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轮月
封铎迫不及回返, 开车一路疾驰赶回客栈。
进门前,他手落在铜门把手上,忽的显露几分神情犹豫,他像个冒冒失失的愣头小子, 此刻出现在花月面前, 他想象不出她会用什么表情看自己。
轻嘲, 慢讽, 或是不屑?
他如芒在背。
“哥, 你回来?”
封铃看到他, 率先迎过来,封铎掩神点了下头,目光扫向她身后,不见心心念念之人,压低声音问道:“花月呢?”
兄长这副奇怪样子,猜也能猜到是跟花月姐有关。
封铃耸了下肩回:“花月姐在楼上……不过现在,你恐怕不能先去找她。”
经历过一波三折,心情跌宕起伏,封铎当下一点变故都听不得,他蹙眉紧张问:“怎么了?”
封铃脸色讳莫如深, 小心翼翼伸手指了指内屋方向,压低声回:“爸妈来了。”
封铎一顿:“你告诉他们我回来了?”
“当然不是, 你嘱咐过的嘛, 我猜可能是穆宣哥他们说漏嘴的。”封铃拦了下他的胳膊, 担忧的不忘提醒一句,“哥, 这回你注意些别和爸吵了,他最近血压总高, 身体一直不太好。”
“我有那么混账?”封铎说完绕过她,径直往屋里走,既然躲不过,那晚见不如早见。
封铃在后轻声喃语:“你从小就……”
这话没敢说完,察觉兄长凶巴巴的眼风将要扫过来,她识趣赶紧闭嘴,迈步朝前一同跟过去。
……
待客厅内,封常军端身居正座,横眉冷脸,下巴微收,听到门口传来动静,他瞪着眼盯紧进门的方向,可半响不见人来,他等得不耐,干脆冲着门口低吼出一声:“杵那干什么,站着碍眼!”
身边坐着的赵美娟连忙出声劝道:“孩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就不能说点中听的话,不回来嘴里一直念叨着,回来还刻意板着一张脸,你给谁看?”
说着又用胳膊怼了封常军一下,提醒他注意态度。
“谁念叨他,胡说八道!”
“行,你没惦记小铎,但店里还住着别的客人呢,你注意点,别一会乱发脾气影响到别人。”
封常军不满地哼了一声,没搭腔,但多少算收敛一些。
父子俩关系僵滞,源于封常军对封铎高中辍学去玩赛车一事始终耿耿于怀,他认为那是不学无术,自甘堕落,又觉儿子交往的人都是些不三不四,严父的传统管教,无非是厉言训诫,棍棒加身,封铎从小桀骜叛逆,没少挨打,加之又是个嘴硬骨头硬的,任谁拦谁劝也不会低头服个软,自然是吃尽苦头。
青春叛逆期的那几年,他抽烟喝酒逃课飙车,“坏事”干了个齐全,却始终像浮萍一样找不到心之归属,他扎不下根,更找不到用力生长的方向。
直到有天,弋阳跟他说:你开车有天赋,不如咱们去试试职业的吧,我当你的领航员,我们兄弟俩一起冲驰CRC,将来说不定还能走到更大的赛场上,怎么样,你敢不敢?
向来斯文好学生做派的弋阳来问他敢不敢?
封铎受不了这个激,当即和他拳头一碰,初立竞赛目标。后来,他赛车生涯晋级顺利,从CRC开始受伯乐关注,后又以罕见的华人面孔闯进WRC的赛道上,蒙特卡洛、克罗地亚、爱沙尼亚、芬兰……
一次次险象环生,他几乎是用不要命的开法,创造出无数经典场面,随之也将无人机和各类炮头吸引到场上并不多见的黄皮肤上。
聚光灯下,他拿下‘封神’的称号,最终证明了自身天赋,可是当年说好的兄弟默契,却被他莽撞亲手断送。
封铎回忆到此。
“小铎,别管你爸,他就这样的臭脾气,嘴硬心软的。”
赵美娟主动打破父子俩之间的僵凝气氛,起身招呼他。
封铎走过去,不太自然的喊了声爸妈,又问:“听铃铃说,你最近身体不好?”
封常军依旧板着脸,纵没好气,目光却舍不得移开:“还死不了。”
“呸呸,有你这么跟儿子说话的?”赵美娟嗔怪地剜了封常军一眼,再看向封铎,面上笑容才恢复得深了些,“小铎,过来挨着你爸坐吧。”
封铎点头致意,却坐到了旁边。
见状,封常军冷声一嗤,眼神瞪过去,不满意他的无礼,而赵美娟还是一副没脾气的温柔模样,不恼不怪,格外宽容,她对封铎从小如此,小心翼翼,生怕哪里怠慢,而她偶尔对铃铃的责怪与训教,从不会同样地施加在封铎身上。
小时候,他觉得没人管真自在,可后来,他才慢慢明白自己和铃铃究竟哪里不同。
后妈不好当。
自赵美娟在他八岁那年嫁给封常军以后,她便一直努力寻找着后妈和继子合适的相处分寸,起初几年,她过得异常累,说话做事都要好好斟酌,而他自小性格桀骜,不好相处,更有点小大人的早熟,对赵美娟这个所谓的家庭“闯入者”,时常冷脸相对,充满敌意。
直到高三那年,他自作主张辍了学,一腔少年孤勇执意去玩赛车,惹得封常军暴跳如雷,扯着皮带狠狠抽他,那时候,他真以为自己得死在自己老子手里,不想赵美娟冲过来,拼命把他护在怀里,妹妹也在他身后无助地哭得大声。
那一刻,他后知后觉意识到,或许,这勉勉强强也算一家人了吧。
之后的某个契机,他别捏地改了口,却又开始不经常归家,赛程任务重,他抽不来身,时常一年回来两次,偶尔三次。
他将自己内心封闭得紧,同时却又矛盾地渴望有人爱他。
“小铎,铃铃说你早晨没吃饭就进城了一趟,正好我和你爸给你熬了一壶暖汤带来,你要不要喝点东西,我去帮你盛。”
封铎作势起身:“我去吧。”
“不用不用,我去就行,你和你爸不容易聚在一起,快抓紧说会儿话。”
赵美娟摁下封铎的肩膀,带着封铃去厨房分汤,两人手里忙着,却是默契的同时竖起耳朵探听着客厅内的一响一动,生怕这脾气不相投的父子俩会再生什么不愉快的口角。
可她们的担心大概成了多余,两人一走,客厅里立刻静得出奇,谁也不主动说话。
封铎也怵和亲爹这么干瞪着眼,他嘴角扯了扯,正想打破尴尬,封常军却装着一副随意开口的模样,率先出了声。
“这次回来,还是和以前一样,只待个四五天?”
“不是。”封铎如实回,“这次回来就不走了。”
封常军闻言一愣,也不顾方才刻意端持的冷淡架子,当下迫不及待地确认开口:“不走了?什么意思,你不回去继续开你那个破赛车了?”
赵美娟正好端着托盘进来,闻言提醒似的轻咳一声,叫封常军注意脱口用词。
孩子宝贝的东西,怎么能说破?
她不动声色,余光暼看向封铎,却见这孩子意料之外的表现平静,再不像年少气盛时,稍觉不顺耳便当即炸毛,急赤白脸一通辩驳,他只眼睑微垂,肩头松耷下去,好似事不关己地轻松启齿:“嗯,不开了。”
他眼神平直地看向封常军,认真地重复一遍:“爸,赛车我不开了。”
……
封常军是冷着脸来的,离开时神色却外显几分微笑蕴藉。
儿子在异国他乡漂泊不定多年,每天接触的是能要命的极限运动,父子二人交流又少,所以这么多年来,就算封铎拿得再好的成绩,获得称誉无数,也抚不平封常军日日提心吊胆的煎熬,加之弋阳的意外更是给他警醒,他太需要一份亲儿子守在自己身边的踏实与安定。
封铃在院门口送走父亲母亲,回来时见兄长背影落寞的独身上了二楼,她本想跟过去开解两句,可想想,到底还是犹豫着没有上前打扰。
父亲每提及一次弋阳哥的腿伤,无异于在兄长旧日伤口上撒盐,伤口从来没有愈合彻底过,却还要一次次地被人扒开结痂,再现里面的血肉模糊。
封铃轻轻叹了口气,心里不是滋味。
回了房间,封铎站在窗前,看着北州冬日一片冷清萧瑟,他眼眸暗淡,浑身仿佛泄了劲,眉眼间透尽倾颓。
手里夹着烟,地上落了几支灰骸,他烟瘾其实并不大,近期却抽得尤其凶。
他想到三年前在蒙扎的那场夺冠狂欢夜,不醉不休,至死方休,盛大的欢愉过后只余浑噩,他站在最耀眼的位置,眼中看着的却是向下的路。
不知过去多久,窗外的寒鸦陆续回了树巢,房门这时被人敲响。
“哥,你开下门。”
是封铃。
不用想也知道她来做什么,无非一些听腻的劝言,封铎懒得再入耳,于是任由敲门声持续,却并不给予回应。
封铃锲而不舍:“哥,有事找你。”
封铎不耐烦:“有事晚上再说。”
“不是我,是花月姐叫我过来喊你。”
说完也不见里面有动静,封铃摇摇头,心想眼下花月姐的名头也不见得能管用。
她等了等正要走,房门却忽的从里面打开,光线昏暗,兄长的冷厉眉眼掩在一片阴影中,更显得面戾不可接近,她没来得及说话,先被自家亲哥身上的味道呛住,刺鼻的烟味里混杂着明显的香水味,大概是有意掩盖,却取得适得其反的效果。
不过这味道……
封铃又倾颈仔细嗅了嗅,忽的发觉这气味不正是上次兄长生辰,她送的那瓶银色山泉男士香水?
当时她伤脑筋得选了好久礼物,最后决定买自己喜欢爱豆的同款男香,结果送出手去,人家寿星收礼收得还十分不情愿呢,一脸嫌弃地说大男人喷什么香,他没那个精致气质,礼物收了自然也逃不过落灰闲置的命运,可不想有朝一日瓶封还能被他亲手给拆开。
封铃强行忍住揶揄笑意,还是不敢在兄长面前太过放肆无礼,但脱口还是带着调侃的口吻:“你之前不是说最受不了用这玩意吗,怎么样,现在用了觉没觉得自己男子气概受影响?”
封铎看了她一眼,声音没有起伏,也不理她的玩笑,只回:“挡烟味。”
他房门只半开着都能感觉到屋里的浓浓呛味,封铃蹙眉捂上鼻子,往里瞄了一眼,发现兄长居然连窗户都没开,明显是故意地作践自个。
封铎戳着她脑门把人往外推,开口问重点:“她叫我什么事?”
封铃呼痛,忙退回一步,大着胆子道:“哥,我提醒你哦,你最好还是速战速决地洗个澡吧,就你身上这味,美女姐姐肯定受不了。”
说完,她转身溜得飞快,留给她数落封铎的机会,实在是不多。
……
201房间。
等待时刻,花月难免坐立难安,她双手攥在一起来回踱步,鞋跟磕在木地板上发出哒哒的脆响,第三圈的时候,她顿足,察觉房门外有脚步声响从远及近。
她霎时心跳无章。
封铎早晨的那通电话将她的思绪扰乱到现在,就算她面上再表现得如何云淡风轻,临到事上,却不得不承认自己到底还是怂。
国外开放,以前她免不了总听姐妹们讲男女那点事,强劲如桩的有,外强中干的自然也不少,她下意识会去思量封铎的水准,在观棠上境泡泉那次,她多少有瞄到大致轮廓,很惊人的程度,无论按国内还是国外的标准,都足够硬货。
花月忽的感觉有点窒热,打开窗,任凭凉风吹拂进来给她降温,门没锁,心火才被扑灭的间隙,一瞬又被开门声响激荡起千层浪卷。
她没有回头。
门阖闭上,敞阔的房间遽然变得狭小。
“你找我?”
男人声沉,音量不大,可存在感实在太强,花月不得不转身应对。
她刚要开口,抬眼看到封铎头发上未干的水珠,视线向下,见他眸子湿朦朦的,单薄的衣衫上也小片小片聚着浸湿的团洇。
“你刚洗过澡。”
封铎:“嗯。”
花月抿住唇,不再开口,因封铎忽的睨起捕捉猎物的眼神,正一步步朝她迈进,花月屏息后退,被他逼到一侧壁角,受他双臂的环拢,于是不得不伸手抵住他。
她一个职业模特一米七几的身高,面对封铎时却只堪堪到他的下巴,如镌如刻的颌颚线逼目,两人又离得如此近,她能看清他面上隔日未刮的一层青茬,粗糙又带些痞野。
封铎俯身压过来,薄衫泛起褶皱,洇印水痕的位置正好就在花月手下,呼吸起伏时,胸肌张缩收扩,她的掌心大喇喇杵在那,一下下地被震痒。
花月退无可退,封铎又伸手覆她腰上,慢慢落实,见花月没抗拒,这才伏抵她肩头开口道。
“闻闻。”
“什么?”花月克制道。
“刚抽烟了,怕你闻不了这味。”
二人之间,吐息渐浓热,封铎嘴巴张合间,见花月耳后肌肤泛起一层薄红,他愉悦轻笑,花月则趁机用力推开桎梏。
她快步走到窗边,暂时和他保持住安全距离。
封铎并不急追,长腿迈开,径直不避讳地坐到她床上,又问:“找我来干什么?”
