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棠在铺子门前等了好半晌才等到了姗姗来迟的方砚知和沈舒年,她擦了一把额上沁出的汗,疑惑不解道:“方大哥怎得来得如此之慢,我还以为你们两个没找到我家铺子位置。”
“刚在路上犯了馋虫,买了一些零嘴,耽误了时间。”方砚知扬了扬手上盐渍豆子的包装袋。这一路上他没看到可以丢垃圾的地方,所以只能把包装袋子攥在手上。
“没想到方大哥看起来一本正经的,私底下倒是喜欢吃这种小玩意儿。”周棠掩唇微笑,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见方砚知在店中站着,周棠赶忙搬来椅子邀请他们两个坐下。她这般大方热情,倒是让方砚知有些惶恐。
“不必了,周姑娘,我们两个只是来买一些桐油。买完就走,就不在这里叨扰你做生意了。”
一旁的沈舒年点着头,表示附和,眼睛却在不漏声色地左瞧右看,打量着这个铺子的构造。
“既然方大哥都这样说了,我也就不强求了。”周棠把垂落耳边的头发重新向上挽起,露出一张干练又淳朴的脸,“方大哥想买多少钱的桐油?我可以削价卖与你。”
听到可以有折扣,方砚知先是心中一喜,继而冷静下来。他看着这个小铺子的装饰平平无奇,屋子里面也没有几个值钱玩意儿,想必生活过得也是清贫。
方砚知朝周棠作揖道谢:“多谢周姑娘好意。你一个姑娘家,独自一人撑起家业已是万分辛苦。我一个大男人,又怎么好意思去贪赃这样的便宜。”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倒是让站在方砚知身边的沈舒年对他刮目相看。
他本来以为方砚知只是一个有着新奇思想的闲人,不愿做踏实营生,看起来除了对虚无缥缈的制墨未来以外没有任何追求,没想到此人私底下竟然还有这般善心。
沈舒年也将视线投在周棠身上,声音温和轻柔,颇有君子风范:“周姑娘不必委屈,定价无需更改,一切按照商贾规矩办事。”
周棠连忙摆手,神情急切:“不委屈的。”
“方大哥曾经在我穷困潦倒的时候伸出援手,如今我的生意渐渐有了起色,自然要回报这份恩情。”
方砚知挑起一边剑眉,眸光在听到周棠话语时瞬间缩了下,眼底闪过一抹疑惑。他之前只觉得原主是个负债累累的无耻赌徒,没想到这小子还做过这等善事。
“我比你年纪大些,既然有能力,自然要多照顾你一点。”方砚知微微一怔,眸子溢出点点笑意,散发着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温柔缱绻,较平常更深几分,“何况你这般年纪,倒真让我想起来我家小妹。”
方砚知想起来自己那个古灵精怪的表妹,总是有很多新奇的点子。他是方家独子,没有手足姐妹,所以每当看到其他人有个弟弟妹妹可以一起陪伴之时,都非常羡慕。
唯一称得上血缘关系的就是表妹方欣,和周棠差不多岁数。
方欣总喜欢在方砚知捣鼓自己那些昂贵精美的制墨仪器时进来捣乱,美其名曰给自己这个老古董表哥带来一些独属于年轻人的青春活力。
其实方砚知知道,方欣虽然咋咋呼呼的,让人忽视不了她的存在,会扰乱他的思绪,可是向来很有分寸。这个小姑娘有时候不太靠谱,但是在面对他时,总能恰到好处地逗方砚知高兴。
她只是担心方砚知一个人在屋子里面研究仪器无聊,所以特地来陪他说话聊天。
记忆里的少女笑容明媚,活泼肆意。想起来方欣,方砚知浑身上下都柔和了下来。他嘴角轻扬,开口的声音温柔轻缓:“你我也算有缘,若是之后遇到什么事情,依旧可以来找我。”
“多谢方大哥。”周棠朝方砚知道谢,拍了拍胸脯示意自己将他的话放入了心中。
她走到后屋,步履稳健地将桐油桶搬了出来,油桶放在地上,因为重量而扬起灰尘。方砚知大致估摸了这个油桶斤两,觉得自己去搬可能都会耗费一番心神。没想到周棠居然轻而易举,想必定是长时间磨炼力气出来的。
他瞬间对周棠刮目相看,假以时日待她真正成长起来,定能成就一番大事业。
周棠拿着瓢勺就往油桶里伸:“方大哥要多少钱的桐油,我可以帮你装好,绝对不会在路上洒出。”
方砚知略加思索了一下屋子里面墨液的数量,确定不会少买之后才开口报了个数:“给我装二两银子的桐油吧,有劳周姑娘了。”
“得咧。”
周棠挽起袖子就开始干活,在等待桐油的过程中,方砚知一双眼睛也没闲着,边等着周棠装油边看向外面商铺,思考着还要采购什么东西。
直到他猝不及防地撞入了沈舒年深邃的眉眼里。
沈舒年的瞳孔有些发灰,看起来像是蒙上了一层永远散不开的浓重雾气,看人的时候眼神锐利,眼眸里藏着让人读不懂的情绪。
