这样的雨水,这两三年内少见,感觉着是和五六年前,发大水时那雨差不多……
这话一说,他心里更生警惕。
“这几日我要去趟延县,”
顾南章从窗边转过身道,“那边有些事还要过去瞧一下才放心。”
他没跟沈胭娇说具体什么事,怕她担心。
“要去几日?”
沈胭娇忙道,“我给你收拾东西。”
顾南章常常是一去好几日,这样的事情她都习以为常了。
“收拾个七八日的,”
顾南章道,“也不用太多,夏日里衣裳好干。”
说着又叮嘱道,“你在家好好待着,小心着些,下了雨别在院子里乱走,湿滑小心跌倒。”
沈胭娇含笑应了笑道:“你去忙你的,家里的不用你操心,我身边这么多人呢。”
天气热,顾南章离开时,沈胭娇也不好给他带吃的,带了也就都馊了。
等顾南章离开,她每日里就是闲来弄一弄在院子里种的菜,要么就是练练字之类,心里很是恬静安然。
苣州这边虽不如京城繁华,可大约是心态的关系,她在这里,却享受到了一种极少有过的安宁踏实。
又两日雨过后,天却还没有放晴,不过好歹是雨停了。
听说这日是苣州城内的一个集市,离着官宅这边不远,沈胭娇来了兴致:
实在是前一段由于孕吐之类的关系,她很久没出过门了。
这时候身体好了,才三个多月也不怎么显怀,坐胎也稳,她精神又好便不免想去瞧个热闹。
宋嬷嬷不敢大意,她和秋果,连带着叶堃都一起,跟了沈胭娇去了。
才出官宅大门,沈胭娇就见一个人从门房里跟了出来,不远不近跟在了她们一行人后面。
沈胭娇叫宋嬷嬷将那人叫了过来。
她认出了那人,就是先前来苣州路上留意的,之后问过顾南章的。顾南章跟她说过,这人叫狄策,是个习武之人。
“你叫狄策?”
沈胭娇一笑问道。
“回夫人,”
狄策脸涨红道,“小人狄策,听夫人吩咐。”
“是大人叫你跟着我的?”
沈胭娇笑问道。
狄策红着脸点点头:“是。”
沈胭娇也不意外,顾南章一去好几天,大约是不放心,留了狄策在官宅这边守着。
宋嬷嬷心里松了一口气。
虽说叶堃也跟着,可毕竟年纪大了,她也怕万一有个什么突发的事情,出了岔子便后悔也来不及了。
沈胭娇也没再多说。
这边集市上很是热闹,吃的喝的用的……还有各种工匠做成的东西,一溜儿看过去,倒也是琳琅满目。
沈胭娇看上了一个山藤编成的大藤椅,整个人可以躺在上面的那种。
她过去试了试,觉得十分凉快又舒坦。
见她要买,宋嬷嬷过去和那摊主议价,沈胭娇则不紧不慢看了别的藤编的东西。
正瞧着一只藤盒看时,就听到了一旁摊位旁几个人的说话声。
“你娘家是延县那边的,可听说了没,几个庄子的人要撤呢。”
“不是第一回 了,每回要发大水,不都是撤么?这时候撤还来得及,等水到了,想撤也撤不了。”
“不是说,今年新官来了,要领着人加固河堤么?”