花月双臂搭肩,娓娓道:“铃铃说你心情不好,求我帮忙开解,但我可能并不擅长。”
封铎静默片刻,眉心紧了紧,再开口:“她跟你说了什么?”
花月如实:“铃铃三缄其口的,像是不敢讨论你的事。”
封铎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落掌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示意花月坐过去。
花月犹豫,自知眼下独面他时只有劣势,可两人当下一坐一站,他反客为主,姿态轻轻松松,而她则像是被罚站的那一个。
花月不满的一鼓气,干脆迈开了腿。
今天她上身了一套改良样式的墨绿色裹身旗袍,植绒挂脖,水滴镂空,显得腰细腿长,凹凸曲线勾勒到极致,而且设计师很大胆的把传统旗袍腿侧开叉的深度又往上调了调,普通人压根驾驭不了,可花月是天生的衣架子,双宫缎包裹在身,两者相得益彰。
穿这种裙子走路迈不得大步,讲究步履款款,摇曳漫妍,于是并不远的两步间距,她不紧不慢渡了五六步,这才走到了封铎身边。
全程。
他目光不移地看着她。
“怎么开解呢……”花月站在他面前,微微歪头,佯作困惑模样,而后幽幽启齿,“要不哄一哄?”
说完,她用从前对待好友家的那只德牧犬的手法,抬手揉搓上封铎的寸发,当然,帅气德牧的毛发棕黑程亮,毛茸茸的摸起来十分舒服,而封铎留着利落的短寸,手感有点扎人的锋利。
“这样行不行?”她认真问。
“花月。”封铎突然叫她的全名,眼神直勾勾定着,“我不是小孩,或者你养的狗。”
花月讪讪心虚,刚想把手收回,就被封铎眼疾手快地攥握住细腕。
他收紧力道,将人一把拽近至咫尺,花月腰身一软,被迫弯了下来,听他道:“真想安慰我的话,不如就跟刚才一样,再冲我扭腰走几步?”
他嘴角欠揍地噙着笑:“我还想看。”
听到他提的无理要求,花月微愣几秒,随后恼羞成怒地大着胆子用力揪了下他的头发。
封铎顿时吃痛,表情抽了下,蹙眉落掌掐在她腰身,眯眸作危险警告状。
花月对他冷嗤一声:“你想得美。”
“确实是,美。”他目光幽邃,定在她身上几秒,又向后偏移望去,视线停顿在一处,问道,“你也抽烟?”
花月随着他的视线回头,看到房间梳妆台上放着的暗绿色烟盒。
“偶尔。”她漫不经心回,“心情不好的时候排遣一下,是女士烟,味道不太刺激。”
“拿给我看看?”
“嗯。”
花月没多想地转身,走过去把烟盒拿到手里,回头时,见封铎眼神忽显深邃,他身子往后舒仰了些,姿态十分随意散漫,视线也更加无束肆意。
凉风恰巧从窗棂边缝钻拂进屋内,花月身上墨绿色的旗袍边裾被轻轻撩起,在她脚踝上方卷成荡漾的波纹,她长颈矜扬,迈着缓慢的步子,一步两步,站定到封铎眼前。
四目对上,花月后知后觉,终于从他那似迷离含醺的目光中反应过来——自己是上了他的当!
“给你。”花月不客气地把烟盒抛扔过去,站在他面前抱臂睨着眼,冷声问,“看够了?”
封铎被拆穿心思也全不在意,他接过烟盒随意打量一眼,又重新看她,目光迟迟还在品味方才的那番风情。
身姿摇曳,顾盼生辉。
她是一步步往他心尖上踩,走一步,他麻一处。
封铎混不吝:“我要说没有呢。”
花月气结:“你……”
怕再这么逗弄下去,花月真的会恼,封铎及时收敛,岔开话题:“为什么来北州?”
花月随意道:“转转。”
封铎敏锐问:“不想说?”
花月沉默。
她并不喜欢以示弱姿态,随意地亮出伤口任人评价,无论对方给予同情的安慰亦或是质疑的语调,对她来说都没有区别。
从入行那天起她就很清楚,行走在聚光灯下的人,别无选择的要去承受看客们走马观花式的猎奇心,对她的褒与贬,尊重或攻讦,统统是施加给那层靓丽身份的,至于她本人如何,真相在哪,没有价值,便无需纵深探挖。
虽然她知道,封铎不属于那类人。
但……
花月目光散向别处,声音无意识放轻,回道:“嗯,不想说。”
“不想就不说。”
封铎拉着她坐下,两人手臂挨手臂,沉默略须臾,封铎歪下头,直接靠在花月的一侧肩膀,垂眸阖上眼。
“不是过来安慰我的吗,现在是要反过来?”
花月:“你起来。”
“让我靠一会。”他声音软下,像在哄人,也像无赖,“你什么都不用做,就这样就行。”
“太重。”花月作势要往旁边躲,“你压得我不舒服。”
封铎拦住她的腰,同时稍抬脑袋自觉使了些力,但姿势依旧保持不变,花月勉强容忍。
“花月,你的事不用都跟我讲,全凭自愿,但我的事,你问,我都乐意告诉你。”
花月闻言微怔,不自觉的攥紧手心。
她对他三缄其口,遮遮掩掩,又如何能做到心安理得的同他交换秘密。
这不公平。
于是,她避重就轻地提了另外一个问题,问他道:“那天晚上,你为什么突然翻脸不认人?”
封铎摩挲在她纤腰上,不快地轻哼一声,口吻透着浓浓的不爽:“因为我把关系想得长远,而某人却只惦记我那一夜。”
花月意外,封铎当时黑脸竟是因为介意这个,他分明比她更像个情场浪子。
“我以为你和我想的一样。”
“什么一样,发展成炮友?”他皱起眉头,语气不悦加重。
花月严谨纠正:“你说的这个,是双方初衷达成一致后,共同守约维持的一段长期且随时可凭单方意愿结束的免责关系,所以这两个字,并不适合我们。”
“那什么适合?一夜情吗?”
花月默认。
封铎冷笑:“你还挺了解?”
看着他横眉显凶的一张脸,花月不合时宜地轻笑出一声:“不是挺好的嘛,公公平平,事后一拍两散,真算起来多少还是你更占便宜。”
“好个屁。”封铎忍不了地直接脏话脱口,从她床上拔腿而起,表情严肃,外显出一股糙劲痞野,“你听清楚,老子只愿意干自己的女人。”
“……”
他以为自己能控制得住,可花月漫不经心的那一笑,扎得他心里真他妈不舒服。
他做不来那么无所谓。
眼见他忽的再次变脸,起身要走,花月摸不着头脑地喊了他一声:“喂,你早晨打那通电话,不是说后悔了?”
封铎顿足,转过身,眯眼看她。
充沛阳光隔窗打进室内,细小的浮尘跳跃在他身周,静谧之下,封铎启齿:“这种不上不下的滋味儿,你也得尝尝。”
花月眼神困惑,她明明注意到,他口袋里是有装东西的。
带过来,却又不用。
比她还纠结。
“所以,不能让你这么快得逞。”他说这话实在有点不要脸了,偏偏还真能做到面不改色,“不继续钓着你,谁知道你会不会随时拍拍屁股就走,花月,老子这招是跟你学的。”
说完,他推门走得干脆。
留花月一人原地错愕,紧提了一上午的心就这么突然空空落落的,她气结一瘪嘴,真如被他说中的那样,不上不下,隔靴搔痒。
……
傍晚,封铎开车不知去向,封铃在招呼大家吃晚饭的时候,接到了新的客房预定信息通知。
镜湖目前还没有开发完成,景区文旅未宣传到位,广告营销更是还没造势蜂起。
这个时段又正值北州初冬,朔风逼人,寒意凛凛,若是没有足够的金案噱头吸引,此地当然不会出现在游客们冬日出行的所列选择项里。
加之客栈位置偏,且不知名,就算附近来了罕见的旅游团,大多数的游客也会选择住在城里的旅舍来体验当地民风民情,但不管怎样,连续接到新单的喜悦,还是给了封铃很大的经营信心。
爷爷去世后,所留的现存唯一念想,父亲兄长不想继承,但她倍加珍惜。
“阿绍,你一会儿吃完饭,再把一楼的两间客房仔细检查一遍,客人应该会在零点之前办理入住。”封铃有模有样地交代。
阿绍点头应下,快速扒拉了几口把碗底剩余的米饭吃完,一抹嘴,起身去了客房。
封铃收回视线,再看身边的花月,见她食欲缺缺,样子也没精打采的,便主动关怀问道:“花月姐,你怎么又吃这么点?”
她筷子动了半天,结果送进嘴里的也就小半块蒸南瓜,外加几筷子西蓝花,封铃生怕她是不好意思才吃得少。
最近店里负责日常餐饮的员工红红还在休假,客栈暂时无法提供正餐服务,封铃努力精进厨艺,近来也是动手多些,每每露了手艺她也乐意把花月叫下楼和大家一起免费尝鲜,但几顿饭吃下来,她慢慢注意到,花月姐的饭量才只到她的三分之一。
她不禁对自己产生怀疑:“花月姐,是不是我做的这些不合你的胃口呀?”
“你做得很好吃。”花月说的是真心话,铃铃动手能力很强,跟着大伙一起吃是她沾光,为了小姑娘放心,她又开口稍加解释,“其实是我的用餐习惯和大家不一样,体重体脂需要一定的控制,你总做这么多好吃的,诱惑实在太大了。”
封铃眸中闪过一丝不解:“你身材都这么好了,还要控制吗?”
说着,她下意识落下目光,在花月身上微微打量。
她一身墨绿色开衩旗袍,只端矜坐在那便自成一派风情,完美腰臀比,优越肩颈线,头上长发银簪斜挽,脸颊右侧轻柔地弯下一缕青丝,少了端谨,更多几分灵黠,封铃暗暗心想,花月姐真是自己见过所有的女孩中最精致且最有女人味的。
花月莞尔回她道:“持之以恒,已经习惯了。”
话是这么说,但花月不想封铃多想,于是往自己餐盘里夹上一块糖醋小排,弯眉笑声说:“不过新出锅的,肯定得捧个场。”
“好!”封铃雀跃点头。
视线从花月身上收回,封铃端着饭碗也开始低头吃起来,气氛安静时,她脑海里不知怎的忽就浮现出另一个女孩的面容,和花月姐同样出众又耀眼的漂亮,景川大学学生会的门面,更是文传学院院花。
她们俩,那双眼睛最相像。
看似温柔多情,探究细看,才能察觉眸底那丝仿若嬉游人间,且又事事无关尘俗,置身之外的淡漠。
封铃自认平凡地耸了耸肩,总结想,大概美女的皮囊总有相似。
……
大约晚上十点,封铎未归,阿绍下班回家,店里只余花月和封铃两个人在。
冬季宜早眠,北州天幕更黑得早,两人在茶厅闲话了会儿,花月几次看钟,又注意着门口的动静,寻之未果,也慢慢困意上头,倦倦的没了等待耐心。
她起身刚要说晚安,封铃却先一步开了口:“花月姐,你是在等我哥吗?”
“……”
承认就很没面子。
所以,纵被当面揭穿心思,花月也能做到面不改色地矢口否认:“不是,我下午喝了咖啡,现在还没睡意。”
封铃心直口快,理不清他们的弯弯绕绕,闻言未疑又道:“嗯,那你快去睡吧,刚才和我哥联系上,他应该是去了附近的读书会。”
“读书会?”这不像是与他有关的活动,花月意外不小,“没想到他这么有闲情逸致。”
“不是去看书,从小到大,我哥最头痛的就是读书了。”封铃无奈一笑,像是回忆起有关封铎学生时代的一些糗趣往事,她忍俊不禁的又作补充解释,“书屋是我哥朋友开的,他过去就是想看看有什么需要他帮忙的苦力活。”
花月问:“那天没出现的那位?”