他直勾勾地盯着方砚知瞧,目光中充满了探究之意,倒是让方砚知有些莫名其妙。
方砚知朝自己脸上抹了一把,确保没有沾上什么东西后才询问沈舒年道:“你这样盯着我看,倒是让我有些惶恐。我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让你这般目不转睛。”
他的话音带了些调笑意味,似乎想通过插科打诨来转移沈舒年的注意力。不过沈舒年不像周棠这种未经世事的小姑娘这般好糊弄,对着他抛媚眼装温柔可是一点用都没有。
见沈舒年不吃他这一套,方砚知瞬息之间便换下了他那副轻浮模样,端出正人君子的做派来:“你要问什么就问吧。”
沈舒年刚欲开口,就见周棠拿着器具朝他们走过来。他不得不咽下心中疑惑,打算等出门后再跟面前这个老狐狸好好讨论一番。
“方大哥,你要的桐油我帮你装好了,你可以查看一下。”
方砚知摆脱了沈舒年的目光鞭挞,整个人都松快了起来。他扬起欢快笑意去迎周棠,连盖子都没打开就直接把东西接了过来,掂了掂手中重量后对着周棠说:“有劳周姑娘了。”
“不麻烦的,我……”周棠神情犹豫,低下脑袋嘴唇嚅嗫,看起来还欲说些什么,可是后半段却迟迟不肯开口。
方砚知察觉到了她的迟疑,意识到周棠可能有什么难言之隐。他将手上东西递给沈舒年,向前几步站在周棠面前,低下身子看向她的眼睛。
周棠和方欣明明长得一点都不一样,两个人除了年纪相近之外,没有任何共同之处。可是方砚知还是从周棠身上,找到了方欣的影子。
他的眼底漾出一丝柔情,挺翘细长的睫毛遮住眸中水色。方砚知的音色清润纯正,缓慢的语调显得格外动人:“小棠,有什么事情就跟你方大哥说。只要我能做到的,我都不会拒绝你。”
方砚知的话语像是给周棠下了一剂定心丸。她深呼一口气,将头抬起直视方砚知的目光,心中忐忑一扫而空,就连声音听起来也坚定了几分。
“方大哥,你什么时候还能外出摆摊写字?我想给我阿爹寄信过去,天气渐渐热了,也不知道他在外面过得好不好。”
方砚知这才意识到一个他穿越过来后一直忽略了的问题,就是原主虽然是个彻彻底底的败家子赌徒,可是在安庆村,甚至这长安镇上,都是少有的会写文断字的人才。
方三先前一直以靠给别人撰写书信来维持生活,这长安镇上的人多多少少都来找过他给外出劳作或者征兵入伍的家人们写信。方砚知这十来天一直都在捣鼓着自己的制墨进度,完全忘了原主这还有个正儿八经的工作。
他本想直接关了写字这一个摊子,可是看到周棠这般楚楚可怜的模样,到底还是心软了。
这个朝代不像现代一样可以足不出户就联系到千里之外的亲人朋友,普通老百姓都是以交换书信来传递心中相思,可是读书识字又是一道跨不过去的门槛。
只有有权有势的人才有读书的资格和条件,普通人从小就被要求要为家中带来利益。无论是男子外出耕地征兵,还是女子早早就要嫁人,他们都无法享受到读书的好处。
这也就是原主之前在长安镇上摆摊时生意火爆的缘由,因为这个朝代里,知识界定有着阶级之分,可是相思情长却是无可替代的情感。
方砚知叹了口气,越发觉得时代背景不可理喻。他摸了摸自己手中荷包,将一些零碎银两递给了周棠。
“不,方大哥,这我不能收。”见方砚知要给自己塞钱,周棠一下子就蹦远了,连忙摆手拒绝他的好意,“我承蒙方大哥照顾良久,早已心怀感激。要是这个钱我再收了,怕是真得无法偿还。”
见周棠这般坚持,方砚知也不好把银两硬往人家怀里塞。他低下头看着周棠,语气温和:“我明天就摆出摊子来,你可以先想好信上内容,我也好帮你润色润色。”
“多谢方大哥!”
周棠喜出望外,三个人互相寒暄了几句后,方砚知和沈舒年对视一眼,先后走出铺中。
见离桐油铺子远了,沈舒年才轻轻开口道:“自己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还有心思去管人家闲事。”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趁人家小姑娘没注意,把钱放人家柜子上了。”
“看破不说破才是大智慧。”方砚知朝沈舒年眨眨眼,笑得一脸狡黠。他揽住沈舒年肩膀,没骨头一般往人家身上靠。
沈舒年推了几下,没推动,就任由方砚知靠着。
周棠目送二人背影消失天边,才恋恋不舍地回到了铺子里,惊讶地发现,不知何时桌面上,多了些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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