“加什么加,当官的不都为了钱?做个样子谁信谁傻——等水来了,你瞧吧,当官的跑的比谁都快。”
“谁说不是,我听我娘家那边人说了,官家那边急着招人守河堤干活——谁肯去修,卖命又不给钱。”
“那些当官的家又不在河边,谁信他们真是干事的?他们一家老小在城里吃香的喝辣的,叫百姓过去河堤上替他们装样去——笑话。”
……
这几个人的口音很重,不过沈胭娇眼下听苣州话也能听个差不多。
听到了这些话后,沈胭娇看了看天。
天色依旧阴沉沉的,不定什么时候就又是一场雨来。
顾南章从没跟她说起过延县这边的事,她也不知道,原来那边还有着这样的凶险。
沈胭娇想象不出,这时候顾南章在延县那边,心里该是多为难。
他一定是想守河堤的。
只是那里的百姓对官家没有太多信任,想民心一致的大干守堤,怕是没有应当的信力。
沈胭娇咬了咬唇,心里打定了一个主意。
没了兴致逛集市,匆匆回了官宅。
“夫人,使不得啊。”
听沈胭娇说了自己的打算,宋嬷嬷吓得脸都白了,“这可万万使不得——那是男人们的事情,夫人如何能凑上去?且还有着身孕。”
“我要去,”
沈胭娇笃定道,“嬷嬷,我去了,别的大人的家眷有可能也会跟着——传出去,百姓心里也有了底,不定能帮上忙。”
她打算去河堤。
也不是要去河堤干活……就她这几两劲,能干什么重活呢?
她去了,只是拿自己给那里的百姓吃一颗定心丸:
知府夫人都亲自来了大堤,可见知府的守堤决心。何况她有身孕的事情,只怕早因那传言,也早传遍了。
“不行,”
叶堃听了也吓一跳,“顾老弟知道你要去的话,得活剥了我。”
他可是顾南章临走前叮嘱了好几回的人,托他好好照应沈胭娇……他要是把人照顾到了河堤上,顾南章不得剐了他。
不知怕顾南章生气,这么久相处下来,他对顾南章和沈胭娇小夫妇两人,已经有了亲人般的感受……
见不得沈胭娇怀着身孕去冒险。
“他在那里,”
沈胭娇道,“若是有凶险,我们一起担着。”
这时候已经不仅仅是帮顾南章的心思了,知道那河堤上可能有凶险,她如何还能在家里坐得住?
她去了又不给他添麻烦,只在一旁待着还不行么?
就在这时,一道闪电闪过,云层中又传来几声闷雷。
“走,”
沈胭娇立刻命道,“不让我去我一头撞墙了啊——”
宋嬷嬷急的没办法。
这时,狄策听到消息也一溜小跑进了院子。
“夫人使不得,”
狄策也是一脸焦急,“万万使不得。”
听了这消息真真吓死他了。
“什么使不得,”
沈胭娇立刻开始分派,“我一去,你即刻找人在苣州城、在延县那边大肆宣扬去——快,这雨又快来了。”
狄策急的一跺脚。
“大人若怪罪下来,有我替你顶着,”
沈胭娇截然道,“男子汉大丈夫,你不懂轻重缓急么?快去,快——”
狄策一咬牙应了,眼底透出一丝钦佩的意思:夫人女流之辈,不想竟然这般决然。
沈胭娇这主意一定,官宅里真没人能阻止的了。
她利落简单收拾了东西,还叫叶堃带上了一些药材祛寒的,到时真大雨中民工都干起了活,必定要补上些热汤热水的——
若是熬些这种汤叫人喝了,只怕才能有精神多出些力气。
她让宋嬷嬷留在官宅,宋嬷嬷死活不肯,最后直接给沈胭娇跪了,沈胭娇无奈,只能一起带上。
一行人赶到延县时,这边的官员听说了,都是大吃一惊:毕竟沈胭娇有着身孕,他们都是知晓的。
这时雨已经又下了起来。
“沈三!”
乍然见到沈胭娇时,顾南章差点以为自己是累迷糊了,反应过来后又气又急大喝了一声。
“别叫了,”
沈胭娇静静道,“我人已经来了,你就是喊破嗓子,我也回不去了。”
顾南章:“……”
他一时说不出话来,堵得心口疼的厉害。
“你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好不容易缓过这口气,顾南章气急道,“这里有你什么事?”