封铃惊讶于花月的细心,但没多说什么,只点头回:“嗯,是弋阳哥。”
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
花月知道这个人与封铎定然关系非同一般,封铎昨晚情绪颓闷,似乎正是因为他,只是这个心事,在封铎想向她倾诉时,她选择了阻止。
话题没有再继续。
这时候,院中忽的投来明亮光束,汽车的引擎声响也紧接而至,应该是到了新的房客,花月抬眸随意向外扫了眼,没有继续在一楼逗留,她和封铃打过招呼,起身上了二楼。
楼梯行到一半,刚进拐角,大厅的门就被推开。
花月继续往上走,耳边率先传来铃铃的声音:“两位先生晚上好,就是你们提前预定的房间吧,请分别出示一下身份证。”
“稍等。”
“好的。”
一道清朗又熟悉的男声入耳,花月脚步一顿,上楼动作更猛然僵住。
她蹙眉迟疑一秒,不可置信地向后回头,看到视线所及之内的挺阔背影,心头微微震动。
第十六轮月
一楼服务台前的对话还在继续。
人脸识别完成后, 其中一个男人掏出手机,摁亮屏幕后调出相册页面,放大一张照片示意给封铃看,语气带着礼貌。
“你好, 我想打听一下, 最近你们客栈有没有接待到一个女生单独来住店, 我有个朋友和我们约定一起出游, 只是她提前出发, 现在和我们联系不上。”说着, 他把手机递得更靠前,温和轻声中含着几分忧虑,“这是她的照片。她长得很漂亮,如果来过的话,应该会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来客一通派头,封铃好奇抬眼打量着他们,知道与自己说话的那个是能拿事的,站他身后的那位低眉顺眼,应该是司机或助手之类。
她收敛好奇,也收回目光, 不怎么积极地低眸看向手机上的照片,同时间, 注意着楼下动静的花月, 下意识抓紧扶握栏杆的手, 精神更紧绷起来。
“不好意思先生,我们行业有明文规定, 不能随意对外透露客人信息,还请见谅。”封铃如常应对, 拒绝的语调并无波澜。
男人理解收回手机,微微一笑道:“抱歉,是我们唐突了,不过还请放心,我们不是坏人,也无窥私恶意,照片上的女孩是我朋友,她应该就住在这附近,这里没有也没关系,明天我们继续向外去找。”
封铃没有再应声,只不着痕迹端详起男人的面容。
白皙细腻的肌肤,薄唇,挺鼻,丹凤眼,微黄卷发,温文尔雅启齿间,很像是某部青春偶像韩剧里的男主角。
再看手边身份证上面那张相对应的脸,相比现在尤显稚嫩,户籍景川,与花月姐的车牌辖地来源一致,封铃继续看着,目光在男人名字那行微微停顿,原来此人名叫何棣。
长相的确算是温尔英俊,只是来者气势汹汹,像极了和花月姐存在旧日过节。
封铃不傻,她抬头不着痕迹地看了眼楼梯方向,确认上面没有动静后,这才默不作声递上房卡,嘴角微扬起,对外挂上一个毫无瑕疵的标准服务微笑。
……
回到房间,花月一时头脑烦乱,来不及思虑周全,只冲动一股脑地把所以衣服翻出来,再手忙脚乱地一齐往行李箱中塞。
跑,眼下她心头唯一明确的想法。
来北州的行程,她事先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过,甚至连经纪人虹姐她都隐瞒未曾告知,可即便如此,景川的人还是后脚便找来这里,也不知他们究竟从何寻觅到踪迹。
花月庆幸自己开来的车子前几天被撞送去修理,不然它明晃晃地停在院中,都不用何棣再多嘴向铃铃打听,只落眼一瞅,便知她行踪在此。
何棣是冯凛的表弟,此行北上定是得他授意,想起冯总,花月几分烦郁,心间乌云聚拢,再无什么好心情。
她叹了口气,慢慢冷静下来,挨着散乱的行李箱,坐在床尾怔怔分神。
想起刚出事的那会儿,经纪人没收她手机的同时,也公关应急停了她一切商务活动。
就连因她得了最佳模特上镜奖而慕名前来与她签约的商务品牌方,也纷纷开始持观望态度,提出暂缓签约事宜。
那时候,受负面新闻影响,她走秀面试机会大幅减少甚至为零,原定的商业拍摄临时被替换,就连好不容易争取到的海外时装周露脸机会,最后也被公司冠冕堂皇地以“签证问题”为借口,生生将她拦在国门。
她受到的重压所有人看在眼里,但公司依旧无动于衷,只因害她绯闻缠身的男流量苏晗,相比她而言,更能给公司带来时效价值。
利益至上,舍谁保谁,甚至无需高层犹疑抉择一瞬刻。
“苏晗和夏晨的那部民国戏,公司没少投资,冯总更是总监制,所以上面的意思是,可能要暂时委屈你一下。”
经纪人虹姐的话言犹在耳,说这话时,虹姐刻意闪躲开她的眼睛:“公众人物没嘴喊冤,更没嘴说理,你一句话网友们恨不得能有一千个解读,比研究哈姆雷特都起劲,眼下避过风头比什么都重要,你的社交媒体账号暂时交由公司打理,这段时间,你就当给自己放个长假,好好休息休息,这也是上面的意思。”
她是被殃及的池鱼,非完美受害者,男流量主动招惹,可网友们的纸诛笔伐最终却全部落在她身上。
虹姐身居职场多年,处事八面玲珑,下达公关处理结果时不忘谨慎问她:“对了,我记得你当初是被冯总亲自海外募选签进公司的,你要真和冯总有些交情,大可以私下联系他,毕竟冯总人在国外,这件事前后处置下来也没经过他的手。”
花月进博纳娱乐,的确未走寻常的签约途经,而是当初她在澳洲参加校内汇演时巧合被冯凛看中,并在之后的校友酒会上收到他递来的橄榄枝。
大公司相人可谓万里挑一,她签约入职过于顺利,一开始身上自然免不了贴上关系户的标签。
她皮相极佳,冯凛又年轻多金,两人同进同出一段时间,流言蜚语很快漫天,可时间久了,众人也未看出冯凛对她有任何特殊的照顾,于是慢慢的,公司高层也从最开始的小心翼翼,转变为只把她当作普通的新人寻常对待。
就像这次,她莫名和苏晗扯到一起,闹出负面花边新闻,公司高层权衡利弊,选择牺牲她来及时止损时,也没想到要提前和冯凛打声招呼。
“我和冯总没关系。”
她如是回答,而这类似的问题她已不知回答过几次。
虹姐点点头没再多言,只是心觉惋惜,多好的超模苗子,被一个不上道的苏晗给毁了。
在话题#男顶流苏晗劈腿嫩模、#七年姐弟恋疑遭小三插足,高挂热搜的第三天,花月驱车北上,开启放逐之旅。
……
房门忽的被敲响,花月深陷回忆的思绪开始迅速抽离。
她蹙起眉头,谨慎没有立刻应声,直到外面的人率先透露身份,她才稍显松懈。
“花月姐,是我,你快开下门!”
“情况紧急!”
封铃语气急切,音量又刻意压得低,煞有其事状似卧底接头的口吻,实在不免滑稽。
花月想到她方才应对何棣询问时拒不通情的严肃模样,心存感激,起身去开门,门缝刚刚敞开一个窄小的空隙,铃铃便立刻身体灵活地钻进来,之后不忘回手把房门关闭严密。
未等花月先开口,封铃嘴巴先一步喋喋起来。
“花月姐你一定想不到,刚才到店的房客居然是冲你来的,他们看着就不像什么好人,尤其那个长得帅的,皮肤白得像小姑娘,一看就是花花公子样,他们拿你照片向我打听,我当时脑筋转得快,可是一点马脚都没露呢。”
说到这儿,封铃话音一顿,犹豫片刻后才迟疑着再启齿,“花月姐,那个人千里迢迢从景川过来找你,不会是你前男友或者追求者之类的吧?”
花月挑了挑眉,小姑娘心思藏不住,目的全写在脸上,这话明显是帮她哥问的。
“都不是。”她可看不上比她年纪小的。
闻言,封铃眼睛骨碌转了圈,也不知到底是信还是不信,她扭头瞥向花月身后,看清铺散在床上的凌乱行李,嘴唇轻轻地抿了下。
她又问:“这是……”
花月如实道:“如你所见,躲人。”
“花月姐,你真的要走啊。”封铃诧异口吻,小脸跟着皱起来,连忙出声劝拦道,“那不行,你不能现在走,我得把这事先告诉我哥,你等等我!”
“……”
花月没有拦住,话音刚落,封铃已经脚步匆急地迅速跑出了房间。
她原地喟叹一口气,之后也没再继续收拾行李,而是安静走到窗前,睥目看着院中停着的那辆价格不菲的劳斯莱斯库里南。
奢豪极地白,她认得那辆车,冯总九月份新提的爱车,如今才过去两个多月,新鲜劲估计还未褪去,他就这么舍得叫何棣上手,也不知对方用了什么吸引人的条件,才叫冯凛这么痛快的答应割爱交换。
时间不早,她却毫无困意,也不知是楼下的库里南碍了眼,还是预感到即将离开北地,心头微妙蔓延开的那点遗憾和不舍。
她不可避免地想到封铎。
恣肆北上的路途中,他是唯一不可控的插曲。
就好像她原本并无期待地在听一段死气沉沉的乐章,之后忽的发现里面混夹了不和谐杂音,它的出现乱了音轨,坏了弦,却意外搅动得一池死水,漾起涟漪。
她心波亦随之微荡。
正想到这儿,手机铃声突兀传耳,花月号码新换,眼下不仅公司的人联系不到她,亲朋旧友也同样如此,除了用于接收父母海外信件的email尚在使用,她几乎对外处于断联状态。
有她新号的人寥寥无几,看着手机屏幕上显示为陌生号码,花月等待五秒钟,手指将要向下滑到挂断键时,她心有感应般忽的停下,稍加思忖,转而接通。
她没有率先出声,对方亦是如此,默契的一阵缄默后,花月抿了下唇,轻声喊了他的名字。
“封铎。”
“嗯。”
果然是他。
花月下意识将手机握得更紧了一些。
“封铎……”她音量低弱的又唤了他一声,口吻带着罕见的示弱与请求,“我不想见他们,你帮我吧。”
封铎:“找你的人是谁?”
听他冷沉的音调,花月犹豫该怎么解释。
又想起上次那个撞车只为加她微信的陌生男孩,萍水相逢而已,群4弍2尔武九依私栖,都惹得封铎一副气势汹汹要吃人的样子,如今何棣误打误撞堵到他家门口,依他那并不平易近人的秉性,大概是对他们做不到和蔼可亲的寻常待客态度。
思及此,花月回道:“你说过,我不想说的可以不说。”
对面没有再应声。
良久沉默,久到花月想要拿下手机确认对方是否已将通话挂断时,封铎冷冷才道:“出来。”
“你在哪?”
“街口,你出来就能看到。”
花月抬眼看了看自己乱成一团的行李,头疼问:“需要带行李箱吗?”
封铎说气话似的一声冷嗤,闷声不客气道:“要我送你到机场那就带上,但提前说好,老子不是你司机,跑远活不干。”
这人嘴是真硬,半句软话不会说。
但花月忽的莫名有些想笑,又强忍着冲动压下嘴角,这时手机传来一道震动提示音,她看到铃铃发来的提醒短信,开口对封铎说:“你可能要再等等我,他们在一楼餐厅吃东西,我得等他们回房才能下去,行吗?”
花月是真怕他这时候没耐心。
封铎:“我伺候祖宗。”
花月嘴角再也压不住:“那多谢封老板。”
封铎依旧故意冷着语调:“挂了。”
花月尾音轻快地拉长起来:“好……”
将过凌晨,何棣定的两间房终于依次熄灯,封铃谨慎多等了二十分钟,又在他们房间门口徘徊两步,确认没有动静后,这才给花月发去消息。
收到信息的花月没作耽搁,她拿上收拾好的手提包,里面装着换洗衣物和洗漱用品,随后轻手轻脚下了楼,在一楼和封铃无声打过照面,她悄无声息地溜出了客栈。
在院中与那辆乍眼的库里南擦身而过时,花月带些情绪,幼稚地往其轮胎上踢了脚,但没敢多用力,只怕招来声响动静,露了行踪坏事。
浓浓夜色里,纤细曼妙的身影离客栈渐远,步履轻逸娇娜,一步步如同踏着月光。
封铃矗立门口许久,看着远去的背影出神,心想花月姐身上好像是自带魔力的,即使只是背影,哪怕身在暗处,她都能惹眼的轻易吸引住外界目光,并且,迎光而上。
花月寻到封铎停在巷口的车,俯身靠近车窗时,发现他降平坐椅正闭目休憩,安静的模样像是已经睡着。
她正准备轻轻敲下车窗,抬手动作还没落下,封铎倏忽睁开眼,四目相对间,花月收手从容站直,大步从车头绕去副驾。
“我们去哪?”她坐稳后问道。
封铎没答,身上气压很低,花月余光瞄了眼,知道他在故意晾着自己,便也识相闭了嘴。
两人僵持一会儿,封铎沉默着调好自己的座椅,而后目视前方开口提醒她:“安全带。”
花月学他不理人的烦人样子,默不应声。
封铎蹙起眉心,扭身不悦地盯上她,她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毫不虚慌。
视线停了三秒,他无奈叹出一口气,倾身过去主动伸手帮她系好,动作间,两人身体无可避免地挨离很近,他忍不住呼吸放缓,胸前起伏更分明震震。
花月身上有他爱闻的味道,她脖颈,她耳后,甚至她那双骋目流眄的眼睛里,全部都在不停外散着勾扰人的不安分因子。
他细嗅,牙关发紧,黑暗中,花月侧颈偏下的那片白皙如撒银霜的嫩肤实在招人吮咬,像是不可靠近的禁忌圣地,神秘又迷人,他不仅想碰触,更想在上面重重磋磨出属于他的印迹红痕,他的独家记号……
这样想,他晦眸持之暗沉。
安全带锁扣重重插合下去,封铎却没有立刻起身,而是言有所指问:“被咬过吗?”
