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桐油是买回来了,可是它当真有那么大的效用?”沈舒年捣鼓着装桐油的瓶子,看着方砚知在屋子里面忙上忙下。
“说实在的,我也有些担心。”方砚知端起之前过滤好的墨液,他将一部分墨液分装出来,用瓢勺往里面添加桐油,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喜怒,“成败在此一举,要是失败了,咱们就另谋出路。”
他估计好分量之后,将瓢勺扔回桐油桶里,再出声时却带上了些勉强笑意:“人总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柳暗花明又一村嘛。”
沈舒年耸了耸肩,不置可否。他不好意思再坐在椅子上无所事事,于是主动起身帮着方砚知封装墨液,和他一起添加桐油。
“我总觉得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屋内寂寥无声,唯有屋外传来几声此起彼伏的悠长蝉鸣。沈舒年突然出声,好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这个明晃晃的陈述句让方砚知添加桐油的手一瞬间在空中僵住了,随即他不动声色地继续做自己的事情,语调之中含着黏糊笑意:“我说你这一天天的都在想些什么,你这一段时间都和我生活在一起,我能有什么事情瞒着你。”
“不是指行为上。”沈舒年沉思片刻才缓缓开口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这样的想法,听起来有些莫名其妙的。”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眸中似有星光闪烁,看不分明:“但我确实看不透你。”
“我自认为已经掌握了察言观色,揣摩人心的能力。而你,却是我这么多年以来的例外。”
方砚知静静听着,却没将沈舒年的话放在心上。
在他看来,沈舒年这种没事找事地无端揣摩,纯属是因为想得太多,又名闲得无聊。方砚知一边目不转睛地做着手上的事情,一边还能抽出几分心思来敷衍他道:“没想到你年纪轻轻,还有这种讲究呢。”
“倒也不必强装老成。”觉察到方砚知的不屑一顾,沈舒年有些着恼,他从鼻腔之中哼了一声,表达自己的不满。
“你我年纪相仿,都是弱冠之年,又哪来的那么多废话来教育我。”
方砚知停下手中活计,揉了揉酸痛的眉心,看着沈舒年一副不探查真相誓不罢休的模样,感到有些头疼。
他曲起手指往沈舒年额头上敲,试图把这人注意力拉回正道上:“沈大少爷,别想这些有的没的,咱们手上的才是正事。”
将桐油混入墨液中后,方砚知搅和了半天才呈现出粘稠状态,一只胳膊因为长时间的搅动而阵阵发酸。他看着自己辛苦多时的劳动成果,甚是满意,发觉比之前单纯的液体形态要强上许多。
沈舒年帮他拿来模具封装,然后一一在屋内阴凉处摆放整齐。整套工序下来花费了快四个时辰,从如日中天直到月明星稀才堪堪结束。
看着一排排封装好的模具,方砚知心中生出无限感慨。他回忆着这些日子的经历,从他第一次尝试制墨却发现一人看顾不来;到他邀请沈舒年当做帮手,结果墨块却难以成型;
直到现在,他找到了一个新的办法,而这个办法的最终结果,才是决定未来命运的走向。
距离债主约定上门讨债的时间还有最后不到半个月,方砚知看着原主私藏的银两,清点了一下数目,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竟然花费了原主积攒的大半银两。
制墨本就不是什么简单技艺,不说原材料收集就颇为耗费心神,往墨液里面添加的各种佐料更是花费良多。方砚知看着剩下的银钱,心底生出一股破釜沉舟之意来。
他从屋子里翻出来之前去长安镇上买的一壶好酒,晃晃悠悠地走到沈舒年身边,将酒递给了他。
“喏,你能喝酒吧,陪我喝一壶。”
沈舒年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地接过酒壶。他在屋内找来两个杯子,分别给自己和方砚知都斟上了酒。没等方砚知说话,沈舒年就自顾自地拿起杯子碰杯,旋即一饮而尽。
“倒也不必这么着急。”方砚知看着沈舒年没等他就自己喝了,也不恼。他端起杯子轻轻抿了一口酒液,浅尝了一下长安镇上所谓佳酿。
而后他蹙起了眉头,这古代的酒度数不纯,酒曲量少,发酵期还短。方砚知喝惯了现代的酒,对这个味道敬谢不敏,又不好满杯放在桌子,只得强忍着把酒喝完。
两个人干坐看窗外月亮,谁都没有说话。方砚知觉察到气氛有些尴尬,于是先挑起话头来问沈舒年未来的打算:“要是我们这回能够成功,你之后打算做什么?”