“别废话,”
沈胭娇道,“我来与你一同守堤。”
顾南章急的眼眶都有些发红。
沈胭娇这一来,河堤上的官员们顿时眼神都不一样了。
“叫我夫人也来,”
武同知猛地一跺脚道,“拼了,我就不信,每次治水每次输——来人,来人——”
其他官员互相对视一眼,也都一咬牙。
不管是不是心里情愿,可也看出了新知府的决心。
这一回,想来是和先前不同了。
此时消息也早就散了开去。
原本疑惑的百姓们听了这消息,都有些难以置信。
可有人亲眼在河堤上见到了这位夫人,毕竟那般美貌,别人想冒充也是冒充不来的。
此时一传十,十传百,又加上别的官员一样也相继有家人参与过来,登时开始稳住了人心:
此时过来河堤上出力的百姓,眼瞧着越来越多。
沈胭娇也指挥着狄策等人,在河堤旁架起了一个简单的雨棚。
在雨棚下架了简单的炉灶,弄来一口大锅,熬上了热汤。
火不熄,汤不干。一直有,随时有。
哪一个渴了累了,过来喝完汤继续干活。
慢慢的,有别的官员夫人也跟着效仿,也架了雨棚叫下人开始为大家弄些热水。
附近的村民,少壮的都去守堤干活了,老弱妇孺们瞧在眼里,也都默默过来帮忙,加柴的加柴,烧火的烧火——
哗哗大雨中没人多说话,只有搬填重物时齐声的口号声。
雨声中,除了众人搬运的号子声外,还能听到噗通噗通往河堤上补填重物的声音。
与此同时,附近村庄的一些简陋的坯房,在雨水中泡了太久的缘故,也有土墙之类噗通噗通的垮塌声。
隐隐还传来犬吠和牲口的叫声。
沈胭娇望着雨,听着这些动静,忧心似焚。
顾南章等官员们都在那边大堤上,她这边也瞧不见。
秋果和云官忙着照顾那火灶,也时不时给过来的人递一碗热汤。
宋嬷嬷给沈胭娇递过来一碗热汤,她一口也喝不下去,捧着碗站在雨棚下,远远望着那边的方向。
就在这时,那边忽而一声惊呼。
沈胭娇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只见她面前不远处的地面,忽而塌陷下去一块。本来就被雨水冲泡的露出半个根茎的一株大树,这时候向一边栽倒了下去。
可大树栽倒的方向,正有两个孩子站在那边正指着水洼里的什么玩着,这时瞧着树往下倒,竟然在众人惊呼中都呆了。
“啪。”
顾不上多想,沈胭娇丢掉手里的碗就冲了过去。
“夫人——”
宋嬷嬷才回头跟云官说了句话,就见沈胭娇突然冲进了雨中,震惊下慌忙追了出去。
云官和秋果也吓得紧跟过来。
“小心——”
沈胭娇冲到那两个孩子跟前,猛地将这俩孩子推了出去。
可她也因为这一推,被推力逼得踉跄倒了一步。
大树在雨水中轰然倒下,猛地砸蹭过沈胭娇的头和臂膀上。
沈胭娇只觉得头上似乎轰的一下,眼前一下子空白了。
紧接着她倒在了地上,在倒下之前,她还听到了宋嬷嬷几乎喊破了嗓子的声音:“夫人——”
沈胭娇只觉得那声音那么清晰,可又似乎那么遥远。
她一时间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更不知发生了什么……心里混混沌沌的,像是在做一个极长极长的梦。
她感觉自己像是又回到了从前,像是似乎又看到了阿柳小时候的尸体,又将嫡姐推进了荷花池……恍恍惚惚中似乎又到了辰石院……
顾南章的冷脸在她心里闪来闪去的。
一切的过往明明灭灭,似真似假。
她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在往无边的深渊里拽去。
她想反抗,想要挣扎,却似乎一点力气也没有。
“沈三,沈三——”
似乎有声音传来。
沈胭娇只觉得自己像是在一场大雾里,听到了声音,却寻不到声音来的方向。
想要回应,却又回应不出来声音。
是顾南章的声音么?
沈胭娇恍惚中还听出来是顾南章在喊。
我在这里啊……
沈胭娇几乎是用尽了全力想要回应,却又在一瞬间完全失去了意识。
(明天也是大章,应该是正文完结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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