花月只觉痒得折磨,伸手却推不开他,她咬牙回道:“还没遇到过属狗的。”
这话不喜耳,他惩罚似的用力在她手腕上一扣。
“封铎。”花月再次叫他的名字,声音轻喟放低,“你不要这样冲我发脾气。”
“……”
发脾气?
他好像连话都还没敢大声跟她说。
封铎松了手劲,但情绪没好多少,他沉着脸执意再问一遍:“那人到底是谁?”
花月没有立刻回,他便等不耐地咄咄直逼迫:“前男友?追求者?一夜情炮友,还是只你散养的舔狗?花月,你该把屁股擦干净了再来招惹老子。”
他话音粗鄙不堪,花月气得拧了他一把。
但封铎明显比她要郁烦得多。
封铃的一通电话前言不搭后语,他没听进多少,却记住了小妹对那男人长相上的形容,什么精致贵气的俊朗,豪门少爷的气派……
对此,封铎嗤之以鼻,铃铃平时就喜欢追捧一些浓粉脂气的韩流男偶像,对于她的审美,封铎不存任何期待。
只是他无法确认,花月是否有和铃铃一样的喜好,欣赏那类小白脸似的统一模板脸,尤其假想出他们面对花月时装乖献殷勤的一派嘴脸,他忍不住忿恼难当,心头更极度不爽。
“你乱讲什么,都不是。”
“真的?”
花月眼神睨傲着:“我只否认一遍,信不信由你。”
说完把人用力往外一推。
两人撤开距离,封铎略微怔然,他目光依旧定在她身上,嘴唇紧抿了抿,半响后终于妥协启齿:“信,我信。”
花月挑眉,语调轻飘飘的:“不怕我骗你吗,没准你也只是我养的其中一条狗。”
他方才怎么说的,眼下她怎么反斥回来。
是真的记仇。
封铎没再咄咄不相让,语气放软,看着她认真道:“我说了相信你,那就是无条件相信。”
听他这话,花月一时竟觉有些恍惚。
大概耳边环绕了太久的质疑与反诘,诽谤与诋毁,一片铺天盖地的污言秽语中,居然有人说——我无条件信你。
发酵的舆论把她狠狠拽入泥潭,网友的一文一字更恨不能将她钉在耻辱柱上,但此刻,似乎有人想将她拉回一把。
花月没有说话,面上更无表情,但无人看到的心房内,却似有飓风袭过,浪卷不息。
封铎将车子发动起来,前排大灯朝向夜幕打出强劲的光束,他拐出巷口开始专注开车,没注意到花月此刻细微的表情变化。
那是郁郁积压太久之后的……如释重负,临窒喘息。
在溺亡前夕,意料之外,有人将气渡回给她。
此夜,月亮尤其亮圆,路面如撒盐霜,他们朝着林中小路开出一段距离后,静谧的车内氛围,由花月率先开口打破。
“封铎。”她今天似乎格外喜欢叫他完整的名字,声音平静又轻,听不出其中藏匿的情绪,封铎闻声看过去,花月冲他弯起像月牙一样的眼睛,她问道,“你现在要不要,和我接吻?”
夜深,宁静幽长的林间小路上,一辆军绿色吉普车遽然一记猛刹。
轮毂骤停,黑色轮痕长长而深刻地磨印在沥青路面上。
月夜沉寂,被打破。
第十七轮月
封铎车子停得急, 花月受惯力作用往前作冲撞架势,后又被安全带猛得拉回,背部被扯得生疼。
她没想到封铎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他顶着一张痞气风流脸, 看着也不像是没沾过腥的。
“你玩老子。”
封铎哑言开口, 双手紧紧握住方向盘, 扭头冲她说这话时咬牙切齿, 横眉瞪得很凶。
花月丝毫不怯, 微微歪了下头, 嘴角噙着笑,语气轻飘飘的:“有吗?”
她眸光亮灿,疑问出声时一脸纯情模样。
操了。
封铎最受不了她这种眼神,明明眼尾玩味勾翘,实打实的狐狸精做派,可眸子却又故意装得无辜。
她不该试的,试他能忍多久。
他根本受不了。
“你是。”他判她的刑。
封铎声音落下的刹那,紧跟一声金属锁扣松解的动响,他解开自己的,又倾身动手去除花月的束缚, 不知他是不是故意,伸手探到她身侧胡乱无章法地摸了很久, 才终于摸索到准确位置。
轻轻一按, 条带弹开。
他顺势将手抚上花月不盈一握的纤腰, 指腹触及,花月偏头咬唇, 肌肤更不受控得泛起一阵细微的痒意酥麻。
还未等她完全适应这样突如其来的亲密,封铎不给她缓神的机会, 手干脆往上移,箍住她腋下收力一托,从座位腾起的瞬间,花月吓得一声惊叫,待反应过来,人已经被他轻松抱去了主驾驶室,她身体侧坐于他腰腹,双手抵触在他胸口,眼神一半错愕,一半惊讶。
这是一般成男的正常臂力?
花月忍不住疑问:“你到底是做什么的。”
“开车。”
“还真是司机?”她猜对了?
封铎已经等不及跟她解释那么多口舌,当下被她蹭得心口火热,他俯身,急切地向花月索吻,性感如镌刻过的颌颚线不断逼近到她眼前,花月心跳怦怦,身上更是被他搂得呼吸都快成困难。
她不得不出声提醒他:“封老板,我只说接吻。”
“就是接吻。”
他额头与她相抵,呼吸炙灼绵缠,却没有立刻实施进一步的动作。
不是很急吗……花月攥紧他肩头的衣物,心想,难不成他还要等她主动?
那不可能。
她也不信他能等得了。
花月心头微动,浅不可察地轻轻扭了下腰,两人保持着这样亲近的相贴姿势,她这一动实在要命。
眼看着封铎顷刻间精彩又复杂的微表情变化,花月心头得意窃喜,对外神容依旧故作无意茫然状,可封铎根本不管她装得像不像,一咬牙,报复性地压身向前一顶,将花月的腰身不留余隙地重重抵到方向盘上,她受迫后仰过去,胳膊乱抓寻求支撑。
慌乱之中,静谧晚空中彻响一声突兀的鸣笛,那是她手肘不小心压到了喇叭上。
周遭太静,这不合时宜的一声震耳响,将花月整个精神都吊起来,心绪未来得及平复,封铎已经动起真格,他牛嚼牡丹似的并无温柔与前期试探,只有重重的碾,粗鲁的咬,花月吃痛哼叫的抗议间隙,更叫他得逞顺利地深探。
花月总算知道他到底是有多急。
被摁着啃的体验感差劲极了,仿佛天旋地转,更觉后背发麻,身后的方向盘硌得她一点也不舒服,可身前又如同堵着一座大山,她进退维谷,夹缝求存,不久后又觉得自己仿佛被送到了山顶,高海拔,气稀薄,她意乱情迷,大脑缺氧。
除去一开始的艰难磨合,后面便都是享受。
一阵阵的心悸,一阵阵的难以招架,刚得来不易的换气机会,又被封铎欲犹未尽地强势追上继续,整个过程难熬,但也真他妈爽。
分开后,余热中,封铎轻笑:“没这么试过?”
“身经百战。”花月嘴硬。
“那你可真是个不开窍的笨学生。”封铎语气里夹带着明显可察的愉悦与轻快,继续又道,“不过,我倒是有耐心慢慢教会你。”
花月看着他,粉润的唇瓣一张一合,气息全部撩到他喉结上:“可我不轻易给别人教的。”
封铎睨眼,眼神外露势在必得的锋芒:“不给教,就别这么没用。”
花月忿忿,用力在他腰上拧了一把,对方皮糙肉厚,竟仿若无察。
他又道:“不起来吗?”
“什么?”
“再不起,我要起来了。”
“……”
花月气结,差点坐不住地弹起来,封铎沉呼一口气,哪受得了她这么没轻没重的折腾。
他捂住她要向下瞄的眼睛,伸手拦腰一用力,将花月轻松抱回了副驾,暂与她撤开安全距离。
男女力量悬殊。
当花月被他抱宠物似的来回左右转移后,她才懂得什么叫真的悬殊。
两人各自平复一阵,车内很黑,清冷的月色打在封铎冷峻的眉峰上,显得凌厉不可近,可就是这样面冷的人,刚刚动情碾磨她唇时,脸色自带薄红,又是不为人知另一面的性感。
“不尽兴?”封铎太敏锐,察觉花月视线在他身上过久的停留,直接挑眉欠欠出声。
花月神色一闪而过的不自在,忙不迭否认道:“才没有。”
这一刻,她心口不一。
从封铎怀里抽身的那一刻起她就不甘心,无论从哪方面说,他都太对她胃口,就方才,她手抚在他硬硕的胸肌上被他用力压着亲时,他浑身上下外散的荷尔蒙几乎要把她烧起来。
封铎这种,放在她澳洲的闺蜜圈里估计会被疯抢。
开放风气之下,她们玩闹时常用的口头禅就是——
Fucking seductive
太馋人。
封铎重新发动起汽车,花月也及时收了思绪,要是叫他知道她脑子里想到这样的形容,估计多少会被气到。
车速提得极快,越野引擎震动,花月看他换挡过程流畅的操作,莫名有种进入他主场的感觉,尤其,他手握方向盘目视前方时的目光坚定,总感觉和一般人是不一样的。
花月:“你这是带我去哪?”
封铎询问她的意见:“在附近重新找个客栈住下?”
花月思量片刻,摇头说:“不行,何棣明天肯定会把周边的客栈全都找个遍,我如果住在附近,被撞上的几率很大。”
从她嘴里听到那个男人的名字,封铎不爽极了,他哼冷一声没搭腔,踩实油门,继续沿林路走。
一条路走到头,再往前是左右分岔口。
封铎将车停下,提醒她道:“再远就偏了,到部落林区可找不到舒服的民宿可以住。”
她应声望向窗外,远近一盏明火都不见,除了高低树影,只剩车灯在碎石路上打出的一片斑驳。
花月为难起来。
封铎看了看她,好心地给出了个主意:“不怕我给你卖了的话,跟我去个地方?”
花月:“什么地方?”
“到了你就知道了,保管你能住得舒服,也不会被外面找来的男人骚扰。”
他这话阴阳怪气的。
花月哼了声:“去就去啊,谁会怕。”
封铎嘴角轻微一勾,又很快掩下,转弯挂挡,他一气呵成拐向右边的林路,继续驰骋出发。
……
半夜,何棣在102室辗转反侧地睡不着,北地冬天异常干燥,客栈房间里却连个像样的加湿器都没有,他浑身干痒得不舒服,大少爷娇贵的毛病又要犯。
难眠间,他叹慨自己真是倒霉才摊上这么个破活,也不知道花月究竟怎么想的,那么个精致美人居然来这鸟不拉屎的偏僻地,寒风凛冽往脸上一刮,后面就算用再奢贵的护肤品也养不回来先前的皙嫩。
怀里没人也不适应,窗外北风越是呼啸,他就越想他在景川的宝贝甜心。
光想却摸不着,他心里浮躁得慌,加之屋里暖气给得足,何棣翻了翻身躺不住了,于是起身趿上拖鞋,决定抓紧冲个澡。
五分钟后,他边拿毛巾擦着头发,边骂骂咧咧从浴室出来,破地方,破客栈,连他妈热水都供不足!
何棣裹上浴袍,可怜委屈地给女朋友打电话,铃声响了半天也无人接听,再看看时间,猜她这个点大概率已经睡下了,没被温言软语宽慰一下,他心里寂寥不舒快,于是脑筋一转,将通话录锁定在某人的名字上,决定以汇报进度为由,扰扰冯凛的清梦。
冯凛,他表哥。
若不是为了试试他那辆新提的库里南过把手瘾,他当然不会答应跑这一趟帮他追妞。
意料之外,电话很快被接通,对方回复的声音没带任何困倦惺忪意,估计冯总席不暇暖,奔波匆忙又过的美国时间。
“什么事?”