沈舒年微侧着脑袋,语气困惑:“之后?”
“嗯。”方砚知又给自己倒了半杯酒,细细啜饮片刻后发现自己实在接受不了这个味道,于是无奈地放下了杯子,“到时候我就有钱还债了,也可以给你一些银两,就当这些天你帮我做事的报酬,你就可以回家了。”
“我虽然没怎么接触过其他人,可是我看得出来,你不是个普通人。”方砚知曲起一根手指在桌上敲着节奏,慢悠悠地说道,“你能读书写字,对一些事情也有自己独特的见解,想必有着良好的家教。你出来这么久,也没见给家里报个平安,你父母一定很担心你。”
“无妨。”沈舒年没有将眼神放在方砚知身上,他端着酒杯,手腕轻晃,看向远处的目光宁静又悠长,不知道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无妨?”方砚知轻笑出声,着实理解不了像沈舒年这种完完全全的古代人,一天天的到底是个什么想法。在他看来,沈舒年的突然出现,必然意味着在父母那边失联。这个时代里车马又慢,一副家书不知猴年马月才能送到亲人手中。
“若是事情成了,说明有利可图。”沈舒年眼神轻斜,瞥了一眼方砚知,“你倒是想赶我走。”
方砚知一头雾水,也不懂为什么沈舒年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完全与他的初衷背道而驰。他决定挽救一下自己在沈舒年心目中的人物形象,苦口婆心地劝诫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的话音顿了顿,似乎是在考虑如何措辞,半晌才字字斟酌地开口道:“当时我们已经约定好,我不限制你的人身自由。若你想离开,我可以把我的技艺告诉你,也算授人以渔。”
“我不离开。”
沈舒年的话音不咸不淡,倒是让方砚知颇为惊讶。他目光上上下下地扫过沈舒年的全身,想不通像他这样一个正值大好年华的男儿,何故一点儿都不念家。
“你真得想好了吗?”方砚知思忖片刻才迟疑开口道,“先不说你父母找不到你要多么着急,再说了,如果你和我继续留在安庆村里,不知道之后会是个什么光景。”
“要是没还上债,我们可能需要到处奔波赚钱,那可不是什么舒服的好日子。”
方砚知实在不愿意沈舒年跟着自己往火坑里跳,不留余力地想让他回归到正常生活中:“你一个锦绣堆里养出来的公子哥,干嘛非要和我这个风霜里磋磨的老萝卜在这里耗费时光。”
听到身旁人这样说,沈舒年用惊奇的目光瞧了一眼方砚知。他把玩着手上杯盏,木质的杯子在手指之间灵活翻转,心头不大痛快。
方砚知向来自恋,有种自视甚高的轻狂。虽然不至于每当有空闲就揽镜自照,可是这样妄自菲薄的话轻易也不会说。没想到现在为了把他撵走,折损自己的话居然张口就来。
他将杯盏重重地敲在桌面上,打算用这种无声的抗争方式来对方砚知宣泄自己心中的不满:“无需担心,我自有分寸。如果事情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我必然不会让自己深陷危机之中。”
“我就知道我劝不动你,也不知道你们小年轻怎么想的。”
看着沈舒年坚定模样,方砚知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到底还是老了。他没再坚持,眼睛转了一圈,本想再给自己倒一杯酒,半途中想起这酒水的酸涩味道,才讪讪作罢。
“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也不好再说那些扫兴话。我方砚知就当交了你这个朋友,咱们从此以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沈舒年看方砚知不大愿意喝酒,也没让他跟自己碰杯。他倒满了一杯酒,朝方砚知一扬手,就当肯定了他说的话。
见沈舒年仰头一饮而尽,方砚知才满意地点着头。旋即他灵光一闪,笑容之中满是不怀好意。
沈舒年一看他这样笑,就知道方砚知准没好事。他目光淡淡地扫过方砚知,声音偏冷,在宁静的夏夜里如击玉般冰凉:“你要干什么?”
“明天你帮我去长安镇上摆摊呗,我答应了周棠明天要帮她写信的。”
沈舒年困惑道:“你为什么不自己去?”
方砚知扭扭捏捏,目光四下飘散,声音听起来都没什么底气:“我实在没这个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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