何棣诉苦口吻:“表哥,你那消息源确定准吗?我兜兜转转在镜湖周围找了好几家民宿,根本没有花月的踪迹,她是谁啊,但凡露个面,谁能记不住她那张惹祸脸。”
“还有……我跟你说,你都不知道这里条件有多艰苦,就今晚我住的这家店,供个热水都断断续续,我一个大男人都睡不好觉,花月那么挑的一个人,肯定不会在这附近常住,要不我还是尽快回去吧。”
冯凛揉揉眉心,忍着对面不停的聒噪,如果不是因为花月,他一定没这个耐心。
刚刚在机场贵宾休息室结束一场与洛杉矶那边的视频会议,他马上又要动身飞往旧金山,特助跟在他身后有条不紊地汇报着明日的重要行程
铱驊
安排,而他一心二用,全程只将花月的名字听得清晰。
最近新启的海外并购案太费精力,他没法立刻回国,不然也不会找这个不中用的表弟为他跑一趟,事情不顺赶在一起,一时的舆情发酵自然抵不过他百亿的投资项目重要,哪怕他对花月再上心,但孰轻孰重,他心中还是有数的。
“找不到人,你在外面包养女大学生的事,没人给你兜底,至于小姨那边……听说她给你物色的相亲对象,履历相当漂亮。”
冯凛语调平静,可一字一句极具威慑与压迫。
“行,我找,我肯定认认真真去找!”何棣反驳不出别的话来,说完气急败坏挂了电话。
这是踩着他尾巴了。
搁平时,他打死也不敢用这种口气跟冯凛说话。
忙音响起,冯凛摇头收了手机,面色不虞,真是没出息的东西,花钱养了个玩物,居然还上心了。
突然,他不知想到什么,眉头一瞬拧深。
只是匆忙赶路的间余,他没闲暇去认真琢磨心头泛起的这丝微妙怪异,当然,他也不打算琢磨清楚。
即将登机前,冯凛从助理那里拿过另外一部工作手机,拨通电话后,他交代的语气只显严肃:“最近给苏晗接洽的那部大导电影,进度停下来。”
对面不知回了什么,被冯凛皱着眉头打断,威恩并施道:“这是通知,不是跟你商量。苏晗是你成功带出道的,你的能力集团有目共睹,我也知道你一直有向海外发展的野心,可对着滩扶不起的烂泥又怎么能大有作为,公司新签的中英混血艾薇儿,出演小成本电影刚刚得了海外提名,多少人挣着抢着要她,年后就由你去带。”
这可是博纳娱乐近几年最好的苗子。
原本因为苏晗解决不完的花边新闻而倍感心力交瘁的经纪人虹姐,闻言只觉心头阴霾散去,整个人都豁然开朗起来。
苏晗如今是风头正劲,可男流量更新换代太快,最迟不过两三年也就慢慢逐于末流,他要是个沉稳肯静下心来琢磨演技的性子,她自然也愿意一路倾囊扶持,可偏偏他被一时的粉丝拥护冲昏了头,花花公子轻浮做派,玩妹泡妞毫不收敛。
虹姐苦于手里没有其他好牌,只得日日提心吊胆,先前还赔上了花月,真是不甘心也只能咬牙往肚子里咽,如今她终于不必再在一棵树上吊死,当然不会因什么所谓多年相处的感情而对奔赴前程有任何的迟疑。
于是,她痛快答应道:“是冯总,一切听您安排。”
对话原本该在此时结束。
可虹姐处事圆滑成习惯,看出冯总对花月的维护之心,于是自作聪明主动问询:“既然公司决定不保苏晗,那是不是要尽快帮花月发布澄清声明,受舆论风波影响,她现在的工作几乎全部被无限期叫停。”
冯凛顿了下,却回:“先不用。”
虹姐以为冯总在国外还不了解具体情况,便又多嘴道:“现在不仅是苏晗、夏晨的粉丝下场,不知情的网友同样骂得难听,说她插足苏夏两人感情,勾引苏晗不得好死,甚至小三上位这种话都是轻的,我是担心……”
“我说了。”冯凛语气发沉,“不用。”
虹姐立刻噤声,哪敢再说什么,恭敬应下后匆匆挂了电话。
手机屏幕暗下去,冯凛重新摁亮,他鬼使神差地打开与花月的聊天界面,两人上次的交流还是在一个月前,他来澳洲出席活动,诚邀她一起却被婉拒。
他眸光冷淡,发出无声的一道低嗤。
小三上位?
以前不是最在意这种污名,现在都快被骂成婊子了,却还犟着不肯主动求他帮忙。
但他可以等。
等她真的走投无路,哭着央求他的时候,他就是她的救世主。
第十八轮月
汽车到达目的地后停下, 花月透过车窗向外看去,木屋连着单独院落安静矗立林间,这里不像什么偏僻乡村,倒更像是电影或者纪录片里才会出现的罕至部落。
高木深纵, 丛棘攀缠, 映目满满的古老感, 神秘感, 视野可及范围之内, 不见任何乡邻, 车子前灯正对着的明显就是附近唯一的一户人家。
花月看着眼前的独幢木屋,月夜幽光,黑暗笼罩,只觉几分危险与骇人。
她收回视线,松解安全带的动作开始略有迟疑。
封铎将她的小动作全部看在眼里,轻笑反问一句:“怎么,害怕了?”
花月逞强,刻意摆出一副并不在意的模样,佯作气势回道:“有什么好怕的。”
“那下车吧。”
说着,封铎自顾自解了安全带, 正准备打开车门,手臂却被人猛的拉扯住, 他挑眉回头, 果然看到花月生动的美眸里, 尽是藏着忧虑与不安。
他不再着急下车,转过身, 好整以暇地玩味看她。
花月拉着他不肯放手,板起脸, 咬牙问:“这到底是哪里?”
“别怕。”封铎语气透着愉悦,伸过手往她头上胡乱地揉了下,花月不悦要恼,他才识相的赶紧开口告知答案,“这是我父母家。”
花月虽是错愕,但明显是松了口气的。
同时间,木屋窗牖内骤然映现光亮,房门紧接被人从里面打开,看到一对中年夫妻身披棉绒睡衣结伴而出,又睡眼惺忪目光警惕地打量向他们时,花月手心一紧,莫名生出一阵心虚感来。
都怪封铎自作主张。
这个时间点带个陌生女人回家,他向长辈解释时又岂会容易。
花月还没有想好解释说辞,封铎已经率先下车,他走离两步,隔着前窗对她颔首催促,这种尴尬境遇,她才不想一人落单,于是见他将要转身,赶紧打开车门跟了上去。
进了室内,炉火的暖意将室外的寒气隔绝。
花月与封铎并肩而站,面前正对着他的父亲,昏黄顶灯下,对方面容上的皱纹沟壑被投射得更加深刻分明,同样也是显凶的面容,花月这回知道封铎是像谁更多了。
她用手肘轻轻抵了下身侧,示意他开口,封铎安抚地看了她一眼,这才道:“介绍下,这是铃铃店里的客人,在北州待了几天实在不知道玩什么,我好心给二老拉一波生意。”
生意?花月困惑地眨了下眼。
封常军对自家子女态度严苛,对外却是笑面平和,他嫌弃地瞪了封铎一眼,转而看向花月时,脸上笑容温煦。
他问:“姑娘是一个人来北州旅游的?”
花月礼貌微笑,点头回:“是的。”
“嗯,一个人出来玩自由自在,但也要注意防备坏人的无故献殷勤,北地民风淳朴,但难免也会有一两个混的,老话讲,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封常军口吻几分针对,言有所指,花月下意识看向封铎,见他脸色难看,心头竟生些许的幸灾乐祸之感。
原来某人的家庭地位如此堪忧。
封铎不悦:“爸,咱能不能别没话找话聊,时间不早了,让花月住铃铃的房间,我回自己屋住,你们也早点歇了吧。”
木屋面积虽然看着不大,但纵深却长,除了老两口住的主卧,以及两兄妹各自的房间,其实还有两间客房,其中一间已经用作储物室,杂乱住不了人,而另一间虽然无窗不通风,但收拾收拾勉强还是可以住的。
听封铎直接要铃铃的敞亮房间给这姑娘住,一直在旁默默观察的赵美娟敏锐品出些意味来,这么照顾人家,她哪里只会是普通的房客。
于是她也不等封常军先表态,直接热情应下道:“行,铃铃房间干净着呢,换个新的床单被罩就好,花月小姐跟我过来吧。”
花月:“阿姨叫我名字就好。”
赵美娟拉上她,笑得一脸温慈:“行。”
客厅只剩下两父子,封常军面上的温和一扫而光,横眉警告封铎:“我劝你趁早把那歪心思给我收一收,要是因为骚扰游客给北州旅游业抹了黑,老子饶不了你。”
封铎简直要被亲爹这话气笑,声音冷淡下去:“不是,我在你心里到底是有多差劲,我喜欢个姑娘,还不至于是骚扰吧。”
“人家姑娘那么漂亮,能看得上你?”
封铎心头犯堵,咬牙回:“你情我愿的事,天王老子也管不着。”
封常军斥他:“跟长辈说话一脸混样,不五不六,人家能看得上你才怪。”
两人言语彼此不饶,眼看又要剑拔弩张起来,赵美娟及时出现,把封常军往卧室拉:“行了,人家姑娘安顿好了,你跟我回去睡觉,小铎也快点回房间吧,每次父子俩一见面就知道吵吵吵,也幸好周围没个街坊四邻,不然成天让人家看笑话。”
封常军哼了口气不说话了,封铎也闭嘴往房间走。
这算是劝住,赵美娟叹了口气,早成习惯。
……
除去主卧有单独配置卫生间,其余的房间都没有,封铎出来洗漱时,正好看到花月刚刚洗完从里面出来。
他主动询问:“铃铃存了不少一次性洗漱用品,你需要什么要是找不到就跟我说。”
花月:“阿姨都帮忙准备好了。”
已经过凌晨一点钟,封铎不想再耽误她休息,点点头道,“那早点睡,明天起来带你去见点新鲜的。”
花月问:“什么?”
封铎:“去了就知道了。”
又是这句话。
他好像格外喜欢叫她毫无准备地进入他预设的领地范围,他的主场内。
花月打了个哈欠,没精力再问详细,点点头敷衍应下,并无太多的期待。
封铎先一步要走,花月犹豫了下,把人叫住:“等等。”
他转身回过头来看她。
花月朝他迈去一步,从兜里掏出手机,调出添加微信的页面,伸手冲他道:“加一下。”
封铎确认主卧房门已经关严,当下并无收敛地调侃出声:“果然,亲过以后就是待遇不一样了。”
花月听了直想揍人,她催促一声:“你到底加不加?”
她太困,没心思应付他的插科打诨。
封铎痛快:“加。”
他手机放在房间里,快步回去取时,留花月一人在客厅。
她站原地,得空打量起满室原木风格的装潢与旧家具,杉木为梁,梓木雕窗,还有电视机旁吸睛的山水根雕艺术品,岭谷纵横,张牙舞爪,独具创意匠心,只是岁月磋磨的痕迹亦十分明显,底托以及根枝末端,皆呈现数道磨损的旧痕。
这时,窗外风势忽的大了起来,朔风卷地,北州人习以为常的架势,却叫花月难免惊心,风声阵阵呼啸,犹如深林野兽的喑哑嘶吠,花月下意识吞咽了下口水,同时间,身后有人走近过来拍了拍她的肩头。
是封铎,他低头打开手机,准备扫码加她好友。
花月惊魂未定,沉呼出一口气才缓神过来摁亮手机,添加完毕后,她甚至没跟封铎打声招呼,直接快步回了房间,钻进厚实的被窝里把头蒙起来。
心头一跳一跳的,困意因此淡了很多。
没过多久,手机一声铃响,她大概猜到是谁。
花月探手出去寻到手机,黑暗中屏幕的光亮一时刺激到眼睛,她眨眼短暂适应,看清楚他发来的信息。
【是不是害怕了?】
花月手指微顿,终于肯如实回复:【有点。】
封铎并未如花月料想的那般,抓住机会肆意耻笑她胆小,反而他很认真地给出了主意:【和我打电话会不会好一些。】
花月想了下,回道:【可以试一试。】
文字刚刚发送过去,封铎的语音电话立刻拨了过来,花月手指滑向接通键,通话开始,但两人谁也没有率先开口。
安安静静的,彼此难得有默契。
过了会儿,封铎很小声地说:“放心睡吧,电话不用挂断,如果再害怕就喊我的名字。”
花月:“那如果你先睡着呢?”
封铎松散的语气带点粗痞:“老子陪你熬着。半个小时喊你一次,等你睡着我再睡。”
“你不用这样。”
“废话什么,快睡。”
他忽的没耐心起来,花月不再说话,闭上眼睛开始酝酿睡意。
枕边有这样一通电话在,花月安心很多,她再没有胡思乱想什么山林野兽,惊悚异闻,于是没有等到封铎喊她的名字,她就已经安眠过去,所以并不知道他说的要熬着等她的话究竟是不是真的。
……
翌日,花月过了九点钟才醒,整夜睡得稳沉又舒服。
打开房门,看到厨房有道身影在忙活,认出不是旁人,花月走近过去:“早。”
封铎正挂着围裙煮面,闻声回了下头,口吻很自然地询问:“想吃三明治还是面条?”
花月想了想,选择回道:“三明治。”
封铎笑了下:“行,很快就好,你先去洗漱,回来吃饭。”
“哦……”刚走出去两步,花月忍不住好奇,站定回头问他,“昨晚,你几点睡的?”
封铎将手中匀汤长勺放下,双手撑在案前,话音明显的揶揄:“知不知道古代千金小姐睡觉的时候,房门口都得蹲个守夜的随时准备进去伺候?这不我身边就有个金贵人儿,公主不睡,我哪敢合眼?”
花月只是好奇答案,结果不料被他不正经地言语调侃,她脸色微红,不理会,转身去了盥洗室。
洗完后,她回了房间一趟,换了衣服又画上淡妆,拿起手机准备出门时,她想起什么停下动作,而后打开与封铎的聊天界面,记录显示昨晚的通话时间足足有40多分钟。
她记得自己通话后很快入了眠,所以封铎真的干耗等了她很久,他没讲假话。
去到餐厅,封铎煮了一碗热腾腾的面条放在他自己面前,她这边则是三明治再加一杯热牛奶,花月落座他对面,左右看了看后问道:“只有我们两个吃?”
“他们不在家。”封铎拿起筷子开动,蒸气从他搅动的面汤里飘浮曳起,他边吃边继续说,“我爸钓鱼瘾大,这不两人一大早就去芜江冬钓去了。”
“冬钓?”花月听着有些觉新鲜。
这应该算是小众活动,在澳洲时,学校里似乎有相关的兴趣社团,但每年参与报名的人数却总共不多于五个,且这些同学家庭经济状况都较为殷实,因为若想在冰天雪地里避过寒风,舒舒服服地挥竿垂纶,首先就得具备完善的条件设施。
比如专业且先进的破冰工具、取暖设备、车辆帐篷等等,一趟下来,鱼没有钓上几条,耗资却不小,一般多是年轻人喜欢尝试的一项新奇又时尚的冬日体验。
封铎父亲的年纪,应该有五十多岁,这样老当益壮,爱好为先,叫人意外也多几分欣赏。
封铎:“老头子有这么点兴趣爱好也挺好,不然精力没处放用总抓我的茬,我这日子真没法儿过了。”
花月喝着杯中的牛奶,启齿道:“冬钓挺有意思的,有帐篷和保暖设备,在户外提竿也不会受冻。”
封铎笑:“哪有那么高级,他们就是简装上阵,凭经验选片水域,再凿个冰眼过过钓瘾。”
花月思考:“那不会冷吗?”
封铎:“冬泳不也一样,人们还不是趋之若鹜。”
似乎有道理。
花月又问:“成果如何?”
“还不错。芜江里有种鱼俗名老头鱼,肉质紧致,不肥不烂,酱炖可谓一绝,我猜晚上他们满载而归,肯定会想着招待客人给你做着尝尝鲜。”
花月听他描述确实有点嘴馋,同时心头不禁感慨,北地居民的抗寒能力果然非比寻常,不仅青壮当先,更不乏老当益壮。
三明治吃完,她用纸巾擦过手,抬头对封铎说:“那我们一会儿去哪?”
他昨晚有提到今日有出行计划。
封铎没回答,反而问了她一个似乎并无相关的问题:“你有没有和与你差不多体量的动物近距离接触过?”
花月想想回:“澳牧?”
封铎摇头:“不够大。”
花月又认真思考了会儿,再次回答他:“袋鼠算不算?”
封铎忽的笑意难掩,语气几分意外:“你和袋鼠还有过接触?”
花月一本正经的口吻:“嗯,有次拿着胡萝卜去献殷勤,结果差点被揍。”
那么滑稽的画面,封铎很难想象花月会是其中的主角。
“胆子也不小嘛,那看来我的担心倒是多余了。”
花月琢磨了一下他的话,猜测问:“所以,你准备带我去看动物?是什么?”
封铎起身,收了自己的汤碗,又来端花月的餐盘,花月本想自己动手,可对方实在麻利,她只好擦嘴做个闲人。
“昨天太晚,没来得及跟你介绍,其实这片林区曾经住户人家不少,但后来大多迁搬出去,原来的旧屋拆除造林,到今年就只剩我们一家。”
水池淅淅沥沥,阳光充盈进室,花月安静站他身侧,看着他因身高优越而不得不躬下更分明的腰际弧度,一时觉得画面滑稽又透几分和谐。
她用眼睛当相机,眨眼完成一次定帧,来将此幕定格。
她顺着话音问道:“那伯父他们为什么不搬?”
封铎:“我母亲是鄂温克族人,从小生活在这片山林里,我父亲当年是林业局的职工,经常需要上山作业,缘分使然,他们在这片林木的见证下相识相恋……后来,我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病逝,父亲至今不肯搬走,大概是留恋旧物,追忆旧人。”
“我昨天见到的那位……”
“那是铃铃的母亲,在我八岁那年嫁给我爸的。”
原来是这样。
昨日见面,花月的确看出阿姨年纪较年轻些,可看他们相处亲近自然,便未曾多想。
花月觉得眼下时刻自己应当开口安慰封铎几句,但这实非她擅长之事,关乎亲情,她又何尝获得过圆满,童年见证罹难,手足隔洋断牵,她自小知道,她是无根属的孩子。
略微犹豫,她轻声对他说:“你有个很可爱的妹妹。”
封铎面上并无显悲色,完全有情绪自我调控的能力,他面容如常地弯了下唇,问她道:“你有没有兄弟姐妹?”
花月怔然一瞬,心头顿涌涩意:“跟你一样,有个妹妹,但我们很久没见了。”
封铎:“长大后彼此都会有自己的生活,不是不再亲密,而是各自有自己的天地要闯。”
反而是他宽慰了她。
花月庆幸他是这样的回答,并没有执着问她为什么不见,如果他问,她不知如何作答。
她是多么想见……
日思夜想。
不知封铎是否因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变化,所以才快速新启了话题。
他问道:“见过驯鹿吗?”
闻言,花月绞尽脑汁,在自己有限的知识体系里只能想到一个西式的形容:“圣诞老人的坐骑?”
封铎微笑:“差不多,但北州可等不来什么圣诞老人,你要真有愿望的话,告诉我比跟他许愿管用得多。”
花月不以为意:“我小时候才信对圣诞袜许愿的说法,现在早没那么幼稚了。”
封铎专注地看她,少顷,语气认真启齿:“你现在的愿望,许给我,我全部帮你实现。”
四目相对,寂静之中,花月听到身侧碗池里最后一滴水洇悬坠的清脆,听到荡起涟漪的起承波浮,听到心绪松解复又缠乱……她听到自己心脏响跳不息。
她没有开口,先一步越过餐桌,离开厨房方寸拥隅之地。
三步后,花月停下,回头看向封铎,问道:“去看驯鹿,现在不出发吗?”
第十九轮月
依旧是那辆军绿色旧吉普, 封铎熟稔驾驶,载着花月驰向原始森林的最深处。
凛冬之季,叶落裹素,这抹绿竟成深林中难得一见的色彩装点。
驯鹿部落并不远, 从木屋开车出发不过用时十来分钟, 引擎熄灭时, 花月好奇透过车窗去看, 眼前映目一间简陋木棚, 棚顶檐边高挂一块受尽风吹霜打的旧匾, 上面有清晰镌刻的汉文,却明显不是出自机器印刻的工整,字痕纵放劲力,透着悖狂的人气。
花月定睛,默默读了出来:“要能看见星星……”
她不解其义地看向封铎,对方则默契地接过话音,开口解释:“曾经的鄂温克族人在林岭游牧,逐鹿而居,每次迁移木屋时,除了因驯鹿集聚, 还要新居能看得到星星,为了传承旧俗, 眼下对游客开放的驯鹿园也就选此为题了。”
花月由衷道:“很浪漫。”
封铎轻笑着看向她:“所以与驯鹿为伴的, 可不只有圣诞老人, 想近距离去摸去看也不必非去北欧。”
他语气分明的揶揄,花月不禁没恼, 反而虚心应道:“恩,记住了。”
这里并不比任何地方逊色。
两人下车, 走近木棚,里面几乎一览无余,摆置安设十分简陋,一桌一椅一炉灶,还有紧挨墙角的一把单人折叠硬板床,好在室温算暖,隔绝了屋外的寒潮,在里面并不会感觉湿冷难熬。
里面只有一位带驼色棉帽的年轻少年在,看到他们眼神一愣,而后赶紧抽纸擦嘴,把手里的泡面碗放下,起身惊喜道:“铎哥?真是你啊,你什么时候回北州的,怎么没听军伯提起过?”
封铎回:“没几天呢。”
这里不大,或许村子里随便两个人见到,都能攀上些或近或远的亲连关系。
花月并不觉意外,她站一旁安静听两人闲叙,介绍到自己时也会及时回应一个礼貌微笑,从两人对话中她得知,原来驯鹿园是封铎父亲的,赶上旅游旺季这里还会开园招待游客,少年是他找来的小时工,平时做做清洁工作。
寒暄很快结束,封铎朝前伸手,少年递来两个大大的竹篾篮子。
里面装的应该是喂鹿的食物,花月多看了两眼,辨不出里面是什么,只看颜色偏干黄,像是不知名的杂草。
两人在木棚后门分了篮,一人一个,单手提起也并不觉重,面前是一条狭长又笔直的林间小道,左右不规则排列着高耸冲天的白桦与樟松。
封铎走在前,她逐步亦趋,跟着脚踩冻土之上,开启正式的寻鹿之旅。
花月没有经验,途上担忧启齿:“动物大多是认生的,我们这样冒然过去,会不会不太容易找到踪迹?”
专门跑这一趟,若是扑空就不好了。
封铎脚步放缓,等她和自己并肩时才回:“反正肯定比你见到的袋鼠要友善很多。”
那真不是一段愉快经历,花月听完只觉更加忧心:“驯鹿角看着那么威风,它们伤不伤人?”
封铎消除她的顾虑:“不会,就是看上去威风而已,那是群贪吃的家伙,记得护好你的篮子。”
初听这话时,花月还有点不以为意,直到第一只驯鹿出现,尝到她手里的第一口鲜美,开始对她穷追不舍时,她方后知后觉意识到姿态高冷可比追赶粘人要好应对得多。
鹿角开如枝杈,又像珊瑚,舒展得格外美丽,可它的坚硬又使人难以招架这份亲近与热情。
花月手足无措,难得的面露憨态,闪躲间,她手心无意碰到鹿颈上蓬蓬密密的毛发,还未来得及收手,就被它抬头吐出的热气拂痒指尖,花月瞬间被激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不用害怕,它们很温顺,不会轻易攻击人的。”
“把苔藓放在手掌心,干脆递出去后别立刻缩回,可以跟我学着做。”
“它们吃到食物就不会再缠你了,花月……”
封铎尽心远程指教,也不顾自己这边的鹿能不能吃到食,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花月身上。
他从来都是耐心欠缺的人,别说教人喂鹿这样的小试牛刀,就是曾经在车队,他给新人操作复刻一段比赛时超高难度的冰上起舞,极限控速时,若他们一时领悟不明,他也不会好心再讲解一遍,如果再被追问一些蠢问题,他更会直接挂脸,对其劈头盖脸一通骂。
姜睿哲最是清楚,新一代的那些小子们有多怕他。
“封铎,封铎……”花月连叫两声他的名字,无奈将蔑篮高举,左躲右躲,实在应付不来,不得不开口求助,“你过来帮我一下。”
封铎由此将回忆思绪收回,再顾不得旁的,只因眼下时刻,花月拘拙的模样着实可爱。
教,他会慢慢教。
从未有任何时刻,他感觉自己耐心如此之多。
驯鹿有灵,只有三只跟着他,其余大多数则仿佛‘欺生’似的,全部将花月环围,将她捉弄得不轻。
封铎掩笑朝她走近,看出花月脸上明显的窘迫:“至于怕成这样?”
花月目光求援。
封铎见状不再废话,动作没半点拖延,直接长腿一迈挤进鹿群里,一把拿过她手中的提篮,食物一走,粘人的驯鹿立刻态度转变,纷纷甩尾跟上封铎的脚步,好像一瞬便忘了刚刚一直纠缠不放的花月。
花月目瞪口呆,心想这些动物朋友可真是比渣男还渣啊。
封铎将驯鹿引走,她得以空暇喘息,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伸手数了数鹿群数量,这才觉只这一会儿功夫,林中现身的驯鹿已有八头。
果然如封铎所言,不认生。
但……很欺生!
深林幽静,耳畔陆续回荡着风声,蹄声,咀嚼声,野趣惬然。
太久的一段封闭时间里,她忽略自我观察,忘记生活感受,过得一团乱麻,但此刻,耳清目明,仿佛所有的感官知觉全部归拢,她又能朝前看了。
她掏出手机,给不远处的封铎和鹿群拍了合影,之后转成自拍模式,将自己的半张脸露出,略微虚化的背景里,那道黑色身影格外挺拔,面容虽模糊了些,但显出的轮廓依旧可见的威凛,在他身后,驯鹿成群,森木巍然。
她很满意成片。
身处自然原岭之中,人不自觉地在汲取能量,向内充盈。
她忍不住深吸一口气,不过没有想象的那么美好,空气涩涩的夹杂泥土气,实际并不算好闻,但又有什么关系,真实,原始,无矫饰,这一刻,她真的身心放松。
提篮中的苔藓碎全部喂完,驯鹿成群向远,渐渐消失于视野范围内。
封铎扭身看她,走近几步,说:“今年的第一场雪还迟迟未下,其实这里最好玩的不是喂鹿,而是驯鹿雪橇,你该体验体验的。”
花月收回手机,回道:“那看来有些可惜。”
封铎稍顿,像在犹豫什么,默了会儿才继续问询:“按照节气来说,最晚一周之内就会下了,你要不要等一等初雪再走?”
他状似随意的提议,口吻也很像招揽游客时的娴熟。
花月抬睫回视他的目光,在他沉沉的瞳眸映现中,读出分明的挽留意味。
两人都知道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但哪怕晚一点,迟一点……
最起码,他陪她看完一场北州的鹅毛落雪。
花月没有回答。
她单单只看着他,一秒两秒,最后难以抑忍心悸,奔过去伸手将他精劲的腰身用力环抱住,两人身上都穿得厚实,就连花月同样着的白色充绒棉装,但这个拥抱依旧那样紧密不分,那样无余罅隙。
花月踮起脚,啄吻上封铎冰冰凉凉带着濡软感的唇角,又学他曾经的坏招,吮咬嘬弄,流连辗磨,封铎呼吸愈沉,火焰中烧,压抑着尽量轻柔地反势一欺,顷刻吞掉花月所有的嚣张气焰,他占下主导。
过去很久,漫长的你来我往结束,花月被封铎搂护在怀里,没了丝毫力气。
她干脆阖上眼眸,而封铎此刻眼神却异常明烁。
他垂头,看着花月白皙微微受冻红的脸颊,长睫如羽,琼鼻泛粉,眸底不由更加深炙。
来此,林深见鹿,而他眼里,唯有一人。
……
何棣昨晚没睡好,一直辗转难眠到后半夜,于是第二天直到下午才醒。
起来看看时间,又想起表哥夹带威胁的催促,只好抓紧起来,他闷着一张脸先去隔壁敲门喊阿武,阿武是司机兼保镖,为人木讷,不过倒十分忠心。
“小何总。”阿武开口,毕恭毕敬。
“我叫你替我揍个人,敢吗?”
阿武:“您吩咐。”
何棣:“不问问是谁?”
阿武:“没区别。”
何棣:“冯凛,就他。”
闻言,阿武默默低下头,全当刚才逞能的话自己没说过,他以前可是在冯总手下谋生的,哪敢不敬。
“逗你的,木头。”
何棣郁闷的心情稍微有所好转,刚走两步又想到什么,转身问道,“婧婧在直播间提到的那款包,托人买到了吗?”
“已经在纽约买到,今天会有人把包送去周小姐学校里。”
“没白养你们。”
一想到周婧收到新包后开心的笑脸,何棣心情只剩愉悦,他盼着能赶紧完成任务,找到花月并顺利带回,然后早点离开北州这僻荒地,这样也好尽快回景川和心肝宝贝亲热。
他昨晚上晚饭没吃,睡到现在真有点饿,问阿武,他倒会自己解决,早晨已经泡过三碗泡面。
这里点不到外卖,只能去附近的馆子,但何棣没醒,阿武不敢随意外出走动,这才只能简单解决。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一楼大厅,正想直接出门,瞥目看到昨天为他们办理入住的小姑娘正在厨房忙活着,看着也就十八九岁的花苞年龄,和婧婧一样,浑身一点多余的赘肉都没有,脸上满满全是胶原蛋白,活力足,会咬人,最主要的是,床上怎么摆弄怎么娇。
他真是喜欢,当然,是只喜欢他自己家里那个。
“妹妹,我们的住房订单显示,好像今早客栈是提供早餐的。”何棣带着阿武走近,笑容温尔和善。
封铃不动声色地蹙了蹙眉,心想,谁是他妹妹?
她有自己亲哥。
封铃不停手下动作,面无表情回道:“早餐时间到上午九点结束,那会儿你们没有下楼,便默认放弃用餐,我会每间房返回给你们三十元,一共六十。”
“就个早餐钱,不至于。”
何棣笑笑,谈话间闻到厨香,他探头往她身后看去,也不知道灶台砂锅里炖着什么,香味直窜鼻,何棣直觉,外面的馆子都不会有这个对他的胃口。
“妹妹,早餐我们没吃上,你看能不能换成午餐啊。”
封铃直接拒绝:“附近有不少餐馆,左拐三家,右拐两家,你们随意。”
何棣笑面一滞,后知后觉琢磨出点味儿来,他明明没有得罪过这小姑娘,可她对自己却好像满怀针对。
难不成是错觉?
“不是白吃,我们会付钱。”
两人素未蒙面,想来也不会有纠葛,何棣以为是钱没花到位,于是眼神示意阿武,后者立刻会意,掏出钱包从里拿出五百元现金放在厨台,后又自觉抽身后退。
何棣贵公子做派的歪身一倚,指腹落在红钞上向前一推,嘴角勾起玩味笑意:“妹妹,咱是真饿了,给蹭个饭吧。”
封铃还是不答应。
何棣手一挥,阿武顶着一脸冤大头的表情,直冲冲过来又放下五百。
这下一共有一千块了,谁跟钱过不去,封铃抿抿嘴,心想花月姐昨晚已经被兄长接走,眼前这个小白脸已经构不成威胁,只要叫他见不到人,一起吃个饭也不是完全不行。
一番思想斗争后,封铃心安理得把钱收下,下巴扬起,傲娇道:“行吧,姐姐今天心情好,就便宜你们一顿。”
谁让他刚刚口头占自己几次便宜。
然而何棣的厚脸皮程度完全出乎封铃的预料,她话音刚落,对方紧接回一句:“得嘞,那就谢谢好姐姐。”
他故意咬重姐姐两个字,明晃晃的调戏人,顿时叫封铃咬牙后悔不已。
算上阿武,三人围上餐桌。
何棣喝着封铃炖的鲜美鱼汤,只觉自己这一千块钱花得完全不冤,鲜汁可口,肉质上乘,甚至并不逊色于家中李嫂炖的那道最拿手的羊肚菌蟲草花汤。
他转了转汤匙,问:“这是什么鱼,口感有点陌生。”
“老头鱼。”
这是俗名,学名有点长,说了他也不会懂。
封铃心里叹了口气,心想这可是老爸老妈冬钓的成果,中午才刚给她送来,眼前这俩人可是真会赶。
何棣不紧不慢:“是葛氏鲈塘鳢?”
“你居然知道?”封铃意外。
“哥哥海洋大学毕的业。”何棣笑意加深,再吃一口鱼肉,他一向是个自来熟,看着封铃的表情,忍俊不禁又问,“你这个年纪应该还上学呢吧。”
“大二,不过现在正在休学。”
“哪个学校的?”
这人是在查户口吗?
封铃心里一记白眼,但也没小气地打算藏着掖着,她上的虽然不是什么双一流顶尖大学,但好歹在国内也算排得上名号。
她回道:“景大。”
阿武原本一直专注喝汤,这会功夫已经三碗,安安静静地捧场并不参与两人的话题,直到听到封铃的回答,他突然不小心被呛了一下,而后咳嗽个不停。
景大的,真巧啊。
封铃赶紧给阿武抽了几张纸巾,再看向何棣,见他眼神闪亮好似来了兴趣。
他止了喝汤动作,不在继续细细品味,而是看向封铃,突兀问道,“你们学校播音系,有个叫周婧的同学,你有没有听说过?”
收敛了玩味后,他神色认真时,竟显得眼睛那样漂亮,两人面对面坐着,很近的距离,她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何棣的睫毛,居然长得比一般女孩子的都要密长。
“听过吗?”他执着地再问一遍。
封铃意识到自己出神,耳朵一热,忙开口掩饰尴尬,周婧嘛,她当然认识,播音系的系花,全校公认的大美女,还是小有名气的网红博主呢。
“知道,她是我们学校的。”
“她在学校很有名吗?”何棣明知故问。
封铃点头:“当然了,那可是系花。”
何棣忽的恶趣味问道:“是嘛,那追她的人多吗?”
“挺多的,不过她……”封铃不太确定地说,“她好像已经有男朋友了。”
何棣眉毛挑了挑,心情可谓舒畅,男朋友本尊就在这,听到这话,他心里多少是得意的。
只是周婧很少跟他讲学校里的事,她一向很乖,几乎从不违背他的意愿,不管是平时还是在床上,都依着他的花样配合他玩,但某些方面,她又不叫他全部满意,比如,她从不肯将他介绍给她的室友,朋友,或者亲属。
他至今都不知道,她有没有兄弟姐妹。
但这些也无所谓,周婧永远是他的,这一点才最重要。
这时,封铃再次启齿,可这回她说的话却叫何棣十分不顺耳。
“她男朋友以前是我们直系的莫学长,不过现在两人还有没有在一起我就不清楚了,暑假之后,莫学长刚刚从日本交换回来……”她也是随便八卦,这才多说了些。
“对了,你怎么会知道周婧啊,你是她的直播间粉丝吗?”封铃猜测着。
阿武没忍住,手一哆嗦,瓷碗落地,汤汁混乱洒了一地。
封铃“哎呀”一声,注意力瞬间被吸走,话题自然转移。
阿武一边蹲下帮着收拾,一边偷偷瞄向何棣,果然,此刻小何总脸色沉下,黑得仿佛要去杀人。
封铃没注意何棣的阴沉脸色,她只顾着算账:“你们摔了我的碗,是要加钱的。”
何棣默不作声,直接把钱包丢了过去,任她拿取,不善的态度和方才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封铃不过那么一说,刚刚已经收了一千,现在不过摔坏一个碗而已,她还不至于那么黑心再次讹人。
他不会就为这个生气了吧?至于嘛。
封铃哼了声,心想气就气,气走了最好,这样花月姐马上就能回来安心住了。
正这么想着,手机提示铃忽的响起,是兄长的信息。
【小白脸走了吗?】
手机就摆在桌上明面,她心一跳,忙看向何棣。
但此刻他好像被抽走精气神似的,一副死样子,压根没注意她这边。
封铃状作自然拿起手机,打字回复:【还没,在我这儿蹭饭呢。】
封铎:【你给做的?】
封铃冤枉:【他抢的!】
第二十轮月
避开沉默的阿武和回复手机的封铃, 何棣沉着脸走到门口,打了通向景川的电话。
他心里一股邪火乱窜,那个姓莫的回来已经几个月,他被蒙在鼓里, 竟放任他们同校近水楼台了那么久?
周婧为什么不告诉他?
何棣煎熬着, 等待电话接通。
“喂……老公?”
对面声音细弱, 慵懒得好像刚被吵醒, 只这一声, 酥得何棣一下张不开嘴了。
他不自在地换了只手拿握手机, 烦躁地在门厅外檐来回踱步,刚准备发作火气,又听那边娇滴滴的问着:“你没在景川,是去哪了呀?”
“出差。”何棣故作冷漠。
“想你了。”周婧喃语着,好像真的没睡醒,闷闷又道,“下周我生日,你是不是都赶不回来了呀。”
她一句想他,何棣什么重话都说不上了,他顷刻心软, 再质问不出她前男友回国的事。
但他心情依旧很不美丽,便装作不在意的口吻道:“你生日不是有很多网红朋友过来陪你聚?”
周婧:“你和他们又不一样, 你是我重要的人。”
何棣抿住唇, 握了握拳, 开口哑沉:“婧婧,你不许骗我。”
对方像是在笑:“说什么傻话呢, 我最爱老公了。昨天直播一直到后半夜,太困了, 我再去补觉睡会儿哦。”
“嗯。”
周婧情绪抽离得迅速,很快挂了电话,快到没等何棣同样也回一句爱你。
放下手机,他低眸看着开屏壁纸上的姣好倩容,无声叹了口气,按键息屏,又走回客栈厨房。
见他来,封铃迅速把聊天界面划走,而后听从兄长交代,开口向何棣确认问道:“我们家店又小又简陋,对您招待不周您多见谅,房间如果不续的话记得离开前把房卡拿回前台哦。”
早上阿武就找她说过热水器供应不足的问题,刚刚她又用鱼汤讹了他们一笔,加之先前她待客态度始终懒懒没什么好脸色,总结下来,他们实在是没有在此续住的理由。
北州不大,民宿客栈的数量却不少,他们想找到服务更好的轻而易得。
何棣不接她的话茬,反而眯眼开口:“你在景川学的什么专业?”
“啊……酒店管理。”封铃下意识作了回答,反应过来瞪过去,语气凶凶的,“瞎打听什么,我问你续不续住的事。”
“妹妹对住店客人都这个态度可不太行。”何棣皮笑肉不笑的,再次将重点引偏,“我对你们学校还挺感兴趣的,不如聊聊,你和周婧院系不同是怎么认识的?”
不是,这人是不是周婧的脑残粉啊,三句话有两句不离人家。
封铃没好气回:“无关住房的事,恕我无可奉告。”
何棣也不恼她的不给面子,抬手将logo醒目的真皮钱包再次拿了出来,把里面红钞一张一张按在台面上,微笑着对她道:“续,当然续。”
“……”
封铃傻眼,实在不懂自己态度都这么明显的不友善了,他续住不是自己找虐?
她开始怀疑何棣根本就是喝鱼汤上瘾,看上了自己的厨艺,于是痛定思痛,为了严防他厚脸皮地再蹭上一顿,封铃决定,他一天不走她就一天不再下厨!
没一会儿功夫,何棣他们开车出去,像是寻人的架势,封铃见状赶紧丧着脸给兄长报信。
【哥,瘟神没走,又续了两晚!】
那边回得很快,不辨情绪:【知道了。】
封铃看着这三个字,心情不禁更加郁闷,只觉自己没完成任务,害得花月姐不得不继续在外躲着。
……
傍晚,木屋内。
北地冬日的天色黑得极快,加上阴天的缘故,堪堪才四点出头,房间内就需开灯照明。
昏黄的暖灯呈映下,新出锅端上桌的铁锅炖鱼滋滋作响,水汽蹿冒,夹杂着鱼肉特有的鲜香味,竞相曳浮而上,氤氲未及灯罩附近又转瞬失了影迹,只余酱炖的馋人味直直钻鼻。
四人环桌坐好,赵美娟端来木桶分蒸米,封常军礼致招待客人,第一碗自然先递给了花月。
花月道谢接过,心里难免有些过意不去,无亲无故的,她又要多叨扰两晚,这跟花钱住店可不一样,只是现如今她在二老眼里已经和封铎关系斐然,若再开口提及房费,难免显得矫情。
她认真思考着这件事,吃饭动作不自觉放慢,握着筷子戳自己的碗,半响没有其余动作。
封常军坐在主座上大快朵颐,脚边忽的被人踢了一脚,他茫然抬眼,看到对面的赵美娟余光正扫着花月,紧接又与他对上眼色,明显的眼神示意。
这是嫌他待客不周了。
封常军轻咳一声,迅速咀嚼完毕后,看向花月开口:“丫头别跟我们见外啊,要是觉得好吃就大口吃,不用讲究含蓄,你赵阿姨酱炖鲜鱼的手艺在北州可是出名得好,铃铃虽说也会,但学到的总归只是皮毛,你在这住两天才算真的有口福呢。”
长辈的盛情多是难却的,闻言,花月心中的顾虑少了些,弯唇回:“谢谢封伯伯,赵阿姨,饭菜很美味,那我就不客气了。”
赵美娟附声说:“不用客气,不用客气,快多吃点,阿姨看你是太瘦了。”
花月微笑致意,拿起筷子开始夹动。
用餐过程,封铎话是不多的,他不主动开口,只在被长辈话题提及时才会应付一二。
但他不说,却丝毫不妨碍餐桌上的氛围热络,只这一会儿,饭桌上的话题已经从冬钓的收获比较,到猜测何时会下第一场雪,再到北州文旅局新下的文件,最后又转到了封铃身上。
赵美娟摇头道:“这孩子心里主意大,没咱们帮衬着,客栈还不是被她管理得井井有条,好好开着业呢,记得当初你可是说她吃不了苦,最长坚持不到一个月肯定把民宿关门,距离你说这话,现在可过去三个月了。”
封常军哼了声:“犟,和他哥一样。”
赵美娟目光顺势转到封铎身上,又道:“今天家里好不容易人多热闹,原本想把铃铃叫回来一起吃,可她兢兢业业的,说客栈还有别的客人在她走不开,就这上心劲,估计她晚上炖鱼少不了要给店里的客人尝尝鲜,这么说来,就算你不把漂亮丫头带来,她这口也是能吃上的。”
漂亮丫头自然是指花月,赵美娟说的玩笑话,却误打误撞得封铎心情不畅快。
小白脸阴魂不散,留宿客栈不走,他自觉如鲠在喉。
见封铎板着脸没有立刻回复,花月主动开口道:“铃铃的手艺我先前是尝过的,不是一般的好,之前我还好奇她在哪里学的手艺,今日终于知道,原来是受家族传承。”
花月九岁时就去了澳洲,之后一直在国外长大,在身边接触不到中文语境的情况下,她有时措辞会显出不恰当的书面与端谨。
就比如现在,她分外认真地说出最后四个字时,逗得赵美娟直乐,忙不好意思地摆手自谦,封常军同样忍俊不禁的,明显心情不错。
花月放松下来,拿起筷子开始拌米饭吃鱼,她以前没喝过炖得这么汁香浓郁的鱼汤,裹上长长的米饭粒,就着鱼肉吃可谓味蕾一绝。
唯一的缺点是,鱼刺不少。
她挑刺认真,眼神仔细,因不熟练剥得很慢,刚刚剥好一小块满足吃下,脚踝忽的被人蹭动。
“……”
花月困惑一瞬,咀嚼动作变慢,以为他是不小心。
抬眼,见封铎阴郁的脸色好了些,但他没看她,只是自顾自拿起公筷,从餐桌中心的铁锅中夹起鱼腹中段,而后盛到干净的盘子里,熟稔地很快挑刺完毕。
就当花月以为他胃口恢复,要大口尝鲜时,他却长臂一伸,将盛满鱼肉的餐盘递送到她的手边。
花月意外,毕竟这里不只他们两个在。
他这么视若无人的吗?
一旁的封常军和赵美娟见状,吃饭动作齐齐一顿,两人面面相觑,欲言又止半响,最终选择努力忽视封铎那没出息的狂献殷勤样儿。
花月岂会无察他们的眼神交替,当下不自觉地将头垂低。
封常军又一碗米饭见底,忍着没打饱嗝,他们辛苦冬钓几个小时,热量体力俱消,回来后简单歇了会儿又下厨忙碌,折腾下来实在困累,晚饭时间刻意提前了些,也是为了能早些休息。
于是两人没等封铎和花月的速度,吃完简单收了收,叮嘱封铎刷碗,别让客人沾手后,很快回了房间。
餐厅只剩下他们两个,封铎便不装了,他颔首示意了下餐盘,眯眼淡淡启齿。
“多吃点,是瘦,腰上摸着总共没二两肉。”
“……”
花月瞪了他一眼,立刻伸指,示意嘘声,生怕木屋的隔音效果不够。
这么不要脸的话,他居然真能做到面不改色地启齿,两人总共亲过两次,他的确没一回是老实的,不是伸手揉她的腰,就是顺势托臀将她抱着往上举,更方便他亲得尽兴。
回忆遽涌脑海,她耳尖微微涨热。
封铎挑眉看着她:“怕什么?”
花月:“你收敛些。”
和长辈一起住,他能玩浪的,她可不行。
“吃完一起出去转转吗?”
“去哪?”
他弯唇再次卖起了关子。
还是跟之前一样,他不喜欢提前把预设给她,总是存有保留,习惯性地钓着她的胃口。
然而花月不吃这一套了:“不说清楚那不去了。”
封铎失笑,拿她没有办法,只得坦言:“开车兜风,看星星,去不去?”
花月反应过来:“鄂温克族人的木匾留言?”
“嗯,你不是说浪漫嘛,那就值得一看,而且北州的星星绝对比你从前在城市里看到的要明亮得多,去吗?”
花月这才来了兴致,回道:“去!”
两人从鹿苑回来后,已经在下午补过一觉了,晚餐又吃了美味鲜鱼,这会儿是体力精力俱佳的状态,没有不去的道理。
花月起身要去换衣服,封铎抬起食指,指骨向下敲了下桌面,闷闷的一声响,吸引她驻足回头。
“把这盘肉吃了,我还是头一回这么细致给别人挑刺,不吃没下回啊。”
花月莞尔一笑,重新坐回,好歹算给了面子。
……
他们出发时,外面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北州晚空璀璨,苍穹星繁,两人驾车沿着岭中林道一路向北驰骋,途上,群4弍2尔武九依私栖,高挺的松樟树成为车窗外不断连的倒序帧影,视野前方的参天森木与星幕共作同一张深蓝色画布。
封铎将越野车开上一个高坡,轮胎与石粒、冻土摩擦的声响鼓震人心,他选在观星视角最佳的一处熄火停下,而后从后备箱取来两个防风迷彩棉衣,一个自己穿上,一个递给花月。
“在里面看没劲,得出来坐车顶上,把它穿上,御寒最管用。”
“你当是在拍电影啊。”
话是这样说,但花月还是配合地下了车。
棉服的厚重给人以实实的安全感,她接在手里,看清衣服右胸前绣有北州林业工作服的字样标识。
封铎开口道:“放心穿,都是新的。我爸以前在林业局工作,工作服每年发新,他没来得及穿过的那些都收放在储物间了,我下午才拿出来,可能会有点霉味。”
“嗯,没事。”
两人上身相同的尺寸,封铎人高马大自然撑得起来,然而花月身板单薄,哪怕身高也占优势,穿上去依旧感觉有空荡荡的宽裕。
封铎弯身从后备箱里再次掏出东西,一部分放他自己兜里,放不下的则塞到花月的口袋中。
夜晚视线不好,她没辨清楚是什么东西,正要开口询问,封铎已经轻松蹬踩着上了车顶,又冲她伏身伸出手。
这个高度不低,花月集中注意力,一鼓作气,借他臂力同样坐上了高处。
冬日朔风,瑟瑟萧寒。
两人头上一齐扣着带绒边的棉帽子,肩膀擦肩膀,紧紧挨靠在一起,冷是真实且分明的。
可即便冷,花月依旧拒绝不了这样的新鲜尝试,恣意无拘,任意而为,仿佛此刻连风的味道闻起来都带自由的朝力。
封铎给她指明天狼星的方位,又讲常见的冬季大三角星阵,花月辨不明白,但却乐此不疲,不管能不能叫上名字的星星,三三两两,都像在对月下之人调皮眨着眼睛。
“怎么样,是不是不白来?”封铎开口,仿佛跟她邀功似的的口吻。
花月由衷:“好看,好像伸手能摸到一样。”
说着真的伸出了手,但只坚持了不到十秒钟,便冻得立刻缩回。
她没有缩躲进自己的袖口里,因为某人眼疾手快,乘势用火热掌心包裹住她的纤指,带她进了他自己的口袋。
也不是不能牵。
花月默许他偶尔时刻的动手动脚,比如现在,他根本不老实,捏她指腹,痒她手心,要说这些还能容忍,那他有意无意套她的无名指,此举便轻易惹来花月的咬牙切齿。
“……你够了。”
“我又没做什么。”
花月气结,他脑子里装的什么东西,以为她是完全不懂吗?
她作势把手抽回,却被他箍紧难动分寸,目光凶凶瞪过去威慑,却引来他的一阵舒畅笑意。
“吃点东西吗?”
“什么?”
封铎这才松了手,指了指她鼓囊囊的口袋,说道:“刚才给你装的,冻梨和冻柿子。”
花月这才记起这茬,探手摸进去,语气不掩吃惊:“你还准备了这个。”
“尝尝?”
冻梨算是比较有名的北地特色,就在手边岂有不尝的道理,花月用双手捧起来,指腹碰到黑色的果皮,只觉腹心凉凉,低头咬一口,汁水丰盈,沁甜凉爽,微微的炸牙刺激更应冬日的寒冰凛冽。
好吃,就是拿着冻手。
她换了两个指头打算继续吃两口,可嘴还没重新张开,封铎又伸手过来打扰。
他从她手里将梨子接过来,细致拿在她方才落指的位置上,作势要喂给她。
花月没那么矫情,想拒绝:“不用……”
封铎将她打断:“吃吧,梨汁流下来会粘到手,那样很不舒服。”
花月:“可粘到你,你不也会不舒服?”
封铎弯唇:“你吃小心点就行了。”
花月只好不再推辞,她伸手虚扶住他的手臂,歪头偏身,凑近咬梨吃,意识到姿势的怪异,她动作微微不自在,又记得封铎的提醒,于是吮咬时格外小心翼翼,先注意收齿,后用唇瓣含住全部的梨汁,再慢慢往上衔咬住果肉,以此保证一滴不漏。
当她重复动作到第三遍时,封铎沉晦着眸子,猛地将手里剩下的一半冻梨丢扔出去,而后在花月茫然不解的目光中,掐住她的下巴,重重地吸吻进去。
“好吃?”
“都不知道让让我?”
“也没关系,这样吃,滋味更甜。”
他讨他的报酬,边碾磨边启齿,气场压迫十足,逼得花月呜咽不出一个清晰的字眼。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